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體國家安全觀下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的認定

[摘要]總體國家安全觀一經問世，社會各界都廣泛關注，為我國刑事法律保障國家安全的路徑提供了強大的行動指南，也為解決聚眾類犯罪提供了新的思路。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作為結果犯，必須嚴格把握“造成嚴重損失”的認定標準，應綜合考慮行為人的行為性質、行為與損失具有直接因果關系；不包括間接損失，該損失必須是由行為人的行為直接造成的，從而嚴格把握該罪的成立。

[關鍵詞]總體國家安全觀；情節嚴重；造成嚴重損失

[DOI]：10.20122/j.cnki.2097-0536.2024.07.003

一、問題的提出

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提出，總體國家安全觀的貫徹與落實，離不開建立健全社會治理制度，而該項制度的內在特質表現為共治與共享。新時代背景下，穩步推進社會穩定、實現社會安全的重要途徑正是社會治理。隨著我國政治經濟的不斷發展，公民的權利意識日漸增強，當面對自身權利受到侵害的情況時就會選擇私力救濟的方式來維護自身權利。誠然，面對社會生活中的各種侵權行為，我們更提倡尋求公力救濟的方式，這也更契合法治社會的需要；但由于信息的不對稱，公民難免會采用私力救濟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訴求。因此，在社會治理的過程中，創新糾紛的預防機制、探索化解矛盾才能真正地引導社會公眾合理表達訴求、依法行使權力。

2014年，趙某被縣公安局派出所民警傳喚到派出所進行調查期間，以身體不適為由組織召集同案被告人張某及其他上訪人30余人沖擊派出所辦案區，又在派出所門前糾纏、哄鬧、辱罵，引起百余人圍觀，嚴重擾亂了縣公安局派出所工作秩序，影響惡劣。[1]

以上案例是實際發生并且已經審理終結的，但該案件存在的問題，即對“造成嚴重損失”的認定沒有明確的標準。我國《刑法》對此罪結果要件的規定較為籠統，沒有準確的認定標準，導致司法實務部門也出現無所適從的情況。究竟達到什么程度才符合結果要件，這兩種要件之間的關系是什么，這些問題還需要進一步研究。因此，筆者將在下文對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的行為從維權角度和是否“造成嚴重損失”進行探討，并在此基礎上對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進行分析。[2]

二、“造成嚴重損失”的認定路徑

《刑法》條文的規定雖然立足于當前的司法實踐并具有一定的預測性、指示性，但無法涵蓋所有情況。為了使《刑法》條文的規定能夠兼具指導個案和適應社會發展的雙重功能，得以靈活運用并與時俱進，難免會有些不確定的、概括性的法律概念，這些有待刑法倫理學說的刑法解釋或者刑法實務間接地補充，“造成嚴重損失”就處在這樣的境地。[3]

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侵犯的客體是社會的管理秩序，在《刑法》擾亂公共秩序罪這一節犯罪中，提到“造成嚴重損失”規定的涉及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和聚眾沖擊國家機關罪。放諸整個刑法典，除這兩個罪名外，只有兩個法律條文，分別是第一百六十八條“國有公司、企業、事業單位人員失職罪、國有公司、企業、事業單位人員濫用職權罪”和第三百七十一條“聚眾擾亂軍事管理區秩序罪”，對“造成嚴重損失”作出了規定。

不難看出，立法者對“造成嚴重損失”的適用是慎之又慎的；但“造成嚴重損失”具體如何認定，目前并沒有相關的司法解釋可供參考，這導致了司法實踐中認定此類案件的混亂，也違背了立法者的初衷。筆者旨在通過研究司法實踐中發生的真實案例，剖析實務部門在處理聚眾擾亂社會秩序案件時對“造成嚴重損失”理解的偏差，總結出認定該罪“造成嚴重損失”的正確路徑。

