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桑多爾《鋼琴演奏技巧》芻議

［摘 要］ 喬治·桑多爾《鋼琴演奏技巧》匯總了匈牙利鋼琴家、教育家桑多爾畢生的音樂心得，該書非常誠懇地呈現了作者對于鋼琴演奏的理解，包括演奏技術上的總結、音樂語匯的表現、練習方式的建議等，雖然是上個時代的作品，但其對當今學者仍然具有寶貴的借鑒意義，值得花費一些時間從中剝離出有價值的觀點指導個人的演奏。本文從桑多爾的演奏理念、桑多爾演奏動作定型的構成、觀點分析與質疑三個方面對該書進行了討論、分析和總結，以期通過辯證性思維方式全面地理解桑多的理念，完善個人演奏認知體系。

［關鍵詞］ 鋼琴演奏理念；演奏動作定型；書評

［中圖分類號］ J657" "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7-2233（２０２4）11-0081-03

喬治·桑多爾是匈牙利籍鋼琴家和作曲家，20世紀30年代桑多爾一直在歐洲巡回演出，后來移居美國，先后任教于南方衛理公會大學、密歇根大學、茱莉亞音樂學院，從事表演和教學事業到九十多歲。桑多爾于1965年獲得查爾斯·克羅斯學院的唱片大獎，1982年匈牙利政府授予他藝術成就最高勛章。從桑多爾的表演生涯到教學生涯可以看出其在鋼琴演奏上的高造詣。他的著作《鋼琴演奏技巧》于1981年出版，后于1992年被翻譯成中文并出版。該書非常誠懇呈現了作者對于鋼琴演奏的理解，包括演奏技術上的總結、音樂語匯的表現、練習方式的建議等，雖然是上個時代的作品，但其匯總了桑多爾畢生的音樂心得，對當今學者仍然具有寶貴的借鑒意義。盡管桑多爾優秀的職業生涯為他的理論做了堅實的背書，但仍有一些觀點需要以辯證性的思維主動質疑并思考，結合個人的身體條件，最終形成更適合個人的演奏建議。該書的閱讀難度在于，每個大章節由眾多分散的小段落組成，這些段落之間缺乏清晰的邏輯連接，這種復雜的結構要求讀者在理解每個小段落的同時，不斷地推斷、比較和總結信息，在跳躍的段落之間尋找關聯，以建立自己的認知框架。本文通過文獻法、觀察法、經驗總結法，從桑多爾的演奏理念、觀點分析與質疑三個方面對該書進行剖析和總結。

一、桑多爾的演奏理念

鋼琴聲響的變化反映了演奏動作的變化，演奏動作的選擇影響音樂情緒的表達，因此良好的音樂表達是建立在動作良好協調的基礎之上，而達到協調需要演奏者靈活調整人體演奏機制，包括手指、手腕、手臂、背部肌肉、隔膜以及呼吸系統等各個部位，以發揮最佳功能狀態。當肌肉能夠恰如其分地組織結合在一起的時候，就能從源頭上避免僵直的產生。在肢體的協調上，桑多爾提出了一個很有趣的觀點，他認為矮小的人往往比高大的人協調得更好，他們的動作更為有效和輕巧。該觀點需要更多的案例研究才能證實。筆者對比了身高190cm的普羅科菲耶夫與身材較為矮小的約瑟夫·霍夫曼和伊格納茲·弗利德曼留下的鋼琴演奏視頻發現，身材矮小的鋼琴家演奏時，身體協調動作的確更多，而普羅科菲耶夫的身體看起來不太參與支持演奏，只有手臂在積極地協調揮動。筆者推測高個子演奏者的協調可能是難在個子高腿長手長，所以動作半徑比較大，因此需要更多地控制和練習。

桑多爾多次強調演奏時肢體的活動應盡可能處于關節活動有效范圍的中間區域，避免關節和肌肉的極端扭曲和擰轉，肌肉應該呈現順直狀態。當關節在整個活動范圍中間區域內進行演奏動作時，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護肢體安全避免損傷。為了使手與手臂的關節協調始終保持在舒適的中間區域，演奏器官如手臂、手腕對于手指應不斷進行水平、垂直、縱深等方向的調整，以確保手指與其相應的前臂伸肌屈肌呈舒適的順直狀態，同時根據不同樂曲的需求，身體也應進行相應的動作變化好與之協調。

