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關鍵時期,基層社區治理越發重要,其中治理資源與“去行政化”之間的博弈更是成為社區自治活力發揮的關鍵。文章從國內學界相關研究出發,以治理資源為著眼點,以四川省成都市社區居委會的自治實踐為對象,結合社區實地調研,對如何在加強社區治理資源支持的同時有效激活社區自治職能進行了回答。研究發現,成都市通過推動社區社會企業參與社區治理,形成了一條“去行政化”和“強社會化”的雙重賦能路徑。一是物質性資源賦能“去行政化”路徑,依托社區社會企業在市場及社會層面建立多元化籌資渠道,降低社區對行政性資源的依賴度。二是主體性資源賦能“強社會化”路徑,依托社區社會企業提升社會資本存量,推動組織間的合作,激發居民參與活力,從而獲取更多可利用的主體性資源,以期實現社區自治屬性的有效發揮。
[關鍵詞]社區社會企業;社區治理;成都;雙重賦能
doi:10.3969/j.issn.1673 - 0194.2024.14.061
[中圖分類號]D669.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0194(2024)14-0-06
0" " "引 言
社會學意義上的“社區”是一個古老而又常新的概念,對這一概念首次做出正式闡述的是德國社會學家斐迪南·滕尼斯的著作《社區與社會》。中國早期的社會學者深受西方關于社區研究的影響,在20世紀30年代展開了以鄉村建設運動為代表的社區發展實踐。改革開放后,“社區”的概念在中國發生了本土化的嬗變,逐步突破了社會學的理論研究范疇,進而轉變為地方政府指導下的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取代了單位制時期的居民區概念,基層社會治理模式也逐步由管理過渡到治理的階段。在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開局起步的關鍵時期,中共中央、國務院于2017年發布的《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加強和完善城鄉社區治理的意見》明確要求,做好城鄉社區發展規劃編制工作,制定“三社聯動”機制建設、政府購買城鄉社區服務等相關配套政策。黨的十九大指出,加強社區治理體系建設,推動社會治理重心向基層下移,發揮社會組織作用,實現政府治理和社會調節、居民自治良性互動。在這樣的背景下,社區治理已然成為基層治理中最具實踐意義的典型代表。
但在實踐過程中,社區的治理資源往往難以應對大量的行政事務,難以充分發揮其社會性自治功能,進入了行政化的困境。在打造基層治理新格局的背景下,如何幫助社區厘清其雙重性質和治理資源間的關系,走出行政化困境,是新時代堅持和完善社會治理制度的題中之義。本文從國內學界相關研究出發,以治理資源為著眼點,以成都市的自治實踐為對象,結合對社區的調研,以及社區社會企業在社區治理現代化中的重要作用,梳理貫穿多案例實踐過程中的行動策略和運行機制,從特殊到一般進行歸納總結,試圖為社區探索一條“去行政化”和“強社會化”的雙重賦能路徑,力求為解決如何在加強社區治理資源支持的同時有效發揮社區自治職能這一問題提供有益參考。
1" " "基層社區治理:社區居委會的定位和現狀
社區居委會作為法定的基層群眾自治組織,社會性應當是其“底色”。然而,社區居委會作為街道等基層政府下派項目、資金及行政事務的下一級組織,成為政府的“代理人”同樣是不爭的事實,因此,行政性也是其“本色”,社區居委會由此兼具了行政性和社會性的雙重性質。但是,社區居委會在實際角色扮演的過程中往往被各類上級下派的行政事務包圍,出現了“角色沖突”的現象,呈現出高度行政化的色彩。
