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治理視野下刑事合規制度的完善

摘"要：社會治理作為我國現代化國家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事前預防犯罪、事后修復法益的功能價值與刑事合規制度的功能價值相契合。刑事合規制度作為“舶來品”在我國仍然面臨一些水土不服的問題，例如我國刑事合規各部門之間未成合力，企業刑事合規的自治性意愿不高。社會治理視野下未來可以以“共治”為中心構建刑事合規制度，完善公安機關與檢察機關、檢察機關與行政機關之間的程序銜接。同時也要以“自治”為重心構建刑事合規制度，完善相關法律規范，明確刑事激勵，并將刑事合規計劃寫入企業章程，激發企業刑事合規的自治意愿。

關鍵詞：社會治理；刑事合規；本土化

中圖分類號：D9"""""文獻標識碼：A""""""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24.18.070

刑事合規制度通過引導企業建立和完善內部合規體系，預防和減少企業犯罪行為，保護企業和社會的利益。這一制度在我國尚處于探索階段，面臨一些挑戰和問題。首先，刑事合規制度的引入和實施需要相關部門之間的協同合作。目前，我國在這方面還存在一些問題，例如公安機關、檢察機關和行政機關之間的銜接關系不夠緊密，未形成合力。其次，企業在合規整改方面的意愿較低。這可能是由于企業對刑事合規制度的重要性認識不足，或者是擔心合規整改會增加企業的運營成本。因此，如何激發企業的合規整改意愿，將合規整改從倒逼式治理轉向自覺式治理，成為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社會治理因其強調“自治”“共治”等理念可以為企業刑事合規制度的完善提供一個獨特的視角。

1"社會治理體制的提出及內涵

1.1"社會治理的提出

縱觀中國社會治理70年的變遷脈絡，大致可以分為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是1949至1978年的“政府管制階段”。第二階段是1978年至2001年的“社會管控階段”；第三階段是2002年至2012年，我國社會治理開始步入“社會管理階段”；第四階段是自2012年以來，我國步入了“社會治理階段”，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了“創新社會治理體制”的重要任務，并首次明確提出了“社會治理”這一重要概念。

隨著國內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我國進入社會轉型期，出現多樣化的社會需求和復雜的社會問題。傳統的政府主導的社會管理模式已經難以應對新情況，需要通過社會治理來實現更加有效的管理和服務。

1.2"社會治理的內涵

關于治理的定義，全球治理委員會給出的解釋是：“治理是各種公共的或私人的個人和機構管理共同事務的諸多方式的總和”。從它的定義可以看出，治理的主體是多元化的，涉及公共部門和私人部門。社會治理的主體不僅僅是政府，還涵蓋了各種社會組織，公民個人等。從社會管理到社會治理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社會治理的本質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從治理主體來看，在社會治理中，治理主體除了政府，還包括企業、社會組織、公民個體等在內的多種社會力量，這些主體在社會治理中發揮各自的作用，形成合作共治的局面；從治理過程來看，社會治理強調各主體之間的溝通和協作，社會治理側重通過協商、合作等方式解決問題，而不是單一的命令和控制；從治理手段來看，社會治理采用的手段更為多樣，包括法律、行政、經濟、道德等多種手段相結合，以實現治理目標。

2"社會治理體制與刑事合規目標一致

2.1"預防犯罪目標一致

犯罪預防以防止犯罪發生為目標，需要政府、社會組織、企業、媒體和公民個體等多元主體的共同參與和協作。犯罪的產生往往與多種社會因素有關，如教育缺失、不平等、貧困等，單純依靠刑罰無法直接解決導致犯罪發生的根本問題。現代犯罪學理論一般認為預防犯罪的發生不僅僅需要刑事預防，也需要社會預防。而社會治理強調社會組織、公民個人等多元主體參與到解決糾紛的過程中，能有效將某些可能導致犯罪的社會矛盾化解在基層，有效防止犯罪的發生。一方面從社會治理的主體上看，社會治理強調每個公民都應該承擔起維護社會秩序的責任，主動采取措施預防犯罪；另一方面，從風險防控的角度上看，社會治理機構可以通過對社會現象的分析，識別可能引發犯罪的風險因素，并采取相應的措施進行干預。這兩方面都與刑事合規中企業自身主動識別風險、采取措施預防犯罪的理念不謀而合。

企業刑事合規是預防企業犯罪的有效路徑之一。一方面企業可以通過刑事合規制度對企業進行全方位、常態化排查。刑事合規要求企業以刑事法律的標準識別和評估潛在的刑事風險，幫助企業了解并規避可能導致刑事責任的行為。這與社會治理體制中強調的社區治理不謀而合，作為基層組織的社區通過常態化排查來盡早發現潛在的安全問題包括消防、燃氣等安全問題，并迅速采取措施進行處理，以防止事故的發生。另一方面，刑事合規要求企業主動參與合規工作，主動采取措施預防法律風險。從中可以看出，刑事合規實質上是企業自治，與社會治理強調政府以外的社會組織、公民個人等主體自主參與治理不謀而同。社會治理與刑事合規都強調自治，在社會治理中，“自治”體現在社會組織、人民群眾自主、自行管理，將矛盾糾紛、社會風險化解在基層；在刑事合規中，“自治”體現在企業通過建立和完善合規體系，在企業的日常運營中自我監督和管理，確保業務活動符合法律規定，有效預防和減少違法犯罪行為的發生。

