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技術進步路徑與工業高質量發展

摘 要：探討了內外源技術進步路徑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并考察了國際環境的調節效應。采用省級面板數據進行實證分析，研究結果表明：①自主創新能夠顯著促進工業高質量發展，而直接技術購買、外商直接投資和進口等3種技術引進路徑均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無直接促進作用，但直接技術購買與自主創新間存在顯著的正向協同效應。②國際環境通過強化技術引進與自主創新的協同作用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產生積極影響，其中對外商直接投資路徑的調節效應最強。③進一步討論發現，與發達國家間的國際關系體現出更強的調節效應，這說明國際環境是通過影響引進技術的水平而發揮作用的；本土創新質量提升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的推動作用更強。上述結論在多種穩健性檢驗下仍保持穩定。研究結論為我國加快推進新型工業化、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提供了靶向性啟示。

關鍵詞：自主創新；技術引進；國際環境；工業高質量發展；“卡脖子”技術

中圖分類號：F062.4"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671-0037（2024）7-48-15

DOI：10.19345/j.cxkj.1671-0037.2024.7.5

0 引言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創造了世界矚目的發展奇跡，而工業在其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然而，近年來中國工業增加值增速放緩，以重工業為主的北方地區甚至出現了負增長，原本勞動和資本密集的粗放型發展模式已經難以為繼，工業領域的創新驅動轉型迫在眉睫。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推進新型工業化”。這就要求從“要素驅動”轉向“創新驅動”，提升產業技術水平，解決關鍵技術領域“卡脖子”問題，從而實現高質量發展。在此背景下，如何通過不同的技術進步路徑實現工業高質量發展成為一個有價值的議題。

我國產業創新模式經歷了由外源式技術進步路徑向內外源并舉式技術進步路徑的轉變。其中，外源式技術進步路徑主要通過技術引進實現，是后發國家在產業發展前期建立技術基礎、優化產業鏈條的主要方式［1］，包括充分利用直接技術購買、外商直接投資等所產生的技術溢出效應和對進口產品的消化吸收與再創新［2-3］。內源式技術進步路徑則主要通過自主創新實現，是實現引領性技術突破、取得國際競爭優勢的重要途徑。當前，我國正由制造大國向制造強國轉型，又長期遭受國際技術封鎖與經濟制裁，內源自主創新能力不足和外源技術引進受限并存。有必要檢驗內外源技術進步路徑及其協同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的推動效應，從而為我國順利推進創新驅動轉型、加快實現新型工業化提供理論依據。

國際局勢對我國創新發展具有重要影響。在逆全球化思潮的沖擊下，中國受到的技術封鎖與制裁愈發嚴峻，跨境知識轉移的不確定性增加，嚴重打擊了外資境內研發和境外技術轉移的積極性，導致技術引進質量下滑。中國所面臨的國際環境很可能決定了技術引進能否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發揮實質性作用。然而，在關于自主創新和技術引進對中國經濟發展影響的文獻中，國際環境的調節效應及作用機制被普遍忽視，弱化了既有研究在復雜國際局勢下的應用價值。

本文旨在揭示內外源技術進步路徑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與內在機理，并檢驗國際環境的調節效應。采用2002—2019年省級面板數據，首先分析了自主創新及3種不同技術引進方式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的直接影響，其次通過構建交互效應模型考察了自主創新與不同技術引進方式的協同作用，最后檢驗了國際環境對上述直接影響和協同作用的調節效應。此外，本文還通過異質性分析考察了技術深度與廣度、創新質量和創新基礎的影響。

與既有文獻相比，本文的潛在貢獻主要體現在3個方面。

第一，通過探討內外源技術進步路徑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拓展了創新路徑選擇及其經濟效應的相關研究。現有文獻分析了自主創新與技術引進對經濟增長方式［4］、產業結構升級［5］、產業綠色轉型［6］等的影響，缺乏針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的研究。我國作為制造業大國，工業發展質量的提升對增強產業鏈韌性、推動國際價值鏈升級等發揮著重要支撐作用，因而關于技術進步路徑與工業高質量發展之間關系的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論與實踐價值。

