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結合”視域下的家庭家教家風建設與新時代基層社會治理

【摘要】在“皇權不下縣”的古代中國，基層社會形成了以士紳團體、宗族組織為治理主體，以家譜族規禮俗為治理依據的簡約治理模式，通過家庭家教家風建設實現了對基層社會秩序的維系。傳統家庭家教家風對于基層民眾規則意識的養成、道德品質的涵養、公共精神的培育發揮著關鍵的作用，這與新時代構建自治、法治、德治“三治”融合的基層治理體系，推進基層治理現代化具有邏輯上的契合性。“第二個結合”視域下，重新強調加強家庭家教家風建設，對于解決基層治理困境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第二個結合”|家庭家教家風|基層社會治理

重視家庭家教家風是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對傳統基層社會治理發揮過重要作用。隨著社會的變遷，傳統家庭家教家風因無法適應社會變革需要，逐漸退出治國理政實踐，然而其對個體與群體的作用力卻一直潛伏在中國人重視家庭與親情的血脈里。新時代以來，家庭家教家風在基層治理中的重要作用逐漸突顯，十九屆四中全會報告中首次明確提出：“注重發揮家庭家教家風在基層社會治理中的重要作用”，將家庭家教家風納入基層治理國家戰略并逐步落實。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這一重大論斷。在“第二個結合”視域下，深入研究傳統家庭家教家風在基層治理中的經驗，對于解決當代基層治理困境、實現基層治理現代化具有重要意義。

一、傳統家庭家教家風的基層治理功能

（一）有助于基層群眾公共精神的培育

傳統社會的國家政權結構總體上呈現出“皇權不下縣”的特征，即中央所派遣的官員到縣為止，政權只到達縣一級，縣以下沒有設置專門的行政單位。因此，基層地方的事務基本上不受中央干涉，而由自治團體進行管理，即以縣為界形成縣以上的“中央集權”和縣以下的“自治體制”這種 “雙軌政治”結構 [1]。其中，縣級以下由士紳團體和宗族自治團體進行管理，宗族組織憑借著血緣關系紐帶在基層自治中發揮著基礎性作用。

村落是傳統基層社會的構成單位，是由單一或多個宗族凝聚而成的社會生活共同體，家族關系是人們最主要的社會關系，基層社會事務與各家族利益息息相關。因此，各家族對社會事務都有著極高的責任感，社會的經濟生產、治安維護、社會救濟、公共基礎設施的興建等功能基本上都由家族來負擔。家族之長德高望重，往往也是一村之長，家族成員在族長引領下共同參與公共事務的處理，家庭家教家風凝聚家族力量的紐帶，這種在族長引領、家庭家教家風維系下的自治模式對基層群眾公共精神的培育具有重要意義。

（二）有助于基層群體規則意識的養成

雖然國家的行政單位只到達縣一級，但國家規則法則仍通過更加隱蔽和日常生活化的形式傳播到基層社會，族譜家法就是最常見且重要的渠道之一[2]。在歷代統治者的支持或默許之下，地方宗族依照宗法倫理和國家法制定出相應族譜家規，對當地族人進行治理。如浦江鄭氏家族的《鄭氏家范》，被稱為“天下家法第一文典”，被明太祖朱元璋封為“江南第一家”，供世人效仿。還有的家族法規“明確了家長的刑事和司法特權，這種特權甚至是凌于國家法之上的，并且未經過國家法的確認即在家族內部擁有絕對的權威和效力”[3]。對家族內輕微的刑事案件、財產婚姻糾紛等，家族可通過族內調解等方式加以處理，使這些矛盾與問題無法蔓延到社會、進入國家司法程序[4]。

在傳統基層社會，由于家族法的適用性更強，對基層社會的影響也更直接。基層群眾受宗族家庭家教家風的影響，從小培育出強烈的規則意識，信仰家長權威，遵守家法村規民約，既維持了宗族秩序，也維系了地方的穩定。

