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榮堯散文創作的三個維度：歷史、生態、文化

[摘 "要] 寧夏散文作家唐榮堯多年來筆耕不輟，在寧夏文壇備受矚目。其散文呈現出新的書寫范式：以歷史的書寫見長，將自然人文景觀置于宏大的歷史背景下加以考察，以此打撈被遺忘的歷史；有感于生態環境的惡化，以冷峻的目光審視生態現狀并發出追問，表現出知識分子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深耕細作，在彰顯地方魅力的同時，傳揚文化根脈，根植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偉大實踐。

[關鍵詞] 唐榮堯散文 "歷史 "生態 "文化

[中圖分類號] I10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27-0093-04

近年來，寧夏作家唐榮堯的系列散文創造出讓人耳目一新的書寫范式，作家從文學、歷史、文化、地理等多角度塑造地方形象，為讀者呈現出中國西部特有的歷史文化與精神內涵。唐榮堯堅持“不到現場不動筆”的寫作理念，將自然人文景觀放置在人類歷史及整個世界的大系統中加以考察和書寫，為山河立傳，為福地修書。總體呈現出三個維度：對于故土歷史的仰望與回顧，在懷古中漫卷歷史宏圖；以審視的態度客觀地呈現并追問生態問題，流露出當代知識分子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從傳統出發探索優秀文化的傳承與發揚，響應新時代的文化號召。

《賀蘭山——一部立著的史詩》是唐榮堯在研讀了近千冊文獻，對賀蘭山進行了16年不間斷地科學考察和學術研究的基礎上寫出來的。唐榮堯以地之子的深耕細作，環行十余萬里，用雙腳丈量腳下這片土地，正如郭茂全教授所言：“散文作家對歷史的追尋是‘行走’的追尋。”[1]在山川丘陵、城池街衢間感觸著千年來的脈息與情感的起伏，書寫這片土地的歷史、生態與文化，以綜合性的視角對賀蘭山及寧夏平原做出全方位地把握，這使作品呈現出新時代風貌，具有了多重的價值內涵。

一、歷史維度：跨越時空的歷史敘事

唐榮堯與眾多西部散文作家一樣，其散文始終以歷史的追溯為藍本，同時將敘事視野空間化，呈現出跨越時空的歷史敘事?！皩€體意識與歷史敘事結合起來進行精神對話與情感交流，試圖以歷史幽微的光芒來照亮現實與未來的前進道路?！盵2]《賀蘭石——一部立著的史詩》中，唐榮堯站在世界歷史、中國歷史、世界文化、中國文化的高度書寫著賀蘭山。不僅涉及了賀蘭山自身的形成史，還包括以賀蘭山為立足點整個寧夏平原的水利史、軍工史、科考史、農墾史等。

唐榮堯跨越時間的維度將塵封的歷史重現在讀者面前?！肚揪G的黃土》一章中，作者再現了賀蘭山腳下寧夏平原的千年水利史。最初，秦朝開墾荒地，修筑水渠引黃河水以供養軍隊，開啟了一段短暫的鑿渠歷史。直至漢朝政府移民七十萬至寧夏北部及周邊地區，開始大興水利，引黃河水灌溉農田，但到東漢由于長期戰爭導致水利失修。再到唐朝興修唐徠渠，元朝先廢再修，明朝重修水利等。唐榮堯按照時間發展的先后順序給讀者展現了寧夏平原水利發展的全過程——水利史?！锻噬能姽び洃洝?02”》和《褪色的軍工記憶——“304”》兩章，分別從選址到建設并形成一定規模，再到現代化企業的建成，作家梳理了軍工企業“102”和“304”的發展史，即軍工史。《科考者的背影》一章中，作家展開了賀蘭山發現史的爬梳，從1981年俄國人普熱瓦爾斯基完成了現代意義上對賀蘭山的初次考察，到五十年后，中國現代植物學家夏維英踏足賀蘭山進行考察與植物采集。書寫歷史的背后流露出作家對賀蘭山長期以來陷入科考冷落的遺憾以及賀蘭山被國人發現與重視的驕傲。《刀光淬硬的戰爭史》中，作者走過千年歷史，用賀蘭山以硬朗和血骨書寫了一部歷史之書。一場場戰爭背后的文明沖突、交流，不僅塑造了無數封疆將士，也鍛造了當地人驍勇、不服輸的地域性格。不僅如此，《賀蘭山——一部立著的史詩》中的每一章節都有著大量的歷史信息，包括賀蘭山的石頭留存著先民的印記，賀蘭山巖畫的發現、研究史，寧夏平原歷史上時斷時續的農墾史，西夏王陵的破壞、發現與保護史，煤炭、鹽、枸杞、蓯蓉等寧夏物產的歷史……將那些塵封在歷史中的真相、被遺忘的功績一一重現。