第二，揭示了直接技術購買、外商直接投資和進口等3種技術引進路徑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的異質性影響。技術引進路徑具有多樣性，且不同路徑可能會產生不同的影響［7］。但已有研究大多僅關注其中某一特定路徑的效果［2，8-10］，鮮有文獻將不同技術引進路徑納入同一分析框架，進而比較其效果差異。本文為合理選擇技術引進路徑提供了經驗證據與決策參考。

第三，率先考察了國際環境在技術進步路徑與工業高質量發展間的調節效應。國際關系可能影響我國獲取外源技術的規模與質量，因此很可能決定了外源式技術進步能否有效推動工業高質量發展。然而，現有研究大多從企業和市場角度出發尋找調節因素［11］，很少考察外部環境的影響。本文有助于豐富外部宏觀環境對國內產業發展的影響機制研究。

1 文獻綜述與研究假設

1.1 自主創新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

既有文獻充分肯定了自主創新的重要性和必要性［12-14］。具體而言，自主創新對于經濟增長、綠色全要素增長率提高、國內技術水平提升、產業結構高級化與合理化等均有顯著的促進效應［1，6，8，15］。但鮮有文獻從工業高質量發展的角度探討自主創新的影響。綜合既有研究，自主創新可能發揮以下幾方面的作用：第一，自主創新能夠引發要素結構的優化效應。龍頭企業技術水平的提升能夠提高產品質量，并通過創新溢出效應擴散到全產業鏈，倒逼低端落后產業轉型升級，促使產業結構高級化和均衡化，進而推動工業高質量發展［16-17］。第二，自主創新具有成本節約效應。先進技術帶來的超額剩余價值會促使企業擴張規模，進而實現成本的下降。企業有動力增加創新要素投入，提高要素配置效率，更好地推動行業效率變革，進而實現高質量發展。第三，自主創新戰略的實施會增大企業對于高技能人才的需求，優化人力資本結構，從而提升全要素生產率，促進工業高質量發展。根據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設H1。

H1：自主創新與工業高質量發展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

1.2 異質性技術引進路徑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

現有研究認為，國外技術引進主要通過直接技術購買、外商直接投資和進口等3種路徑實現。其中，直接技術購買主要通過購買專利使用權、技術方案或成套設備獲得先進技術，且這類技術一般可以直接應用于生產過程［7］。而外商直接投資主要通過技術溢出效應和學習效應獲得先進技術。具體而言，東道國可以通過模仿、“干中學”等方式從外商帶來的技術生產線中獲取技術知識與經驗［18］。直接技術購買和外商直接投資的技術進步效應已經得到了廣泛關注，但很少有研究認識到進口也是一種技術進步方式。早在1995年Coe和Helpman［19］便已發現，進口份額越高，國外研發技術對本國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越突出。究其原因，進口國可以通過對最終產品的破解重組或進口中間產品并進行模仿學習等方式進行技術的引進吸收。而之后的研究也證實了進口的技術引進效果［20-21］。在擴大進口的同時發揮進口的技術溢出效應和學習效應是一條重要的技術引進路徑［22-23］。

關于引進技術是否有助于本國經濟發展，學界存在分歧。受技術差距、消化吸收能力的影響，技術引進對經濟發展的作用較為復雜。支持“促進論”的學者認為，對引進技術的消化吸收能夠有效作用于經濟發展，即“引進→消化、吸收并改造→經濟發展”路徑［24-26］。高質量的技術引進能夠降低產品成本，進而推動工業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9］。而支持“抑制論”的學者認為，受限于技術壁壘和技術適宜性等，技術引進會出現消化吸收不充分及所引進技術與本國要素稟賦不匹配等現象，不能有效促進一國經濟發展［27-28］。

在當今形勢下，單一的技術引進路徑對工業高質量發展可能產生負面影響。一方面，工業高質量發展的核心為自主可控的關鍵技術。只有掌握關鍵核心技術，才能擁有工業發展的自主權。然而，發達國家大范圍采取技術封鎖等手段來遏制中國，使得技術引進質量下降。另一方面，近年來中國技術水平不斷提升，在部分技術領域甚至取得了全球領先地位。中國與發達國家的技術差距逐漸縮小，因而外來技術對本國技術水平的提升效應逐漸減小。加之，我國工業發展模式和結構與國外大相徑庭，隨著工業產品技術含量的提升，硬搬國外技術便不再適宜。盡管尚未發現關于技術引進與工業高質量發展關系的直接研究，但有文獻指出，單純的國外技術引進對于新興涉農企業發展、勞動生產率提高和中國工業綠色增長等沒有顯著作用，甚至存在負向影響［10，29］。這也佐證了本文的判斷。根據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設H2。

