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核查合謀行為的獎懲動態性與時滯性研究

摘要 在當前全球致力于實現碳達峰、碳中和的背景下，建立一個高效且可信的碳市場對于促進碳排放減少至關重要。為保障碳市場運行中碳排放報告數據的真實性、可靠性和科學性，中國政府借鑒國際碳核查運行機制，采取了一套監測（monitoring，M）、報告（reporting，R）、核查（verification，V），即MRV體系，其核心是地方政府引入第三方核查機構對企業碳排放報告進行核查，并將結果反饋給政府。而在實際運行中，會出現合謀問題，即排放企業通過向第三方機構尋租從而隱瞞真實的碳排放量，此類合謀問題給碳市場合規運行帶來挑戰。為探究地方政府如何解決上述合謀問題，該研究構建了3種演化博弈模型，分別是靜態獎懲模型、動態獎懲模型和時滯效應模型，在此基礎上，基于中國深圳市碳市場運行數據進行理論分析與仿真分析。研究結果表明：①碳核查體系發展存在3個階段，中間階段是一個不穩定階段，這一階段碳核查體系中所有參與者意愿選擇概率產生波動，造成了政府獎懲出現失效的情況。②動態獎懲機制的引入對于碳核查體系中間階段產生的不穩定性具有正向的調節作用，可使得碳核查體系演化圍繞著唯一的理想穩定策略趨近；而時滯效應的引入可以使系統更快地趨近理想穩定狀態，對于不穩定性具有更明顯的調節效果。③地方政府對第三方機構的監管比對排放企業的監管難度更大。因此，地方政府需要設定嚴格的第三方機構準入標準，并根據第三方機構與排放企業的行為，靈活制定獎懲措施，以確保碳核查體系的合規運行。

關鍵詞 碳核查；演化博弈；動態獎懲機制；時滯效應；第三方機構

中圖分類號 C934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002-2104（2024）10-0030-15 DOI：10. 12062/cpre. 20230907

中國將提高國家自主貢獻力度，采取更加有力的政策和措施，二氧化碳排放力爭于2030年前達到峰值，努力爭取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1］。為實現這一目標，限額交易被認為是有效的碳減排機制之一［2］，該方法特點是政府分配給每一企業一定的碳配額，如果企業產生的碳排放量超過政府分配的配額，就必須向碳市場中其他主體進行購買。為確保碳市場中碳排放報告數據的真實可靠，中國政府借鑒國際碳核查運行機制，引入一套監測（monitoring）、報告（reporting）、核查（verification），即MRV體系。其核心是引入獨立的第三方機構對排放企業的碳排放報告進行核查，MRV體系成為確保碳市場運行的真實性、可靠性、科學性的基石。然而，在現實中會出現合謀問題，排放企業通過向第三方機構尋租從而瞞報真實的碳排放量。2022年生態環境部公布了4個典型的碳排放報告數據造假案例［3］。其中包括：①中碳能源投資科技有限公司篡改、偽造檢測報告，指導制作假煤樣問題。②北京中創碳投科技有限公司核查履職不到位，核查工作走過場問題。③青島希諾新能源有限公司核查程序不合規，核查結論明顯失實問題。④遼寧省東煤測試分析研究院有限責任公司涉嫌編造虛假檢測報告問題。這些案例暴露了第三方機構履職不到位，甚至與排放企業合謀的問題。針對這一挑戰，中國政府已采取相關管理措施，例如2020年底生態環境部發布了《碳排放權交易管理辦法（試行）》［4］，旨在加強對碳市場的監管，解決合謀問題。本研究設計一個由地方政府、排放企業和第三方機構組成的三方演化博弈系統，分析了碳核查體系中各參與者之間的交互作用機制。在此基礎上，基于深圳市碳排放市場真實數據，通過在演化博弈模型中引入動態獎懲和時滯效應，探討了政府如何解決碳核查體系中存在的合謀問題，并給出相關建議。

1 文獻綜述

在2007年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13次締約方大會上，各國達成了旨在明確各國減緩行動應滿足“可測量、可報告、可核查”要求的《巴厘島路線圖》［5-7］。遵循這一框架，中國政府引入了MRV體系。目前，國際上的主流MRV體系，如歐盟的碳排放交易體系、美國的強制性溫室氣體報告制度及日本的溫室氣體排放計算與報告體系等，均旨在提高碳排放數據的透明度和準確性［7］。相比之下，雖然中國也建立了自己的MRV體系，但多數學者發現，與國際標準相比，中國在相關法規政策的發展上相對滯后。中國目前主要依賴第三方機構進行現場核查，這與國際上較為常見的電子監測和核查方式有所不同［7-8］。此外，合謀現象在中國的碳排放核查中屢見不鮮，但對此的研究卻相對缺乏。

