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華人在歐洲的音樂活動

近代中國與歐洲文化交流頻繁，歐洲音樂文化西學東漸的同時，中國音樂傳播到了歐洲大陸。中國音樂在歐洲大陸的傳播主要以歐洲華人移民與赴歐留學生為媒介進行傳播，同歐洲音樂文化相互交融碰撞對后世音樂文化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一、歷史背景

（一）近代華人移民歐洲

中國移民踏足歐洲的歷史可追溯至15世紀，標志性事件為鄭和的遠航船隊抵達歐洲。不過，大規(guī)模的華人移民潮主要是在18世紀之后才逐漸興起，尤其是那些在歐亞航線上服務的海員。據《青田華僑史》記載，大約在1700 年，已有浙江青田的居民通過陸路遷移到當時的俄國。盡管這是早期的記錄，但目前確鑿的華人移民證據多始于18世紀末，因此關于更早期移民潮的具體情況仍需進一步的學術考證。可以確定的是，在18世紀至19世紀中葉這段時間，中國人的足跡已經遍布歐洲多國。德國的歷史記錄顯示，最早的中國移民登陸記錄出現在1822年，是來自廣東的中國人——馮亞生和馮亞學，他們到達普魯士王國，并在那里定居、結婚，還為普魯士王室擔任翻譯。馮亞學更是在波茨坦生活至1877年去世。[1] 到了20世紀初期，英國和法國的一些主要港口城市也出現了一定數量的華僑社群，盡管這些社群的規(guī)模并不算大。

（二）近代華人留學歐洲

洋務運動之后，中國學生赴歐洲留學的潮流開始興起。1871年普法戰(zhàn)爭結束后，清政府把統一的德國視為學習軍事和武器技術的優(yōu)選國家。1876年，李鴻章親自挑選了卞長勝等七名軍官前往德國，他們被看作是中國近代首批由官方派遣的留學生。到了 1877年，清政府在柏林建立了領事館，隨后，像白貝團這樣的中國學生開始被有組織地派往德國學習。20世紀初，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之前，留德的中國學生人數顯著上升，達到了一個高峰。據中國學者的統計，1900年到1910年間，通過政府資助赴歐洲留學的中國人有1001人。考慮到一些自費留學生沒有被納入統計，同期在歐洲留學的中國人數量可能還要更多。[1]

二、音樂活動

（一）移民在歐洲的音樂活動

華人移民進入歐洲勢必會將中國的音樂文 化帶入歐洲大陸，從許多例子可窺見一斑，學界目前最早記錄是前文所提及的，在1822年，兩位名叫馮亞生和馮亞學的中國人抵達柏林。馮亞生可能出生于1793年或1794年，從他們 的肖像上可以辨認出他們的名字。當時，他們還保留著傳統的辮子發(fā)型。在柏林，他們被一位名叫海因里希 ·拉斯特豪森的商人安排在市 中心進行表演。觀眾只須支付6個格羅生（普魯士的貨幣單位），就能觀看這兩位來自遙遠東方的知識分子展示他們的才藝，包括皮影 戲、二胡、書法以及中文口語表演。[2]

無獨有偶，在柏遼茲的《管弦樂之夜》中，他詳細記載了自己參觀萬國博覽會時所見到的中國樂器表演和藝人的演出。他描述了當天的表演被分為兩個部分： “那天的表演，分為兩個半場，上半場由一個男的獨歌……后半場的表演是一個女的主唱，男的以笛子伴奏。”[3]

通過柏遼茲的記載，我們可以了解到當時中國音樂在國際舞臺上的展示情況，以及外國音樂家對中國音樂的興趣和觀察。這不僅展示了中國音樂的獨特魅力，也反映了文化交流的重要性和影響力。近代中國前往歐洲游歷最早一批的人中有江蘇人王韜，于1867年12月隨英國人里雅格前往英國，在歐洲游學兩年，作成《漫游隨錄》。在其中記載1868年途經法國之時，正巧有中國劇團在巴黎演出。“余聞有粵人攜優(yōu)伶一班至。”[4]

1884年英國倫敦舉辦的希爾茲博覽會上，由英國人赫德組織中國藝人的表演團隊參加了這次展覽。這一點也從當時清政府駐英國公使曾紀澤的日記中得到了證實：

光緒十年五月十七日：中國商人、廚役、樂工……試令樂工奏樂、為點正之。

六月廿七日：養(yǎng)生會中國樂工一人來謁，命之奏樂。

七月初四日：聽中國樂工表樂。[5]

