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化虎”故事之比較

摘 要：蒲松齡的《向杲》與中島敦的《山月記》擁有不同的時代、地域和文化背景，兩者均從傳統的“人化虎”故事中汲取靈感，不約而同地探討了人類異化這一主題。然而，兩者在變形原因、創作意圖及藝術手法使用上均存在差異，進而呈現出了不同的審美風格。這種差異揭示了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作者對于個人命運在不同時代的深刻思考，同時也揭示了差異之中共同的內在聯系，體現出化虎這一主題的深層哲學內涵與人文關懷精神。

關鍵詞：《向杲》；《山月記》；異化

作為一種常見的異化題材，化虎故事常見于國內外文學作品之中并以虛幻詭奇為特征。本文從虎形象的緣起入手，基于中國文學作品《向杲》和日本文學作品《山月記》中的人化虎故事進行分析，揭示作者對于社會與個人命運的思索。《向杲》和《山月記》皆屬于宿命報應題材，向杲是受內心復仇情感的驅使而化虎，李征則是因內心恃才傲物、悶悶不樂的郁結心境而化虎。在《向杲》中，虎就是揚善抑惡的守護神的化身，作為伸張正義的正面形象出現。而《山月記》中的虎形象卻是作為更趨于獸類本能、摒棄人類作為萬物之靈的原始生物形象而創設。兩部作品的思考向度分別指向社會與個人。如果將《向杲》視作一部古典復仇宣言，那么《山月記》則是作者既憤懣又無奈的真實情感寫照。

一、虎形象的緣起與故事的創作背景

中國虎文化源遠流長，虎形象源于原始時代的圖騰崇拜和自然崇拜。猛虎的形象是矛盾的結合體，既是具有靈性的、崇高的，同時又是兇狠的、威猛的。先秦時期，虎方部族便以虎為部族圖騰，以其威猛和王者之氣庇佑一方。記載山川異域志趣的上古神話《山海經》中，昆侖山神的形象便是人面虎身，其作為鎮山之主、百獸之長的威猛形象盡顯。除卻虎形雄壯威嚴之外，虎還以其生性兇猛為一大形象特征。因虎吃人傷人這一屬性，人們將其視為大害而欲除之。漢代時虎的形象逐漸變化。漢樂府有詩曰“饑不從猛虎食，莫不從野雀棲”^［1］，道出了虎的險惡兇殘。自此這種虎意象也被后代的《猛虎行》詩歌繼承。

《禮記》有言：“麟、鳳、龜、龍，謂之四靈。”^［2］虎不入四靈，以其智缺。受民族審美心理的影響，虎并未成為神性的象征。也正是因為其未完全神化，虎形象多出現在書寫志怪故事的文人筆墨之下。其中化虎故事是虎故事題材中最具有文學價值和審美性的主題之一。最早的人化虎故事是牛哀化虎，見于《淮南子·俶真訓》。在化虎故事的發展過程中，虎始終未實現完全的人化，人們推崇虎的力量多過其智力。

就《向杲》與《山月記》兩部作品的作者對比而言，“幼有軼才，老而不達”^［3］是蒲松齡的人生寫照。蒲松齡將自我欲望與對文化倫理的看法投射在向杲身上，自身經歷的失意與其對封建社會的批判皆通過向杲化虎的暴力復仇得以完成，這是獨屬于他的個人抗爭；而接受過文化熏陶，建立了獨立的思想觀與價值觀的中島敦則在軍國主義環境中受到主流文化的沖擊，個人的無奈與憤懣只能通過李征毅然化虎展現，這是他對自身的堅守。

二、《向杲》與《山月記》化虎主題比較

《向杲》寫的是一個處于社會地位不平等下的底層人民以化虎完成復仇的理想故事。《山月記》則刻畫了一樁內心脆弱的孤高文人化虎的奇聞。

（一）變形原因：復仇傳奇與自我表達

對化虎原因的探究實際上是對文學作品中頻繁出現的人化虎現象的一種深入解讀。這種神秘而引人入勝的變形并非僅僅是為了增加故事的奇幻色彩，更是作者表達特定情感和創作理念的獨特方式。在前人小說中，人化虎的原因呈現出多樣性，這種多樣性是作者在敘事邏輯上巧妙構建的結果。《山月記》和《向杲》同屬于傳統的“人化虎”題材小說。盡管它們都以人化虎為核心情節，但背后的變形原因卻截然不同。作者對變形原因的不同側重，彰顯其背后不同的觀念和深層思考。

