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牘所見秦漢家庭內犯罪

[摘要]出土的簡牘材料，有大量關于家庭內各成員間犯罪的法律規定。本文對家庭內部夫妻、父子、同產及主奴這四類犯罪進行研究，通過夫妻、父子等犯罪量刑的不同，揭示秦漢社會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實質及秦漢社會對家庭秩序的規范。

[關鍵詞]秦漢時期；家族法；家族犯罪；罪犯

[DOI]：10.20122/j.cnki.2097-0536.2024.07.029

一、夫妻間相犯

古代禮儀制度中將夫妻關系放在極為重要的位置上，《周易·序卦傳》中曾說，“有天地然后有萬物，有萬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婦，有夫婦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禮儀有所錯。”[1]，在秦漢社會中，由于男女在社會中的地位不平等，男性在家庭關系中犯罪的處理方式與女性犯罪的處理方式往往不同。

（一）夫殺傷妻

《睡地虎秦簡·法律答問》中具有夫對妻施暴的相關記載，“妻悍，夫毆治之，夬其耳，若折其支指，胅，問夫當可論？當耐。”[2]丈夫因為妻子性格兇悍就對其進行毆打，導致妻子耳朵撕裂，或是折斷妻子的四肢，依據當時的律法規定，丈夫應被剃去鬢眉胡須以示懲戒。關于斗毆導致他人耳朵受損行為應受到哪些懲罰，該《法律答問》另一律法指出“非必珥所入乃為夬（決），夬（決）裂男若女耳，皆當耐”。[2]

從上述兩條法律中不難發現，當時律法對夫妻之間毆打的行為作出的規定同普通人之間毆打行為沒有差異，這同其對普通人施以暴力導致耳朵撕裂承擔的后果是相同的。這一點也反映了夫妻關系的平等地位，同時也通過法律保障妻子的人身安全，減少了丈夫對其造成的傷害。

不過，漢代法律與秦朝相比有所不同，逐漸采取同樣的罪行卻有不同的處罰方式，比如在《二年律令·賊律》也存在此記載，“妻悍而夫毆笞之，非以兵刃也，雖傷之，毋罪。”[3]結合漢代律法規定來看，丈夫兇悍毆打妻子，如果丈夫沒有使用武器，在施暴時即使對妻子造成了一定傷害也不會被法律懲罰。

（二）妻殺傷夫

《睡地虎秦簡·法律答問》相應律法規定，斗毆導致他人耳朵受損，施暴者被剃去鬢眉胡須。[2]而《二年律令·賊律》中提到“妻毆夫，耐為隸妾”，[3]妻子因家毆打的丈夫將被耐為隸妾。秦律和漢律對待夫妻犯罪有截然不同的處理方式，在秦朝，丈夫家暴妻子會對其施以“耐刑”；而在漢代，只要丈夫沒有使用武器對妻子進行傷害，他就被視為無罪。

在秦漢兩代，夫妻之間實施犯罪行為，各自面臨的刑罰有所不同。其中依據漢代相應法律規定，丈夫傷害妻子的行為并不獲罪，這體現出當時男尊女卑的地位和在婚姻中對男性權益的保護。

二、父子間相犯

我們將父母與子女之間的犯罪分為三類：一類是父傷子；第二類則是子傷父，子女的不孝也算作其中；第三類則是親屬相盜。以下對此進行分別討論。

（一）父殺傷子

相關文獻記載了父母對子女實施傷害的犯罪行為，如《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中就有相應記載，“士伍甲毋（無）子，其弟子以為后，與同居，而擅殺之，當棄市。”[2]這一法條規定，道士伍甲沒有兒子，便將弟弟的孩子過繼給自己；如道士殺死過繼給自己的這個孩子，根據秦律，殺死弟弟孩子的人應被處以棄市刑罰。

漢律中關于父殺傷子的相關記載如下：《二年律令·賊律》具有此記載，即“父母歐笞子及奴婢，子及奴婢以歐笞辜死，令贖死”，[3]父母因對子女、奴婢進行毆打，導致后者出現死亡嚴重后果，此時法律允許父母通過支付贖金方式逃脫死罪；《二年律令·具律》明確贖死價格，即“罰金二斤八兩”，[3]犯罪的人只需支付罰金二斤八兩就能夠避免死刑。