要想探討這種情況出現的原因,就不能忽視過往的歷史文化脈絡。改革開放后,中國社會發生了劇烈的變遷,單位制因失去了生存的土壤而逐漸瓦解。而單位制的瓦解意味著單位組織不再是人們獲取生存和發展必需資源的唯一渠道,從而進一步引發了高度組織化的消散和社會資本的流失,導致居民個體間逐漸演變成原子化的隔絕狀態,失去了有效的社會聯系。雖然在單位制轉型為街居制后,社區作為有邊界的生活共同體和基本的治理單元出現,但是“職業共同體”和“生活共同體”解綁所帶來的空間切割,使得居民主要的生活場景發生了改變,影響了社區共同體意識的凝聚和問題的有效解決,對社區公共事務的參與產生了明顯的消極影響。此外,在長期單位組織的傳統中,國家和社會的資源集中在單位組織內,社區并沒有太多可以利用的社會資源,使得社會力量發育較弱這一情況被延續[1]。因此,從主體性資源和物質性資源這兩個維度分析,社區社會性的示弱和缺位存在其必然性,可以稱之為社區的“弱社會性稟賦”。
一個體制基本連接原則的消失,并不意味著體制運行過程中發展起來的所有經濟和社會結構、傳統、觀念、行為方式和策略也隨之消失,單位制仍以“隱形在場”的狀態對社區的性質產生著延續性的塑造[2]。經濟體制的轉軌和社會結構的重構導致社區場域內存在大量單位解體后留下的真空,但當時的社會既缺乏有自組織能力的主體,也缺乏可利用的民間資源,在這種“弱社會性稟賦”的情況下,逐步退出市場領域的政府不得不深度介入第三領域,而一旦政府承擔重組社會重任,就無法擺脫行政慣性,自然會自上而下地推進政權建設,建立與行政系統銜接的社區管理體制,以快速實現社會重組的目的[3]。可以說,社區行政性的背后除了制度慣性,也有行政下沉的不得已,可以總結歸納為“被動行政性”。
而基于國家層面來講,自社區居委會建立起,國家就一直在防止而不是鼓勵其行政化。從1954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條例》到2010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聯合印發的《關于加強和改進城市社區居民委員會建設工作的意見》,都在不斷強調居委會社會組織的身份,更是從“居民自治的組織者、推動者和實踐者”的角度再次明確了其在基層群眾自治制度中的重要地位。另外,如果社區“政府代理人”的角色極其強大,幾乎覆蓋所有行動領域,且在資源上高度依賴國家供給時,那么社區作為“公眾意愿代表人”的角色必然全面退化,不僅會造成基層公共空間的萎縮殆盡,也會對基層政府造成傷害[4]。基于社會層面來講,隨著黨的二十大報告再次著重提出建設社會治理共同體,基層社區治理便越來越強調多元主體的參與和治理資源的整合。通過對上海等地的社區治理經驗的研究,李威利發現行政化會使社區越來越深地陷入多元共治困境(多元參與不到位)和資源困境(物質性資源缺乏),而缺少了物質資源和多元主體支撐的共同體根本無從說起[5]。
由此可見,國家層面的外力驅動型規范和社會層面的內生驅動型規范共同決定了“去行政化”的現實需要,因此引發了各地在社會改革實踐展開多維度的嘗試。過往的實踐中比較主流的做法有減責賦權、居站分設和撤銷街道辦。但從實際效果來看,這三種做法都稍顯疲態和乏力,不能深層次地實現自治職能的回歸。2015年,民政部、中央組織部聯合發布《關于進一步開展社區減負工作的通知》,雖然通過減責賦權的形式在一定程度上為社區減輕了行政事務的壓力,但受到先前制度的影響,社區在面對居民所提出的邊際事務時很難做到完全視而不見,且政府撥款這一主要資金來源沒有改變。同時,居站分設通過單獨設立承擔行政事務的社區工作站來為社區居委會減負,但最終不僅使得社區居委會失去了行政合法性而被邊緣化,也使社區工作站不堪重負[6]。此外,撤銷街道辦事處的探索雖然縮短了行政序列,但是使得社區居委會直接暴露于區級政府,進一步加大了社區人員的工作量和壓力[7]。在筆者看來,以上三種方式本身都內含“行政力量”,關注的視角更多也是基于行政本位的“減負”和“量負”,可以說是一種以行政應對行政化的方式,未能真正地激活社區的“自治原力”,因此并不具有持續性。
2" " "社區治理資源與“去行政化”的現實博弈
