


梁明玉
藝術家,西南大學教授。重慶市政府服裝設計與工程專業首席專家,重慶市服裝設計師協會主席,2018 時尚北京時尚藝術終身成就獎獲得者,2008 北京奧運會開閉幕式主創設計師,中國服裝設計師協會學術委員會專家委員,中國紡織工程學會時裝藝術委員會副主任。
藝術被“美”統治,藝術又借助“美”表達。
梁明玉以服裝設計師的身份出道,最后獲得了“中國時尚藝術終身成就獎”。她說:“我做服裝設計,不是為了做衣服,是為了藝術。”藝術統攝的內容太廣泛,每個人對此都有自己的見解。對梁明玉而言,藝術一開始是渲染在紙張上的水墨。
梁明玉是渝籍滇人。她生在重慶、長在重慶,原本的軌跡應該按照讀書、上大學、找工作來進行,但書讀到初二,她知青下鄉,在農村一待就是五年。那會兒,她的身份是一個小學美術老師。這段日子對梁明玉而言,是藝術的啟蒙,而后回來再考大學時,她選擇了美術學院。畢業后,梁明玉不再從事教師行業,成了一名自由藝術家。但陰差陽錯,服裝設計界卓越的成就,推著她再次回到課堂,這一次,是西南大學服裝與工程專業教授。在大多人認知里,高校老師這份體面的工作是起點,也是終點。但對梁明玉而言,并非如此。就像她那些試圖從紙張沖出現實世界的人物、動物一樣,她在四平八穩的道路上,打開了另一扇門。
轉折出現在1986 年。那一年,梁明玉用借來的縫紉機設計、制作了幾件作品,參與了一場服裝設計全國大賽,就這樣試一試,竟然得到了二等獎的榮譽。梁明玉對此沒有什么遺憾,她說:“二等獎是一個大收音機,我那會兒只想要收音機,一等獎的電視我也用不上,但我和一等獎其實就差了0.01。”誰都不知道,這個橫空出世的設計師,學的其實是水墨人物專業。此后,梁明玉正式步入服裝設計的道路,設計、比賽、學習、再設計……談及此,梁明月感慨:“我像被卷進了服裝設計的漩渦,不能自拔。”
名譽的加持伴隨著商業的干涉,設計不再純粹了。這也讓梁明玉明白,自己做服裝設計的初衷,是讓藝術表達突破維度的限制,傳遞人的精神和美學境界。“我要用紡織品、用雕塑的語言來表達藝術,而不單單只為了服裝而設計,所以我的設計生涯很獨立,也很艱難。”梁明玉說。其實,追溯前幾年的畫作和服裝設計作品,就能窺得梁明玉當時一些想法的蛛絲馬跡,無論是宣紙上呼之欲出的情緒,還是布料造型發出的吶喊,這些無形的力量推著梁明玉前行,尋找一個更加純粹的藝術表達出口。
僅僅幾年時間,《南國魂》就誕生了。這一系列作品將西南少數民族藍印花元素滲透到服裝里,商周鼎彝、圖騰紋飾、漢袍秦襟貫穿其中,用華貴的設計表達底層的苦難。你很難想象,這些雄渾磅礴、與歷史和人民對話的作品出自一個柔軟的女性之手。回憶起這段往事,梁明玉打趣道:“這件作品完成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捉身上的虱子。”梁明玉認為,人一定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然后立馬去做,不要有任何猶豫。于是,在對要去的具體地點都不清楚的情況下,她被沖動驅使著,匆匆忙忙上了一輛貨車,一路搖到瀘州的一個山村——狗兒灣。
她在這里待了許多天,沒有電話、沒有BB 機,只有一對六十多歲的老夫婦和一間陰暗潮濕的老屋。藍染布的染料湛藍湛藍的,僅剩下兩盤了。“老人告訴我,現在他們都不穿這種了。”這哪行,梁明玉說服了老人,一定要教會她,這個,不能失傳!