2.2"修復社會關系目標一致

社會治理致力于實質性地化解矛盾糾紛，強調各主體之間的溝通和協作，側重通過協商、合作等方式解決問題，強化教育說理來解決糾紛，恢復受損的社會關系，從而落實修復法益，恢復社會關系的理念。這與刑事合規中附條件不起訴等刑罰減免機制不謀而合。

社會治理體制體現著恢復性司法的理念。恢復性司法強調通過被害者、犯罪人與社區成員之間的協商與對話，恢復犯罪前的社會秩序從而實質性地解決糾紛。恢復性司法在刑事合規中主要體現為兩方面，一方面司法機關通過附條件不起訴等處理方式激勵企業進行合規整改、承擔社會責任，完善企業內部管理從而使受損的社會關系盡量恢復到企業犯罪前的狀態；另一方面企業刑事合規整改是司法機關對企業持續跟進的漫長過程，這一漫長過程離不開企業與司法機關、第三方監督評估機制管理委員會等多方交流與協商。

社會治理注重協商、合作等方式解決問題在刑事司法領域的體現是，刑事司法模式由原有的對抗性模式轉化為對話協商性模式。在企業刑事合規中，司法機關為了獲得良好的社會效果，通常需要積極地與涉案企業交流協商。司法機關在交流與協商的過程中考察涉案企業合規整改的意愿、合規計劃等方面的內容，決定是否通過附條件不起訴或檢察建議等方式給予涉案企業“改過自新”的機會。社會治理與刑事合規都強調協商性的程序正義從而獲得良好的社會效果，恢復原有的社會關系。

3"當前我國企業刑事合規困境

3.1"相關部門之間未成合力

3.1.1"公安機關與檢察機關之間程序銜接不暢

涉嫌企業犯罪的案件主要是由公安機關展開立案偵查。為了確保案件的順利辦理和相關財產的安全，同時也為了防止涉案財產被轉移或隱匿，保障證據的完整性和有效性，公安機關在辦理企業犯罪的案件難以避免地采取查封、扣押、凍結資金等措施。這些強制措施可能會直接影響企業的日常運營和現金流，導致企業無法按時支付工資、采購原材料或履行合同義務，影響企業的正常運作和信譽。檢察機關即使決定對涉案企業開展刑事合規改革，也只能在審查起訴階段介入。然而在公安機關立案偵查的過程中采取的一些強制性措施已經導致企業的繼續經營出現危機，檢察機關再介入企業進行刑事改革已經無法實現保護企業的初衷。企業出現經營危機也導致部分企業的合規整改意愿降低，寧愿接受刑事懲罰也不愿意配合檢察機關進行刑事合規整改。

3.1.2"檢察機關與行政機關程序銜接不暢

在刑事合規中，檢察機關與行政機關程序銜接不暢主要體現在檢察機關提出的檢察意見沒有強執行力。

根據《刑事訴訟法》第117條的規定，對不起訴人需要給予行政處罰、處分或需要沒收其違法所得的，人民檢察院應當提出檢察意見，移交有關機關處理。從中可以看出檢察機關決定對涉案企業啟動刑事合規整改，使其免除刑事處罰后依舊需要向行政機關提出檢察意見用行政處罰的措施來彌補犯罪所帶來的危害。盡管《刑事訴訟法》中提到由檢察機關向行政機關提出檢察意見，但在我國的司法實踐中，檢察機關和行政機關沒有隸屬關系，檢察機關所提出的檢察意見對行政機關來說并不具有強制執行力。檢察機關所提出的檢察意見是否可以落實執行需要看行政機關是否自覺。當行政機關沒有在要求是我期限內回復檢察意見時，檢察院沒有辦法強制執行。

3.2"企業合規整改自治意愿低

刑事合規的初衷是為了保護企業的健康和可持續發展，增強企業抵抗法律風險的能力，優化企業的營商環境。但是在具體的司法實踐中，刑事合規對于企業來說更偏向于是一個負擔，企業對刑事合規整改的意愿并不強烈，特別是中小微企業。究其原因主要是關于企業刑事合規的法律規范不完善，合規不起訴缺乏《刑事訴訟法》的法律授權、刑事合規整改從寬的幅度沒有確定，導致企業對刑事合規的直接效益存在質疑。

首先，自從企業合規被提出以來，我國最高人民檢察院聯合其他部門頒布了很多關于企業合規的文件，但是這些關于刑事合規的政策依然缺乏全國性法律規范的指引。《刑事訴訟法》中并沒有專門關于企業刑事合規的法律條文。《刑事訴訟法》中既沒有刑事合規制度，也沒有寫明企業參與刑事合規整改所獲得的刑事激勵，導致企業對參與刑事合規是否會有刑事優待存在質疑。其次，由于刑事合規沒有被明確寫入《刑事訴訟法》，我國檢察機關主要是根據《刑事訴訟法》“相對不起訴”的規定裁量對涉案企業是否起訴。而我國屬于“法定不起訴”國家，法律賦予檢察機關的裁量權較小，檢察機關裁量權有限也無法給予企業較大的刑事激勵。

