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年十月初二京城初雪

琉璃廠西街

霜降前后，整整兩旬

琉璃廠西街的安謐

收藏了我晚飯后的所有悠閑時光

街道幽暗，樹影婆娑

沿街的店鋪多關了門

榮寶齋的廣告牌也沒亮起來

前朝離京士子的科場惆悵早已售罄

文玩市上的虛火也已退潮

徜徉于闃寂的冥想中

又到了西街盡頭的煙酒鋪前

一群人每晚圍著一個棋盤

北柳巷有如漢界楚河

劃出了文化的兩種不同形態

人生有時多么舉棋不定

幸福卻在一念之間

辛丑年十月初二京城初雪

請一場雪迎接從南方歸來的朋友

也為一個漂在京城的人慶生

那么多白蝴蝶在空中舞蹈

大地像羞澀的新娘把婚紗試穿

多么隆重而隱秘的恩賜

感謝上蒼讓我覺得自己幸運

又一次獲得祝福與獎賞

請允許我把這么多晶瑩的花瓣

贈予同樣純潔的心靈分享

讓這些從天而下的銀兩

將大地上所有貧窮的洼地填滿

如果這些紛至沓來的素箋

是終于迸發的表白，有愛無傷

此刻開窗的人心不孤單，雪不寒

西 城 聽 雨

一整夜，雨落在窗外的棚頂上

落在我的無眠里

無數錐子把寂靜刺穿

像誰從遙遠的地方來

提前告訴我今夜之后的寒涼

其實雨在云間像心懸著

落入地里更歸于自在

而我們從來仰望的天空

有時也難免垂淚哭泣

對于人世秋涼當自經歷

而我聽出夜雨說的遠不止這些

最后的冷宮

這么奢華的住所，其實比金絲籠

更加不堪，在我眼里就是囚牢

身體也是，囚禁著欲望

煙槍既是鑰匙也是鎖，更是出口

可是能打開和關閉什么，又能往哪逃

一顆棋子執于他人之手

有誰理解你雙重的煎熬

天地就窗口大，從煙縷中想象云朵

先人策馬草原的自由與血性

琴書相伴的少女時光與閨中閑愁

穿旗袍高跟鞋的青春與摩登

只有在鴉片給你的幻覺中才又得到

出生于大廈將傾燈將盡時

嫁給一枚已經失效的印章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你的美

和對你的期待就是一把刺向你的刀

剖開怨恨和放縱，滿腔悲情

對你的憐憫深切而又微不足道

立冬，在恩濟莊

出了海淀五路居地鐵口，雪花

小而又小的寵物，不住地往我身上撲

唆使風惡作劇一起偷走我的耳朵

我看見一座城一夜間白了頭

漂白過的頌詞厚厚地覆蓋屋頂高處

想起恩濟莊曾是欽定的墳場

感覺紛飛的雪花像誰拋撒的紙錢

無根的祭奠。行道樹穿著孝服

一群沉默的守墓人。我恍惚

不是趕赴一場宴席，而是參加一場葬禮

雪落人間，究竟誰比誰更早融化

小雪前夕與友人同游陶然亭

閱讀有時就是招引。小雪前夕

與友人來到陶然亭，鄧友梅的

高君宇和石評梅的，陶然亭

初冬的風在與誰較勁，用力撕碎

我曾經閱讀的覺醒與深情

紙屑紛紛揚揚從樹枝間飄落

園中小徑上的落葉追著游人

似有滿腹的心事想要訴說

像野鳧潭的水，再往后怕要結冰了

秋葦枯荷仍在水中倔強地沉默

頭白了依舊懷抱蒼蒼的夢想

花落了仍獨立清漣不委塵泥

達智橋胡同訪楊椒山祠

星辰，生來就是讓人仰望的

即使落到人間，也是隕石

盡管達智橋胡同12號大門緊閉

松筠庵已足以讓我佇立凝思

“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

多少效仿的自詡在這里無地自容

“浩氣還太虛，丹心照千古”

除了崇敬，我還能有什么偽飾

椒山先生，就是讓我活一百回

我也活不出你真與憎的樣子

對于某些稀有金屬，其他礦石

再怎么熔煉，也煉不出那特殊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