二、桑多爾演奏動作定型的構成

桑多爾認為，鋼琴演奏的無數動作可以簡化為五種基本動作定型，并且非常智慧地利用符號代表對應的動作，在平面的樂譜上呈現了立體的動作效果，便于閱讀者形成直接的動作指導畫面。這個動作定型的概念是桑多爾演奏理論的核心，盡管動作定型了，但在演奏過程中也會因為演奏者身高、體重、比例的差異形成不同的聲響效果。接下來，筆者從動作名稱、符號、動作執行、適用情況等方面總結桑多爾的觀點：

自如落下，A，自如落下的動作分三步，第一步抬起手臂，手掌等關節呈一種拱形支撐且穩定點狀態，以確保動作落下后能量能彈性地緩沖并傳遞到琴鍵。第二步，自由落下手臂和手，這是重力引發的自由落體，落下的肢體要完全放松。第三步，觸鍵，落鍵后關節輕微地瞬間固定，即時收縮肌肉來緩解擊鍵沖擊，要注意手、手指，尤其手腕會因沖擊力有一種輕微反彈的動作。桑多爾強調了觸鍵時手腕要低一點才能自然緩沖，如果手腕高，擊鍵會很死。自如落下只能在中等速度的樂段中使用，因為靠重力下落注定快不了，比如肖邦練習曲Op.10 No.1。

五個手指，琶音，音階，B，桑多爾強調“對齊”觀點，手指肌肉要與手腕及手臂肌肉順直，五指練習需要手臂、手腕根據手指位置不斷做調節動作，幫助手指能和對應的屈伸肌保持舒適的順直狀，以及讓音樂更具流動性，下箭頭“↑”代表低手腕，上箭頭“↓”代表高手腕，兩個箭頭之間意味著手腕勻速地向另一個位置調高或調低，可參考該書46、47頁的圖示。

轉動，C，轉動時前臂的動作，前臂作軸向轉動時，手腕和上臂都處于被動狀態主要配合前臂的轉動，手指要主動抬起擊鍵，準備承受手臂的轉動力。肘部位置根據不同把位即時調整配合，當右手拇指彈黑鍵、五指彈白鍵時，肘部就稍為靠近身體，相反的話，肘部就往外靠。以上動作主要針對最大到六或七度的音程，而當音程較大時，就要加上前臂的一種側向動作，即整條手臂的轉動動作，但手腕仍然是非主動狀態，不做獨立動作和扭轉。

頓音，D，書中關于頓音符號的解釋為“一小點或尖端朝下的一小三角點”，這種動作出自肩膀，能量從整個手臂傳遞，手和手指是一種甩擊動作，觸鍵后，手指要馬上反跳回來。與自由落下不同的地方是，這種動作是積極主動的。因為這種主動的甩擊動作會導致加速度的出現，音量是十分大的。

譜例1：動作定型符號應用譜例［1］

沖鍵，E，手指貼鍵放在琴鍵上，演奏時肌肉突然瞬間收縮來壓下琴鍵，收縮強度可調控，適用于中速的樂句和慢速和弦進行的演奏段落，聲響有力且不費力，沖鍵也能很好地彈出中強音和弱音。

根據這些動作定型的標記，桑多爾補充了大量譜例，給閱讀者提供了可貴的演奏指導，如譜例1，演奏者就可以根據譜例上的符號，嘗試桑多爾給出的動作建議。

三、觀點分析與質疑

（一）翻譯問題

在1992版的譯文中，需要重新審視一些翻譯選擇，以確保它們符合桑多爾傳達的意思，進而便于讀者準確理解。以下翻譯詞匯參考了牛津字典的釋義，以及結合了個人的學習經驗對于該詞匯的理解。

1.該書的英文標題為“On Piano Playing Motion， Sound and Expression”，1992版的譯文為“鋼琴演奏技巧”。桑多爾在全書中不僅表達了對于演奏技巧的理解，還匯總了許多音樂語匯、練習策略上的經驗和建議，因此“鋼琴彈奏技巧”的標題不能夠完全涵蓋該書的內容，可考慮直譯為“鋼琴演奏，動作、聲音和表達”。