唐代起，化虎故事的特別之處是出現以借助“道具”為特征的化形。蒲松齡所作的《向杲》亦是如此，其中記載“杲易衣，忍凍蹲若犬，自視，則毛革頓生，身化為虎”^［4］，可見向杲化虎是出于外因，他是披上道具衣物才得以化虎的。然而，盡管向杲的變身是出于外在原因——道士的披衣，較前人所作并無新奇之處，蒲松齡卻在其背后加入了復仇的情感。他在前文鋪墊眾多，“惟思要路刺殺莊”^［5］是對向杲心境的直白袒露。向杲化虎盡管表面是受到外物的影響，實則是受到自身強烈愿望的感召。向杲時時蹲伏在山徑處埋伏莊公子，化虎實際是其內心強烈愿望的現實化，這種強烈愿望使其與虎化為一體。當向杲得知化身為虎之后，他的反應是“心中驚恨”^［6］，轉念卻是“得仇人而食其肉”^［7］，這里虎的形象是兇殘、嗜殺的。主人公化虎之后食人，這是對當時封建社會秩序固有道德的挑戰，同時也是對人倫道德的捍衛。向杲食人是為無辜的兄長復仇，這體現了封建社會中的手足之情，亦是作者對道德倫理中仁義的捍衛。

萬物有靈思想是人類最初的普遍信仰。人死之后靈魂不滅，可以寄身于山川、湖泊、花草、鳥獸。《聊齋》中向杲的變身明顯就受到這種觀念的影響。向杲化身為虎，原文記載較為隱晦，“身忽然痛癢不能復覺……杲易衣，忍凍蹲若犬”^［8］。向杲的肉身死去，其靈魂隨后附著于老虎身上。后文“中虎腹，蹶然遂斃。杲在錯楚中，恍若夢醒”^［9］也揭示了這一點，向杲的附身之物——老虎的死去使向杲的靈魂回歸其肉體。這與中國獨有的審美范疇“感應觀”不謀而合，主客體在相互作用的過程中實現物我同一，這也是萬物有靈觀念在另一個層面的反應。

《山月記》中主人公李征化虎則更多是內心情感與性格的原因，出于內在。李征化虎主要是因其自尊心受到傷害，且秉性狂悖，最終郁郁寡歡、發瘋成狂。中島敦改編時，對李征的內心做了極為細致的剖析，“這都是我那怯弱的自尊心和妄自尊大的羞恥心在作怪。我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卻又半信自己是塊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與瓦礫為伍。于是我漸漸地脫離凡塵，疏遠世人，結果便是一任憤懣與羞恨日益助長內心那怯弱的自尊心”^［10］。李征內心的糾結郁悶盡顯。

無論是李征自述自己并非璞玉的言論，還是最后借以自嘲的話語都無一不揭露了他內心的脆弱。這是一個看似孤高、實則內心怯懦的文人形象。同樣地，作為詩人的李征，在最后都未放棄對詩作的追求。這是符合那一時代的士人追求的，“仕”與“婚”始終是唐代士人的不懈追求。基于廣大知識分子對人間現實的憧憬與執著，加之科舉制度的確立，社會風尚隨之變化，唐人對仕途和功名的追求從未停止。“大鵬一日同風起，摶（霏玉本作“扶”）搖直上九萬里”^［11］是謫仙李白對于仕途的追求，亦是唐人對于建功立業的渴求的真實寫照。《人虎傳》所塑造的李征形象也未超出這一范疇，他熱愛詩作，渴求成為超凡脫俗、垂名千古的詩人，最終卻郁郁不得志，化虎歸林。可見化虎是其內心執念的外現。

（二）刻畫手法：情節鋪敘與心理獨白

無論是《山月記》還是《向杲》，作者都致力于讓筆下的人物得到自我實現。向杲的自我實現是通過其復仇的成功展現的，李征的自我實現則是在其對詩作的追求中達到人格的不朽而實現的。在人物塑造上，兩者明顯受到中西方刻畫技巧的不同影響，從而呈現差異。

聊齋以傳奇法而述志怪，“然描寫委曲，敘次井然”^［12］。《向杲》中采用古典小說中以人物行為構建合理情節做鋪墊，又以合理情節鋪墊引出沖突焦點的手法，進一步使人物刻畫更加傳神。文章開頭以“晟狎一妓，名波斯，有割臂之盟”^［13］為鋪墊，又以“有莊公子者，素善波斯”^［14］鋪墊沖突，引出后文兩男爭一女之沖突。正因兩者愛慕之人相同，且莊公子權勢甚高又心高氣傲，故發生了其“遂嗾從人折箠笞之”^［15］事件。短短數字，完整地交代了前因后果，對人物的刻畫也是入木三分。后文又以晟身死這一焦點問題引發莊公子與晟的弟弟向杲之間的矛盾，這一情節發生得非常迅速。作者充分使用了戲劇性的手法，在突轉之后，又以延宕抓住讀者的眼球。向杲“日懷利刃，伏于山徑之莽”^［16］，卻未一次性完成復仇，而是在復仇這一事件上延宕。《向杲》的主題并未偏離傳統小說中因果輪回這一觀念，莊公子以不法行為傷害晟，向杲后又以不法行為傷害莊公子，快意恩仇，二者形成完整循環。