H2：單一的技術引進路徑與工業高質量發展之間存在負相關關系。

1.3 自主創新與技術引進的協同效應

自主創新與技術引進之間存在互補性，這一結論已被諸多學者證實［10，19，30-31］。引進、消化和吸收國外先進技術是發展中國家實現技術跨越式發展的重要路徑［32］。一方面，自主創新必須以科技知識的積累為基礎。發展中國家的科技基礎通常較為薄弱，而自主積累往往需要投入大量的資金和人力，同時承擔較大的創新失敗風險。比較而言，在技術引進的基礎上進行知識積累，可以一定程度上彌補這一缺陷，縮短研發周期，節約資金并降低風險。另一方面，在技術先進性上，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之間差距較大，外源式技術引進能夠在短時間內實現技術水平的跨越式提升，從而突破產業發展過程中可能面臨的技術瓶頸。我國工業產品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被打上了“低端”“低附加值”“微笑曲線最低端”等標簽。對國外先進技術的引進使我國實現了技術的跨越式發展，知識積累不斷增加，自主創新能力不斷提升，大大促進了工業高質量發展。根據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設H3。

H3：技術引進能夠通過提高自主創新能力促進工業高質量發展。

1.4 國際環境的調節效應

政治因素會影響技術引進的效果［33-34］。良好的國際環境對于引進先進技術、增加外商投資和擴大進出口貿易規模等均有益處，從而有助于先進技術的流入［35-37］。而國際環境惡化、國際爭端加劇則往往導致技術封鎖［38］。首先，良好的國際關系能夠降低交易成本。在市場交易中，信息不對稱、有限理性等現象會增加交易成本及困難度［39］。而良好的國際環境則有利于消除貿易壁壘，減少信息不對稱等問題，從而提高技術引進的質量與效率。其次，良好的國際環境能夠促進國際層面的人才流動和技術交流，有助于對引進技術的消化吸收，從而推動自主創新。最后，良好的國際環境能夠優化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的區位分布、促進高新技術產品的出口以及增加雙邊貿易國的進出口流量，從而引發需求拉動效應，刺激企業改進生產技術，進而實現工業高質量發展［40-42］。根據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設H4。

H4：良好的國際環境有助于擴大技術引進規模與提升技術引進質量，進而推動工業高質量發展。

綜上，本文構建如下理論框架（見圖1）。

2 研究設計

2.1 模型設定

根據理論分析，首先考察自主創新和技術引進路徑分別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構建如下模型。

[Indit=α0+α1Innopat?it+α2?X+λi+μt+εit] （1）

其中：i表示各省份；t表示年份；[Innopat?it]為創新路徑，包括自主創新[Iiit]和技術引進路徑[Tec?Introit]（直接技術購買[Tiit]、外商直接投資[Fdiit]和進口[Importit]）；X表示影響工業高質量發展的一系列控制變量；[λi]、[μt]分別表示省份固定效應與年份固定效應；[εit]表示隨機誤差擾動項；[α0]為常數項；[α1]、[α2]表示待估系數。

其次，探究自主創新與技術引進路徑協同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構建如下模型。

[Indit=β0+β1Iiit×Tec?Introit+β2Iiit+β3Tec?Introit+β4?X+λi+μt+εit] （2）

其中：[Iiit×Tec?Introit]表示自主創新與技術引進路徑的交互項；[β0]為常數項；[βi（i=1，???，4）]為待估系數。

最后，檢驗國際環境的調節效應。借鑒Dawson和Richter［43］的方法，通過構造三項交互項來檢驗國際環境對模型（2）的調節效應，構建如下模型。

[Indit=γ0+γ1Iiit×Tec?Introit×Relat+γ2Tec?Introit×Relat+γ3Iiit×Relat+γ4Tec?Introit×Iiit+γ5Iiit+γ6Tec?Introit+γ7Relat+γ8?X+λi+μt+εit] （3）