結合上述可得知，秦漢兩代律法對父母殺害子女行為持有不同態度，刑罰規定也存在差異，在秦代，父母殺死或傷害子女，此時父母會得到勞役以及臉上被刺字的處罰；在漢代，即便父母將子女殺死，只需要根據律法規定繳納罰金便可以贖死。

（二）子殺傷父

在家庭犯罪中，涉及到對父母傷害或不尊敬的犯罪行為，無論是法律上的懲罰還是道德上的譴責，都是不可避免的。

《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對晚輩毆打長輩行為如何處罰作出如下規定，即“毆大父母，黥為城旦舂。”[2]從這里不難發現，依照秦律不管是毆打祖父母還是毆打曾祖父母，施暴人均會臉上被刺字，并會得到筑城（男性）、舂米（女性）的懲罰。

漢律中的相關記載如下，《二年律令·賊律》對晚輩毆打長輩的行為如何處罰作出規定，即不管是子女傷害父母，還是奴仆傷害主人及其父母、妻子、孩子，傷人者將被斬首，同時他們的頭顱將被懸掛于市、以此示眾；如子女殺害父母，對長輩予以辱罵，或是父母控告子女不孝，子女都將會在市集上被公開執行死刑。

在父母狀告子女不孝上，秦簡《法律答問》中也有相關記載，即“免老告人以為不孝，謁殺，當三環之不？不當環，亟執勿失。”[2]如果父親控告兒子不孝，官府會依照父親的要求對其子進行懲罰；如果父親要求將兒子判處死刑，在官府核實此事無誤后，其子就會被判處死刑。而在漢朝，同樣被控告不孝的兒子會受到更嚴重的處罰，《二年律令·賊律》中提到，“父母告子不孝，皆棄市”，[3]而且被告不孝的兒子和兒媳都會得到在鬧市中執行死刑處罰。

（三）父子相盜

從流傳下來的古代律法中看，有關于親屬相盜的懲罰，將服制作為標準，盜竊資產同血親關系的遠近呈現出反比關系。秦律甚至認為“父盜子，不為盜”，[2]根據秦律規定，父親如果盜竊兒子財產，此行為并不屬于犯罪的范疇，父親將不獲罪。《法律答問》進一步明確義父子之間的盜竊行為，即“今假父盜假子何論？當為盜”，[2]此處所稱的假父子即為義父子，如義父盜竊義子的財產，通常情況下根據律法應按照普通的盜竊行為論處。然而，“父盜子，不為盜”則是不管什么情況下都成立，即便父和子并不居住在一起；之所以這樣規定，主要是秦朝推行別籍異財政策，規定民眾家中假設存在兩個及以上成年男性且未分戶，那么他們的賦稅將加倍征收。

三、同產間相犯

（一）同產間毆打

兄弟姐妹之間的毆打行為應如何處置，簡文已經進行相應規定，即“毆兄、姊、叚（假）母耐為隸臣妾，奊訽詈之，贖黥”[5]“毆兄姊及親父母之同產，耐為隸臣妾。其奊訽詈之，贖黥。”[3]

從秦漢兩代律例中關于毆打兄弟姐妹的處罰來看，兩者的規定基本一致，均以耐刑對施暴者進行懲處；假設僅僅只是對兄弟姐妹進行辱罵，則辱罵者將被施以黥刑，即在臉上刺字。漢律規定，對于毆打他人的罪犯要處以耐刑，而對于毆打兄弟姐妹的罪犯要被懲罰為隸臣妾；但針對兄弟姐妹之間的毆打行為所作出的刑罰同漢律的規定有所出入。《漢書·王子侯表》有相應記載[5]，騶邱將哥哥殺害的行為被處以集聚鬧市執行死刑的處罰，這比前面所提到的毆打同產處以“耐為隸臣妾”這一處罰嚴重得多。此外，漢律還對侵犯其余非直系親屬的行為作出具體規定，這更能體現出漢朝受儒家孝悌思想的影響相較于前代更加打擊同胞間的犯罪行為。

秦漢律令對同產間相犯的嚴格處罰，不僅保障能夠保障同產之間的個人利益，還能夠維護家庭內部和諧，進而穩定社會秩序。

（二）同產間性犯罪

在秦漢時期，政府特別打擊家庭內部同產生的性犯罪，這種行為嚴重違背了家庭倫理。在秦漢時期，同產間的性犯罪行為可以分為同產相奸和強制性侵行為。

《法律答問》中對同母異父相與奸的行為如何處罰給出答案，指出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通奸，根據律法將被處以集聚鬧市執行死刑的處罰，“同產相與奸，……及所娶皆棄市。”[3]漢代如果發生同產相奸的情況，犯罪者根據律法將被處以集聚鬧市執行死刑的處罰。不管是秦朝還是漢朝，棄市這種處罰不僅非常殘酷，同時對犯罪者來說極具侮辱性；政府能夠通過這一刑罰警示民眾，從而維護道德倫理的正常運轉。