這種古典寫法不太注重人物心理細節的刻畫與描寫，而《山月記》則在這一點上大大加強。中島敦運用了現代化西方式的心理刻畫，加入了大段心理獨白來進行自我剖析。古典寫法弱化了對人物心理細節的刻畫與描寫，而《山月記》則在反方向上加強了這一點。中島敦的人物刻畫技巧受到現代化西方式心理刻畫的影響。在李征異化過程中，中島敦加入大量人物心理獨白，讓李征進行自我剖析，以細化其心理變化過程。“自此至今，我的所作所為，實在是難以啟齒。只是一天之中，必定有數小時恢復人性。在此時間內，我與往日一樣，能夠說人話，思考復雜的問題，甚至還能背誦經書章句。以這樣的‘人心’來看自己作為老虎的暴虐行徑，回顧自己的命運之際，便是最覺可悲、恐懼與憤慨之時。然而，隨著光陰的流逝，就連這恢復人性的時間也越來越短了。過去，我會為自己變成老虎而驚詫不已，最近卻發現，自己竟在為曾經是一個人而納悶了。”^［17］這是李征化虎之后內心矛盾思想的體現，展現了李征化虎之后不能保持人性理智清醒時糾結的心態，是人性到獸性的衰退。中島敦通過對人物內心的細致描繪，渲染了李征的悲哀，全文展現出哀傷的美感。

（三）審美旨歸：浪漫古雅與惆悵物哀

“出于幻域，頓入人間”^［18］是魯迅對于《聊齋》藝術構思的準確概括。《聊齋》以虛幻的形式表現意愿、抒寫情致，繼承了浪漫主義的傳統手法；同時又想象奇特，似虛似幻，繼承魏晉志怪變換之狀。其運思自由，筆墨酣暢，繼承了“主情”的情感特征。正如湯顯祖所說：“生天生地生鬼生神，極人物之萬途，撰古今之千變”，此處亦可用以闡述《聊齋》的審美特征。

不同于莊子《逍遙游》中大鵬盡情遨游于天際超脫世俗、追求精神自由的浪漫，也不同于屈原《離騷》中超越現實、理想主義精神濃郁的浪漫，向杲化虎是貼近人生、落到實處的浪漫主義。向杲化虎這種異類形象的出現，擔負著協調人世生活的使命。莊公子殺害向杲兄長而不用擔負任何責任打破了人世生活的協調，是不公的體現。而向杲化虎食人最后也未擔責則體現了蒲松齡筆下對正義的衡量、調度。蒲松齡寓平常于細節，其筆下的人物形象皆具有鮮明的社會屬性。《聊齋》的語言樸素而具有口語化特征，顯得簡潔凝練、古雅清新，同時又具有一定的幽默感。

《聊齋》中的人物對話，繼承了傳奇、話本小說摹寫人物口聲的優點，蒲松齡又對當時的民間口語加以選擇、提煉，這使《聊齋》的語言與敘述性語言相比更為貼近生活，有很強的表現力。^［19］“若妾媵之，相去幾何矣。肯從奴志，向生其可。”^［20］寥寥數語，便刻畫出小人物波斯的形象，寫出了她傾心于向生，同時地位低下的特征，也是有情人的體現。

中島敦的《山月記》在翻案小說的創作中，使用了白話文進行創作。敘述上更為詳盡，注重細膩的官能感受和情感色彩。中島敦又通過細致的事物描寫，呈現較為感傷、孤冷的美感。也許是受日本傳統“物哀”觀念影響，《山月記》在敘述之時添加多處景物描寫，感知“物之心”^［21］，體悟“事之心”^［22］。這種深層生命體驗的感情相較于表層的情調而言，帶上了一種哀感。在文本中，“月”的意象被多次巧妙地運用，形成了一種重復的主題，強化了其在敘事中的象征意義。袁傪和李征相逢之時便是“曉月微光”^［23］；李征作詩之時也寫道“此時，殘月輝冷，白露滿地，林間寒風陣陣，喻示著天將破曉”^［24］；李征最終隱入林間草地也是借著銀光散盡的殘月。每一次中島敦對月的描繪都籠罩在凄涼、哀婉的情感之中，他通過展現月亮的不同階段，細膩描繪了時間的流逝和場景的轉換，微妙地傳達了李征的情感。殘月作為變化和時間流逝的象征，也暗示了人物命運的無常和生命的脆弱。