此外，唐榮堯的散文對歷史的挖掘并非平面，而是跨越了空間的限度，從而形象地發揮著地圖的功能。如《為賀蘭山立傳：講述西部的中國故事》一文中所言：“讓我們回到社會和歷史交織的權力場中，透視空間和時間共同作用的賀蘭山歷史人文的建構過程?！盵3]《科考者的背影》一章，作者一方面記錄賀蘭山的科考史，另一方面尋找賀蘭山的“四極”。登上賀蘭山極目遠望，向東望去，會發現黃河蜿蜒；向西望去，是吉蘭泰鹽場。而南北兩極的探尋則是作者以自己的足跡帶領讀者一步一步艱難地尋找。向南，作者通過多次考察認定是勝金關；向北，則是和烏蘭布握手的巴音敖包。在《駝峰上的白色財富》中，從空間的角度描寫了駝隊從北到南穿越賀蘭山的運輸過程，其中涉及從阿拉善到寧夏平原的古道，從游牧文化到農耕文化的穿越，形成兩種截然不同的地理風貌。唐榮堯從人文地理學角度出發，將歷史敘事空間化，在縱向和橫向的交互梳理中撿拾被遺忘的歷史。

盡管唐榮堯不是史學家，但極具歷史思維，不僅善于也樂于在浩如煙海的史籍中爬梳，還深入實地去考證，打撈寧夏平原被遺忘的歷史文化，“為山河立傳、為福地修書”[4]。在時間上，將筆端朝向過往，追溯寧夏千年以來恢弘的歷史。在空間上，打破地理局限，展現出跨越時空的歷史敘事。從而，通過對歷史的重構，實現與現代價值觀念相通的歷史精神。

二、生態維度：冷峻客觀的生態審視

新世紀以來，隨著全國范圍內現代化進程的高速發展，基礎設施建設不斷完善，與此伴隨的是生態危機的出現，由此生態保護成為時代發展的新課題。肩負社會責任感的唐榮堯敏銳地意識到生態保護的迫切性和必要性，以冷峻的目光審視生態現狀并發出追問，試圖探索人類未來之路。同時，與小說、詩歌相比，散文文體更為自由，更具寫實性，加之“非虛構寫作”能夠真實反映現實生活，將生態問題客觀呈現。

面對大自然，唐榮堯一貫保持敬畏，曾言：“一個文字工作者，如果對所生活地區的山水沒有一定的書寫，他是虧欠著的?！迸c此同時，作家對20世紀以來伴隨工業文明而來的環境污染、能源枯竭、物種銳減、土地荒漠化等生態問題客觀呈現，并追問人類未來的前進方向?！肚揪G的黃土》一章中，作者從秦渠的初建爬梳到近現代寧夏平原的水利工程，文字中始終裹挾著作家對祖國歷史、文明的自豪，直至寫到如今某些渠從原本的灌溉、疏浚到運送污水，夾岸荒草、惡臭難忍等生態現狀，作家開始在客觀呈現的背后隱隱透著痛惜?！?000多年來，紅花渠一直發揮著灌溉、疏浚的重要作用……如今的它，已經黯然地退出了灌溉的舞臺，渠邊的居民賦予它的‘新任務’，就是輸送垃圾和污水?！盵5]