社區“去行政化”之所以從未完全得以實現,除了現行措施的現實局限,還與社區的社會合法性的缺位有著密切關系(薩奇曼認為,合法性是指某個實體所進行的行動,根據社會建構的規范、價值、信仰和定義系統,被普遍認為是適當的、合意的,社會合法性即來自社會的,得到居民價值認同和支持的。而目前社區居委會在人們心中還是類行政組織,居民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務的組織應具有較強的社會合法性,目前居民對它的認同是行政系統賦予的行政合法性)。正因為社會合法性的缺位,而行政性又具有壓倒性的優勢地位,自治性、福利性事務只能嵌入行政性中進行,居于從屬地位[8]。而社會合法性缺位的背后反映的是社區無法從社會中獲取足夠的治理資源這一現實問題,才會進而謀求來自政府的行政合法性,以保證主體身份的確立和治理資源的持續獲得。正如馬克思主義經濟學中所說的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如若沒有足夠的治理資源支撐,社區的社會主體身份也如同空中樓閣難以落地。
圍繞社區治理資源缺乏這一問題的解決,全國各地都基于不同的方式展開了社區治理的創新。以上海區域化黨建為代表的單位資源聯結模式,通過貫通橫向的治理層級,加強了駐區單位的資源整合,進而使居委會獲取更多的政治和社會資源,以提升治理資源的總量[9]。但通過區域化黨建來鏈接和整合資源,并不能完全撬動社區自治活力的支點,在實際的工作中,社區需要更為直接的物質性資源和主體性資源的支持,較為典型的做法則有提高社區支部書記、主任的薪資和政治待遇,推動社區專業人才隊伍建設,設立社區服務專項資金等。
基層政府的直接性資源支持確實有效地提高了社區治理的能力,但難以避免地帶來了居委會“再行政化”的趨向,而更重要的是居委會越發行政化,就越會依賴基層政府對社區的外部資源供給,這顯然是一個不經濟且不持續的選擇。值得一提的是,在這一過程中,社區承擔的行政任務與獲得的行政性資源補充往往并不是均等或有冗余的,且在任務數量有限的前提下,會進一步加劇社區間的“內卷化”。
這就出現了一個循環性悖論,如果將社區完全與所有行政性資源進行切割,除了會帶來社區行政合法性和身份話語權的喪失,還容易導致經濟發展和城市化水平相對落后的社區難以在發展初期跨過瓶頸。同時,筆者在調研中發現,即使是成都市社區發展資金充足、人才儲備較好的核心城區社區,在面對重大公共衛生危機時也需要政府一定的資源下沉和鏈接,為社區提供足夠的韌性和承載力。
針對這一悖論,有學者進一步提出,若只是降低社區的行政性份額,不改變導致其行政化的內生機理,必然會導致行政化反彈[10]。因此,要想解決治理資源與行政化之間的矛盾,關鍵是要弄清“去行政化”和“去行政性”的關系。行政化是一種趨勢,而行政性則是一種屬性,“去行政化”的實質是趨勢的對抗和博弈,而“去行政性”則是直接的、完全的屬性剝離。雖然行政性與社會性不應當是此消彼長的零和博弈,但承認當前社區發展形勢中行政性資源發揮的作用也并不代表可以支持社區行政化。正是當前社區自我獲取治理資源的能力不足,開展公共服務的物質性資源不到位,可調配的主體性資源有限,最終導致社區居民的參與大打折扣。由此可見,治理資源的獲取路徑受限,不僅會助推“強行政性”的產生,還會不斷壓縮社會性的生存空間。因此,只有堅持“去行政化”,才能在一定程度上平衡社區行政性與社會性之間的張力。
通過以上的分析不難看出,社區自治活力的激發蘊含著行政性與社會性共同作用的雙重因素,為了更好地應對社區居委會治理資源與“去行政化”的兩難困境,在黨建引領下,成都市開啟了社區社會企業參與社區治理的路徑探索。
3" " "雙重賦能:社區社會企業參與社區治理的實現路徑
在政府支持和社會約束的雙重作用下,成都市圍繞經濟職能展開了新的實踐。對于基層政府,在“十三五”期間,成都市按照“6+X”設置方式優化街道機構,剝離了街道招商引資的職能。而對于社區,則是依托社區社會企業賦予了社區居委會一定的經濟職能。可以說,成都市通過同步關注街道和社區兩個層面,以基層治理提能增效為目的,形成了對街道的“撤能”和對社區的“賦能”兩種完全相反的支持策略。
3.1" "社區社會企業:成都社區發展治理新起點
