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日文檔案史料回譯的原則及方法

摘要：近代日文檔案史料中包含大量涉華內容，其實質為彼時中方的公文、條約等資料，起點文本亦為中文。在翻譯這類日文檔案時，需將這些本是中文的日文文本再次翻譯回中文，此為回譯。基于檔案的特性及檔案翻譯的原則，論述了檔案的回譯須遵循文本信息對等條件下的原史料再現原則和文本信息不對等條件下的信息顯像原則，進而提出檔案回譯需使用的存本回譯、佚本回譯及創作回譯三種翻譯方法。

關鍵詞：日文檔案；檔案翻譯；回譯

中圖分類號：G279.29;K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21-0169-04

Principles and Methods for the Back-Translation of

Modern Japanese Archivals and Historical Materials

Huang ChengxiangGuan Junji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s， Guangxi University， Nanning 530004）

Abstract： Modern Japanese archives and historical materials contain a substantial amount of Chinese-related contents， which are in essence official documents， treaties and other materials of the Chinese side at that time， and the original texts are also in Chinese. When translating such Japanese archives， it is necessary to re-translate the originally Chinese-Japanese texts back into Chinese， which is known as back-translation. Based o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archives and the principles of archive translation， this paper discusses that the archives back-translation should follow the principle of reproducing the original historical materials under the condition of textual information equivalence and the principle of revealing information under the condition of textual information nonequivalence， and furthermore proposes the three translation methods that should be used in archives back-translation， namely， extant document back-translation， lost document back-translation， and creative back-translation.

Keywords： Japanese archives; archives translation; back-translation

檔案是原始史料的重要來源，是人們在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科技等社會活動中直接形成的原始記錄，在印證歷史事實、糾正史籍訛誤方面有著其他資料所無法比擬的權威性［1］。近代日文檔案對研究近代以來日本對外歷史及中國近代史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這一時期的日文檔案包含諸多涉華檔案，其中不少原檔文本的起點文本是中文。在翻譯此類檔案時，整個過程包括起點文本（中文）由彼時的譯者譯成日文后形成原檔文本（日文），再由現代譯者將原檔文本（日文）譯回中文，這種翻譯屬于一種特殊的翻譯——回譯（back-translation）。

關于日語文本的回譯，田建國等［2］例舉分析了日語習語的回譯、直接采用字譯的回譯、通過轉譯的回譯等8種日漢翻譯的回譯方法，為日語文本的回譯提供了有效借鑒，但缺少有力的理論支撐。劉巖等［3］通過對比肖甘牛版《燈花》與唐亞明回譯版《燈花》的文本，分析了回譯版本與日語繪本、原版文本呈現的具體差異。其研究對象為文化類文本，且論述的角度亦屬于文化回譯。關于檔案文本的回譯，僅張艷娟［4］從異語寫作的角度出發，指出檔案文本的寫作語言能指與文化所指不一致，其漢譯過程屬于無本回譯，并提出無本回譯需考量翻譯文化安全、漢語文化因子、譯文文體的選擇與轉換三要素。該文為檔案的回譯提供了非文本層面的參考，但仍著眼文化回譯，且未提出具體回譯方法。

檔案被歷史學家稱譽是“沒有摻過水的史料”［5］，具有原始性、真實性和客觀性三個基本特征［6］。因而檔案的回譯應更多從其史料價值的角度出發，讓讀者看到一個可用于歷史研究的譯文。綜上，本文從檔案史料的特點及檔案翻譯的原則出發，擬解決回譯在日文檔案中具體應用的相關問題。

一、檔案回譯之定義

著名翻譯技術專家沙特爾沃思（Bernard M.Schattenworth）等將回譯定義為“將已譯成特定語言的文本譯回源語的過程”［7］，可謂言簡意賅地道出了回譯的本質。但在此后的回譯研究中，由于各研究者對回譯的理解存在一定偏差，從而對回譯的進一步闡述存在缺陷，導致回譯的定義模糊不清，回譯理論亦分化出無本回譯、文化回譯、異語寫作等諸多類型。周勇濤等［8］在總結前人研究成果后，指出回譯的定義應包括“至少經過兩次翻譯、涉及三個文本；最終的譯語實為源語回歸；第二次翻譯所據原文本始終是譯文”三個本質特征。這一定義較精準地道出回譯應有的基本因素，為判定翻譯行為是否為回譯提供了可行標準。

