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高二那一年,我十八歲,她也十八歲。六月的一個星期天下午,傾盆大雨連綿不止地下,在走廊避雨的我邂逅了風吹來的她。她是上個月剛轉到我班的女同學。我站在東邊,她停在西側,偶爾四目相對,有些尷尬。于是,我鼓足勇氣開口說話:“你在縣城高中讀得好好的,為什么要來到我們鄉(xiāng)下?”
“縣城的中學比較復雜,我的學習又跟不上,我轉到這里,壓力就沒那么大了。”她靦腆回答。
“我感覺你最近好像有些自卑,情緒也好像有些低落。”
“是嗎?沒有辦法,剛到這里幾個月,還沒有幾個要好的同學能說說心里話。”
“我們這個鄉(xiāng)下校園都是舊屋破瓦的,設施也簡簡單單,你不嫌棄?”我又問。
“我的路是家里人定的,你們就不同了。”
“我們也差不多吧,反正多數(shù)人都考上大學,但我們還年輕呢,沒有必要悲觀,路在腳下。”
風有多大,說話的力氣就有多大。直等風停雨歇,已是傍晚,我和她都像懷里藏著個小兔子,悄悄地回到了宿舍。
名字記得不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我們見面了都有一絲羞答答,心跳加劇,不約而同地偷偷對上眼,就是不敢說話。
我們也有不是約會的見面,如周末去逛街,恰好在半途上遇見;我們也有公開場合的會面,默契地在歌詠比賽時一起排練。我們也有一些相似的愛好,看看《故事會》和小說,談笑他人失戀、同學糗事。
高三的時候,我們班換了一個性格硬朗的男班主任,每周都用兩節(jié)自習課的時間警告我們:發(fā)現(xiàn)哪個同學談戀愛,就開除。
我不認為我跟她相戀,因為我們不是青梅竹馬。我只知道,她善良且柔弱多病,我可以幫助她,鼓勵她,讓她遠離憂愁,在讀書的路上攙扶一下。有幾個和我要好的同學,也認同我不會戀上她,因為他們知道,我這個人性情開朗,不會隨便選定她。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風和日麗的日子不多,鳥語花香的時節(jié)也少。語、英、數(shù)、政、史、地、生、理、化,九門功課幾乎把人壓垮。只有偶爾聽聽歌、打打球、散散步,彼此說幾句心里話,臉龐才綻開幾朵小花。說的話都是在共勉,什么“認真學一學吧”“好好參加考試”“未來的路長長的,共珍重”等,既沒有海誓山盟,也沒有甘苦相望。
十八歲的六月到十九歲的六月,像一股小溪流,涌到高考的獨木橋下。三年寒窗,依依不舍。畢業(yè)告別,我和她的室友一同送她到車站,一同翹首盼望一輛遲遲不至的長途班車。
直到有一天,我寫信告訴她:我悄悄去了陌生的城市,來到了她就讀的師范大學。
我在大門前走來走去,很希望,很希望,看見她能從里面走出來,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讓我能跟她待上幾小時,說一些久別的話。等了四五十分鐘,沒見到她;又等了五六十分鐘,還是沒見到她。我很想走進去尋找她,但我沒有那種膽量;我很想轉身就離去,可我也沒有那個勇氣。我不敢闖進去,也可能進不去,只有徘徊在大門口,望著進進出出的人流,等著這南來北去的風,跟著風的方向轉來轉去。等,等,等,又熬過了四五十分鐘,心里仿佛一團麻絲纏繞,直到上課的鈴聲響起,直到末班車即將發(fā)車,才不得不狠心離去。黯然憂傷的身軀,狼狽在這個繁華且陌生的城池。在這里,不會有人認識我,也不會有知道我,就讓我慢慢地轉身、悄悄地離去……
此時,天空中下起了小雨,蕭瑟的秋風茫然吹來,卷起纏纏綿綿的雨滴,高高地落下,又高高地蕩起,好像是我壓不住的呼吸,哭不出的淚滴。我大聲地對著風、對著雨喊:我很想很想見到你,因為我明天就要投身一個遙遠的陌生的營地,遠離家鄉(xiāng),遠離家人,遠離同學,遠離你。
雨滴,越來越多,終成傾盆大雨。我躲在沿街的屋檐下,瞳孔迷離。那一個六月的星期天下的雨,不斷撞擊著我緊閉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