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簡介:
賀煥明,系萍鄉市安源區作家協會主席、回歸文學社萍鄉分社社長、江西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音樂文學學會會員、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1978年起,發表詩歌、散文、小說、報告文學、文學評論等,共計300萬字,著有專著四部。
我出生在鄉下,按照鄉里的習俗,喜歡讓孩子拜干娘、干爹。我的干娘姓梁,她的老倌子(方言,丈夫)姓陽。由于她的丈夫在兄弟中排行第三,所以干娘又被喚作陽三嬸。我們家和干娘家相隔只有幾間屋。干娘比母親大三個月,她們便以姐妹相稱。她倆相處得很好,總是一起去池塘邊洗衣服,一起去地里摘菜,一起去野外扯豬草。收獲的季節到了,她們又一起給隊里曬谷子。可惜,干娘都四十歲出頭兒了,還沒有孩子。而我的母親一共生了我們姐弟七個。由于干娘沒有生孩子,常遭妯娌們的白眼。后來,老兩口兒一商量,便抱養了一個女兒,比我大五六歲,叫秀秀。我家姐弟七人,我最小。鄰居都夸我會讀書,將來一定有出息。也許是這些緣故吧,陽家三嬸便要認我當她的干兒子。
記得第一次去干娘家,是母親帶我去的。母親扯了幾尺藍布,打了一瓶酒,算作我認干娘的禮物。干娘喜歡得不得了,撫摸著我的頭,拿出一塊花布,打開有十元錢—這是給我這個干兒子的禮物。那時的十元錢可是個大數目啊!
母親要我叫聲“干娘”,我不好意思,只輕輕地叫了一聲。干娘長長地應了一聲,那張慈祥的臉上滿是皺紋,笑得像一朵綻放的菊花。我知道她從心底喜歡我,把我當成她自己的親生兒子。一年三節,干娘都盼我到她家里。可她從來不收我的禮品,總是多多照顧著我。雖然家里沒人在外掙錢,卻總是想方設法弄點兒好菜留我吃飯。在飯桌上,也總是要秀秀姐照顧我先吃好菜,說:“明兒,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點兒,有營養。讀書費腦子,要多補補。”雖然吃的都是很普通的雞蛋、豆腐、辣椒。秀秀姐說:“這些都是平時很少能吃到的。”
我考上大學的那年,干娘聽說后,硬要留我到她家住一宿。兩家相隔這么近,她卻感覺我就要從她的身邊飛走似的。我去大學報到的那一天,干娘硬是從箱底翻出一個包包,左一層右一層地揭開來,是五張十元的鈔票。我不忍接她的錢,推了好久,硬是拗不過,最后還是被她塞到了口袋里。
大學四年,每逢假期回家,干娘便把我全身上下打量個仔細,總是說我瘦了。大學畢業后,我被分配到外地工作,路途很遠,加之工作忙,便很少回家。干娘不識字,我僅給她寫過一封信。
那年四月,二姐來信說:“你干娘去世了,是遭車禍……”我感到震驚,傷心地哭了一場。
二姐在信中告訴我,干爹早就病逝了,干娘讓秀秀招了個上門女婿。女兒和女婿倒也很孝順干娘,可干娘閑不住,總是幫著做家務,還把自家種的菜挑到市場上賣。特別是添了個活潑可愛的小孫子—牛牛后,更是抱在懷里怕壓扁了,含在口里怕融化了。牛牛有個頭痛腦熱的,干娘更是急得不得了,到處求醫問藥。
牛牛會走路了,和干娘最親,總是哭著要跟她去走走。牛牛五歲了,跟干娘去市場,不小心被擠丟了,干娘急得到處找。找到的時候,牛牛已被摩托車撞倒在血泊中……
干娘痛不欲生,女兒、女婿也常常埋怨。從此,干娘變了,變得呆了,一下老了許多,頭發全白了。在一個陰雨天,干娘在馬路上走,被一輛飛奔下坡的卡車卷倒在車輪下……
干娘走了,她是面帶笑容去的。
之后,我常常想起干娘那金菊般燦爛的笑臉。但一想到干娘,我的眼淚便止不住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