在晚清時代，一些外國人在中國拍攝的攝影作品中，還能夠發(fā)現古琴的蹤跡。[6] 首先，有一張名為“中國式娛樂”的明信片，上面展 示了八位中國男性（包括一名小男孩）面對鏡 頭，擺出了彈奏古琴、下棋和繪畫等傳統娛樂活動的姿勢。其次，還有一張照片是古裝仕女的形象，照片中仕女身旁的桌子上擺放著象征傳統文化的物品，包括寶劍、古書、香爐以及古琴。最后，有一張拍攝于1904年的照片，顯示了一位伶人正在表演，其中一人正做出彈奏古琴的動作。這些攝影作品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視角，讓我們得以窺見古琴在晚清時期是如何被記錄和展示的。它們確實反映了古琴在中國文化中的地位，以及在那個時代外國人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觀察和記錄。

在19世紀晚期，由于國內的政治動蕩和經濟困難，許多中國勞工為了生計而遠赴美洲。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在美洲的活動無疑會留下中國音樂的足跡。其中，最為顯著的是中國音樂在海外華人社區(qū)中的傳播，特別是通過戲園這一文化形式。根據譚乾初的《古巴雜情記》和王永霓的《歸國日記》等當時中國人的記錄，我們了解到古巴、秘魯等地的華人戲園不僅為當地華人提供了精神慰藉，也成了中國音樂文化向外界傳播的重要渠道。

（二）留學生在歐洲的音樂活動

在藝術歌曲方面不得不提到青主，他本名廖尚果，是中國早期著名的音樂家與作曲家，活躍于20世紀初。他于1893年出生，1959年 逝世。1912年，他以公派留學生的身份前往德國深造，在柏林大學法學系攻讀法律專業(yè)的同時，也學習了鋼琴和作曲理論等音樂課程。在德國留學期間，青主創(chuàng)作了藝術歌曲《大江東去》，這首歌曲根據宋代文學家蘇軾的《念奴嬌 ·赤壁懷古》一詞譜寫而成，并最終在中國出版。在創(chuàng)作手記中，青主詳細闡述了他的音樂構思： “因為蘇東坡這首大江東去，照世界的詩學來說，是一首抒情兼述事的詩，故此這首樂歌是要順著原來那首詞的性質，做成一首Ballade（德語，意為“敘事歌”）。”[1] 從歌曲的整體結構來看，《大江東去》展現了明顯的民族特色。歌曲在最后四句歌詞演唱結束后，以新的曲調重新演繹，接著再次變換曲調重復，通過這種反復的演唱方式，歌曲在音樂上充分表達了對愛情的深沉傾訴。這種獨特的結構處理，顯然受到了中國古代詩詞的影響，使得歌曲在表現歌詞情感和意境方面更為深刻和有力。

在音樂理論研究方面頗有建樹的音樂家王光祈，于1920年前往德國留學，在1922年的冬天去往柏林一所音樂專科學校學習音樂，1927年進入柏林大學音樂系從事音樂學相關工作。在柏林大學音樂系學習期間他積極學習音樂，不僅將西方音樂的知識和理念帶回中國，促進了中外音樂文化的交流，而且還積極地在國際舞臺上推廣中國傳統音樂。自 1926年起，他開始在德國的學術期刊上發(fā)表關于中國音樂的研究文章和專著，共計七篇，這些作品為西方世界了解中國音樂提供了寶貴的資料和視角。在1934年憑借著《昆曲研究》論文獲得德國波恩大學博士學位。這篇論文原用德文撰寫，原名DiechinesischeKlassischeOper（《論中國古典歌劇》），后來被譯為中文并收錄在 1982年出版的《音樂學叢刊》第二輯中。在這篇論文中，王光祈將中國古典戲曲與歐洲歌劇相提并論，認為它們在結構上有一定的相似性，都試圖將歌唱、吟誦、對白和樂隊伴奏融合在一個緊密的結構之中。

王光祈將中國戲曲的發(fā)展分為三個階段：先古典戲曲（約1250—1530年），古典戲曲（約1530—1860年），以及現代戲曲（1860年至今）。盡管從現代的視角來看，王光祈的這一劃分可能存在一些不準確之處，但他的這一理論為我們理解戲曲的歷史發(fā)展提供了一個框架。在《論中國古典歌劇》中，王光祈特別關注昆曲，他認為昆曲作為古典戲曲的代表，有著豐富的音樂資料和文獻，這為他的研究提供了便利。論文的結構包括前言、緒論以及正文的十二章，內容涵蓋了戲曲音樂的本體、發(fā)展歷史、舞臺藝術、音樂美學等多個方面。

