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系青銅酒器裝飾紋樣的嬗變

[摘 要]山西是晉系青銅器的核心發源地，其青銅酒器有著獨特的地域特征。圍繞動物造型的晉系青銅酒器中的裝飾紋樣，按照時間脈絡分析，探討其主要裝飾紋樣的嬗變特征和規律以及裝飾紋樣與動物造型青銅器之間的嬗變規律，基于此分析背后的嬗變成因，以期探究動物造型晉系青銅酒器的地域性特征。

[關 鍵 詞]晉系青銅器；裝飾紋樣；酒器；動物造型；嬗變規律

[中圖分類號]J526.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7556（2024）34-0006-03

文獻著錄格式：史宏云，閆文璇.晉系青銅酒器裝飾紋樣的嬗變：以動物造型青酒銅器為例[J].天工，2024（34）：6-8.

基金項目：2023年度山西省藝術科學規劃課題“山西青銅博物館館藏青銅器酒器研究”（課題編號：2023F114）。

一、晉系動物造型青銅酒器概述

酒器的產生時間與酒的產生時間大致相同，應是距今六千年左右的新石器時代的中晚期，后歷經夏、商時期的演變，更加成熟。晉國統治的核心地區——現在的山西省南部，自然環境和區位較其他區域更加具有優勢，物產豐富，釀酒條件成熟，因此酒的承載體——青銅酒器數量頗豐，包含尊、觶、壺、盉、罍等眾多器型。其中以動物造型為主的器型主要圍繞尊、壺、盉、觶展開，在具體的使用功能上多做盛酒器、溫酒器、煮酒器。

千余年來，“耕于田，狩于林，漁于水”的自然生存之道存在于晉國子民的心目當中，他們將對自然生靈的觀察，整合成了具體的物象，雕刻成了動物造型，應用于青銅酒器之中，使得動物造型成為最重要的裝飾母題。筆者根據對《山右吉金》《晉國青銅藝術圖鑒》等著作中圖譜的整理以及對山西博物院、山西青銅博物館、晉商博物院、山西省考古研究院等機構館藏的數百件青銅酒器進行匯總，初步發現晉系青銅器中動物造型的酒器占比數量不大，但特色明顯。

在晉系青銅酒器中，動物造型一般以龍、鳳、虎為主題，主要有兩類：一類是整體器物的造型多模仿自然界中常見的動物，例如兔尊、貘尊、鳥尊、鴨尊、犧尊等，也有一些虛幻動物，但均以尊的器型為主，圓雕的形式呈現；另一類是局部動物造型，將動物造型裝飾在青銅酒器的局部，依附于整體之中，體量較小，煞是可愛，常見于提梁、器口等位置，通常以圓雕、浮雕的形式呈現，例如兔首觶、匏壺等。

二、以動物造型為主的晉系青銅酒器裝飾紋樣的嬗變

目前收集到的動物造型的尊、盉、壺基本裝飾有紋樣。商代晚期至西周初期，動物造型青銅酒器上的裝飾紋樣一般以幾何紋呈現，以渦紋、鯪紋、雷紋、回紋為主，多依附于動物的形體之上，用來突出動物的特征。

首先是最具地域特色的渦紋，也稱火紋，是指在圓形微凸的曲面上，沿邊飾有數條旋轉狀的弧線，其中心為一個或大或小的圓點[1]，位于器物的腹部，是太陽的標志，在寫實性動物身上，比如兔、豬的腹部兩側有表現，而且不做單獨紋樣出現，會與其他形式的幾何紋結合，較西周之前裝飾紋樣的形式變化更加豐富，其與斜角雷紋、勾連雷紋、變形獸紋等紋樣融合由內向外延展，緊密包裹呈圓形，突出其造型特征。

其次便是在商代使用最多的云雷紋，在西周中晚期也較多使用，并在此基礎上有所變化，細化為云紋和雷紋。雷紋繼續作為底紋使用填補空隙，作為線性元素裝飾器物，以陰刻形式刻在動物身上，而云紋則被拿來裝飾鳥形動物的兩翼、雙腿，在回旋轉折處多呈圓曲，演變出了新形式，也有由原先的輔助紋樣變為主要紋樣。更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時期鳥造型的酒器數量頗豐，而且十分精美，所以羽紋大量使用，不僅裝飾鳥型器的肩部也裝飾尾部，進一步細分為羽片紋、立羽紋、羽翎紋等，依鳥的造型進行裝飾。此外還有各種形態的鯪紋、變形獸紋等少量動物紋裝飾在動物型酒器上。