（一）界定擾序行為的性質

維權動機支配下的擾序行為，主觀惡性明顯小于非維權動機支配下產生的行為，兩者在“造成嚴重損失”標準的把握上也應區別對待。也就是說，在主客觀綜合達到犯罪化程度的總量中，減低主觀惡性的維權動機所對應的客觀“重大損失”應當高于增加惡性的非維權動機所對應的“重大損失”程度。在司法實踐中，非維權動機主要表現為利用組織群眾上訪，作為“訪民經紀人”，獲取經濟利益的“職業上訪型”；但維權動機支配下的行為性質則比較復雜。[4]張明楷認為，群眾以集體抗爭的形式表達部分利益主體訴求的行為，阻卻違法性；司法機關不應當事先就以擾亂社會秩序、破壞安定團結、抗拒法律政策實施之類的偏見來界定這類行為或事件，進而將這類行為作為犯罪處理。可見，某些擾序行為阻卻了違法性，就進入不到“造成嚴重損失”的評價領域。因此，擾序行為的性質對罪與非罪的影響，可以從以下幾方面把握：

1.權利基礎是否存在。在司法實踐中，由于維權途徑不通暢，公民類似聚眾維權的行為，往往是為了保證自身權利所做出的選擇，如基于房屋買賣的債權、因土地拆遷享有的求償權等。存在合法的原權利，才能進一步考慮擾序行為是否有處罰必要性。

2.權利目的是否正當。公民動用私力救濟的手段而發起的擾序行為，必須是為了獲取自身的利益；而純粹地聚眾鬧事來表達自己的不滿，并向有關單位施加壓力，則不具備正當的目的。

3.行為手段是否暴力。在公共場所中從事的平緩型擾序上訪活動，其目的主要是引起社會大眾及輿論的關注，盡管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公共秩序，但并沒有達到妨害不特定多數人的自主活動，例如靜坐、發傳單、拉橫幅宣講等上訪手段通常不具有暴力性、強迫性；這些行為往往不會造成財產損失，更談不上對社會秩序的破壞。

（二）區分“情節嚴重”和“造成嚴重損失”

法院在審理此類案件時，往往將“情節嚴重”等同于“造成嚴重損失”。因此，要正確看待“情節嚴重”與“造成嚴重損失”的關系，后者屬于獨立于前者的構成要件要素，雖然語義外延受限于因果關系，但是外化于行為的表現形式具有多樣性。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中“損失”包括但不限于經濟損失，但是也不能肆意包含任何形式的損失，具體來講：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的行為致使工作、生產、營業和教學、科研無法進行與“造成嚴重損失”二者必須同時具備，前者是行為人實施擾序行為的社會危害性的直接表現，后者是擾序行為帶來的后果；擾序行為致使工作、生產、營業和教學、科研、醫療無法進行與造成嚴重后果是社會危害性的實際所在，二者不能相互替代。而在司法實踐中，往往只看到了情節的嚴重性，而忽略了是否“造成嚴重損失”認定。在法院的裁判文書中，往往將“造成嚴重損失”作為“情節嚴重”的附屬品，想當然地認為情節嚴重必然帶來嚴重損失。因此，如果案件中只有情節的嚴重性，則不能以社會影響大、破壞政府權威等理由擅自擴大“造成嚴重損失”的外延。[5]

（三）認定因果關系。

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是以結果發生作出該罪的成立要件，結果犯是行為與結果之間具有時間間隔的犯罪，需要認定行為與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部分實務部門在對“造成嚴重損失”的要件進行綜合評價時，涉及的評價范圍過于寬泛，這種肆意地擴大其語義范圍體現在將犯罪行為所造成的社會惡劣影響和政治影響，一并納入要件的評價范圍：一方面，這種犯罪行為帶來的社會惡劣影響和政治影響，超出了公民對于“嚴重損失”認定標準的預測范圍，也超出了該要件的語義范圍，對《刑法》要件的解讀涉嫌類推解釋；另一方面，該罪的直接客體是社會管理秩序，犯罪行為造成的其他影響可以作為酌定量刑情節加以考慮。總而言之，社會惡劣影響和政治影響難以量化和標準化，將本屬于參考性質的要素納入構成要件要素中，喪失了《刑法》條文的明確性原則，忽視了對行為本身是否違法的實質性考量，也忽視了因果關系的邏輯建構。