成都市人民政府辦公廳在2018年出臺的《關于培育社會企業促進社區發展治理的意見》中明確指出,立足于發揮黨委政府的引領作用、支持社會力量創辦社會企業。而在2022年發布的《成都市“十四五”城鄉社區發展治理規劃》中則進一步提出,推進治理增效“五大工程”,構建社區治理共同體。截至2023年7月,成都市作為全國首個市級政府發文推動社會企業培育和發展的城市,已培育社區社會企業226家。
成都市的社區社會企業是指由城鎮社區居民委員會發起設立,以社區黨組織為引領、居委會為主導、社區資源活化利用為路徑,實現以社區公共利益為導向、服務社區居民為目標,國有資本、社會資本參股的混合所有制新型社區經濟組織。從這一界定可以看出,社區社會企業不同于原先的社會企業,其一方面具有更為明確的以社區發展治理為錨點的社會目標,反映出更強的社區意志,代表最廣泛社區居民的利益;另一方面,社區社會企業的特殊法人身份從根本上決定了其與社區委員會的密切聯系,彰顯出極強的在地性優勢。
社區社會企業為社區帶來的治理資源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項目、資金及物資等物質性資源;二是組織、行動者等主體性資源。不同于以往直接的資源支持,而是變“輸血”為“造血”,實現了在加強對社區資源支持的同時,一定程度上避免了社區行政化的趨勢。
目前,成都市社區社會企業的組織運行模式呈現兩種趨勢,一是僅由社區居委會主任擔任法人代表,聘請職業經理人或社區社會企業專職工作者,形成“兩套班子”,將企業事務與社區事務區分開;二是在社區居委會主任擔任法人代表的基礎上,仍使用社區管理的模式,企業的工作人員就是社區工作人員,企業的議事會和監事會也與社區高度重合,形成“兩塊牌子,一套班子,多職能共同運行”的模式。雖然社區社會企業的運行增加了額外的工作量,但是其所帶來的治理資源也為社區工作的開展進行了有益補充,此長彼消。
結合資源依賴理論分析,任何組織都不能獨立存在,都需要與其所處的外部環境進行資源交換,而這就意味著其他組織獲得了對該組織一定程度的控制力,而這種控制力的程度往往受三種因素影響,即重要資源對組織的重要性程度、組織從其他途徑獲取資源的難易程度和存在替代性重要資源的程度[11]。由于此前絕大部分社區沒有創收和資源汲取能力,社區建設中的治理資源主要來自上級政府[12]。在控制力的牽引下,社區難以避免地產生了行政化偏向,而以社區治理回歸社會本位為著眼點,則有以下兩條可行路徑:一是物質性資源賦能“去行政化”路徑。社區依托社區社會企業在市場及社會層面建立多元化籌資渠道,降低對行政性資源的依賴度。值得注意的是,強調“去行政化”而非“去行政性”,其中具體所指的正是通過在政府以外的領域尋求替代性重要資源,來降低原本因缺乏社會性資源而不得不下沉的行政性份額。二是主體性資源賦能“強社會化”路徑。社區崗位設定和人員安排由上級政府管理這一規定無法改變,故這里所談的主體性資源是指社區工作中的行動者和組織資源。社區依托社區社會企業提升社會資本存量,推動組織間的合作,激發居民參與活力,從而獲取更多可利用的主體性資源,以期實現其自治屬性的有效發揮。
3.2" "社區社會企業“去行政化”賦能的實現路徑
3.2.1" "外部物質性資源的鏈接和再生
1998年國務院發布的《社會團體登記管理條例》規定,社會團體不得從事營利性經營活動。這一規定在有效保證居委會社會目標不偏移的同時,也為其行政性資源路徑依賴埋下了伏筆。社區社會企業作為新型社區經濟組織,先天具備用商業模式實現社會使命的優勢。在這一過程中,社區社會企業表現出一定的樞紐型社會組織和支持型社會組織的角色特質,一方面以自身為紐帶,為社區引入大量的外部物質性資源,形成了許多有效的社會鏈接,促進了社區治理場域內組織間的資源交換和整合優化;另一方面將所得利潤按照其社會目標再投入自身業務,以支持社區公共事務的開展,提升了社區應對行政化沖擊的韌性。成都市龍泉驛區五星社區通過成立成都五星啟揚社區服務有限公司,開展了勞務派遣和空間運營等服務。截至2023年7月,該社區社會企業已經引入了16家社區合伙人,超過320萬元的資金參與到社區服務中,年結余金額幾十萬元。此外,由社區社會企業自我“造血”得到的物質性資源相較于政府劃撥的財政資金在資金用途和資金管理方面彰顯出更強的自治屬性。只要社區及居民需求合理,就可以調動這筆資金開展服務和項目,不依賴政府兜底或籌款等方式。