2.169頁“上拍和下拍”，原文是“Downbeats and upbeats”，Downbeats在音樂中的釋義為小節的第一拍或者最重的拍子，可考慮譯為正拍，Upbeats的音樂釋義為小節的最后一拍，緊接在強拍之前，可考慮譯為弱起或弱拍。

3.160頁“意識，無意識，下意識”，原文為“the conscious， subconscious， and unconscious minds”，其中subconscious，現有的譯文“下意識”容易理解為有意識而為，可考慮譯為潛意識，結合上下文更便于讀者理解。

4.78頁“頓音”章節，原文是“Staccato”，現有的譯文“頓音”容易理解為僅指標記了小三角符號的音符，考慮譯為斷奏會更加合適。

5.139頁“和音”的段落，原文為“Harmonics”，結合后續的譜例102和103明顯為泛音列，可考慮譯為泛音。

6.168頁“音樂詞匯”章節，原文為“Musical Diction”，音樂詞匯容易理解為音樂中的術語如cresc.dim.等，結合整章節的語境，桑多爾闡述的是音樂現象，如如何強調某個音等，因此可考慮譯為“音樂語匯”更便于讀者理解。

（二）不需要鍛煉肌肉

桑多爾在整本書中多次強調了一個觀念，即不需要鍛煉肌肉，只要能正確地從強大的肌肉上借力，就不需要加強弱小的肌肉，如“音樂家只需要發展協調。我們不鍛煉強壯的肌肉”［2］，“那些因為過度練習使肌肉變得粗硬而不敏感，不僅使協調受損，最壞的結果甚至導致音質不美”［3］等。

這個觀點是否可以令人完全信服值得商榷，諸如普羅科菲耶夫以及拉赫的協奏曲等，如果沒有強大的肌力支持，幾乎不可能完成，這樣強度的肌力要求僅靠協調大肌肉支持小肌肉是否能真的做到，筆者持保留態度。好的音質和技巧確實是在有彈性協調的身體狀態下產生的，否則就正如桑多爾所說，過分強調技巧的概念最終導致音樂性的喪失，導致演奏表現的僵化。但是對于練習要通過吃苦來提高肌力的上限而言，根據筆者的學習和觀察，這幾乎是每一位鋼琴家必不可少的學習經歷。《運動生理學》一書中就認為，“一般情況下而言，運動員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肌肉力量的大小是決定運動成績的主要因素”［4］，由此可見肌力對于動作執行的重要性。雖然在樂器演奏中對于肌力的要求不如運動中高，但肌力仍然是靈敏度、速度、耐力、力量等技術要求的保障，肌肉力量的大小可以直接影響演奏技巧的高低。因此，通過有目的、有控制地不斷拉寬肌力承受上限的練習也是十分必要的。當然這些練習需要極其小心的根據個人感受把控調整，因為一旦超過一定限度造成大的損傷就會導致練習終止，更加得不償失。

（三）動作定型的數量

桑多爾提出的動作定型概念十分具有價值，這種思路將學習的路徑清晰化，但桑多爾只將其歸納為五種動作，在此基礎上，動作是否還可以細分以及增加其數量以完善基礎的動作庫值得進一步探討。

1.向上和向下的慣性演奏動作

在第95頁和第37頁柴可夫斯基鋼琴協奏曲No.1第1樂章的譜例中，桑多爾認為是使用自如落下以及沖鍵這兩種演奏方式的理想地方。但通過觀察阿格里奇、巴倫勃依姆、郎朗、基辛、王羽佳、卡蒂亞等鋼琴家的演奏后會發現，每位鋼琴家所使用的奏法不盡相同，但歸納下來主要包含了四種奏法，分別為自由落下、沖鍵、向下慣性演奏以及向上慣性演奏。其中向下的慣性演奏以及向上的慣性演奏是沖鍵的延伸動作，相比于沖鍵瞬間收縮肌肉的力量，這樣的慣性動作加入了慣性帶來的加速度與彈性的沖擊力，促使演奏者的聲音表現更加豐富和宏大。

2.斷奏的分類

桑多爾對于斷奏動作的解釋是一整個手臂參與的甩動動作，可以理解為是一種手臂從上向下的動作。在西蒙·伯恩斯坦［5］的著作中，根據演奏肢體參與程度的不同，將斷奏又細分為手指斷奏和手腕斷奏，結合桑多爾的手臂斷奏以及前臂斷奏，每種斷奏動作都可進行更加詳細的動作描述。