在上文所列趙某聚眾擾亂社會秩序案中，趙某提起申訴，法院予以駁回。在裁判文書【（2017）吉01刑申18號】中，法院給出的裁判理由是，“在派出所被圍堵的一個小時中，造成秩序混亂、交通堵塞。縣公安局啟動二級應急處置工作預案，指揮中心調度各處警力趕往派出所，縣內其他區域巡邏任務被迫中止，縣域內發生五起案件，無法及時處置。”即本案聚眾擾亂社會秩序行為，已經造成惡劣影響和嚴重后果。法院認為縣公安局出動警力帶來的損失屬于該罪構成要件中的“造成嚴重損失”，但這顯然是不合理的，“造成嚴重損失”應該是因行為人的擾序行為造成的，即因為此種行為發生了損失的后果，二者具有直接的因果關系；而公安局警力的出動屬于正常的行政執法行為，不宜計入損失里面。

三、對“造成嚴重損失”司法解釋的構想

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侵犯的客體是社會管理秩序，對“造成嚴重損失”的把握不能脫離，更不能突破這一客體。根據上文提到的認定“造成嚴重損失”的路徑，對該條司法解釋的構建有以下幾種設想：

（一）建議“造成嚴重損失”必須同時具備有形的物質損失和無形的利益損失

有形的物質損失指行為人的擾序行為使得有關單位停工、停產，造成的損失能通過計算出具體數額反映出來（最好將數額予以量化，分成不同梯度）；無形的利益損失指行為人的擾序行為給社會公共利益、政治利益帶來無法用數額精確計算的損失，如交通癱瘓、破壞政府威信。建議將有形的物質損失和無形的利益損失都納入該罪的考量范圍，具體到不同案件，二者的比重可能有所差異。

（二）建議分性質定級別

根據擾序行為的性質將案件分成不同等級，不同級別的案件對“造成嚴重損失”的認定對應不同的標準，以權利基礎、權利目的、行為手段為橫向坐標，以物質損失、利益損失為縱向坐標，構建出三個級別的認定標準：第一個級別為沒有權利基礎，出于動搖社會穩定險惡用心的，主觀惡性最大，認定的標準應適當放寬，此處“嚴重損失”可不包括物質損失，只要給有關單位帶來無形的利益損失，即構成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第二個級別為有權利基礎，但其訴求明顯不合理，超過了自己應得利益或者訴求不可能實現的，手段過激、主觀惡性較大，在認定時應更側重物質損失；第三個級別為有權利基礎，其擾序行為是為了維護自身該得的合法權益、手段平緩的，主觀惡性較小甚至沒有，應綜合考慮物質損失和利益損失，尤其是沒有造成物質損失的應按無罪處理。

四、結語

我們所處社會高速發展的時代，發展與問題總是辯證地存在。當社會中發生集體性擾序行為時，應關注到此類案件的背后公民維權途徑的不暢通；在此基礎上，對擾序行為作出分析，是應進入民法調整的領域還是應接受治安處罰，而不是將矛頭直指行為人并劃入刑法的犯罪圈之中。刑罰的制裁具有強制力，判斷以什么作為刑罰的對象時，必須慎重考慮對某種行為是否有必要動用刑罰來抑制。面對擾序行為不加區分、不看后果，一概以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處理，有違《刑法》的謙抑性要求，更會使得社會治理群體性事件過多依賴于強制手段而忽視了社會糾紛解決機制的構建。

參考文獻：

[1]李正新.總體國家安全觀的刑法實踐理性思考[J].政法論叢，2021（6）：135-146.

[2]吳瑩.總體國家安全觀視域中的社會治理[J].求索，2023（2）：180-187.

[3]田寶賀.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司法認定問題研究[D].河北：河北大學，2020.

[4]周璇.群訪型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研究[D].江蘇：揚州大學，2020.

[5]程紅，王永浩.論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中定量要素的認定——以對判決書的實證分析為切入點[J].廣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41（3）：76-82.

作者簡介：朱亞寧（1993.12-），女，漢族，河南新密人，碩士，研究方向：經濟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