3.2.2" "內生物質性資源的整合與活化
當社區能獲取的治理資源有限或趨近飽和時,如何進一步整合與活化內生物質性資源成了提升社區治理效能的關鍵。土地和空間是生產的物質基礎,其利用質量和效益直接影響社區經濟的發展。在成都市的黨建引領下,通過“空間讓渡”和“空間整合”給予了社區居委會更靈活的空間管理權限,而社區社會企業則通過進一步活化和整合空間,來提升社區治理的內生力。
社區社會企業因與社區居委會之間緊密的聯系,能基于轄區內人口結構和需求傾向等信息展開不同板塊的空間規劃,展現出其他主體所不具備的優勢,一定程度上解決了“社區服務的供給如何精準優質”的問題。成都市錦江區喜樹路社區為了更好地運營社區綜合體內的公共空間,成立了“喜樹之家”社區社會企業,基于居民需求打造了醫療衛生、適老康養和兒童教育等業態空間,極大地滿足了轄區居民需求,最大限度地提升了空間利用效能,商業收?每年約370萬元[13]。此外,社區社會企業通過整合與活化內生物質性資源,不僅為社區進一步挖掘并產生了治理資金,而且解決了閑置老舊建筑較多、空間利用率不高等困局,在這一過程中公共空間的利用和運行也受到社區與居民的監督,防止資源的浪費和“公物私用”,維護了社區公共利益。
3.3" "社區社會企業“強社會化”賦能的實現路徑
3.3.1" "培育社區社會資本:信任、網絡與規范
社區社會企業由于其獨特的創辦主體和生長環境,在開展工作時也更具有公信力。而這種信任并不是單向的信任,而是一種多方互信,不僅存在于居民與社區社會企業之間,還存在于居民與居委會和其他組織與社區社會企業之間。首先,社區社會企業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區居委會的意志,通過各種項目的成功實施,在滿足居民需求的同時,也間接地為居委會積累了公信。其次,由于社區社會企業具有居委會的信任背書,能夠在合作初期獲得足夠的社會信任,最大限度地調動治理主體之間的合作意愿,在合作的實踐中實現信任增量。最后,在社區黨組織書記與居委會主任“一肩挑”制度的作用下,多方信任的培育不僅能促進社會主體性資源的產生,還能有效推動黨政信任與社會信任的緊密結合。在實踐中,主體性資源的有效獲取離不開社區居民的參與,而社區社會企業在其中通過構建社區層面的橫向參與網絡,實現了有效助力多方參與的目的。譬如,以成都市社區社會企業開展的信托制物業為例,年度預算及年度工作計劃等都需要業主大會協商敲定,并且每一位業主都可以隨時查閱所有財務資料。這不僅為居民參與社區治理開辟了路徑,也為居民利益訴求及公共事務的表達提供了一條制度化、合法化的渠道,能夠使其主動參與社區治理。在信托制物業的實踐過程中,不少社區社會企業還會通過提供培訓服務,為社區內有需要的人群提供環境衛生、設備保養及物業維修等崗位,既吸納了更多居民聚集在社區治理的第一線,也解決了社區剩余勞動力就業問題,編織起具有共同體內涵的參與網絡。當社區橫向參與網絡形成時,不僅意味著社區功能和承載能力的提升,還意味著社會主體性力量的凝聚。隨著我國社會結構的整體性轉型,社會的組織架構與運行機制發生了巨大變化,社區居民的利益紐帶作用弱化,造成了社區中主體性資源的流失。如何將社區利益與居民利益進行再鏈接,成為鞏固社會本位的關鍵一招。在成都市的實踐中,社區社會企業通過聚焦多元主體利益的聯結點,把握共同利益,進而推動互惠規范的形成,有力地回應了這一點。例如,成都市喜樹路社區等多個社區圍繞轄區內兒童托育這一堵點,通過“社區社會企業+托育機構”的方式開設了社區托育中心。社區托育中心的存在將社區居民的利益被動地聯系起來,形成了社區利益共同體,有效地推動了社區互惠規范的形成。不僅如此,由于社區社會企業具有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的混合邏輯,其在實現社會使命的同時也會產生經濟價值,又基于社區社會企業的“利益再分配機制”直接或間接地反哺社區居民,這本身也是一種互惠規范。
