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目前,國內地理語言學的研究碩果頗豐,但在研究過程中暴露出了許多問題,如研究成果分布不對稱、傳統調查方法落后、方言式微和跨學科聯系不夠緊密等。針對這些問題,首先應提高學科重視程度,平衡各地研究的發展。其次要更新記音布點方法,利用新興調查研究模式和技術手段提高調查精度,進而強調方言的重要性,加強鄉土教育,推動方言保護與研究的融合。最后是打破學科間的隔閡,促進多學科間的互動與交融。只有創新和改進研究方法,才能推動該學科的良性發展。
關鍵詞:漢語;地理語言學;方言;語言接觸;優化對策
中圖分類號:H1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21-0161-04
Exploration on Optimization Strategies for Chinese Geographical Linguistics
Survey Methods and Discipline Construction
Tan Yuxuan
(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Foreign Languages, China Jil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00)
Abstract: At present, the research of geographical linguistics in China has been fruitful, but many problems have been exposed in the research process, such as asymmetric distribution of research results, backward traditional investigation methods, the decline of dialects, and insufficient interdisciplinary connections. To address these issues, firstly, we should enhance the importance attached to the discipline and balance the development of research in different places; secondly, it is necessary to update the method of recording and plotting linguistic data, and to improve the accuracy of the survey by using new investigation and research models and technical means, and furthermore, we should emphasize the importance of dialects, strengthen local education, and promote the integration of dialect protection and research, and finally, it is to break the barrier between disciplines to promote the interaction and integration of multiple disciplines. Only innovation and improvement of research methods can promote the healthy development of the discipline.
Keywords: Chinese; geography linguistics; dialects; language contact; optimization strategies
地理語言學在國內被稱為方言地理學,該學科以調查語言現象為基礎,利用繪制語言地圖的方式描述語言現象的地理分布狀況,再結合社會文化等因素解釋分布原因,探索語言現象歷時變化[1]。近年來,地理語言學相關研究成果不斷涌現,但通過統計發現,研究成果與成果屬地的不平衡現象愈發明顯,且許多個案單點研究鮮有做到跨學科研究,這既不符一門綜合性學科的內涵,也有悖于學科交叉融合的大背景。方言調查是漢語方言研究的首要任務,其重要性如何強調都不過分[2],但客觀因素的不斷變化,使得調查遇到新的瓶頸,如人口遷移導致的語言接觸層次愈發加深,方言萎縮讓步于普通話導致難尋發音人,復雜語音現象變多等問題都制約著田野走訪調查,許多影響學科發展的問題都漸漸顯現出來。
一、漢語地理語言學調查研究現狀
(一)個案研究成果的地域分布不對稱