（三）有助于基層群體道德品質的涵養

在由熟人組成的傳統基層社會，為了維持熟人圈子的穩定，對不同社會關系都有相應的道德要求，例如長幼之間要尊老愛幼，父子之間要父慈子孝，兄弟之間要兄友弟恭、朋友相交要忠信等[5]。這一套倫理道德主要通過宗族教化，潛移默化地滲透到一代代族人的思想觀念中，塑造成穩定的為人處世價值觀，使道德倫理逐漸內化為基層群眾日用而不知的行為準則。此外，宗族通過設立各種宗祠、私塾，將家族子弟聚集到一起接受教育，還積極開辦“義塾”“義學”，對異姓的子弟進行教育。在促進地方教育事業發展的同時，也提升了基層社會的人員素質。

綜上所述，家庭家教家風對基層治理的影響體現在宗族自治全過程，具體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以族長為核心，對全族全村進行組織管理，并帶動家族成員共同參與社會事務，群眾的公共精神也得以培育；二是通過制定家規家法，設立行為底線，對違規的族人采取各種懲罰，有助于基層群眾形成規則意識；三是依托儒家道德倫理對族人進行教化，提升基層群眾的道德素質。宗族自治在降低政府治理成本的同時，還實現了對基層社會秩序的建構。

二、家庭家教家風與近代中國基層治理模式的變遷

隨著封建王朝的衰落，自然經濟解體，家傳統庭結構模式被打破，傳統家庭制度受到了巨大的沖擊，傳統基層社會治理模式也發生重大變遷。

（一）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宗族自治模式被解構

20世紀初，為了推翻封建專制對國人幾千年的思想束縛，挽救民族于危亡，革命思想家對封建統治的基礎——封建家長制展開了猛烈的批判。傳統家族制度被看作是“萬惡之源”，文章《毀家論》提出：“欲開社會革命之幕者，必自破家始”，文學作品也對封建大家庭對個性壓抑等弊端展開揭露。傳統家庭制度成為中國落后挨打、喪權辱國的重要緣由，其存在的神圣性與合理性被解構[6]，宗族在基層社會治理中的核心作用也逐漸被邊緣化。

中國共產黨自成立起，以馬克思主義理論武器分析了傳統家庭作為制度形態產生背后的經濟根源，并在革命實踐中對封建舊家庭進行改造，建立起平等互愛自由的新型家庭關系，傳統家長制對基層社會的治理作用逐漸削弱，家庭家教家風的影響范圍也局限于二代、三代同堂的小家庭。與此同時，中國共產黨在基層建立的紅色政權帶領群眾建立一系列自治組織，開展農民教育和鄉村建設運動，為我國基層治理提供了寶貴的經驗。

（二）社會主義革命與建設時期：家庭被納入高度政社合一的基層治理體制

新中國成立后，隨著社會主義三大改造的完成，我國的基層格局從傳統社會城鄉不分的一元治理，轉向城鄉分治的二元治理格局。1958年國家頒布《戶口登記條例》，嚴格控制人口流動，加速形成城鄉二元格局[7]。一方面，在城市建立起單位制，社會生產、教育醫療養老民生事業、福利的供給等所有事務幾乎都由所在單位統一管理；另一方面，在農村則建立起“人民公社—生產大隊—生產隊”的三級管理體制，農民的生產生活也都由人民公社、生產大隊、生產隊統一管理調度。基于此分別在城市和農村建立起了高度政社合一的基層治理體制。

在這個體制之下，城市的單位和農村的人民公社承擔了過去由傳統家族承擔的大部分功能，如工作、住房、養老、婚喪、子弟教育等[8]，降低了家族在個體人生中的重要性，也把原有的依靠宗族士紳施行自治、憑借禮俗規則維系基層社會的長期運轉模式完全打破了，個體及其家庭完全被納入國家這個大共同體之中，國家政治權力滲透在社會生產生活各個方面。