根據上述分析不難發現，秦漢兩代對親屬間施暴行為存在著減輕或者是免除處罰的主導思想。對兄長和姐姐毆打弟弟妹妹的行為不予以處罰；但對于弟妹打兄長的行為會受到嚴厲懲罰，以維護尊長在家庭中的地位。對于親屬之間發生性關系，如果雙方自愿，則法律會嚴懲；但如果是男方強奸女方，則會保護受害者，只對男方采取處罰措施。

四、主奴間相犯

在秦漢社會中，奴隸往往附屬于家主，為其提供服務；還可能被當作私人財物互相交換和出售，并不享有人身權利；但其社會地位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高，家主已不能隨意進行買賣。

楊文英指出，從律法來看當時奴隸法律地位同子孫類同。假設奴仆犯罪，得到的處置可參見于子孫犯罪[7]，盡管奴隸殺害主人和子女傷害父母會受到相同的刑事處罰，但是奴隸的地位并非和子孫一樣。《岳麓秦簡（肆）》對此有對應記載，[4]對于殺傷、毆打和謀殺他們的主人的奴婢要處以棄市。

性侵奴婢的男性家主通常不會受到法律的懲罰，這從《二年律令·置后律》記載中即可獲得印證[3]，即女仆同主人之間發生性關系并為其生育子女，等到主人去世后，女仆的奴隸身份將免除、變為平民。但假設女性家主同奴隸通奸，雙方均將得到極其嚴苛的處罰，女性家主將根據刑罰被貶為隸妾，而奴隸則將集聚鬧市被執行死刑，《二年律令·雜律》對此有相應記載。[3]

秦漢時期，刑罰減免對于家主與奴隸之間的犯罪行為傾向于保護家主的利益，家主侵害奴隸不會受到懲罰，而奴隸侵犯家主權力則會受到嚴厲的處罰[6]。此外，由于男性在當時社會地位更高，男性家主相較于女性家主更容易獲得刑罰減免。

五、結語

秦漢時期，為維護男性的家庭地位，對女性犯罪者采取了嚴厲的刑罰措施；當同產之間發生沖突時，出于維護長幼倫理的道德準則，兄長姐姐對弟弟妹妹造成的傷害所受到的懲罰較為緩和；在父母與子女相犯的方面，律法主要站在維護父母權威、利益角度作出規定，父母對子女實施毆打行為所接受刑罰微乎其微、甚至可以通過繳納罰金的方式免于處罰，但是假設換做子女毆打父母則將受到斬首示眾或是在鬧市區實行死刑這樣的嚴苛處罰，且當子女實施了殺害父母的行為，即便自首也不能得到刑罰的任何減免，也無法通過繳納罰金等方式免受處罰；家主對奴隸實施侵害的行為不構成犯罪，但奴隸則要得到嚴厲懲治。

秦漢時期，雖然在有關于家庭內部犯罪的律法在量刑方面有所差異，但兩者共通之處在于均從維護封建統治秩序以及維護統治利益的角度處罰，根據當時社會的倫理道德觀念，據此來維護家庭中的夫權、父母之權、家主之權等，使刑罰制度作用獲得充分體現。

參考文獻：

[1]黃壽祺，張善文.周易譯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780.

[2]睡虎地秦墓竹簡[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98-117.

[3]張家山漢墓竹簡[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13-34.

[4]陳松長.岳麓書院藏秦簡（伍）[M].上海：辭書出版社，2017：43+135-136.

[5]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462.

[6]彭浩，陳偉，工藤元男.二年律令與奏讞書：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出土法律文獻釋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166.

[7]楊文英.論秦漢時期家族犯罪的特點[J].法制與社會，2009（28）：381.

基金項目：2019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項目名稱：秦漢基層社會倫理秩序的建構與演變研究（項目編號：19BZS035）

作者簡介：

王嘉懿（2001.5-），女，漢族，吉林松原人，碩士，研究方向：秦漢史；

薛洪波（1976.2-），女，漢族，吉林四平人，博士，教授，研究方向：秦漢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