同時受到日本“寂”思想之影響，中島敦崇尚“無”的淡泊境界的描繪，文章展現極簡之美，崇尚回歸天性和自然。這在《山月記》的結尾中也有所展現：“只見一頭猛虎，忽地自草叢躍上大道，遙望著他們。隨后，那虎仰首對著銀光散盡的殘月，咆哮了兩三聲，復又躍入草叢，再也不見了蹤影。”^［25］李征最終化虎歸林，一切似乎都化為虛有，回歸“無”的境地。

三、化虎主題的深度思考：異化的喧囂與默然

向杲的“化虎”是一種介于真實與夢幻之間的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的具體化宣言，中島敦是用浪漫的異化故事來承載人性之吶喊和喧囂。蒲松齡思考問題的向度首先指向的是社會，“漫向風塵試壯游”是貼近他人生的真實寫照。正因他廣泛接觸封建官僚，才對社會存在的問題產生了自己的思考。南游途中的風土人情為蒲松齡提供了真實素材來源，加上他一直以來對喜愛的民間傳說的搜集整理，這極大地影響了他的創作，使他的創作建立在真實的背景設定之下又帶有玄幻的浪漫風范。與世間萬千百姓相同的遭遇使蒲松齡對民眾報以熱切地關懷與熱情。

《向杲》通過主人公向杲化虎故事譜寫了一部古典復仇宣言，中島敦將“化虎”完成復仇這一不存在的事件描繪地發人深感。蒲松齡將向杲置于真實的社會背景中，對社會上莊公子之流展開描寫，這是地位不平等下的地主階層用金錢壟斷社會權力的真實映射。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向杲注定無法通過合法途徑捍衛自身生存的權利，這是社會真實殘酷的一面，而蒲松齡卻對這一悲哀角色注入了十足的同情。向杲“化虎”通過非法卻又無法追究的途徑完成了貧苦人民的心愿，這是作者浪漫化想法的具象化。古代人民崇拜神獸，羨慕其力量之無窮。蒲松齡使向杲化虎，給予他凡人沒有的兇猛和力氣復仇，為故事增添了夢幻色彩。

而《山月記》思考問題的向度則與《向杲》不同，作者把化虎作為自身對其所處的世道憤懣但又不得不扭曲地和解的一種默然象征。誠然，當時日本軍國主義橫行的社會現實對中島敦的創作有一定的壓制，這毫無疑問影響到了他的創作，小說中也隱藏著中島敦對于時代的深沉憂慮。這背后揭露的是二戰期間社會的劇變對個人生存境遇造成的無可避免的危機，暗含著中島敦對個體生命價值的不懈探索與自我審視，他始終認為在這樣的社會無法得到自我的實現。

同時作家在原生家庭中缺席的母愛所造就的極度敏感的自我意識和內心深處無法排解的憂郁孤獨更為直接地影響到了中島敦的創作風格和意圖。苦悶、懷疑和孤獨成為貫穿其文學的底色。在家庭中他從未體會到溫情，所以對于個人存在意義的追尋與探索一直伴隨著他的創作。個人精神的困苦境遇使中島敦對世道的不滿難以發泄，他只能在作品中通過主人公李征的無奈化虎達成對世界的和解。李征從“不屑廁身于稗官賤吏之流”^［26］的清高士人到最后決然化虎，卻無妥協之志，正如卡夫卡的《饑餓藝術家》中描寫的至死也不愿進食的饑餓行為表演者一樣。

四、結語

無論是蒲松齡的《向杲》，還是中島敦的《山月記》，兩者皆探討了人類異化的主題，展現了作者對于人性、時代和個人命運的思索。古典主義寫法與現代主義筆觸在塑造人物時各有千秋，讓作品呈現不同的審美風格，不同的文化背景造就了中日文學中人化虎故事的不同風貌。本文通過對《向杲》與《山月記》的細致剖析，發現兩部作品在探討人化虎主題時展現出豐富多樣性和文化特異性，兩部作品皆觸及了人類的共同情感和存在的根本問題。

參考文獻

［1］黃節.漢魏樂府風箋［M］.北京：中華書局，2008：23.

［2］禮記［M］.胡平生，張萌，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17：435.

［3］［12］［18］［19］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134，135，135，135.

［4］［5］［6］［7］［8］［9］［13］［14］［15］［16］［20］聊齋志異［M］.于天池，注.孫通海，于天池，等譯.北京：中華書局，2015：1617，1615，1617，1617，1617，1617，1615，1615，1615，1615，1615.

［10］［17］［23］［24］［25］［26］［日］中島敦.山月記［M］.徐建雄，譯.西安：三秦出版社，2018：10，8，4，10，12，3.

［11］（唐）李白.李太白全集［M］.（清）王琦，注.北京：中華書局，1977：512.

［21］［22］［日］大西克禮.幽玄·物哀·寂：日本美學三大關鍵詞研究［M］.王向遠，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7：82，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