其中：[Relat]為國際環境；[Iiit×Tec?Introit×Relat]為自主創新、技術引進和國際環境三者的交互項；[Tec?Introit×Relat]、[Iiit×Relat]、[Tec?Introit×Iiit]分別為三者的兩兩交互項。此外，本文同時進行了單獨加入國際環境與自主創新交互項和國際環境與技術引進交互項的實證分析。

2.2 變量定義與測量

關于樣本數據的選擇，由于西藏數據缺失嚴重，臺灣、香港和澳門統計口徑不一致，均不予考慮。關于樣本數據的來源：工業高質量發展的原始數據、控制變量數據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Wind數據庫和CSMAR數據庫等；自主創新、技術引進數據來源于《中國科技統計年鑒》；國際環境數據來源于《中國外交統計年鑒》。由于2019年底全球暴發新冠疫情，國際技術購買、外商投資和進出口活動均受到一定程度的抑制，外事交流活動也遭受極大沖擊，可能對實證分析結論造成影響。因此，本文選取我國2002—2019年除西藏和港澳臺之外30個省份的面板數據作為實證研究樣本。

2.2.1 被解釋變量：工業高質量發展（[Ind]）

工業高質量發展要求通過工業生產高端化、智能化和綠色化轉型，提升產業發展韌性，打造新增長引擎，為宏觀經濟發展提供有力支撐。因此，實現工業高質量發展的本質要求是促進工業技術創新［44-45］，以最少的全要素投入創造最大的綜合績效產出，達到綜合績效產出率最優［46］。從這一角度出發，可以使用工業全要素生產率作為工業高質量發展的代理變量［47-49］。

相較于DEA-ML和SBM-ML模型，隨機前沿分析法能夠區分隨機擾動項和技術效率，計算得出的全要素生產率更符合TFP的真實內涵［50］。因此，本文根據隨機前沿生產函數計算TFP，并對其估計結果進行誤差修正。具體測算方法參見Kumbhakar［51］的研究。投入和產出變量的處理如下：投入變量包括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固定資本存量和年均從業人員數；產出變量使用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表示。其中，固定資本存量通過永續盤存法進行估計：[Kit=（1?δ）Kit（1?t）+Iit/PIit]。式中：K為固定資本存量；[δ]為折舊率，參考張軍等［52］的研究，取值為9.6%；[Iit]為固定資產形成總額①；[PIit]為以2001年為基期的固定資產投資價格指數。

2.2.2 核心解釋變量之一：自主創新（[Ii]）

借鑒相關研究［53-54］，選擇各省（區、市）的專利申請數量來衡量自主創新水平。這一創新產出指標可以綜合反映各種創新投入的利用情況［55-56］。

2.2.3 核心解釋變量之二：技術引進路徑（[Tec?Intro]）

考慮直接技術購買、外商直接投資和進口等3種技術引進方式，并借鑒李若曦等［7］的研究，用技術引進經費（[Ti]）作為直接技術購買的代理變量，外商直接投資和進口分別用外商直接投資額（[Fdi]）和進口額[（Import）]來衡量。對自主創新和技術引進路徑的指標均做對數化處理。

2.2.4 調節變量：國際環境（[Rela]）

國家領導人訪問是國際環境的晴雨表，良好的國際環境往往會促使更多的國家領導人開展訪問活動。因此，將國家領導人訪問數作為國際環境的衡量指標。對《外交統計年鑒》公布的中國重要外交活動紀事進行手動摘錄和統計度量，包括2002—2019年訪問（來訪）國家名稱、領導人級別、活動類型等數據，總計得到2 957條原始數據。將統計年度國家領導人訪問數作為國際環境的代理變量。

2.2.5 控制變量

為避免遺漏重要變量而導致的估計偏差，選擇以下控制變量。①地區創新活躍程度。以技術合同成交總額的對數值表示?；钴S的創新要素是工業高質量發展的新引擎，對于工業高質量發展具有關鍵性影響，因此必須將其列為控制變量。②金融發展程度。以各地區金融業生產總值占地區生產總值的比重表示。金融業的蓬勃發展能夠促進工業資本形成，且工業高質量發展需要發揮金融對實體經濟的支持作用。③現有工業化基礎。以各地區工業生產總值占地區生產總值的比重表示?，F有工業化基礎對于工業高質量發展帶動與示范作用的發揮具有決定性影響。④人力資本水平。以就業人口中擁有大專及以上學歷人員的占比表示。人才是推動工業高質量發展的前提條件，是工業轉型升級的源頭所在。