“那些布像山一樣地堆著,房子的地板是土面的,角落里還有老鼠。那時候沒有電燈,都是煤油燈,我和老人一起,在他們的染缸里一件一件地染啊染啊,染完就學習他們那種花紋,縫縫補補……我和外界失聯了很多天,那些天里,老人死了。我就想著一定要把藍染布帶出狗兒灣。”再往后,如何將這些作品搬運回城市,又如何獲得了蜚聲世界的榮譽,梁明玉都一帶而過。不好的感受像被擦除了一樣,最后她只輕描淡寫道:“我的眼睛就是那時候熬壞的。”
設計師要拿作品說話,梁明玉在這方面不僅高產還高質。《南國魂》之后,《紅星中國》又在中國當代服裝史、藝術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這是看得見的大秀,在更多看不見的時候,梁明玉也參與設計了許多舞臺服裝。或許是獨立畫家的身份,水墨國粹的熏陶讓她的心性更加自由,不受學院派那一套的束縛,她擅長挖掘人性,擅長讓作品擁有自己的靈魂。她設計出的舞臺服裝,不只是讓演員穿上一件符合身份的衣服,而是從裁剪到布料都在做自己的表達。她做到了年紀輕輕就被各大導演拍板:“我只要梁明玉。”于是,“梁明玉”漸漸成了行業內一個不會出錯的標簽,成了創意的代名詞。
一個又一個藝術家找上門,想和梁明玉合作,但電話打到梁明玉那里時,她已經身處法國。“你必須花時間泡在高級成衣品牌店和博物館,才會真正了解和把握法國的時尚藝術傳統和流行趨勢。”那時候,受到時尚先鋒的沖擊,梁明玉急切地想做屬于中國人自己的時尚,而后她以高級成衣師的身份回歸,設計理念回到人本身的需求,做用于市場的設計。1999 年,她成立了個人品牌“紙鳶”,開始做一些“現實”的東西。
現實如何與理想平衡?
當年那個夢想“把服裝做成藝術”的女畫家,在看到愛馬仕的絲巾上印著中華民族的紋樣時,對設計有了更崇高的認知:世界的才是民族的。只有用當代的眼光和手段來審視和創造民族的精華,才能讓華夏文明走向現代,被全世界認同。所以她從不在兩者之間取舍,她說:“我必須這樣做。”用全世界人都聽得懂的現代語言表達,做世界看得懂的設計,探索中國自己的時尚。直到現在,梁明玉每一年都要去一次巴黎,一邊接受吸納新的理念,一邊萃取中華傳統文化,在設計上提煉出最優表達。每一次的全力以赴,讓梁明玉在這條道路上越來越從容自如。
2008 年,梁明玉作為行業代表,被選中成為中國奧運會開閉幕式舞臺服裝設計主創的一員,這是她再次以頂級設計師的身份在行業大放異彩。對于這段外人看來十分輝煌的經歷,梁明玉表現出的更多是謙遜,她說:“奧組委開閉幕式的服裝設計團隊,聚集了全中國最優秀的設計師,所有設計都是集體智慧的結晶,個人的才華算不得什么。”
梁明玉不喜歡用身份來局限自己,如果剛認識她,可能會認為她是一位裝置藝術家。再次跨界,是因為她聽懂了地球的詠嘆調,想要為人與野生動物,為環境做些什么。她做什么就成什么,于是,從構思到制作超過一年時間的《馬賽馬拉》大獲成功。這只用了200 條廢棄牛仔褲打造的大象,是梁明玉在用一針一線溝通人與動物,呼吁人類保護地球。還有更多的藝術品:《2020 涅槃》《TREE》……這些以回收材料進行的藝術創作,都表明了梁明玉的環保立場。
如今,梁明玉好像又回到了起點,她作畫,設計衣服。畫中的主角有朋友,有工作伙伴,有貓,有狗。她感悟生活,但還是在做設計。藝術是無法退休的,她透露,至今她還帶領著一個龐大的團隊,朝著中國的時尚奮力前行。
就像她說的,她必須這樣做。一邊在現實的世界打轉,一邊在擠出的時間空隙中不受干擾地做理想。縱觀梁明玉近40 年的藝術生涯,每一頁都寫著“叛逆”,沒有定式,不隨主流,她愿意做藝術道路的苦心僧,并以此為榮。采訪最后,梁明玉坦然:“叛逆是一種藝術自覺,既然選擇了藝術作為終身職業,幾乎就為自己宣判了終身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