王光祈的論文不僅深入探討了昆曲的音樂特點，還討論了戲曲與舞臺藝術之間的關系，以及中國音樂美學的觀點。通過具體劇目的例子，如《琵琶記》《一捧雪》《風箏誤》和《長生殿》，王光祈詳細分析了戲曲的結構和音樂發(fā)展。王光祈的《論中國古典歌劇》是一個全面而深入的研究，它以音樂為中心，對中國古典戲曲進行了多維度的剖析，這在當時的學術界是頗具前瞻性的。盡管受限于歷史資料和個人視角，王光祈的一些觀點可能需要進一步修正和完善，但他的研究成果無疑為后來的戲曲研究提供了寶貴的參考和啟示。

其他發(fā)表的音樂著作分別為《德國人的音樂生活》共十篇，在上海中華書局中出版的共有《東西樂制之研究》《東方民族之音樂》《中國詩詞曲之輕重律》等十五篇文章。[1]1921年，時年29歲的王光祈于2月15 日與魏嗣奏、宗白華等人組織留德學生建立中德文化研究會，促進中德兩國之間的文化交流。

中國的國歌之父冼星海1930年前往法國巴黎學習音樂，前后跟隨奧多菲兒、如隆、杜卡等音樂家學習音樂，并成功進入巴黎音樂學院的作曲班。在巴黎求學期間逐漸系統地掌握了現代音樂的作曲技法。先后創(chuàng)作了《游子吟》等作品，其中《風》這部鋼琴、單簧管作品更是得到了巴黎音樂學界的賞識。據冼星海本人的陳述，他在這部作品里融進了一切人生的苦、辣、辛、酸、不幸等感情。奧多菲兒在聽過冼星海的《風》后這樣贊嘆道：“從演奏家的角度看，我認為《風》應該得到肯定，無論是詞曲結合，曲調發(fā)展，和弦的選配，不容置疑，《風》是一首達到了一定水平的作品。

我還發(fā)現它帶有明顯的東方民族色彩。我相信巴黎音樂界一定會認識它的！”在創(chuàng)作完《風》這部作品之后不久，在奧多菲兒的幫助下冼星海的作品站上了巴黎音樂院的舞臺之上。《風》的成功演出，獲得巴黎音樂界人士和音樂學院師生的認可，轟動了巴黎音樂界。巴黎報紙還在顯著位置刊登了冼星海的照片，贊揚他為“天才音樂家”。拉威爾點評道：“用傳統歐洲作曲技巧譜成的東方音樂《風》，它使我改變了頭腦中的陳舊偏見。”[2]

值得一提的是山東的一位姓韓的女士，她根據自己留學經歷寫成的日記《留美漫記》數量大約兩百多篇，其中涉及珍貴的琴史資料。她于日記中寫到美國琴人甘貝爾彈奏古琴曲《怨蘭花》《游子吟》的演奏場景，這足以說明中國樂器在海外也受到了人們的喜愛。[3]

綜上所述，音樂作為東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組成部分，促進了不同文化之間的相互理解和尊重。華人移民及華人音樂家在海外的活動，不僅是音樂史上的重要篇章，也是中華文化國際影響力不斷擴大的生動體現。他們的貢獻讓我們認識到，音樂作為一種普遍語言，能夠跨越國界，連接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隨著全球化的深入發(fā)展，中國傳統音樂在海外的傳播仍 將繼續(xù)，其在未來文化交流中的角色和價值，更值得我們期待和探索。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項目“近代中國音樂文化海外傳播歷史研究”，項目編號：19BD056。

[作者簡介]王靜怡，女，漢族，山東青島人，青島大學音樂學院博士生導師，教授，研究方向為民族音樂學、中國音樂史學。韓顏劍， 男，漢族，安徽六安人，青島大學音樂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音樂與舞蹈學民族音樂學。

[1]"" 出自鄧四春《青主的音樂創(chuàng)作觀及其音樂創(chuàng)作》，《南京藝術學院學報（音樂與表演版）》2002年第2期。

[1]"" 出自畢興、韓立文《王光祈生平大事及主要著述年表（續(xù)二）》，《音樂探索》1985年第3期。

[2]"" 出自秦啟明《冼星海》，長江文藝出版社1980年出版。

[3]"" 出自嚴曉星《高羅佩以前古琴西徂史料概述》，《南京藝術學院學報（音樂與表演版）》2008年第1期。

[1]"" 出自劉集林等《中國留學通史：晚清卷》， 廣東教育出版社2010年出版。

[2]"" 轉引自劉悅《德國的華人移民：歷史進程中的群體變遷》，浙江大學出版社2018年出版。

[3]"" 出自陶亞兵《概述十八世紀中國音樂在歐洲》，《中國音樂學》1992年第2期。

[4]出自王韜《漫游隨錄》，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年出版。

[5]出自曾紀澤的日記。

[6]"" 出自嚴曉星《高羅佩以前古琴西徂史料概述》，《南京藝術學院學報（音樂與表演版）》200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