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樹下,子群老漢坐在小板凳上搓著玉米棒子,眼睛卻不時地瞟向村口。旁邊,七歲的小孫子虎子正用玉米芯搭著寶塔。
“嘶——”一聲長鳴,兩匹灰色的駿馬從村口向子群老漢家的方向飛奔而來,到了枇杷樹前,馬上人一勒韁繩,戰馬前蹄騰空,馬頭昂起,穩穩地立住,從馬背上躍下一位軍人。子群老漢扔下玉米棒,站起身,雙手在衣角上擦了擦:“將軍,你來了?”
將軍將馬韁遞給警衛員,一把握住老漢的手:“又來麻煩你這位農會主席了,你的身體還好吧?”子群老漢連聲說:“好,好,好著呢!上戰場打鬼子沒問題。”
“我也要去打鬼子。”虎子牽著爺爺的衣角,仰起臉說。將軍彎下腰,摸著虎子的頭,指著正往枇杷樹上系韁繩的警衛員說:“好,等你長到叔叔這么高了,我就帶你去打鬼子。”警衛員抬起頭,沖虎子吐了吐舌頭。
子群老漢一把拉開小孫子:“別在這里搗亂,伯伯有正事呢。”又抬頭對將軍說:“你快進屋吧,其他同志都已經到了。”
將軍往柴房走了幾步,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折回到虎子身邊,從口袋里掏出幾枚子彈殼,遞到虎子的手上,說:“給你,這是我上次答應送你的。”虎子接過子彈殼,小嘴咧到了耳朵根。子群老漢說:“你這么忙,小孩子的話,你咋還當真呢。”
“軍中無戲言,童叟無欺啊。”將軍說著,輕輕推開了屋門。
將軍剛剛得到情報,日本鬼子糾集了富安、梁垛、安豐幾個據點的鬼子和偽軍,將在近日對三倉地區進行第四次掃蕩,今天軍分區和一師首長要在子群老漢家召開軍事會議,研究御敵方案。
日暮時分,將軍他們開完會走出屋門。目送著大伙踏上了歸程,將軍也大步來到了戰馬旁,彎下腰,正要去解扣在樹上的韁繩,手卻一下子停在了半空。抬起腰來,將軍臉上的笑容一下子不見了,一雙濃眉擰成了疙瘩。“這是怎么回事?”將軍指著枇杷樹裸露出的樹干,問警衛員。
“我,我剛才和虎子在玩彈殼的,沒注意,讓馬把樹皮啃了。”警衛員囁嚅道,尚顯稚氣的臉上,一雙秀氣的大眼睛里漾起了淚花。
“沒事的,不就啃了一塊樹皮嗎?”子群老漢趕緊打圓場。
“老哥,真對不起你啊,是我的馬啃壞了你的樹,我負責賠你。”將軍彎下腰,摸著枇杷樹那塊缺了皮的地方,歉疚地說。
“賠啥呢,一家人咋說兩家話?你們打鬼子連命都不要,我這棵樹算個啥?”子群老漢說。
那天之后,根據地進入了緊張的臨戰狀態,子群老漢帶領鄉親們準備擔架、軍糧,整天忙得腳不沾地。這天,他正在門前整理運送軍糧的獨輪車,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老漢抬起頭,見將軍從馬上下來,招呼著警衛員一起從馬背上卸下一棵碗口粗的木棉樹。
將軍走到老漢面前說:“真對不起啊,老哥,這幾天我打聽了不少人,都沒買到枇杷樹,只能買了這棵木棉樹賠給你。鬼子就要來了,我來不及幫你栽,就有勞你了。”子群老漢張了張嘴,剛要說什么,將軍已經躍上馬背,馬蹄聲漸遠,留下子群老漢愣在那里。
硝煙散盡,皓月當空。子群老漢一家坐在新房前吃著月餅。
“爺爺,這是什么樹?”虎子指著場院邊那棵樹問。
“這叫木棉樹。”兒子說。
“瞎說,這是將軍樹。”子群老漢白了兒子一眼,扭頭對虎子說,“記住,這棵樹叫將軍樹,我們家的將軍樹。”
孫華: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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