我們認為近代日文檔案漢譯時的回譯與上述回譯的三個本質特征一致，但需對原檔文本作具體分析。具言之，起點文本為中文的原檔翻譯，其翻譯過程為“起點文本—原檔文本—檔案譯文”，語言種類為“漢譯日—日譯漢”，這符合前述定義的前兩個特征。由于“回譯的原文本身也是翻譯”［9］，即日文檔案翻譯中原檔文本亦是翻譯文本。若原檔文本為創作，則無法構成回譯的基本條件。雖大量日文原檔由中文譯成日文，但部分原檔文本的文字信息與起點文本完全不對等。這可分為兩種情況，一是原檔文本僅與起點文本的部分內容完全對應，二是原檔文本與起點文本所述內容基本一致，但二者文本差距較大。前者的本質為部分翻譯，仍是翻譯的一種；后者的本質為轉述后翻譯（以下簡稱“轉譯”），屬于創作的范疇。換言之，對屬于經部分翻譯而成的原檔文本，其再次被譯回中文時應被認定為回譯。因此，無論原檔文本相對起點文本是否為全譯，原檔均應視為譯文，其翻譯應視為回譯。

二、檔案回譯之原則

何志勇［10］綜合了前人對檔案翻譯提出的觀點，總結出檔案翻譯忠實、通順及歷史性三條基本原則。通俗而言，忠實指譯文應完全傳達原檔的文本信息，通順指譯文應順利、準確地將信息傳達給讀者，歷史性則指譯文應呈現原檔歷史原貌，為學者研究歷史提供可靠依據。檔案從當時當事直接使用的原始文件轉化而來，保留著真切的歷史標記，而非嗣后為使用另行編制，因而其能夠“補史之缺，參史之錯，詳史之略，續史之無”［11］。可見檔案史料的主要作用在于補缺、勘誤和揭秘。從檔案利用的實踐角度而言，檔案翻譯主要發揮檔案的史料憑證價值，所謂史料價值就是可作為歷史憑證、載入史冊的價值［12］。綜上，檔案譯文亦當發揮再現歷史事實時起到的真憑實據作用。

對近代日文檔案采取回譯策略意在于此。具言之，翻譯既要進行文字轉碼，又需伴隨著文化視角、意識立場等非文本層面的轉變，其過程會難以避免地改寫原文。因此，對于起點文本為中文的日文原檔，起點文本才是不經任何加工的原始史料。而前文已述日文原檔并非均經全譯后形成，相當部分的原檔是經部分翻譯或轉譯而成的。在此情況下，原檔文本有著起點文本無法替代的史料價值，需視情具體分析。總體來說，檔案回譯主要有以下兩個原則。

一是文本信息對等條件下的原史料再現原則。文本信息對等指原檔文本完全傳達出了起點文本的內容，其在回譯過程中的一次翻譯屬于全譯。在史學領域，當兩份史料傳達的內容一致時，原始的史料價值高于經轉載加工的非一手史料。檔案翻譯的目的旨在更好地為歷史研究服務，而檔案譯文作為原檔史料的直接產物，應趨向于為讀者提供更高價值的史料文本。換言之，譯者應當在譯文中盡量為讀者展現無限接近原史料的文本，以再現原史料原貌。

二是文本信息不對等條件下的信息顯像原則。文本信息不對等相對于文本信息對等而言，是指原檔文本未嚴格按照起點文本進行全譯。在回譯過程中，起點文本與原檔文本語言形式不對等會導致二者傳達的信息量存異。這種信息不局限于文字所指的文本信息，更包括超越文本的隱性信息。如原檔撰文者的思考及立場、檔案閱讀者對所獲取信息的期望等。從這些隱性信息中，研究者可進一步挖掘或佐證彼時日方對某一歷史事件的態度、決策等非顯性內容。換言之，起點文本經過翻譯從我國傳至日本，現再次返回我國，這一過程增加了翻譯傳播過程中所包含的隱性信息。從這一角度而言，檔案的回譯不再是語言符號的還原和重構，更包括了有效信息的增值。譯者若將這種間接引用視為直接引用而譯，可能會隱蔽、扭曲原檔全貌。此舉違反超文本層面的忠實原文，喪失檔案翻譯須保持其作為“不摻水”史料的原則。鑒于此，譯者在回譯過程中對這種不對等應采取顯化而非遮蔽的策略，讓文本存在的隱性信息“現身”。