然而，最能夠體現晉系青銅酒器地域特征的裝飾紋樣便是春秋戰國時期，在上述基礎上進行了革新變化和發展的紋樣。這些紋樣更加抽象化、形式化，同一件器物上會裝飾很多不同元素的紋樣，其中以羽翼紋為主的紋樣異軍突起，較前代更寫實、立體，不但以陰刻線條雕刻，還會與各種浮雕形式綜合使用，層層疊套在一起，裝飾得更豐富、繁密，應用更廣泛，一躍成為當時動物型青銅酒器裝飾紋樣的主流，此外還有一些造型呈紐絲狀的獸角紋會與主體紋飾結合，模仿羊的大彎角[2]，這在犧尊中不難看出。

筆者通過觀察發現，此時期裝飾紋樣較西周時期使用更多，具有更豐富的內容，一方面有少量表現寫實動物的紋樣，比如虎紋、犀牛紋等，十分逼真，甚至動物的毛發依稀可見，多是以浮雕的形式出現在器物的頸部。也有表現虛幻類的動物，如流行于西周前期的夔龍紋和鳳鳥紋也被再次創新，作為主體紋飾與回紋、點紋、云紋、羽翼紋等結合。此時期回紋在動物造型的酒器之上出現是源于雷紋的衍化，方折卷曲，多以二方連續的形式出現，作為底紋，不做主體紋樣。另一方面，在晉系青銅酒器中還有動物相搏裝飾紋樣的出現，比如龍紋與蛇紋的結合纏繞，加點狀或繩紋填充，通過紋飾也能看出此時期印模技術的使用，而這類蛇紋與其他主體紋飾的綜合應用，也是獨屬于晉國的裝飾紋樣，在其他諸侯國不多見。

依上述分析，晉系動物造型青銅酒器上的裝飾紋樣演化歷經了漫長的歷史發展階段，經西周早、中、晚三個階段，至春秋戰國時期成形，這其中伴隨著時代的進步和青銅鑄造工藝的成熟，體現出一定的造物規律。

三、以動物造型為主的晉系青銅酒器裝飾紋樣的嬗變規律

（一）由簡入繁

首先，從紋樣的時代特征來看，西周前期酒器裝飾紋樣中幾何紋的使用較多，并趨向于簡樸，具有一種符號化、圖案化、清晰簡潔的特征，是為了適應裝飾的需要。春秋時期的紋樣趨向復雜、繁復，且具有連續性、豐富性，幾何紋和動物紋綜合運用，從前期的單一紋飾逐步衍化為了多層次、多元素組合，抑或解體重組的紋樣。以鳥尊中的羽紋為例，西周時期對于羽紋的表現很簡單，單純以幾條簡單的細線表示，從西周中晚期開始，羽紋的表現豐富起來，不僅以細線表現羽毛的形態，還會在羽毛形態上裝飾鳳鳥的抽象化形態，層次分明，使羽紋更豐滿。并且都遵循對稱、均衡統一的造型法則。另外，次要紋樣會為主要紋樣服務，填補空隙，比如云雷紋、回紋等用線簡單的幾何紋，以二方連續或四方連續的表現形式出現，再與用線豐富的主要紋樣組合成適合紋樣，這也體現著簡與繁的造物規律。

其次，從紋樣與動物造型的關系來看，二者存在普遍與特殊的關系，其目的是突出表現動物形態。對于動物結構相對簡化的青銅酒器，其紋樣會相對復雜[3]，例如兔尊（見圖1）、貘尊等，動物毛發不凸顯，造型簡潔，所以紋樣的使用比較豐富，不局限于一種紋樣表現。再如晉侯鳥尊中紋樣的運用，全身會裝飾羽紋，用單一陰刻線條表示，但對于頭、尾、兩翼、喙會裝飾不同的、細小的紋飾，由均衡式分布轉向局部式呈現，整體服務于局部，突出局部特征，產生不同的視覺效果。

（二）由呆板壓抑到生動傳神

起初，裝飾紋樣在動物造型的晉系青銅酒器之中更多是為了滿足當時酒器的使用功能，并受周禮的制約。正如《禮記》中記載：“天子之席五重，諸侯之席三重，大夫再重?！毖b飾紋樣亦有等級和限定[4]，所以在具體表現上會將紋樣限制在規矩之內，個性化特征無法彰顯。例如從晉國前期青銅酒器的裝飾紋樣看，紋樣在動物身上的排布比較規整，呈現程式化的特征，嚴格按照左右對稱或上下對稱的方式均衡排布，如西周早期晉仲韋父盉上用粗線條簡單裝飾云紋。

春秋戰國時期，諸侯爭霸，晉國一躍成為當時的大國之一，越來越注重酒器的個性化特征，酒器上富有層次感和動態感的紋樣使動物栩栩如生，體現了其內在神韻，而且會根據不同的需求和場合進行靈活的變化、組合，發揮其獨特的裝飾效果。將之前商代流行的夔紋、饕餮紋與西周流行的鳳鳥紋等幾近消失的神異動物紋樣，以抽象符號化的形式重新表現了出來，并結合夸張變形的手法展現動物的藝術魅力。例如在渾源李裕村出土的犧尊（見圖2），不僅可以盛酒還可以溫酒，紋樣構圖新穎別致，將饕餮紋以全新的姿態展現。這件酒器是牛的造型，因此在具體表現上結合了牛的特點，在牛的身上裝飾著牛的元素，這在之前是較少出現的。

