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進皖南深山塢陽產土樓的村口,一位掛著胸牌,面色紫褐,看上去六十開外的小個子阿婆,就迎了上來,張著笑臉問:“需要導游嗎?請一個導游啊。”朋友笑開了,阿婆做導游?一個小村子需要導游嗎?她禮貌地回絕了。
小個子阿婆沒有氣餒,緊接著說:“我土生土長,能講很多,可以帶你們去拍照,到風景最美的地方去,讓你們少走彎路。”她一臉真誠,普通話雖蹩腳,但一字一句不急不緩,聲音響亮,像山雀。我想,山路彎彎繞繞,找個向導也好。
見我答應了,小個子阿婆歡天喜地把印著“陽產土樓”字樣的導游旗連同雨披卷起來收拾好,就引我們上坡。“我們陽產很早就有啦,家家都姓鄭,我叫鄭根蘭。我們這里一共有367棟土樓,50棟賣掉了,現在還有110棟有人住,全是老人。”阿婆開門見山,迅速進入角色。她邊走邊說,不放過一個細節,“你們看,墻上用這些石頭是為了防潮,土樓冬暖夏涼。”我們正打量著腳底下磨出包漿的石板路,沒在意夯土成墻的土樓約有50厘米的青石地基。
“來,到這里拍照。天、地、人都有了。”她停下腳步。天、地、人?我有些訝異。按她的指示,我們站在窄窄的石板路上,兩邊是依山就勢的土樓,抬頭只能看到窄窄的天空,確乎天地人和諧共生啊。我不禁樂了,阿婆的導游詞精準精煉深刻。
游人寥寥。苔痕上階綠,鳥鳴復啁啾。我們不辨了方向,跟著阿婆逶迤于一層一層的土樓間。阿婆像時光老人,她從墻上掛的玉米講到陽產人從前沒有大米吃,全吃雜糧;從水垌講到自制的豆腐皮如何好吃;從外面的人進不來,她們也嫁不出去,自給自足,講到現在政府搞開發,花錢修路,日子越來越好……一長溜的話,緩緩道來,如汩汩泉水,敘述著古老村落的悠悠歲月。
登上地勢較高的村小學時,我看到了教室前有一大片開闊地。阿婆的言辭里明顯有了驕傲:“秋天來這兒的游客多哦,看曬秋,紅的,黃的,白的……擺滿了。不過現在沒有,來,拍那條路,我家就在那上面。”那條石板路云梯般蜿蜒向天,與鱗次櫛比、錯落有致的黃色土樓,構成了一幅意境深遠的畫。我側身而笑,把自己嵌入了畫里。
當我們靜靜眺望時,阿婆在一邊等,一聲不吭。映山紅紅了。一大片明黃黃、千姿百態的土樓,與層巒疊翠的群山互為映襯,我們擁攬一份遼闊,一份深沉,一份鮮活,內心無比喜悅與安寧……逗留了很長時間,阿婆也不催促。
下山的路上,我們得知阿婆已73歲,兒子兒媳在杭州打工,老頭子去幫帶孫子,女兒在歙縣。她說,在城里自己待不住,還是家里好,老了還能賺錢。朋友主動提出要買阿婆家的雞蛋,老人家很開心,轉身就往家跑,背影輕盈。
天下起了小雨,阿婆傘都沒打,把“家底”都捧來了。一只鐵皮盒子里一共裝著30只雞蛋,手里還攥著一只早上煮熟,原本留著自己回家吃的,說讓我們嘗個鮮,那神情,可愛又認真。我倆不由得笑了起來。阿婆也笑了,那張古銅色的臉在瀟瀟初夏的雨中越發清亮厚樸,就像土樓,歷久彌新。
做導游的阿婆令我驚艷。孩子們都走出了大山,而她守著自己的家園,開創了新生活,她是一道獨特而亮麗的風景線。
陳愛蘭:江蘇省泰州市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出版散文集《雪窗煨芋》。
編輯 閆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