3.3.2" "組織的結構賦能和共生
從結構上講,社區社會企業作為一個新型社區經濟組織,首先為多元共治提供了新的治理主體,為居民提供了新的參與社區治理的渠道。其次,得益于黨建引領下社區治理場域和機會的構建,社區社會企業的制度創新也為社區帶來了“體制破題”的機會。成都市雙流區嘉禾社區在成立社區社會企業之前,其原先的群眾性文化隊伍女子舞龍隊隸屬于社區培育的社區社會組織,而由于其本身性質,舞龍隊的經營活動和業務范圍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限制。在成立社區社會企業并重新調整隸屬關系后,該社區不僅成立了社區文化品牌“龍行嘉禾”并獲得了經濟效益,還吸納了更多居民參與其中,挖掘了社區潛在的主體性資源,為社區治理提供社會勢能。另外,社區社會企業除具有傳統社區孵化中心培育社區社會組織的功能之外,其在組織場域的營造方面還展現出極強的優勢。要想構建一個組織場域,就需要多個具有共性的主體參與其中,社區社會企業與生俱來的混合邏輯為這一目的的達成提供了聚合力。筆者在調研中發現,由于社區社會企業和社區基金會在治理理念、社會目標等方面具有天然的邏輯契合性,大部分社區社會企業建立之初會同步成立社區基金會。雖然社區基金會可以讓社區擁有自身可支配的公益資金,一定程度上改變由政府財政主導資金供給的局面,但其目前主要的資金來源仍是政府資助和其他單位的捐贈,缺少社區內生的資金。而社區社會企業需要將所獲資金反哺于社區的本位使命,恰好能為社區基金會的資金來源提供有益補充,社區基金會的儲蓄資金也能支持社區社會企業開展社區各類公共事務,最終使社區“輸水口”與社區“蓄水池”之間形成良好的共生關系。從社區共同利益進一步衍生社區的聚合,使社區不斷產生各種各樣的共生關系,以組織共生的合力,最終實現“強社會化”的賦能。
4" " "結論與展望
本文以成都市社區社會企業賦能社區自治實踐為例,對如何在加強社區治理資源支持的同時有效發揮社區自治職能這一問題進行了回答。研究發現,國家層面的外力驅動型規范和社會層面的內生驅動型規范為社區居委會“去行政化”的現實需要創造了外部環境,而要想真正激發社區自治活力,則需要建立社區社會企業參與社區治理的內部機制。一是外部物質性資源的鏈接和再生,通過發揮社區社會企業的樞紐和支持作用,在吸納社會資源的同時形成有效的社會鏈接;二是內生物質性資源的整合與活化,社區社會企業通過空間整合與活化,為社區治理提供了內生效能;三是培育社區社會資本,社區社會資本是建設社區治理共同體的關鍵,能實現社會主體性資源增量提效;四是組織結構的賦能和共生,組織結構帶來的社會勢能和共生關系凝聚的合力,推動了社區組織場域的營造。從方法論層面來講,前二者圍繞項目、資金等物質性資源,依托社區社會企業在市場及社會層面建立多元化籌資渠道,降低對行政性資源的依賴度,可以抽象為“去行政化”賦能路徑;后二者則是“強社會化”賦能路徑,圍繞居民參與、治理結構、社區社會組織等主體性資源,通過社會資本的培育和組織場域的營造,挖掘更多主體性資源,強化自治“底色”。以上要素共同構建了社區社會企業“去行政化”和“強社會化”的雙重賦能路徑(見圖1)。
成都社區發展治理的實踐對新時代基層治理創新具有重要意義,通過對社區社會企業“去行政化”和“強社會化”雙重賦能路徑的探索,為當代社區治理提供了新的思考。但僅就社區治理這個角度,仍有許多可以研究的課題,如社區社會企業發展的“邊界感”、社區社會企業與社區基金會具體的合作模式等。雙重賦能是基層社區發展治理的邏輯起點而不是終點,最終實現社區治理與發展的良性互動離不開社區居民的廣泛參與、社區社會性與人民性的全面激活,共同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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