唐榮堯關注人與自然的關系，不僅是將生態問題客觀呈現，而是進一步探討其背后的矛盾關系?！赌⒐较律健芬徽轮?，作家以采菇人老范的故事為著眼點，通過客觀記敘表達了他對自然原鄉的懷戀，對生態和諧的樸素追求與思考。20世紀，人與蘑菇之間恪守著“廊檐水照窩窩下滴，紫蘑菇照坑坑長大”的樸素理念，采摘完，采菇人用地上的腐土將菌坑改好，在不破壞生態系統的情況下以待來年在同一地方采摘紫蘑菇。隨著經濟化社會的發展，作者呈現出在經濟利益沖突下，人與自然失衡的狀態，賀蘭山紫蘑菇的生存現狀及賀蘭山生態環境問題?！半S著上山采菇者的增多，競爭也激烈了。很多采菇人一等雨后蘑菇出來就采摘，甚至連小蘑菇不采的古訓也丟了，更有甚者連草皮帶蘑菇一起挖起，挖完后也不填土掩埋采摘后裸露的地表……溝底是采菇人丟棄的西瓜皮、礦泉水瓶、食品袋等垃圾。”[5]唐榮堯的文字沒有過多的詩情畫意、回環曲折，而是冷峻客觀地向人們展示了破壞自然所帶來的自然生態危機，并進一步地揭示現代化進程中人與自然的矛盾。

同時，唐榮堯并不停留于對生態現狀的呈現與探索，而是綜合分析做出思考與判斷，并由點及面擴及整個人類生態危機上，探尋人類未來的出路。《會燃燒的石頭》一章中，不僅梳理了石嘴山煤炭資源的發現與開發史，更針對現實，思考煤炭資源枯竭的原因與措施，提出“工業化”的富有是以對自然資源的過度掠奪和對自然環境的過度破壞為代價的，并不斷發出追問：“石嘴山在資源挖掘空間越來越小的情況下，要面臨怎樣的轉身才能獲得更大的生存空間呢？”[5]呼吁全社會對生態環境引起關注與思考，強調毫無限度地挖掘，資源枯竭終究會是人類面臨的結果。

此外，《科考者的背影》一章中，呈現了樹木的砍伐導致巖羊生存家園面積的萎縮：“它們只能一步步地向高處退卻，來回奔走加劇了它們生存的代價。”[5]《巖畫——石頭上的詩》中，作家在歌頌先人的智慧與賀蘭山恢弘的巖畫文明時，仍發覺環境惡化的不爭事實：“在賀蘭山巖畫中，從魚等水生動物圖形，到雙峰駝、羊、犬、老虎等威猛動物畫像的出現，似乎證實了賀蘭山從水產豐足到牛羊遍地再到江水稀少乃至干旱屢降的環境惡化路徑?！盵5]《濕潤詩地一座城》一章中，作者客觀記述了現代化城市建設導致的生態綠地萎縮等生態現象：“山中樹木歷代遭伐，山下湖泊一度被填埋，20世紀中期以來的圍湖造田、改湖建塘河城市建設不斷擴張，是‘月湖夕照’‘東湖春漲’‘連湖漁歌’等湖泊景觀消失在歷史記憶中?！盵5]

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現代化的工業文明進程仍在不斷加快，人類控制自然、改造自然的欲望愈加膨脹。同時，在多重因素的沖突下，人與自然的矛盾愈加尖銳，各種環境問題與社會問題也日漸暴露。面對嚴重的生態危機，唐榮堯用散文書寫內心的痛苦。他不似詩人在詩情畫意中委婉表達生態矛盾，也不似小說家在故事情節中暗示生態問題，而是以散文的真實性直面生態現狀，冷峻且客觀地呈現生態矛盾，審視失衡的自然生態，而后傳達出：人類之疾帶來了自然之殤，自然之殤終究帶來人類之殤的警告。

三、文化維度：傳統文化的挖掘與弘揚

如果說歷史的探尋是唐榮堯散文的底色，生態關切是其筆端的感召，那么傳統文化的挖掘與弘揚則是其字里行間的風骨。唐榮堯并未停留在對古跡、物產等平面敘述上，而是深度挖掘并弘揚其中蘊含的文化因子，把傳統文化作為一個地域的精神和靈氣來探索。他無論書寫何種物象，其主題必會回歸到傳統文化的傳承與發揚上，使新時代的寧夏文學參與到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新輝煌的偉大征程中。