2.3 變量基礎特征

2.3.1 描述性統計

對各變量進行描述性統計分析，結果如表1所示。

2.3.2 工業高質量發展的變化趨勢

圖2展示了以工業全要素生產率衡量的工業高質量發展指數的變化趨勢，包含全國均值和地區差異（用極值衡量）兩個維度?？梢园l現：一方面，工業高質量發展指數的全國均值在2002—2019年間呈下降趨勢，中國經濟轉型背景下的工業化進程仍面臨較大挑戰；加之國際經濟環境不景氣，且國內存在嚴重的關鍵核心技術“卡脖子”問題，必須盡快厘清不同創新路徑影響產業發展的內在機理，發揮創新對實體經濟的支撐作用。另一方面，不同省份間的工業高質量發展水平差距不斷擴大。各省份的創新基礎和創新質量有著明顯差異，對學術研究提出了新的要求。

2.3.3 國家領導人訪問數的變化趨勢

圖3展示了國家領導人訪問數的變化趨勢。2002—2007年，國家領導人訪問數處于高位，尤其是發展中國家領導人訪問數較多。這與中國在2001年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且國際地位不斷提升有關；而2003年國家領導人訪問數較低主要是受“非典”的影響。2007年之后，國家領導人訪問數整體下降，其中發展中國家領導人訪問數降幅較大。這主要是因為外交主題由原來的建交、援建轉為常態化經貿往來；而2012年國家領導人訪問數回升則是受“一帶一路”建設持續推進的影響。發達國家領導人訪問數也略有降低，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隨著綜合國力的增強，中國面臨的國際封鎖逐漸升級。整體來看，國家領導人訪問數與國際形勢存在正向關聯，且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的國家領導人訪問數在不同年份存在差異，因此有必要在區分訪問層級的基礎上做進一步分析。

3 實證結果與分析

3.1 基礎回歸分析

表2展示了模型（1）的回歸結果。由表2可知，自主創新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而3條技術引進路徑的回歸系數則不顯著甚至顯著為負。這說明，工業高質量發展主要依靠本土創新能力的提升，而單純從國外引進技術并沒有實質性的效果。自主創新為工業提供了可持續發展的動力，是工業高質量發展的重要保證。但單一的技術引進路徑并不能直接推動工業高質量發展，甚至阻礙了工業高質量發展。究其原因：一方面，由于存在技術壁壘和技術門檻，引進的技術雖然能夠用于生產活動，但不能直接轉化為本土知識，因而對工業發展的幫助不大，甚至可能產生路徑依賴進而阻礙本國技術發展；另一方面，西方發達國家的技術封鎖使得中國目前在部分領域尚無法自主研發中間產品，或相關資本品不能被引入我國，進而阻礙工業高質量發展。

表3展示了模型（2）的回歸結果。由表3可知，自主創新與技術引進的交乘項系數顯著性較低。可能的原因在于，隨著創新能力不斷提升，中國與國際領先水平的差距逐漸縮小，能夠從引進的國外技術中吸收的技術知識和經驗也逐漸減少，導致自主創新與技術引進的協同作用并不明顯。從具體的技術引進路徑來看，自主創新與直接技術購買的交乘項系數在10%的水平上顯著，說明二者在促進工業高質量發展的過程中具有正向協同作用。通過購買方式引進的國外先進技術往往經過了國內購買者的篩選，從而能夠較好地滿足產業鏈的技術需求，因而直接購買引進的技術能夠提升產品質量、降低成本、提高生產效率，進而推動工業高質量發展［32］。而外商直接投資和進口與自主創新的交乘項系數均為正，但顯著性未達到要求，協同作用不顯著。由于外商直接投資所攜帶的技術會受到技術輸出國的保護，中國可獲得的技術啟發較少。要想充分發揮這類技術對中國創新能力的提升作用，還需要開展更多的研究。此外，進口是一種逆向學習的創新路徑，要有很強的吸收能力才能從中獲取知識和經驗，因而通過進口很難實現再創新。這導致二者與自主創新的協同對工業高質量發展均沒有顯著的促進作用。