三、檔案回譯之方法

回譯類型的研究有從文本、時間、語言甚至翻譯主體等多個角度進行分類，總結出了諸多回譯的方法。本文基于這些既有回譯類型，圍繞檔案漢譯需使用的存本回譯、佚本回譯及創作回譯展開論述。

（一）存本回譯

存本回譯指原檔的起點文本尚存，且作為起點文本譯文的原檔文本實為全譯時，回譯的譯文直接照搬起點文本的回譯方法。原檔文本對起點文本進行全譯，說明其目的應在于完全傳達起點文本的信息。讀者閱讀原檔文本實為間接閱讀起點文本，其收獲亦應與起點文本同等。因此譯文應以再現起點文本為目的，即直接套用起點文本以作譯文。如例1。

例1：以書翰照會申上候陳者本邦商大阪洋行（日清汽船會社）ノ屆出デニ依レバ貴國目下重慶夔州ニ於テ水上警察を新設シ一切ノ往復掛旗船（外國國船ヲ掲ゲタル清國船）モ船捐ヲ納ムルニ非ザレバ通過スル能ハズトノ事ニテ該洋行ニ屬スル掛旗船ニシテ船捐ヲ納メシ者の人名納稅金額時日一覧表ノ提出有之候。

譯文：為照會事。據本國商大阪洋行稟稱，現在重啟夔州新設水警察，所有上下旗船應納船捐，否則不準開行。茲將納捐船戶錢數日期，開單呈覽。

例1出自1910年日本駐重慶代理領事致清朝官員四川分巡川東兵備道的公函，其起點文本尚存，且原檔對于起點文本屬于全譯。由于翻譯本身是一種“改寫”，普通翻譯形成的譯文無法徹底再現起點文本。因此，相比以原檔為參照翻譯而成的譯文，起點文本更能完全忠實地將最原始的所有信息展現給讀者，即譯文完全復原起點文本。此外，原檔較起點文本新增幾處注釋，其旨在增進讀者對原檔的理解，對起點文本讀者屬于冗余信息，可忽略不譯。

（二）佚本回譯

佚本回譯指原檔的起點文本已無從查證，譯者只能參考同時期的同類文本，模仿其語言特色進行回譯。此回譯法無法完全復現起點文本，只能無限趨近。佚本回譯雖近似普通翻譯，但據以翻譯的原檔原文是譯文而非創作，因此仍屬于回譯。在佚本回譯中，為盡可能地再現佚失的史料，譯者需以原檔信息為參照，盡量從語言結構與遣詞等方面模仿這一時期中文的表達。如例2。

例2：曉諭ヲ為ス事查スルニ滿洲政府ハ貪慾飽ク知ラズ各種ノ苛稅ヲ設ケ吾カ民財ヲ虐取ス本軍政府ハ義帥ヲ唱起シ當サニ暴政ヲ掃除シテ次テ民困ヲ蘇生セシム。

譯文：為曉諭事。查滿洲政府貪得無厭，設各種苛稅，虐取吾民財。本軍政府當唱起義師，掃除暴政，恢復民生。

例2出自1911年日本駐重慶事務代理致外務大臣的報告《蜀軍政府正都督張、副都督夏告示》首段，告示的起點文本可明顯判定為中文，但已無從查證。因此譯者只能在遣詞造句及文風上下功夫，讓不對等的信息盡可能地呈現于譯文之中。值得注意的是，由于起點文本無從查證，欲證明原檔是對起點文本的全譯或部分翻譯而非間接引用的轉譯實為不可能。但佚本回譯與普通的檔案翻譯原則及方法殊途同歸，即均須體現檔案的歷史性。因此在判定原檔存在起點文本時，無須苛求翻譯與轉譯之差。

