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艾草

初春的菜市，充滿了野菜的芳香。白白嫩嫩的春筍，肉嘟嘟的馬齒莧，頂著一把把綠色小傘的雷公根，還有散發著清香的艾蒿、車前草、菊花菜、薄荷等，它們與中規中矩的蔬菜碼在一起，張揚著野性，很快成為菜市的主角。菜市旁的路邊攤，農婦的擔子里有黃澄澄的枇杷，青黃透紅的三月李，紅彤彤的早熟楊梅。如果能看到綠油油的艾粑，那就更讓人驚喜了。

艾粑是農婦到野外采回艾蒿的嫩芽，將它焯水之后剁碎，與糯米粉揉成面團，再分成無數個小劑子，將炒香的芝麻花生餡塞入小劑子里，做成圓形的艾粑，墊上木菠蘿葉蒸熟。剛出爐的艾粑像一個個晶瑩剔透的綠寶石，咬一口，香甜軟糯中透著淡淡的苦，有著濃郁的青草香。艾香飄揚的季節，我的心開始騷動起來，仿佛看到遠處的田野里、溪溝邊、山腳下，綠色的植物在瘋長。遠遠望去，像一幅涂抹了淺綠和嫩黃的水彩畫。在野草中，艾蒿并不起眼，但它們散發著特殊的香味。我不禁又想到了采艾蒿的往事。

那個春天的早晨，剛下過一場春雨，野外的空氣格外清新。那些嫩綠的小草，隨著微風輕輕擺動。草尖上凝聚的水珠，像一顆顆小水晶。奶奶一手提著竹籃，一手牽著五歲的我，走在雨后的田埂上，去采艾蒿。奶奶采的有開著小黃花的鼠曲草，有長著如瓜子般細小葉子的青蒿，有開著粉紅色小花的益母草，還有葉子背面有一層白色絨毛的艾草，以及味道最清香的艾蒿。奶奶一邊采一邊教我辨認，還說出每種草的用途。鼠曲草和艾蒿可以做艾粑，青蒿煮水可以當涼茶喝，益母草煮雞蛋可治女人痛經。艾草味道苦，不適合食用，但可以用來泡腳，或在端午節時懸掛在門口驅蟲辟邪。奶奶還說，我要學會做艾粑，否則長大了嫁不出去。我說，我才不嫁人，我要跟奶奶過一輩子。

奶奶將采回來的艾蒿焯過水，揉進糯米粉里，又炒了芝麻花生餡，就開始做艾粑。我吵著也要做。奶奶遞給我一個小劑子，教我將它團成一個小碗狀，碗中放入餡，再將周圍的皮往中間收口捏緊，做成一個圓形艾粑，將艾粑放在一張木菠蘿葉上。剛開始，我總是做不好，老是露餡兒。奶奶沒有責怪我，她將我做壞的艾粑加點面團補救過來，還一直表揚我，說我做這個比上一個好。我越做越起勁兒，終于包出了不露餡兒的艾粑。我把做好的艾粑舉得高高的，在我幼小的心里，它像星星般閃亮。

從此，每到春天，我就喜歡去采艾草。我喜歡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聽林子里動聽的鳥鳴，與各種漂亮的野花不期而遇。我喜歡看到樹枝和草尖冒出的第一片嫩芽，在陽光下觀賞嫩葉表層如嬰兒胎發般的絨毛。我喜歡掐斷艾草時溢出的綠色汁水和清香的味道，喜歡用艾蒿做成艾粑，那是一種將春天吃進肚子的感覺，是大自然的饋贈。

艾草特殊的香味和淡淡的苦味，像一個吃苦耐勞，嚴厲又寬厚，有著美好品德的賢妻良母。艾草是女人的良師益友，每當艾草青青，女人便邀約去郊外采艾草。

奶奶過世后，我就跟著母親和姐姐去采艾草。再后來，我又跟好朋友去采艾草。我結婚、生子后，我跟好朋友又帶上孩子，成群結隊地去采艾草。小男孩對采艾草只是一時興趣，沒采兩下就去抓蝴蝶，或是玩泥巴去了。而小女孩大多數能跟著大人認真地采艾草，興致勃勃地聆聽大人說一些關于艾草的故事。我的小侄女三歲前沒去采過艾草。有一次我問她，艾粑是從哪里來的？她奶聲奶氣地回答，艾粑是從鍋里來的。從此，我去采艾草都會帶上她。我一邊采艾草，一邊向小侄女介紹每一種艾草的用途，小侄女也會問許多問題。恍惚間，我感到了時間的輪回，好像又回到了我跟奶奶去采艾草的時光。

小侄女跟我學做艾粑，一開始她也經常露餡兒。我就像小時候奶奶鼓勵我一樣，夸她做的艾粑越來越漂亮。最終，小侄女學會做艾粑，還把艾粑捏成小貓、小狗的形狀。我把她做的艾粑拍成美照發在朋友圈，得到了很多點贊。小侄女看到有這么多人點贊她做的艾粑，興奮得臉紅紅的，說自己下次還會做得更好。

春天又來了，小侄女長大了。她約上好朋友，到野外采回清香的艾蒿，做成美味的艾粑送給我，我覺得這是世界上最香甜的艾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