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采訪者+ 夏唯
受訪者+ 田琦
田琦
重慶大學建筑城規學院副教授;建筑系副系主任;重慶悅集建筑設計事務所聯合創始人;中國建筑學會建筑改造和城市更新專委會理事;中國建筑學會鄉土建筑分會理事;重慶市美協設計藝委會副主任;重慶市規劃學會歷史文化名城專委會委員;重慶市經濟和信息化委員會專家庫成員。設計作品曾獲2019 亞洲建筑師協會建筑獎榮譽獎;第八屆重慶市美術作品展建筑/ 環境類金、銀獎;2022 美國IDA 國際設計大獎銀獎;2020/2021 年度亞洲設計大獎優秀創作獎;2023 國際建筑獎大獎(Winners);2022 重慶市“巴山渝水· 美麗村居”設計大賽一等獎;2023“巴山蜀水· 美麗鄉村”民居設計大賽一、二等獎;2017、2019 第九、第十屆威海國際建筑設計大獎賽優秀獎。
對話田琦
1. 請分享您選擇建筑學專業的初衷,或者您在剛踏入建筑行業時的那份執著和期待。
回溯我與建筑學的緣分,實在很微妙。我的青少年時期,幾乎都在重慶建筑工程學院里度過,從那時起,展覽海報、圖版手繪、水彩寫生等潛移默化地培養著我的興趣,我對建筑的啟蒙也在這個過程中悄然發生。
作為土生土長的重慶人,這座肆意生長、多元包容、充滿人間煙火的城市熔鑄著我的性格,起伏的山川無聲滋養著我對城市空間的認知,因此,大學志愿錄取時,我順其自然地填報了建筑學。在重慶建筑大學(后合并為重慶大學)一路讀完研究生,而后成為老師并合開事務所,專注建筑教育的同時躋身建筑實踐之中,在種種不經意間走到了今天。
如今,年歲漸長,熱情卻不減分毫,建筑學之于我,融匯了事業、生活和熱愛,已然超越了職業的范疇,成為一種生活習慣、一種審視世界的全新視角,承載著對科學和詩性的崇敬與憧憬,也是窺探世界多樣、感悟生活真諦的窗口。我想,用丘吉爾的那句“我們塑造了建筑,建筑反過來也塑造我們”來形容,恰如其分。
2. 你的作品“遠山·有窯——虎溪土陶廠的活化與轉型”曾入選第十三屆全國美展。原本的土窯廠是什么樣的?在改造的過程中遇到了什么挑戰?
“虎溪土陶廠”隱匿于重慶市沙坪壩區陳家橋鎮三河村的半山之上,依坡而筑,由下自上,形呈條狀,如龍似蛇,故得名“龍窯”,當地也俗稱為“梯坎窯”。這座龍窯承載著傳統的手工制陶技藝,繁榮期年出窯率可達九窯,但隨著工業流水線生產的興起,土窯廠傳統的生產經營模式日漸式微。2015 年初,因一次偶然的探訪,我與土窯廠結緣,在了解土窯廠的經營困境和窯主一家傾其所有試圖改造轉型的訴求后,我決定無償提供幫扶設計。這也恰好成為設計中最具挑戰性的問題——如何在捉襟見肘的資金情況下完成建造設計?如何在地方建造技藝和建筑學專業知識間尋找平衡點?
預算緊張、技術差異等看似是設計中的種種限制,實則暗含了環境整治、材料利用、建造施工等方面的線索,土窯廠的在地性也得以逐漸呈現。所有堡坎依據場地高差分布,以減少土方開挖量,砌筑材料均來自本地山石,改造后的環境與原自然地貌融為一體。建筑主要承重和圍護結構采取紅磚砌筑這一成本相對低廉的做法,省去了飾面的費用,也帶來觸覺和視覺上的質樸滄桑之感。主要建構和裝飾材料則源于老舊、廢棄建筑材料的再生利用,舊材料所帶來的溫潤氣質和時間印記的確是新材料所無法達到的。
此外,面對鄉村施工的諸多不確定性因素,如基礎資料的缺乏、設計工藝與實際建造水平或傳統建造方式的差異等,都需要建筑師以包容和堅持的態度,發現并協調建造過程中不準確、不規范的問題,尊重并傳承民間技藝和當地習俗,如此才能設計出真正“接地氣”、被民間大眾所接受的作品。
3. 在完成了“遠山·有窯”的設計后,您還陸續主持設計了三河村的村標及村民休息驛站、遠山手作工坊、遠山有茶屋、三河村文化大院等。在以藝術設計介入鄉村振興上,您積累了怎樣的經驗或心得體會?
