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即永恒

近期，不經意間翻開自己的影集，我一張一張看過去，快速地重溫了漫漫的來時路。許多照片觀之須臾、撫于一瞬，卻刻骨銘心，力透紙背，歲月的味道盡在不言之中。

紅色旅游照

這是多年前在上海顧正紅紀念館前拍的一張旅游照。

對于顧正紅烈士，我們打小就知道他是中國工人運動的先驅，我們家鄉還有一個以他命名的“正紅鄉”，學校專門組織過我們去參觀他的故居。1905年，顧正紅出生于濱海縣一戶貧窮的農民家中，他自幼正義凜然，看到地主的兒子欺負窮人，他會立即出手，幫助窮人教訓地主的兒子。1916年，顧正紅的父親只身到上海一家油廠打工。1921年因為家鄉發大水，母親不得不帶著兄弟姐妹八個背井離鄉，一路乞討，到上海來投奔顧正紅的父親。

顧正紅先后在上海日商內外棉九廠、七廠當過工人。他積極參加工人糾察隊和罷工鼓動隊，主動向黨組織靠攏，1925年2月，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為阻止和壓制日益高漲的工人運動，1925年5月15日，日本資本家突然宣布內外棉七廠停工，不準工人進廠。看到兩扇緊鎖的大鐵門，顧正紅立刻上前交涉，沒想到遭到了侮辱謾罵和無理拒絕。是可忍孰不可忍，顧正紅怒不可遏，振臂一呼，帶領工人撞開大門，沖進工廠，高呼“反對東洋人壓迫工人！”日本大班見此就向領頭的顧正紅開槍，子彈擊中他的小腿，他忍著傷痛堅定地說：“工友們，大家團結起來，斗爭到底！”敵人再次開槍，擊中他的小腹，他緊緊抓住身旁一棵小樹，頑強挺立著，不讓自己倒下。這時劊子手又向他連開兩槍，最終他踉踉蹌蹌地倒在血泊之中。工友們趕快圍攏上來，把他扶上黃包車，急急忙忙地送到了醫院，但由于傷勢過重，5月17日，顧正紅英勇犧牲，年僅20歲。

顧正紅的英勇犧牲點燃了上海工人的反帝怒火。5月30日，上海爆發了聲勢浩大的反帝大示威，當游行隊伍行進到南京路英租界時，遭到英租界巡捕開槍鎮壓，因此釀成了震驚中外的五卅慘案。隨后，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上海總工會宣布成立，爆發了全市總罷工、總罷課、總罷市。“五卅”反帝愛國運動就像火山一樣燃遍整個上海，席卷全中國，給了帝國主義以極其沉重的打擊，因而也成為中共黨史彪炳千秋的輝煌篇章。

為了繼承先烈的革命傳統和弘揚愛國主義精神，顧正紅紀念館于2008年5月30日五卅運動83周年紀念日正式開館。我們去的時候，看到許多小朋友在老師的帶領下，正有序地參觀。廣場中央的一尊顧正紅的塑像巍然挺立，廣場地面飾有上海市花白玉蘭烘托的五卅圖案紀念。對于20塊的花紋地磚設計，講解員告訴我們那是代表著對20歲就英勇獻身的顧正紅烈士的紀念。這次參觀，讓我們看到一位工人階級的戰士如何在革命斗爭中鍛煉成長為中國共產黨黨員，如何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推動工人運動蓬勃開展和為民族解放事業奮斗到底，景仰之心，油然而生；感激之情，難以言表。當年在紀念館門口留下了這張照片，不僅是一種時間記憶的載體，更是一種精神洗禮的象征。今天看來，依然心潮澎湃。

青春洋溢入學照

這是當年在學校大門口留下的一張入學照。1977年恢復高考，一下子激發了全社會沉寂已久的學習熱情，我也激動不已，積極準備1978年的高考。報考的人數特別多，我已經畢業兩年多，對課本日漸生疏，這時不僅要與社會閱歷豐富、功底十分扎實的“老三屆”同臺競技，還要與應屆的高中畢業生在一條起跑線上備戰高考，委實壓力山大。

當年我只有18歲，初生牛犢不怕虎，一門心思就希望能夠考出好的成績，進入自己的理想學校。父親托人找到了一本南京大學編印的《高考政治復習材料》，非常完備地介紹了政治理論的基礎知識，附有很多例題以及標準答案。至于語文、歷史、地理、數學等科目，只能以原有的課本為主，我在家里尋尋覓覓，到處翻箱倒柜，終于把以前的課本都找出來了。

“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那時候我已經在工廠里上班，一邊上班，一邊復習，確實非常辛苦。但凡有空閑，我就拿張小凳子，倚在自家的門上，不是看就是背，不是寫就是算。天長日久，日積月累，門上的板漸漸被擠松了，終致全部散架，完全掉了下來，形成了一個大窟窿。