作為文化散文，唐榮堯的書寫核心在于用心探索地方風景，深耕細作，挖掘其中內涵的文化底蘊，描繪地方發展的時代愿景?！稁r畫——石頭上的詩》敘寫了賀蘭山巖畫的發現與研究史，列出了幾個重大發現，如石雕女性裸像（最初只被認為是出現在歐洲的奧瑞納文化）、賀蘭山馬車巖畫、太陽神巖畫（象征著史前人類的太陽崇拜）。作者寫道：“賀蘭山，是一條古先民獻給賀蘭山的藝術長廊，賀蘭口，是這條長廊的腹地。”[5]很難否認這是唐榮堯對賀蘭山巖畫文明的普及，并試圖傳揚賀蘭山巖畫承載的傳統文化因子?！兜豆獯阌驳膽馉幨贰窌鴮懸粓鰣鰬馉幈澈蟮奈幕瘺_突，并表現出生于斯長于斯的人們驍勇、不服輸的紅色文化精神?！锻噬能姽び洃洝?02”》《褪色的軍工記憶——304》兩章中記錄老一輩建設者無私奉獻、舍己為人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兑粡埣t白黃三色巨照》一章介紹了賀蘭山枸杞、賀蘭山東麓的大米、蓯蓉的傳統物語形象。無論是遺產性文化元素的賀蘭山巖畫、阿拉善鹽與鹽道，還是賀蘭山物語，乃至代表現代性文化元素的搖滾與藝術花園等都無不濡染浸潤著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質素。

不僅如此，散文還用飽含知識與情感的筆墨傾注在這些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如何弘揚，如何走向世界、走向未來。唐榮堯追溯賀蘭山巖畫從發現到走向世界的全過程。不僅是對賀蘭山巖畫文明的簡單描摹，更是作者以賀蘭山巖畫為文化符號，展望其不斷走向國際，弘揚巖畫文化的方式之一?！皣H巖畫委員會派人到賀蘭山考察后，被這個神奇而偉大的巖畫所吸引，決定在這里召開1991年的國際巖畫年會。隨后，三屆國際巖畫研究會都在賀蘭山下到銀川召開”[5]“賀蘭山巖畫，這些凝固在石頭上的詩和畫，開始走向世界?！盵5]唐榮堯在追溯賀蘭山物產歷史的過程中，也呈現出了它們走向世界的光彩。以枸杞為原料的“寧夏紅”“傳杞干紅”“百瑞源”和以賀蘭山大米打造出來的“興唐貢米”“金夏貢米”“塞外香”“長粒香”等品牌已然遠嫁南北甚至國外。如“從‘寧夏紅’到‘傳杞干紅’，一份來自中國賀蘭山的‘山下貨’，從土產的味道到散發純中國的貴族味，這一片紅色，晃動著三屆保健酒業?！弊掷镄虚g可見作家的興奮與自豪。可以說，唐榮堯的散文在文化方面不僅要呈現賀蘭山及寧夏平原的優秀傳統文化，更追求在瀚海之外，豐富讀者對寧夏的印象。

唐榮堯從歷史、地理、人文等角度對賀蘭山進行人文歷史氣息解讀的同時，更是將弘揚本土傳統文化作為自己書寫的側重點。他不遺余力地挖掘并向讀者介紹賀蘭山以及寧夏平原的地域物產，無論是巖畫、枸杞還是大米都蘊含著千萬年的文化因子，它們在新時代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代表揚帆起航走向世界，字里行間無不彰顯著作者強烈的民族自信。

四、結語

唐榮堯的散文在當代散文界展現出新氣象，開拓出新境界?？v觀其散文創作，歷史、生態、文化是最主要的三個維度。他面對過往，用文字的力量將塵封已久的歷史現于人前，用真實而誠懇的力量來打動讀者，沒有絲毫的虛情假意。針對現實，懷著赤誠與嚴謹審視失衡的生態自然，既表達出對大自然的禮敬，也對生態危機進行了呈現與反思。同時，展望未來，為山河立傳、為福地修書，將賀蘭山一帶豐富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因子原汁原味地展現給讀者，將本土文化推向世界。作者匯集了所有關于賀蘭山的文化因子，一條山脈默默地經歷了歲月流轉，見證了歷史更迭。山不見山，水不見水，而是厚重的歷史沉淀、現實審視與文化傳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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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張娟.紙上城市 文本細讀與意義生成[M].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20：114.

[4] 王佳麗.在真實與藝術之間[D].銀川：寧夏大學，2022.

[5] 唐榮堯.賀蘭山——一部立著的史詩[M].北京：中國地圖出版社，2017.

（特約編輯 楊 "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