3.2 國際環境的調節效應分析

進一步分析國際環境的調節效應，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由表4可知，國際環境與自主創新的交乘項系數不顯著，說明國際環境不是通過推動自主創新來發揮調節作用的。因此，在模型（3）中不再加入該指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共線性問題［57-58］。國際環境與單一技術引進路徑的交乘項系數顯著為負，說明國際環境對技術引進產生了負向調節效應。接下來，進一步考察國際環境對自主創新與技術引進協同的調節效應。

通過模型（3）探討國際環境是否對自主創新與技術引進的交互效應產生調節作用，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由表5可知，自主創新、技術引進與國際環境的交乘項系數均顯著為正，表明國際環境具有顯著的正向調節效應。良好的國際環境會促進國外先進技術引進，強化自主創新與技術引進協同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的正向影響。從不同的技術引進路徑來看，國際環境對直接技術購買、外商直接投資和進口等3條技術引進路徑均產生了正向調節作用，其中對外商直接投資路徑的調節效應最強，進口路徑次之。這是由于國際環境向好時引進國外技術的阻礙較小，降低了技術貿易成本，從而促進了中國的技術引進，也更有利于技術的消化吸收，進而推動自主創新，二者協同促進工業高質量發展。此外，良好的國際環境能夠加強國際的技術交流與合作，有利于獲得更多的技術資源［59］。頻繁的知識交流加速了中國對引進技術的消化吸收。而相比直接技術購買路徑，外商直接投資和進口受到的調節作用更強。這說明，外商直接投資和進口對工業高質量發展并非沒有正向影響，而是受國際環境的影響更大。當國際環境緊張時，外商出于投資收益和技術保密的考慮，會減少投資額。進口產品的質量和數量，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國際環境的影響。而直接技術購買屬于直接交易，因此所受的調節效應低于外商直接投資和進口。

3.3 進一步討論

3.3.1 技術深度與廣度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

引進發達國家的領先技術有助于拓展我國的技術深度；而眾多發展中國家技術種類豐富，且與中國國情更為接近，技術適配性更高，因而引進發展中國家的技術有助于拓展我國的技術廣度。這意味著，引進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的技術對中國工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可能不同。由表6可知，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領導人訪問數的調節效應顯著性和方向一致，但發達國家的彈性系數更大。這說明，目前阻礙中國工業高質量發展的主要原因在于關鍵核心技術“卡脖子”而非技術覆蓋面與適應性問題。中國產業發展亟須在技術深度上實現突破，而與發達國家的友好關系能夠促進先進技術的引進。

3.3.2 創新質量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

前文的研究結論表明，自主創新在中國工業高質量發展進程中發揮著關鍵作用。然而，眾多研究指出，中國在經歷了改革開放前30年的技術爆發后，正逐漸陷入“創新數量提升、質量停滯”的陷阱［60-61］。針對上述問題，將進一步考察自主創新質量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相對于非發明專利，發明專利往往包含更高水平的技術，因而被認為是質量更高的創新［62］。本文也采納了這一觀點，按照專利類型分別進行回歸。由表7可知，無論在基礎模型中還是在調節效應模型中，發明專利的彈性系數均高于非發明專利。這說明，提高創新質量不僅能夠直接推動工業高質量發展，還能與技術引進形成更強的協同效應，即增強了對外來技術的消化吸收能力。此外，國際環境對高創新質量組的調節效應也更顯著。綜上，創新質量對工業高質量發展具有正向影響。

3.4 穩健性檢驗

3.4.1 改變自主創新水平的測度方式

在基準回歸中，既可以從創新產出的角度用專利申請量來衡量自主創新水平，還可以從創新投入視角來衡量。借鑒趙玉林和裴承晨［63］的方法，采用《中國科技統計年鑒》中規模以上工業企業Ramp;D內部經費和內部經費存量作為自主創新的替換指標，并進行穩健性檢驗。由表8可知，無論從創新產出的角度還是從創新投入的角度來衡量，自主創新對工業高質量發展都具有正向作用，且國際環境的調節效應仍顯著。這說明，更換自主創新水平的測度方式并沒有改變本文的基本結論。