（三）創作回譯

創作回譯指原檔文本的起點文本尚存，但原檔記載的信息量與起點文本完全不對等，譯者出于忠實原檔，只將原檔記載的內容轉譯至譯文的回譯方式。該回譯方式雖與佚本回譯和部分回譯存在相同之處，但仍異于此二者。具言之，佚本回譯與創作回譯的譯文都屬于譯者的創作。但佚本回譯可參照的文本是與原檔所載內容、體裁同類或近似的文本，其創作空間較大，譯者需花費較大精力對相似文本進行文字層面的解讀及綜合把握譯文的遣詞造句。而創作回譯的參照文本為起點文本，譯者的創作須被起點文本嚴格束縛，翻譯重點亦轉為最大程度讓原檔的超文本信息呈現于譯文。

部分回譯顧名思義，是指“只回譯部分內容的回譯”。部分回譯與創作回譯均指原檔文本的起點文本尚存，且檔案譯文僅回譯了起點文本的部分內容而非全部內容。但部分回譯是因原始文本尚存，斷無全譯的必要，通常根據研究之需截取部分內容回譯即可［8］。而創作回譯出于保留原檔的超文本信息的目的，有選擇地將與原檔文字信息對等的內容以起點文本的詞句呈現于譯文之中。從文本層面而言，為使譯文通順可讀，創作回譯還會在譯文中適當作出不忠于起點文本的修改。如例3。

①摘自《孫文の北上宣言》〔《外事警察報》第三十號，大正十三年（1924）十二月，第85頁〕。該例對應的《北上宣言》原文為：“（四）農工業之發達，使人民之購買力增加，商業始有繁盛之動機。”

②二十世紀二十年代至四十年代日本政府發行的官方內部傳閱的報紙，屬于檔案的一類。例3：……4 生産業の発達は商業の般盛を誘致すべし。①

譯文：……（四）農工業之發達，使商業始有繁盛之動機。

例3摘自《外事警察報》②第30號，其起點文本為孫中山的《北上宣言》。該例的起點文本尚有本可尋，但原檔的譯者并未直接引用起點文本，而是在閱讀了起點文本后，截取部分內容進行翻譯。原檔譯者僅截取《北上宣言》的一部分翻譯，說明其對《北上宣言》全文有著自己的判斷。迫于篇幅，此處未將原檔全文列出。但綜觀原檔全文，發現其重在傳達此宣言的歷史背景、政治主張等內容，而鮮有孫中山在撰文中包含的意識形態、民族情感等內容。即原檔譯者的關注點為《北上宣言》的實質性內容和非呼吁性信息，重在關心《北上宣言》可能會對日本造成的影響。在此例中，原檔譯者的關注點一定程度上代表著彼時日方的立場，而這些屬于隱藏信息，只有通過對原檔和起點文本的信息不對等進行對比才能挖掘出來。因此譯者應同時緊扣原檔和起點文本，將原檔所指的起點文本信息如實地進行存本回譯，并考慮譯文可讀性，適當開展創作性翻譯。如此以來方能使原檔的顯性文本信息和隱性超文本信息均展現于譯文，此回譯方法即為創作回譯。

四、結語

以近代日文檔案史料中起點文本為中文的原檔文本為對象，結合檔案史料求真、糾錯、補缺等特性及檔案翻譯忠實、通順、歷史性等原則，使用回譯方法。檔案史料回譯無須考慮其他文本的回譯所伴隨的文化回譯，但取而代之的是如何為讀者提供最具史料價值的譯文文本。檔案翻譯本身雖不可避免地損害原檔原貌，但回譯策略下的譯文均在不同程度向著起點文本靠近。換言之，合理運用回譯方法，方可最大降低因翻譯對原檔造成的“摻水”程度，從而盡可能地發揮其史料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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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黃成湘（1980—），男，漢族，廣西桂林人，博士，廣西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語言學。

關俊杰（1994—），男，漢族，廣西大學外國語學院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為日漢翻譯。

（責任編輯：馮小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