濱海縣中學也配合著高考，舉辦了各類輔導班，我們在職人員都被安排在晚上上課。那時候我已近視，坐在后面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坐到前面因為個子較高，又會擋住同學的視線，老師只得把我安排在前排的邊上，這樣能夠做到兼顧多方。記得那時的老師都喜歡提問，大家開始很膽怯，唯恐叫到自己，倒是我就坐在手邊，他們覺得很方便，每每都會因此首當其沖，凡問必點。開始時我也是一頭霧水，常常答不上來，或者答非所問，引得全班同學哄堂大笑，但在這個出丑或出錯的過程中，我漸漸學會認真總結，慢慢地去體會琢磨老師關注的焦點，那些看似并不顯眼的卻非常重要的問題，弄懂它們，就能舉一反三、觸類旁通，不斷建構起知識的整體性、系統性和關聯性，因而能夠突出重點、映帶左右、逐步深入、漸入佳境，凡事都變得胸有成竹、信心滿滿，不管老師再提什么問題，都能應之裕如。聽到老師一個勁地夸贊我進步快，不禁喜上眉梢，膽子也愈發大了，不僅樂于回答，還敢于搶答，日益變成了班上發言最積極的那一個。

所謂“功夫不負有心人”，高考成績出來以后，我的幾門功課成績都還可以，尤其是政治一馬當先，在100分的考卷中，拿到了89分。當時我有兩個非常明確的想法：一是能到南京讀書，因為許多親戚都在南京，我來過多次，比較熟悉，也非常喜歡；二是能夠學習中文，因為我從小就喜歡語文，希望長大以后能夠當個作家。因此，第一志愿直接填寫了南京師范學院（現在的南京師范大學）中文專業。沒過多久，理想之光就照進了現實。看到學校寄來的紅色錄取通知書，我高興得一蹦老高，欣喜若狂。

到學校報到那天，整個校園就像過節一樣，滿世界都是歡迎標語，歡聲笑語，人來人往。置身于如花園般的美麗校園，面對著古色古香的宮殿式建筑，激動之心，無與倫比。所以當時在校門口拍下了這張照片，確實非常有意義。

笑逐顏開集體照

這是和一位留德博士合拍的一張集體照。

記得2002年，省人事廳組織了“三個十”的調研活動，即選擇十所高校、十個研究所和十家企業開展人才調研。當時我在廳里擔任政策法規處長，負責十個研究所這組的調研工作。我們在某研究所召開座談會時，該所的同志反映他們剛從德國引進一位博士，是他們急需的高層次人才，但在愛人的工作安排以及孩子的就讀問題上，遇到了一些困難，希望我們能夠給予幫助和協調。座談會結束后，我們專門拜訪了這位留德回國博士，跟他交談了很長時間，他的滿腔愛國熱情和報國之志深深地感染了我們，我們也詳盡地了解了他的具體想法和要求。回到廳里以后，我們作了專題匯報，廳領導高度重視，多次召開協調會，最終解決了這位博士的后顧之憂。更重要的是廳里根據調研的成果，針對諸如此類的情況，及時制定了一些有針對性的政策，采取了一系列切實有效的措施。

2017年我轉任到廳專家處擔任處長，具體負責留學回國人員服務工作。我們反復學習和認真領會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關于“人才是實現民族振興、贏得國際競爭主動的戰略資源。要堅持黨管人才原則，聚天下英才而用之”的諄諄教誨，“以識才的慧眼、愛才的誠意、用才的膽識、容才的雅量、聚才的良方”，“實行更加積極、更加開放、更加有效的人才政策”，對于以前制定的許多政策，進行了全面回顧和認真梳理，這些政策在引進人才、留住人才、用好人才以及關心人才等方面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當前又遇到了許多新情況和新問題，需要提出新的工作思路和解決辦法，需要進一步創新政策、完善制度和落實措施。為此我們專門召集了許多不同類型的回國留學人員進行座談，當年的那位留德回國博士也參加了這次會議。他希望我們能夠進一步搭建更多的平臺，加強留學回國人員的橫向聯系，讓他們從心心相印能夠遞進到息息相通，實現強強聯手、齊頭并進，進一步在尖端技術研究領域形成整體合力。

我們采納了他的建議，很快就搭建了留學回國人員隨時都可以進行交流的平臺和機會。因為他們有著共同的留學背景和創新的科研方向，使得他們一見如故，一拍即合，許多團隊因此輸入了許多新的創意靈感和新的人才血液，形成了許多新的創新矩陣和協作聯盟。那位留德回國博士不僅在同一項目上實現多種優質資源的共同參與，而且在上下游的配套項目上也實現了良性互動。我們去回訪的那天，他興高采烈地帶著我們參觀了自己的實驗室，向我們介紹了他的科研團隊。他們的尖端思維和研究潛力確實不容小覷，累累的碩果在許多大國重器中都得到了非常成功的運用。

