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種子都在春天里悄然發芽（組詩）

敦煌的月亮

大風沒日沒夜地吹著

吹舊了日子，吹干了莊稼

可它卻無法吹滅

洞窟里那一盞忽明忽亮的燈火

沙暴一場又一場的揚起

淹沒了田野，淹沒了河流

可它卻無法淹沒

莫高窟佛洞前那一道道低矮的門檻

天際間鑼鼓聲隱約傳來

反彈琵琶的仙女們舞姿翩躚

那一年，在落葉繽紛的白楊樹下

你輕盈的腳步從我心頭上走過

你的眼睛星星般閃亮

溫暖著我浪跡天涯的心房

那一次從鳴沙山歸來

每一刻光陰都如金子般閃光

我又想起敦煌的那一輪明月

它就那樣亮晃晃地掛在三危山上

那可是飛天們捧起的神燈

把寬闊無際的河西大地照亮

街子古鎮，老鞋匠傳說

坐在街頭的角落里

看無數個背影從你身邊

匆忙地走過

巷口的那棵銀杏樹

從春天的芽苞到秋風中的落葉

都未曾聽見過你的一聲嘆息

絡繹不絕的身影

從第一縷微曦的晨光里起身

至到消失在星斗滿天的夜色里

塵世如此喧嘩

而你卻心如止水

迸濺不出一圈漣漪， 一朵浪花

把斷裂的疼痛粘接牢固

把撕破的憂傷縫合起來

你的眼中只有那些趕路的人們

誰也不知道你的名字

只是在鞋子撕裂的瞬間

想起街邊還有一位補鞋的匠人

巴塘草原

大風在吹

青草們匍匐在地上

纖弱的身子

在四月的草原上搖晃

牧羊人甩著響鞭

隨著哼唱起一曲歌謠

他胯下的那匹棗紅馬

眼睛里燃燒著不熄的火焰

是誰家的帳篷里

飄出了奶茶的醇香

羊糞火苗在灶膛里跳躍著

映紅藏家女菩薩般的臉龐

一隊隊羊群走向天邊

從我的眼簾中漸漸消失

它們是那天上飄動的云朵嗎

在深情地俯瞰冷峻的雪山

這是雪山之側

巴塘草原迷人的黃昏

只有星星告訴月亮

大地上曾發生過的許多事情

佑寧寺：風馬旗語

大雪壓低了群山

大風舉高了草木

從泉水中出浴的天空

是山里人干凈的眼睛

通往殿堂的石階上

高貴的靈魂總是匍匐在地

每一聲銅鐘般的吆唱聲

都在這寂靜的山谷里撞出回音

雨水時節

人們仰望天空的笑臉如此燦爛

這鋪天蓋地的風馬旗

是落在大地上的一片片雪花嗎

誦經聲潮水般席卷而來的瞬間

所有的種子都在春天里悄然發芽……

平遙記

那年，秋天的早晨

我在平遙的城墻上曬太陽

一群鴿子從天空飛過

落下來的羽毛飄到我的眼前

那可是你從遠方寄給我的信箋

風從太行山麓吹來

每一個垛口上戰旗獵獵

我知道你一切安好

每一縷陽光都像你的柔指

撫慰著我滄桑而老去的心

古城的石板路上

人群如蟻隊般蜂擁而過

四面八方的南腔北調

為這嘈雜的人世間

帶來一波又一波的喧囂

此時，青海已經落雪了吧

誰會為你燃起那束溫暖的灶火

請擦去那盞古銅酒壺上

一層又一層的歲月塵埃

為這個美好的日子而深情祝福

我得起身走了

這里再好也是孤獨的異鄉

我看見一株燦爛的葵花

從低矮的瓦屋間伸出頭顱

是你微笑時那種燦爛的模樣

北戴河記憶

一場暴雨突兀襲來之前

百年核桃樹下螞蟻們驚號著奔走

落日跌入深谷的那個瞬間

海鷗的翅膀刀鋒般劃破烏云

老城墻的磚隙里杉樹蓬勃生長

是遮天敝日的旗幟與山風遙相呼應

一枝紅荷佇立在秋水深處

蓮蓬們不言不語地結著飽滿的種子

在北戴河紛繁的秋色里

一粒來自青藏高地的鹽融入大海深處

在麥積山

渭河滔滔不絕

唱一曲邊地的蒼茫歌謠

頭也不回地撲向黃河的懷抱

遠去千年的鑿壁聲

似乎還在耳畔叮當響起

漢子們手握鐵鏨只留下一聲嘆息

秋風屏住了呼吸

聽四面八方的空谷足音

沿著彎曲的棧道拾階而來

深不可測的洞窟

所有的佛都拈花微笑

所有的人都雙手合十

每一支供奉的香火

不就是一支飽滿的麥穗嗎

壘積起隴原大地慷慨的饋贈

夕陽如焚

這一簇燃燒了八千年的火焰

照亮了中國西部高地的半個天空

龍門石窟

潁河水嗚咽著

離開了這片傷心之地

頭也不回地毅然流向遠方

那些準備躍過龍門的魚

潛入泥沙俱下的河底

從此默不作聲

雨水撲打著堅硬的崖壁

是在一遍又一遍地訴說著

那一段曾經令人心碎的往事

向上的石梯搭在云端

嘈雜而喧囂的人群

佝僂著腰身如蟻前行

被搗毀成面目全非的佛像

看著跪拜在腳下的人們

差一點就笑出聲來

大風吹過河谷

白發蒼蒼的老者依壁而坐

紫色的嘴唇默讀著六字箴言

一孔又一孔被劫掠的石窟

在這三月的雨霧里淚流滿面

是母親失去孩子后哭瞎的眼睛

桃花潭寄友人書

想給你寫一封信

桌上的稿紙己經泛黃

硯中的墨汁早就枯竭

茅屋也被凜冽的秋風吹破

想給你寫一封信

街上找不到當年的郵筒

那一方未蓋戳的郵票已絕跡

石板路上聽不到瘦馬的蹄聲

想給你寫一封信

柴門前不知誰能把盞臨風

木舟沒有了劃動的櫓槳

岸上也看不見那個踏歌的人

想給你寫一封信

讓山里的風告訴你

這里的桃花又次第而開

一潭春水依然是那樣清澈如初

想給你寫一封信

時光過去了很久很久

我寂靜的心海里

永遠也見不到那片歸來的帆影

【作者簡介】楊廷成，青海省平安區人。作品散見于《詩刊》《人民文學》《星星》等刊和多種詩歌選本。著有詩集《慈悲土地》《鄉土風語》《雀啼民間》《遠方的月光》等9部，主編或與友人合編出版文學作品集14部。獲青海文學獎、中國長詩獎、中國當代詩歌獎、青海省政府文學藝術獎、青海省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等多種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