四、以動物造型為主的晉系青銅酒器裝飾紋樣的嬗變成因

（一）思想觀念的轉變——重神到重人

在商代“尊神重鬼”的思想觀念影響下，人們大多借紋飾力量向神靈去尋求保佑與庇護，因此商代青銅器紋飾多圍繞神秘、猙獰、威嚴展開，西周時期必然會對前代紋樣風格加以繼承加創新，因此早期西周青銅器的裝飾風格確是以神性為主，有宗教祭祀的目的，但在“以德保民”等思想觀念的影響之下，晉人更加想要關注現實，這是一種人性的復蘇，不再受神性思想的影響，體現出嚴格的等級制約。而“尊”又是禮器之中象征地位最高的器物，所以動物造型的尊很多，且制作精良。發展到后來，社會變革激烈動蕩，禮崩樂壞，百家爭鳴，但仍受周初的禮制的影響，宴席之中與飲酒相伴的娛樂活動也豐富起來，比如“投壺”“燕射”等，此時青銅酒器褪去了周代重禮儀的因素，與人的需求結合更加緊密，偏向日常生活的實用性，比如在裝飾紋樣的時候，為適應器型還會將紋樣進行裁剪、彎曲，裝飾一些符合人們生活的內容等，所以不論是紋樣的裝飾還是動物造型的變遷，都與人緊密結合，體現了人本主義的思想。

（二）文化交流的多元——本土文化與外來文化

誠然，所有偉大的文明都是文化接觸的結果[5]。晉系青銅酒器的地域性特征的最終形成，離不開文化的滋養。早期渦紋、雷紋、弦紋的使用明顯具有以山西為核心地區的本土殷商文化的影響，并在西周初期和中期時受宗周文化影響，基本屬于宗周文化體系，如在“鳳鳴岐山”文化中，鳳象征著吉祥美好，因此晉系青銅器中，鳥造型的酒器比較多。紋樣當中，諸如鯪紋的使用，就和當時周王朝青銅酒器中使用的主要紋樣一樣。而且晉國當時與其他諸侯國之間來往密切，文化交流頻繁，受其他諸侯國文化的影響，尤其是楚國，晉國與楚國之間為了爭奪霸主進行了多次戰爭，文化交流作為兩國間的一種重要互動方式，也在不斷進行。

春秋時期晉文化中增加了許多異域文化因素[6]，環地中海文明和歐亞草原“斯基泰文化”也對晉系青銅酒器產生了影響，斯基泰藝術通常以各種動物為題材，創造了動物卷曲以及猛獸互斗的紋樣，其中“鳥”也是斯泰基藝術的傳統主題，因而在晉系青銅酒器中也出現了上述種種新題材。結合其造型，發現晉系青銅酒器的有些造型甚至可以追溯至西亞、中亞和東南歐的“格里芬”，將各種神怪形象結合，比如鳥首獸身的兔首觶，或給各種不會飛的動物身上加上翅膀以及人與動物結合（如鳥蓋人足盉）等。

（三）審美觀念的豐富——因地制宜、靈活多變

在晉人的審美觀念中，造物要因地制宜、靈活多變，青銅酒器在制作時充分考慮了地域特色以及自然資源，在造型以及裝飾紋樣上都體現著晉國的地域文化，而且不拘泥于固定的程式和規范，將動物紋和幾何紋以寫實、抽象的形式表現。

五、結束語

晉系青銅酒器是中國古代青銅文化的重要分支，精湛的鑄造技術和裝飾工藝為晉系青銅酒器的鑄造提供了技藝支持，因此出現了最具代表性的動物造型的酒器。這些動物造型酒器上的裝飾紋樣，體現著晉地的地域文化特征，它的演進歷經了漫長的時代發展，豐富且多變，和以現實造像為基礎的動物肖像結合產生了新的文化內涵，也體現出由簡入繁、由神性轉向人性的發展規律，不僅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還為后人了解古代社會提供了寶貴的實物資料。

參考文獻：

[1]上海博物館.商周青銅器紋飾[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

[2]李夏廷，李劭軒.晉國青銅藝術圖鑒[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

[3]田自秉，吳淑生，田青.中國紋樣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

[4]李建華.傳統青銅酒具造型與裝飾紋樣的適合研究[D].無錫：江南大學，2009.

[5]楊富學.絲綢五道全史（上）[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19：78.

[6]李夏廷.流散美國的晉式青銅器（續）：禮器篇（中）[J].文物世界，2000（6）：21-32.

（編輯：王旭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