在九年的探索與實踐中,我時常審視自身在鄉村建設之中的角色與能為,作為一名鄉村的“外來者”,不僅要直面建設主體與使用者之間的錯位關系,也需時常思考如何超越單純的物質空間范疇,拓展建筑學語境中鄉村建設的內涵和外延。這種自問讓我以一種更深入、更持續的態度介入三河村的鄉建實踐,以陪伴式協同共建的方式,從設計策劃、建造施工到宣傳推廣全過程參與地區漸進更新,其間承載的意義遠超項目或工程本身,也是我不斷跟隨地域成長、不斷拓展建筑觀念和語言的過程。
4. 除三河村的系列改造外,您還參與了許多城市既有建筑改造、工業遺產改造等項目,請分享一個您覺得最有代表性的項目,為我們講述“城市有機更新”背后的內涵與意義。
“城市更新”“有機更新”是當代中國城市化發展的趨勢,也是長久以來被學界廣泛討論的熱點話題。在經歷上一階段的高強度開發之后,城市規劃和建筑實踐的關注點,逐步從粗放式的增量建設轉向以提質、增效為目標的存量優化改造。當時間的推移投射到城市建設中,城市發展模式、物質空間環境、建筑功能形式等隨著生活的迭代正發生蛻變,面對公眾日漸多元的需求,建筑設計也亟需給出回應,三勝車渡服務站便是我交出的答卷。
三土渡口是重慶主城區域內僅存的在航公益車渡渡口,兩岸擁有良好的景觀資源和人文底蘊,而渡口卻在單向的城市化進程中漸被遺忘。車渡這樣的記憶場所,既是城市風貌的特色所在,也是城市文化的重要載體。同時,位于城市邊緣且日漸衰敗的三土兩岸,也需要一次徹底的轉型來帶動發展,車渡的重生需求自然成為其發展的契機。設計通過對碼頭服務站公共空間的營造,利用車渡航線體驗和兩岸豐富的自然人文資源的雙重優勢,實現對原汁原味的老重慶文化的傳承,同時帶動兩岸的復興與發展,進一步激活區域發展的動力和潛力。在這個項目中,改造更新的是建筑體量和空間尺度、功能形式和適用對象,保留繼承的是歷史文脈和地方記憶。
在克里斯托弗· 亞歷山大的《城市并非樹形》里,有一段話令我印象深刻:人類思維借助樹狀結構實現有效傳遞,然而,城市卻與之迥異,它并不遵循、亦不應遵循此種模式。作為生活的聚集之所,真實的城市更具復雜性與多元性。城市作為一個由眾多因素相互交織而成的超級復雜系統,其更新也遠非物質層面的更替重塑,涉及空間維度的重置、時間脈絡的延續、文化記憶的融合等諸多方面。城市更新意味著對傳統繼承和既有革新并行的深思熟慮,唯有二者兼顧,才能塑造出充滿人文關懷和情感共鳴的城市空間。
5. 多年來,您對各種類型的建筑均有涉足探索,既包含城市更新改造,也包括鄉村振興的實踐,在進行這些項目的過程中,您最為看重和追求的是什么?
從遠山·有窯的活化再生、車渡服務站的功能轉型,到重慶·1949大劇院的公共敘事,盡管其規模尺度和功能定位各不相同,但其中貫穿的一條主線,便是對“公共性”的不懈追求。
當公共性作為一個概念被引入建筑領域時,其意義已然超越單純的理念表述與價值呈現,而是深化為對空間與社會深度思考的觸發點。在創作的過程中,我會聚焦日常生活的真實需求,有意地創造共享復合的空間,實現區域公共性的“復興”。如磁器口公共服務中心的轉型,就詮釋了建筑學語境下對公共性理念的探索與實踐,將公共建筑歸還公眾的理念,不僅體現在物理空間的開放重構上,更在于實現公共建筑從政府機構領域向公眾領域的回歸。近期設計的涪陵展銷中心(暫定名),則通過多樣化的平臺與一條全天候開放的外部流線,提升人與建筑的互動。
建筑學領域對公共性的解讀具有多元性,其答案并非一成不變。于我而言,尋求確切答案并非首要之務,更重要的是將“公共”與“公眾”作為空間塑造的核心關注點,挖掘公共空間的各種潛力,為建筑敘事創造更豐富的維度與可能性。
6. 您曾多次獲得國內外設計大獎,可否從建筑設計的角度,為大家深入解讀:什么樣的建筑最能體現重慶人的生活方式,以及城市性格、文化底蘊?
建筑不但是提供遮蔽與保護的人工造物,更是成為人類文明進步和城市歷史興衰的記錄載體。坐落于西南腹地的重慶,依山而建、江峽相擁,獨特的地形地貌與社會背景、人文歷史共同滋養出最本真、最鮮活的城市基因,進而塑造出重慶特有的空間格局和建筑特征。例如,吊腳樓作為順應山勢、懸空而建的傳統建筑,滿足了使用者自然通風的需求。白象居樓高24 層卻未配備電梯,看似有違現代建筑常理,實則通過地形高差設置了多個出入口,來化解垂直交通不便的矛盾。最近備受青睞的N37 夜光營地,通過激活橋下空間、容納多種功能的后現代改造手段,重塑了城市活力,串聯起市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這些建筑樣本都具有強烈的重慶地域和文化特征,因此很難斷言某種建筑風格或特點最能體現重慶人的生活方式,都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對于城市、建筑來說亦如是。
7. 請用一句話寄語第十四屆全國美展藝術設計展區,寄語我們的大美重慶。
期待重慶以第十四屆全國美展為契機,推動學術研究之深化、實踐創新之突破、文化創意之輝映,助力“設計之都”創建。展望未來,愿重慶持續以本土為紙,以設計為筆,繪就時代文化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