（三）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家庭家教家風在國家基層治理格局中基本“退場”

改革開放以后，隨著經濟領域發生重大體制改革，市場經濟打破計劃經濟的限制，基層社會也活躍起來。在城市，單位制解體，社區制應運而生，居民委員會開始發揮作用；在農村，逐步廢除人民公社體制，建立起鄉級政權、村級自治的基層治理體制。與此同時，隨著城鎮化的加速推進，大量農村人口流入城市，打破了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的城鄉二元格局，基層主體差異化明顯，個性化需求日益多元，基層治理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2007年，黨的十七大將“基層群眾自治制度”寫進黨代會報告，成為我國一項基本政治制度，基層群眾通過協商、自律，實現自我管理成為我國基層治理工作的重要目標。城鄉基層治理進行了社區制實踐探索，突出服務的理念和居民點參與，注重國家和社會共同治理[9]。

家庭家教家風在基層治理中基本“退場”。對于家庭而言，經濟的市場化改革，使追求效益最大化的經濟理性越界到社會各領域，自我中心式的個人主義發展并進入家庭。家庭成員責任意識逐漸淡薄，離婚率上升，家庭穩定性受到威脅，家庭贍養糾紛和房產糾紛隨著而來。而農村地區，由于傳統的以宗族和信仰為基礎的人際聯系已基本解體，也仍未建立以現代契約為基礎的人際聯系，自我中心式的個人主義直接導致農村“道德領域荒漠化”，家庭關系緊張、孝道衰落，形成養老困境，基層治理也面臨著嚴峻的挑戰[10]。

（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注重發揮家庭家教家風在基層社會治理中的重要作用

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實現了基層治理理論與實踐上的創新性突破，開辟了中國式基層治理現代化新路徑。第一是建設以人民為中心的強國家行政系統，強調發揮基層政府的積極作用，提升基層政府的行政執行能力、為民服務能力、議事協商能力、應急管理能力和平安建設能力等五大能力；第二是建設以人民為中心的強社會自治系統，使“基層群眾自治充滿活力”，發揮人民群眾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引導多元社會主體參與基層社會共建共治共享；第三是以人民為中心建設國家與社會強雙向互動關系，中國共產黨在其中發揮連接國家與社會的功能，黨的組織體系和政治力量也貫通于國家與社會的雙向互動過程中，確保政令暢通有序、民意上傳下達[11]。

為了進一步完善以人民為中心的強社會自治系統，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專門研究國家制度和國家治理體系問題并作出《決定》，明確提出“注重發揮家庭家教家風建設在基層治理中的重要作用”這一要求，隨后中央7部門聯合印發《關于進一步加強家庭家教家風建設的實施意見》，在全國范圍內推廣施行，特別強調家庭家教家風對基層治理的作用。由此可見，家庭家教家風的功能在基層治理領域再次得以重視，這既是對傳統家庭家教家風的批評性繼承，也基于對中國基層社會特點的準確把握。

三、發揮家庭家教家風在基層社會治理中的重要作用

近現代以來隨著中國基層社會治理模式的變遷，家庭家教家風逐漸淡出公眾視野，其發揮的作用從基層公共治理領域縮小到私人領域。新時代以來，隨著黨和國家高度重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繼承與弘揚，不斷對我國傳統文化進行深入挖掘，對我國古代治國理政的智慧進行積極總結。傳統家庭家教家風在基層社會中培育群眾公共精神、助養規則意識、涵養道德品質的重要作用，也與新時代構建自治、法治、德治“三治”融合的基層治理體系在邏輯上具有高度契合性。