3.連奏

桑多爾對于連奏的動作指示只在五指練習中提到了高手腕和低手腕的帶動運用，而在音樂術語中，對于連奏的表述就有legato連奏、cantabile如歌的連奏，還有常出現在一長串音符上的leggiero輕盈的連奏，這些不同種類的連奏可以繼續細分為手指連奏、加入手臂重量的連奏，以及手指積極揮動的連奏，學習者可以對不同種類的連奏形成的對應動作定型進行練習，從而豐富學習者的動作庫。

演奏者可以在桑多爾概念的基礎上，不斷擴充自己的動作庫，使個人的演奏路徑更加清晰具象。

（四）垂直的擊鍵動作

琴鍵是縱向的上下活動，“因此，手指的最后一節指骨應該盡可能以接近垂直的方向來觸鍵，讓能量以最直接的方式釋放出來。觸鍵有些傾斜，就會導致能量的部分浪費，浪費量取決于器官傾斜的角度”［6］，這一觀點令人難以判定這是觸鍵方式的完整概念，樊禾心《鋼琴教學論》一書認為，“指尖與鍵盤的接觸面積越大，彈奏出的音色也就越柔和，指尖完全垂直于鍵盤，則彈奏出的音色尖銳、集中”［7］。同時手指是否直立也取決于我們的旋律把位，如果是大跨度，比如七和弦等大把位，手指就很難保持垂直而要選擇放平。因此演奏時的手形和觸鍵方式應該根據樂曲性格的實際需要做靈活的調整。

（五）大指不要轉指

桑多爾認為在演奏音階和琶音的時候，拇指轉指到手掌下面的這種演奏音階的方法是有害的，必須大力反對，他認為拇指置于手掌下時，拇指極不舒服，從而難以啟動垂直擊鍵的肌肉，因此不得不借用手腕和手臂下壓拇指，進而造成重音引起發音不均勻。他指出，拇指應該靠在手掌的旁邊，然后用肘部外移將拇指向外帶到位置，他認為速度加快時，這樣的動作幅度會減小。如果觀察桑多爾本人的演奏視頻，會發現他確實在演奏音階和琶音的跑動時，手臂總是有這樣不斷掀起來的動作，他在這樣的動作中找到了平衡，但是近些年的音階演奏觀點認為，將轉指和手臂的移位相結合，整個手肘的動作是相對平靜的。因此這樣的演奏動作作為參考可以嘗試，但是是否能在這樣的動作中找到最適宜自己的平衡同樣要結合自己的真實體驗。

結" "語

如果能夠熟練掌握桑多爾對于演奏動作定型的理論并將其應用在自己的演奏中，可以幫助演奏者清晰地規劃自己的演奏動作路徑，有效提高個人的音樂表現力。書中桑多爾還分享了很多在音樂語匯方面的經驗，如強弱緩急連斷等。對于踏板的運用，桑多爾認為應遵循聽覺判斷為準，他也花了大量的篇幅強調了中踏板的使用。但是對于右踏板的踩踏時間、時長、深淺等相關經驗，仍然需要大量結合其他的理論剝離出相對比較清晰的踩踏建議。在閱讀的過程中，讀者應該帶著辯證性思維，仔細甄別哪些信息可以利用，而哪些信息缺乏邏輯支撐，從而作出更明智的演奏決策。

參考文獻：

［1］ ［美］喬治·桑多爾爾.鋼琴演奏技巧［M］.李志曙，全如瓏，譯.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92：132.

［2］ ［美］喬治·桑多爾爾.鋼琴演奏技巧［M］.李志曙，全如瓏，譯.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92：4.

［3］ ［美］喬治·桑多爾爾.鋼琴演奏技巧［M］.李志曙，全如瓏，譯.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92：136.

［4］ 王瑞元，蘇全生.運動生理學［M］.北京：人民體育出版社，2011：42.

［5］ ［德］西蒙·伯恩斯坦.鋼琴演奏運動原理［M］.黃爍，譯.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5.

［6］ ［美］喬治·桑多爾.鋼琴演奏技巧［M］.李志曙，全如瓏譯.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92：18.

［7］ 樊禾心.鋼琴教學論［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13：116.

（責任編輯：莊"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