就在我們將要離開的時候，他提出能不能在辦公樓門前的草坪上一起留個影，我們當然非常樂意，這才有了這張大家笑逐顏開的集體照。

親切的節目照

這是一張在中央電視臺接受訪談時的節目照。

自2013年5月27日中央四套《文明之旅》播出我接受訪談的節目“夢里水鄉江南鎮”之后，時間一晃，已經過去了十多年了。那時我利用業余時間，對江南文化做了一些研究，在雜志上開辟“江南名鎮”專欄，陸續介紹了50個江南水鄉，在社會上產生了一定的影響。中央四套《文明之旅》欄目希望以此做一檔節目。

記得我們是周六趕到北京的，周日下午到八一電影制片廠進行錄制。整個節目錄制持續了一個多小時。說到江南古鎮，我先是從“小橋流水人家”開始切入，進而聯想到江南人對那種水靈靈審美理想的追求，發現原來許多中華文化早已折疊在江南的古鎮之中，這樣就有必要講清來龍去脈，講明前世今生，講出水鄉故事，講到古鎮文人，以此來說明江南古鎮之所以能夠在承前啟后中生生不息、立于不敗之地的根本原因之所在；同時，針對現場觀眾提出的他們所關心的問題，我也力求從整個江南、全國乃至全世界的視野中來進行剖析和論證，希望給他們提供一種有理有據的答案。節目錄制結束后，對照現場快速錄入的文字稿，我連夜查閱文獻，反復查看校對了七次。第二天，我就把稿子反饋給編導。

節目播出后，反響不錯，許多報刊都做了及時報道。山軟水溫的江南古鎮，風花雪月的夢里水鄉，是富有詩性精神的地方，是充滿人文情懷的地方。目前環太湖流域有600多個古鎮，因水路相通、文脈相連、地域相近、風俗相同，日益成為極具辨識度和亟待共同保護的水鄉群體。周莊、甪直、同里、烏鎮、西塘、朱家角、新場等十余個江浙滬古鎮正在積極聯合申報“江南水鄉古鎮”世界文化遺產。作為一個喜歡江南古鎮的人，我理所當然應該為此作出積極貢獻。

每每看到這張照片，我都倍感親切、浮想聯翩，深感責任重大、迫在眉睫，它也因此成為不斷激發我奔赴江南古鎮的不竭動力。

七彩生活照

這是我帶著小外孫在小區游樂園玩時拍的一張生活照。

當時很多老人都來陪自己的第三代玩耍，當孩子們彼此熟悉結伴了以后，我們就能坐下來一起聊聊天。談著談著，大家就談出了對小區物業管理的意見：有的說這個游樂園的設施都是用舊的鐵管焊接而成的，很多地方銹跡斑斑，存在著嚴重的安全隱患；有的說小區的燈光比較暗，晚上在院子里散步很不方便；還有人說在小區的北面應該再開個邊門，這樣行走更方便，不需要繞個大圈子從南門出去，再從外面繞回到北面來。

我問，你們這些意見有向小區物業反映過嗎？他們說，反映過多次，但沒有用。我便直接找到小區物業的負責人，向他反映這幾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對于游樂園設備更新和提高小區亮化程度，這位負責人說，他已經到實地去勘測過，他們正在著手進行，但對于北面開邊門的事，他非常惱火，他說用鋼筋條做成圍擋，也是為了小區的安全保障，卻屢屢被人鋸斷，他們重修了好幾次，甚至把細鋼筋換成粗鋼筋，但居然就是還有人敢堂而皇之地把它們給鋸斷了，對此他們要追查肇事者，一追到底，不允許這種破壞行為肆無忌憚。

我認真聽了他的想法，也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我首先表明擅自鋸斷鋼筋圍擋肯定是錯誤的，確實需要加強教育，但我們是不是也應該想一想，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屢鋸不止的現象，這個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負責人沉默了。

沒想到，我反映的三個問題不久都得到了妥善解決。看到煥然一新的游樂園和亮堂起來的小區，看到破墻開出的電子門以及鋪好的水泥道路，我心里樂開了花，不禁為物業由衷點贊。

其實大家并不知道我去反映問題的具體過程，我也沒覺得自己做了一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倒是那個鋸鋼筋圍擋的人，不知從什么渠道知道了我，他急急忙忙來找我，主動承認幾次鋸鋼筋圍擋都是由他所為，我說正當的要求應該通過正常的途徑進行反映，隨意破壞公物是一種違法行為。我建議他趕快到物業去說明情況，他接受了我的意見，主動前去賠償了因他造成的全部損失。

由此可見，生活的每個瞬間都彌足珍貴，就像陽光照亮每個角落，它們會給你帶來源源不斷的溫暖和意想不到的收獲。

通過以上五張照片，我發現，平平淡淡的日子也蘊含著許多精彩，記錄在照片里的故事，那是歲月飄過的風，是時間釀造的酒，不僅會讓我們記憶猶新，更會讓我們回味無窮、終身受益！

張永祎：著名作家、文藝評論家，江南文化學者，曾受邀做客央視中文國際頻道《文明之旅》欄目，講授“夢里水鄉江南鎮”。著有《與我有約》《水做的江南》等，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發表多篇學術論文，系江蘇省首屆紫金文藝評論一等獎獲得者。

編輯 木木 69137296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