（一）重視家庭，奠定基層社會自治基石

家庭是社會構成的細胞，也是實現基層社會治理的基本單元。基層社會的矛盾沖突主要表現為家庭的矛盾沒有在內部得到很好的解決，從而蔓延到社會，影響基層社會治理。當前，離婚率不斷升高、家庭穩定性不足、家庭教育缺失，家庭成員責任意識淡薄、情感淡漠等問題日益突出，家庭暴力、贍養糾紛和房產糾紛等社會矛盾隨著而來。“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庭結構穩定，家庭關系和諧，則能充分發揮家庭的基本功能，給予精神慰藉、呵護家庭成員的身心健康；對子女進行教化、引導子女順利適應社會；對老人進行贍養、有效緩解社會養老負擔等。重視家庭，建設互相尊重、團結友愛、支持包容的家庭關系，則能減少家庭矛盾與沖突。家庭是社會自治的首要主體，治家是實現社會自治的重要基礎，以家庭小安促進社會大安，以社會和諧保障家庭穩定發展，重視家庭是構筑基層社會治理共生共贏的基石。

（二）重視家教，培育基層社會德治風尚

注重家教是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家長是子女的第一任老師，對子女的教育具有潛移默化、“潤物細無聲”的特點，其影響具有直接性和長遠性，家長教授的內容決定了子女進入社會后的行為原則和方式，家教好則能較快適應社會，對社會發揮積極作用；家教差則可能對社會的正確認知不足，難以融入社會甚至危害社會。盡管每個家庭的文化素養有所不同，家教的內容形式各異，但道德教育始終是每個家庭教育的首要內容。傳統家教中“尊老愛幼、妻賢夫安，母慈子孝、兄友弟恭，耕讀傳家、勤儉持家，知書達禮、遵紀守法，家和萬事興等”等美德，早已融入中國人的血脈中，是當今家庭道德教育的寶貴精神財富，也是社會和諧的“安定劑”，只有家家戶戶都注重道德培育，全社會才能凝聚成道德共同體，形成崇德向善的風氣，才能發揮好德治在基層社會治理中的積極作用。

（三）重視家風，構建基層社會法治觀念

從本質上來說，家風就是家庭（族）基于家族群體生存和發展需要，對應該去追求什么樣的人生、怎么樣去處理個體與社會、家庭與社會的關系等問題作出價值判斷的基礎上，形成一套關于為人處世原則與行為規范體系，并在日常行為、生活實踐中形成的一種風氣。家風的主要功能就在于構建起家庭成員對自身、人生與社會的正確認知，并對個體行為進行約束。古往今來，家風的內涵都離不開社會主流價值觀的影響，是在國家政策的引導、法律制度的規范、社會倫理的教化等共同作用下形成的，從而將家庭成員的行為約束在國家政策法規、社會道德規范框架內。在我國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背景下，家風建設應當也遵循基本的法治理念與原則，在家庭內樹立法治意識，自覺遵紀守法、堅持依法辦事。由家庭到社會，由個體到群體，使法治觀念深入基層社會，推進基層社會治理法治化進程。

傳統家庭家教家風在基層社會曾發揮了培育群眾公共精神、助養規則意識、涵養道德品質的重要作用，經過近現代以來的社會變遷，家庭家教家風在中國基層治理模式中受到過沖擊、也有過退場，但它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一直潛藏在中華文明深處的某個角落，一經發掘光芒依舊。其功能作用與構建自治、法治、德治“三治”融合的基層治理體系不謀而合，是推進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抓手。中國軍轉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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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唐文玉.中國式基層治理現代化：歷史生成與路向詮釋——基于國家與社會關系演進的視角[J].社會科學統戰，2023（12）：202-210.

[10]孟憲范.家庭：百年來的三次沖擊及我們的選擇[J].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03）.

[11]唐文玉.中國式基層治理現代化：歷史生成與路向詮釋——基于國家與社會關系演進的視角[J].社會科學統戰，2023（12）：202-210.

【基金項目：2023年度池州市社科聯課題（2023YB25）】

【作者簡介：胡紫燕，中共池州市委黨校（池州行政學院）教師，哲學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