3.4.2 考慮國際環境的省份差異

國際環境可能存在省份差異，且無法通過國家層面的指標來衡量。為考察這一差異對結果的潛在影響，使用入境旅游收入與國家領導人訪問數的乘積［64］來衡量各省份所面臨的國際環境。較高的入境旅游收入反映了該省份具有較高的國際化水平和國際聲譽以及較強的區位優勢，與國際聯系也更為緊密，因而受國際宏觀環境變化的影響更大。由表9可知，考慮國際環境省份差異后的回歸結果與基準回歸結果一致。

3.4.3 內生性處理

由于自主創新、技術引進與工業高質量發展之間可能存在反向因果關系，且遺漏變量問題普遍存在，自主創新、技術引進及其相關交乘項極有可能是內生解釋變量。為了評估內生性對估計結果可能產生的影響，參考干春暉等［65］的研究，選取自主創新、技術引進及其與國際環境交乘項的一階滯后作為工具變量，進行兩階段最小二乘估計，結果如表10所示。與基準回歸結果相比，主要解釋變量的顯著性和系數值變化不大，表明結論具有穩健性。

3.4.4 其他穩健性檢驗

第一，基礎設施的完善為工業發展提供了便利條件，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工業高質量發展。根據儲德銀和姜春娜［66］的研究，勞動和資本效率也會對工業發展產生影響。因此，分別控制基礎設施水平、勞動生產率和資本產出率，再次進行回歸分析。借鑒何潔［67］、何興強等［68］的做法，選擇道路長度占區域面積的比例作為基礎設施水平的代理變量；勞動生產率通過計算實際地區生產總值與就業人數的比值得到；資本產出率通過計算實際地區生產總值與資本形成總額的比值得到。上述回歸結果與基準回歸結果無明顯差異。第二，由于直轄市具有特殊性，其經濟發展軌跡與其他省份可能存在差異，從而影響估計結果。因此，剔除北京、天津、上海、重慶等4個直轄市的數據，重新進行回歸分析，回歸結果未發生明顯變化。第三，工業發展水平提升的直接表現是工業總產值和營業收入的增加，使用工業增加值來衡量工業發展水平，替代工業全要素生產率作為被解釋變量。回歸結果仍與基準回歸結果保持一致，從而驗證了結論的穩健性。

4 結論

本文考察了不同技術進步路徑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并檢驗了國際環境的調節效應。對2002—2019年中國省級面板數據進行實證分析，結果表明：自主創新是工業高質量發展的原動力；在當前較為嚴峻的國際局勢下，單純的技術引進無法推動工業高質量發展甚至會產生消極影響；對引進技術的消化吸收再創新，則能夠顯著促進工業高質量發展。調節效應分析結果顯示，良好的國際環境能夠增強技術引進與自主創新的協同效應，從而推進工業高質量發展。從直接技術購買、外商直接投資和進口等3種技術引進路徑來看，外商直接投資與自主創新的協同效應最弱，但受國際環境調節效應的影響最強。進一步分析結果表明：①與發達國家間的國際關系體現出更強的調節效應，這意味著制約中國工業高質量發展的主要原因是關鍵核心技術“卡脖子”問題而非技術廣度和適應性問題；②本土創新質量提升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的推動作用更強；③創新基礎較強的地區已基本實現通過自主創新驅動工業化發展，但創新基礎較弱的地區仍對技術引進有較強的依賴。本研究結論在經過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仍保持穩定。

針對上述研究結論，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第一，持續推進自主創新，尤其是創新基礎較弱的地區。在以創新驅動為重要特征的經濟體系下，自主創新水平決定了工業發展質量。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中國工業依靠引進技術設備發展，并未形成內生的創新機制。突破關鍵核心技術“卡脖子”問題，不僅需要開展基礎知識領域的研究，還需要加強創新要素供給，提高創新能力，構建完善的創新生態系統，實現多個創新主體間的有效協作，共同推進工業高質量發展。此外，目前中國的自主創新發展還存在一定的地區差異，創新基礎較弱的地區對技術引進仍有較強的依賴。因此，在推進相關重大戰略的同時，需要兼顧地區發展不平衡問題。

第二，深入貫徹“以高質量創新引領高質量發展”的理念。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的實施提升了中國的創新水平。本文的實證結果表明，創新質量提升對工業高質量發展的推動效應更強。自主創新的根本目的在于掌握技術主導權。只有提升創新質量，才能逐步攻克關鍵核心技術“卡脖子”問題，進而實現真正的自主創新。