相較于單純的方言調查研究中對語言表現的闡述以及對語言事實的記錄,地理語言學更加注重進一步對調查結果中的理論、規律進行探索和分析[3]。以“地理語言學”和“方言地理學”為關鍵詞在中國知網進行檢索,統計以地理語言學視角研究某方言并繪制了方言地圖的論文數量發現,現有成果的方言區(或方言點所在省份)分布并不均衡。該方向的學術論文研究地多集中于湖南、江蘇、廣東等省份,而貴州、甘肅和安徽等地較少。然而在缺少相關研究與調查的方言區,語言資源同樣很豐富,但地理語言學的研究卻處于滯后階段[4]。
如貴州地區的上江官話(西南官話),與大多數其他漢語方言不同,并不會像和強勢方言一樣與普通話“并存分用”,或和弱勢方言一樣不斷萎縮和衰落以至被強勢方言所覆蓋;其自創性演變會逐漸停止,轉向以普通話或強勢方言為方向的演變,會有發展為“帶普通話特色的方言”的趨勢[5]。這是因為上江官話語法系統與普通話有較大的一致性,可隨著普通話一同發展,其使用面積在不斷東進、南侵、西擴、內沒,方言過渡區的演變是理想且珍貴的研究素材,卻鮮有針對該地域的相關研究。徽語和吳方言的語音接觸早在《吳徽語入聲演變的方式》[6]一文中就有研究,且徽語獨立成區的問題一直存在爭議,但后續調查研究同樣一直缺少。
(二)傳統調查方式亟須優化,客觀條件對研究者提出更高要求
當前人口流動的速度和規模都是歷史上任何時期不可比擬的。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統計數據,全國人戶分離人口約為4.9億人。如此背景下,人口的流動已然沖擊了各方言區的分布格局,以語言接觸的視角分析,強勢方言會影響滲透弱勢方言,從而促成語言一體化[5]。例如寧夏地區回民的方言由于人口遷移而發生了演變,離省會城市、漢族聚集地的地級市越遠,回族漢語方言中前鼻韻尾讀法越穩定,相反,離這類地區越近,變化越明顯[7]。
大規模的語言接觸使得復雜疑難的語音現象愈發多樣,不再局限于早期的以某一河流、山脈為界限。有學者在討論汾河流域方言語音演變時提出的汾河具有“縱向貫通、橫向阻隔”的作用[8],這種阻斷作用因為交通發展或許正在減弱,因此語言演變的速度變快,語言接觸的程度更加復雜,使得實際調查中的布點應該加入新的考量。
此外,復雜的語音現象更常見,調查者若缺乏科學的記音方法,會在各種語音調查和記錄時出現難標記的情況。例如,變化的輔音組合會產生大量相似的發音,給識別帶來困難,可能會將清濁塞音誤判斷為清濁擦音;傳統的音標符號限制著記錄,要說清楚古全濁聲母在今宣州片吳語、北部吳語、老湘語中弱化的不同具體情況,現有的音標符號顯得不敷使用[9];傳統的記音方式難以將各方言點最細致的差異描寫出來,且記錄下的原始音,即使其調型相同,其內部往往存在細微差異,甚至在遇到一些模棱兩可的音值時,會被記成截然不同的兩個音,這些都對調查者的聽音辨音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三)方言式微束縛著田野調查研究
尋找發音人是方言調查流程中重要且關鍵的一步,《漢語方言地理學》對發音人有以下要求:“沒有受到書本知識的影響,其家族在該地世居至少三代,本人大半輩子在本村度過;對剛離開農村的學生群體的提問只能僅限于鄉村生活等話題”[10]11。
在人口遷移和人口結構變化的背景下,理想狀態下的發音人愈發難尋找。以下是一則針對上海郊區“本地閑話”發音人的招募條件:“發音人須在規定地的鎮上就讀中小學,之后沒有去外地連續生活4年以上。同時,其父母、配偶也要出生、成長和居住在規定地的鎮上,說規定地鎮上的方言。”[11]以此為條件,上海郊區各區縣(除操“上海閑話”的市區外)一共只有十余個人報名,可見難尋發音人已成事實。
《漢語方言地理學》對調查者的要求是這樣的:“應熟悉農村生活,切實理解農民處境,避免是書呆子式的學者;需要掌握了解農民形式竅門等,最好是當地的人作為調查者,且既熱心于語言調查,具備基本的語言素養以及受過充分的科學訓練。”[10]13
目前推普工作取得巨大進展,方言教育愈發式微。在一項針對溫州地區學生的雙言(普通話和方言)掌握能力的調查中發現,學生群體掌握方言能力的比例不容樂觀,0—18歲群體方言掌握程度為51%,只處在大致了解階段,且年齡與方言掌握熟練程度呈負相關[12]。具備方言能力的學生和青年研究者日趨減少,若缺乏雙言能力,研究工作自然難以開展,這是由學科特點決定的。
(四)學科間聯系松散,單點研究偏多且難建立聯系
地理語言學研究涉及復雜的學科群,其特殊的學科性質要求研究者不同程度地掌握社會學、歷史學、民俗學等學科門類,但目前缺乏跨學科教育背景的人才培養模式。以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研究生專業為例,在招生和培養環節,多數內容只涉及語言學知識[13],這直接導致后續的研究成果與其他學科的聯系不緊密。
研究成果中立足于整個漢語方言來研究其與自然地理、人文地理關系的很少,大部分只是共時的描寫,從歷時的角度來分析、解釋方言地理分布及其變化的就更少[14]。很多單點研究局限于對離散語言現象的逐個分析,利用同一套方法研究不同的語言,即進行密集布點的調查、繪制語言地圖等。個案研究的積累是必要的,但是背后的邏輯理路必須是一貫的、可持續推進的[15]。許多個案研究之間并不能提供有效的關聯,成果難以互相參考,導致出現大量無效且重復的研究。在各類學科整合,新興交叉學科不斷出現的大背景下,單孑獨立的相似個案研究并不會加強不同學科間的聯系緊密度,也不利于學科的良性互動。
二、解決措施與展望