4"社會治理視野下刑事合規的未來

4.1"以“共治”為中心構建刑事合規制度

企業刑事合規制度現階段在我國正逐步得到重視和推廣，但是刑事合規制度作為一項由西方國家移植過來的理論，在我國的制度土壤中難免會遇到一些困境，比如檢察機關與公安機關、行政機關程序銜接不順暢。企業刑事合規體現的是協商性的刑事訴訟模式，目的是通過社會各方力量參與到涉案企業的刑事合規整改中，以盡可能徹底改造好涉案企業。強調多元主體參與的社會治理理念可以為正在進行本土化改造的企業刑事合規制度提供一些思路。

在社會治理視野下，刑事合規制度也可以融合多元主體參與到涉案企業刑事合規整改中，而不僅僅依靠檢察機關的參與。刑事合規整改的觸角可以以檢察機關為中心不斷向前或向后延伸。

刑事合規整改向前延伸可以延伸到公安機關立案偵查階段。我國刑事合規整改在立案偵查階段面臨公安機關采取強制措施導致企業還未進入合規整改就已經無力繼續經營的問題。所以在偵查階段，公安機關可以將涉案企業是否認罪認罰、社會影響是否惡劣等因素作為企業是否可以獲得適當的刑事激勵的指標，同時貫徹少捕慎訴慎押刑事政策，降低對企業的負面影響。

刑事合規整改以檢察機關為中心向后延伸可以延伸到檢察機關向行政機關提出檢察意見后。由于我國是雙軌執法體制，即使檢察機關對涉案企業給予刑事激勵，涉案企業仍然面臨高額行政處罰，導致企業對刑事合規整改的積極性不高。而檢察機關對行政機關提出的檢察意見缺乏剛性執行力。因此，建議進一步強化檢察機關的剛性監督，比如增加關于企業合規檢察意見處理與回復的常態化機制，對在規定期限內不回復或無正當理由不回復或無正當理由不處理檢察意見的，由檢察機關通報同級司法行政機關或提請上級檢察院通報其上級行政機關，把外部壓力轉化成內部驅動力。

4.2"以“自治”為重心構建刑事合規制度

社會治理理念強調“自治”即社會自我管理、自我服務，社會治理理念在企業刑事合規整改中體現為企業自我管理，自我治理。

4.2.1"堅持“法治”：完善相關法律規范，給予企業明確的刑事激勵

現階段我國刑事合規沒有明確的法律規范且刑事激勵不明確，導致涉案企業刑事合規整改的意愿不高。完善刑事合規整改的法律規范既可以充分調動企業自身的主觀能動性，又可以將企業的刑事合規整改的過程限制在法治的框架內。因此現階段完善企業刑事合規整改的法律規范迫在眉睫。建議在《刑事訴訟法》“第五編特別程序”中新增“第六章企業合規程序”，明確規定涉案企業通過刑事合規整改后所獲得刑事激勵等。例如涉案企業合規整改合格后適用合規不起訴，涉案個人可以根據具體情況適用不起訴、從寬或者減刑。與之相對應的是，在實體層面上建立企業緩刑制度，為重罪涉企案件提供合規整改的制度基礎。

4.2.2"強調“德治”：將刑事合規計劃內化為企業文化

社會治理充分強調風俗習慣、村規民約等社會規范的作用，這些社會規范是現代社會德治的重要依據。社會治理強調“德治”的治理理念在刑事合規中的運用體現為將刑事合規計劃內化為企業的組織章程。僅僅是完善相關法律法規這一剛性手段來預防企業法律風險是遠遠不夠的，因為一旦企業刑事合規到了司法環節，需要通過檢察機關等司法機關促進企業刑事合規整改，將會產生巨大的司法成本。因此刑事合規計劃在完善相關法律規范的同時也要充分運用“德治”的手段促進企業刑事合規從倒逼式治理轉向自覺式治理。企業應該將刑事合規整改計劃寫進企業的組織章程，將刑事合規計劃內化為企業員工人人遵守的企業文化。

5"結語

刑事合規制度是治理企業犯罪，優化營商環境的新路徑。但是作為“舶來品”的刑事合規制度在我國依然處于探索階段，也有一些“水土不服”的問題，例如相關部門之間未成合力，企業合規整改意愿低等。社會治理理念作為我國現代化國家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可以為企業刑事合規本土化提供一些治理思路。

在完善刑事合規的道路上，我們需以“共治”為核心，建立多元參與的協作機制，強化公安、檢察和行政機關之間的協同。同時，“自治”是構建刑事合規體系的關鍵，不僅需要完善法律規范和明確激勵機制，更應將合規計劃融入企業文化，激發企業的主動性，實現從被動應對到主動遵守的根本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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