第三，進一步提高技術消化吸收能力，并與自主創新協同推進工業高質量發展。縱觀中國技術進步路徑的歷史演變，不難發現，技術引進對中國工業體系建立具有重要作用。但本文的研究結果表明，在工業高質量發展背景下，技術引進無法繼續發揮直接推動作用，甚至可能產生負面影響。這意味著必須轉變技術發展思路，以自主創新和對國外先進技術的學習吸收為主，促進工業高質量發展。

第四，構建新型國際關系，促進國際技術交流與合作，發揮國際環境與創新驅動的組合效應，以此加快我國工業高質量發展進程。

綜上，中國應在保持對外開放和積極引進技術的同時，提高技術消化吸收能力和自主研發能力，加強原始創新積累，突破關鍵核心技術壁壘，將工業高質量發展進程向更深處推進。

注釋：

① 固定資產形成總額指標在2017年之后未予公布，根據增長率推算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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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ersified Technological Progress Paths and High-quality Industrial Development

—The Regulating Role of the International Environment

Sun Yahui， Yan Haijuan， Peng Fei

（School of Economics， Hefe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Hefei 230601， China）

Abstract： Industry is a crucial component of China's economy. However， recent years have seen a deceleration in industrial growth. The unsustainable nature of extensive growth models necessitates a shift towards innovation-driven transformation to achieve high-quality industrial development. The crux of this transition lies in optimizing both independent innovation and technology introduction. Consequently， this paper first explores how to better utilize the respective advantages of independent innovation and technology introduction to foster high-quality industrial growth. Additionally， China is facing significant challenges related to technological blockades and sanctions， with core technologies being \"bottlenecked\" by developed countries， which has heightened the uncertainty in cross-border knowledge transfer and reduced the quality of technology introduction. So it is worth studying the role of the international environment i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innovation and high-quality industrial development. Therefore， this paper further explores the impact of endogenous and exogenous technological progress paths on high-quality industrial development and examines the moderating effects of the international environment.

This paper uses a provincial panel dataset from 2002 to 2019 for empirical analysis. The results indicate the following findings： firstly， independent innovation significantly promotes high-quality industrial development， while the three pathways of technology introduction—direct technology purchase，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FDI）， and imports—do not show a direct positive impact on high-quality industrial development. However， direct technology purchase exhibits a positive synergistic effect with independent innovation. Secondly， the international environment positively influences high-quality industrial development by enhancing the synergy between technology introduction and independent innovation， with the strongest moderating effect on the" FDI pathway. Thirdly， further analysis reveals that the moderating effects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with developed countries are stronger than those with developing countries， suggesting that the international environment plays a role by influencing the level of imported technologies. Additionally， this paper also finds that the improvements of local innovation quality significantly contribute to high-quality industrial development. The above conclusions remain stable under a variety of robustness tests， providing targeted recommendations for accelerating new industrialization and establishing a modern industrial system in China.

This paper potentially contributes in three key areas： firstly， it examines the economic effects of innovation pathway choic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ynergies between endogenous and exogenous innovation， extending existing research on how innovation influences industrial transformation. Secondly， it clarifies the heterogeneous impacts of three technology introduction pathways—direct technology purchase， FDI， and imports—on high-quality industrial development. Unlike previous literature that mainly evaluates technology introduction through direct technology purchases or FDI， this paper offers richer empirical evidence and decision-making references for choosing technology introduction pathways. Thirdly， this paper pioneers the examination of the moderating effects of the international environment on exogenous technological progress， providing empirical evidence on how external macroeconomic environments influence domestic industrial development.

Key words： independent innovation; technology introduction; international environment; high-quality industrial development; \"bottleneck\" technologies

（欄目編輯：邵冰欣）

收稿日期：2024-03-18

基金項目：中央高?；究蒲袠I務費專項資金項目“研發資助政策下的企業策略性行為：形成、表現與對策”（JZ2022HGQA0184）；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項目“政府研發資助模式與企業創新行為研究”（JS2022ZSPY0032）。

作者簡介：孫雅慧（1995—），女，博士，講師，研究方向：創新政策與企業創新行為；嚴海娟（2002—），女，本科生，研究方向：企業創新發展；彭飛（1989—），男，博士，教授，研究方向：財稅理論與政策。本文通信作者為嚴海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