(一)提高學科重視程度,緩解研究不平衡現狀
各地研究的成果不平衡,追根溯源是屬地各高校和相關科研院所對該方向的重視程度較低。以中國朝鮮族使用的朝鮮語為例,雖先后有社科院和延邊大學組織出版的《中國朝鮮語方言調查報告》與《中國朝鮮語實態調查報告》,但都成書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距今年代久遠,且此后該調查停滯了相當長的時間。但韓國西江大學針對該領域的研究卻很活躍,編纂并出版了《》(《圖們江流域朝鮮語方言詞典》)[16],這些成果推進了朝鮮語的研究進程,可見高校和科研院所的重視是學科能否保持生命力且得以繼續發展的重要因素。
明確以“地理語言學”為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細分方向招生的院校很少。在語言資源較豐富的省份,教育主管部門應當支持地理語言學方向碩士、博士點建設,適度擴大該方向的招生規模,加強研究團隊建設,加大語言保護類專項基金的支持;在學科基礎較薄弱的省份或地市,可設置服務國家特殊需求人才項目的碩士、博士點。此外,各高校間應加強互助合作,舉辦各類學術會議,學科基礎較好的院校可對口幫助和定點幫扶其他院校,助力學科在各地域的均衡發展。
(二)借鑒新興調查研究模式,更新記音布點方法
針對記音這類問題,應注重分析改善調查時的每個步驟。例如,調查者在分析語音時可結合所調查整理出的語料,總結整合出大致音系后,通過新的語料和已得出的音系的對照對比,在對音系進行描述和分析的過程中不斷完善和糾正可能存在誤記的地方,從而整合出更完善的音系。對發音人的提問時間不宜過久,單次調查時間長,其容易產生疲憊感覺,會出現多遍不同音的情況,難以辨析其發音的區別特征。此外,調查者應當有扎實的語音學基礎,除了掌握基本的國際音標外,對發音部位、發音方式甚至是聲譜圖都要有足夠了解。對于復雜疑難語音現象,可以借用實驗語音學方法,使用語音分析軟件作為輔助,使語言記錄和分析更為準確[17]。
同時,調查布點并非越密集越好,布點密度應當考慮學術價值的最大化與調查繪圖可操作性的平衡[18]。密度大確實意味著演變細節更詳細,但會耗費更多的人力物力。一般而言調查點應設置在核心區、方言過渡區與交通要道中,但在語言接觸愈發頻繁的背景下,可嘗試使用新興的研究方法確立布點位置,例如“感知方言學”和“方言測量學”,通過計量模型的構建以及推導,結合計量學歸納出普適性的規律,可論證某些調查點設置的必要性[19],新方法的嘗試可以提高布點的可行性,減少缺少研究意義的語言點的重復調查。
(三)確立方言重要性,加強鄉土教育
語言是文化的載體,各地方言承載著不同地域的文化,方言與語言一體化的潮流并不相悖,在語言一體化的大趨勢下,方言仍然能在語言多樣性的框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在一些民族地區存在著校本教材編寫力量薄弱、更新慢等問題,吸收當地地理語言學的研究成果可與方言教育起到互補作用[20]。對于離開農村已久的青年研究者,可定期開展鄉村社會調研,常下農村走訪調查,加強農村工作的理論學習,掌握農村研究方法技能,為田野調查走訪打好基礎。
(四)破除學科之間的隔閡,創建良性互動機制
地理語言學不同一般的方言研究,作為一門高度綜合的學科,宏觀的分區地理首先涉及制圖學。在發掘語言變遷的痕跡時,常常需追溯當地歷史,考察地方志。針對少數民族的方言調查,民族學是繞不開的,社會學又往往一直貫穿其中。實驗語音學、計量語言學等新興的學科方向與地理語言學的融合又讓其向自然科學靠近,地理語言學身處在語言學這個學科群中,不可避免地會出現多學科綜合研究的傾向。
鑒于地理語言學的研究早已跨越多個學科群,這意味著對該方向的學習者和研究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高校在人才的招生和培養方面,不能再局限于傳統的語言學本體知識,可以加入其他學科基礎知識的考察和教學,在學分設置等人才培養環節,可引入更多相關專業門類的選修課程,供語言學方向的學生多維度學習拓展。
三、結語
在實踐中發掘問題之所在,不斷創新和改進研究方法,學科理論才會更加完善。只有正視并解決研究和發展過程中的問題,學科才能朝著良性的方向發展。近年來漢語地理語言學的發展取得了卓越的成就,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學科規范和話語體系[21],希望在未來能吸引更多學者投入到漢語地理語言學的研究中,正如柴田武教授在為《漢語方言地理學》中的贈序中所言:“愿方言地理學在中國開花、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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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談宇軒(2001—),男,漢族,安徽蕪湖人,單位為中國計量大學人文與外語學院,研究方向為語言教育。
(責任編輯:王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