MRV體系中的合謀問題在某些方面類似于財務審計中的合謀問題［9］。例如，腐敗的稅務審計員可以通過提議接受尋租來忽略納稅人的任何逃稅行為，從而使被審計的納稅人受益［10］。這種腐敗被認為是合謀，當腐敗的公共審計員和私人納稅人合謀分享非法少報收入產生的租金時，就會出現這種腐敗。Kofman等［11］構建了一個數學模型，證明了審計師只有在信息良好且管理者責任很高的情況下才具有較高的存在價值。Luo等［12］運用演化博弈論研究了審計師的策略選擇，當對非共謀者的獎勵大于對共謀者的罰款時，可以最大限度地預防審計合謀。MRV體系中的碳審計可以看作審計的一個新分支［13］，Olson［14］研究了碳審計與傳統審計的區別，認為碳排放報告對透明度要求更高。碳審計的概念最早在英國提出，隨后荷蘭、美國等西方發達國家也相繼提出［15］。王愛國［16］提出碳審計是一種新的環境監管工具，可以應對全球變暖帶來的挑戰。這說明碳審計在當今碳市場研究中起到重要作用，而關于碳審計的研究目前在管理學領域鮮有涉及。

針對碳核查中的合謀問題，多數學者從政府、控排企業和第三方核查機構三方博弈視角進行研究。例如，王丹丹等［17］對“碳核查”業務權利尋租問題進行研究，分析各參與主體在“碳核查”業務權利尋租問題治理過程中的決策行為，研究發現，中低強度的復查抽檢率無法有效約束控排企業的尋租行為，而高復查抽檢率則可有效約束控排企業的尋租行為。潘燕春等［9］聚焦在政府如何運用復查這一方法解決合謀問題，其結果表明當實際碳強度高于參考碳強度時，可能導致控排企業和第三方核查機構的合謀，當政府復查概率提高到一定程度時，可以有效抑制控排企業和第三方核查機構的合謀行為。Mirzaee等［18］在潘燕春等［9］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了一個隨機模型來優化面對碳市場不確定性的參與者的策略，并探討了政府如何采取復查策略。馬歆等［19］通過系統動力學模型仿真發現，若獎懲與合謀概率相關可以有效阻止合謀行為發生。與上述研究相比，本研究在常見演化博弈分析的基礎上，增加了對政府獎懲動態性與政策時滯性的研究。

在研究方法上，演化博弈將博弈論分析與動態演化過程分析相結合，具有為復雜經濟行為建模的巨大潛力［20］。因此，演化博弈被廣泛用于研究政府和企業在碳減排政策下的行為。大部分研究僅僅在靜態參數下進行演化博弈分析［21-24］，只有少數學者考慮了動態參數對系統的影響。例如，Gu等［25］建立了一個關于美國動態碳排放因子的演化博弈模型。焦建玲等［26］的研究考慮了政府對企業的動態獎勵和懲罰， 研究結果表明：在動態獎勵與懲罰機制下，地方政府和企業的演化圍繞著唯一的演化穩定策略螺旋趨近。目前，多數演化博弈應用中未考慮決策者延遲決策對結果的影響，而在現實中，很多決策者在決策過程中往往會參考過去的歷史經驗做出調整。例如，Ma等［27］研究了在企業延時決策時的雙寡頭博弈，發現產量調整速度有一個最大臨界值。胡榮等［28］利用混沌動力學方法，分析航空公司市場的動態價格競爭，發現延遲決策的權重大小對系統穩定域有影響。

通過總結上述文獻發現，目前有關運用演化博弈分析碳排放問題的研究普遍存在以下問題：①僅僅通過數值實驗進行敏感性分析，缺乏真實數據作支撐。②僅考慮靜態參數情形，缺乏對參數動態性的考慮。③現實中參與者決策有一定的時間滯后性，大多數研究未能考慮到這一點。④對于演化體系發展階段性刻畫不清晰，仿真分析與理論分析脫離。這些問題導致了分析結論可靠性不高。與已有研究相比，本研究主要有兩方面創新：①考慮政府在監管過程中的裁量權，引入動態獎懲機制，分析了動態獎懲機制對碳核查機構和排放企業尋租策略選擇的影響。②考慮到現實中政策實施具有一定的滯后性，在碳核查演化博弈模型應用中考慮了時滯效應［29］的影響。在案例分析部分，基于深圳市碳排放市場真實數據，通過在演化博弈模型中引入動態獎懲機制和時滯效應，分析了碳市場核查體系中存在的合謀問題，并給出解決方案。

2 博弈機理與模型假設

2. 1 碳核查體系博弈機理分析

MRV 體系是指對碳排放數據進行核查，包括監測（monitoring）、報告（reporting）、核查（verification）3 個過程。在MRV制度下，各個相關參與方的具體責任要求包括：①對于地方政府，頒布相關法規/指南，確定重點排放企業和第三方核查機構名單，審批排放企業上交的排放報告和第三方機構提交的核查報告；②對于重點排放企業，要求自主實施監測計劃，并向第三方核查機構和政府提交年度排放報告和監測計劃；③要求第三方核查機構對排放企業上交的排放報告進行核查，向地方政府提交核查報告。MRV制度中的核查是由第三方機構對重點排放企業的排放報告進行審核，也就是確認排放報告中數據的科學性、真實性、可靠性，為碳交易市場的建設和運營打下重要基礎。圖1是碳市場MRV監管制度示意圖。基于上述背景，對地方政府、排放企業、第三方機構的博弈機制分析如下。

（1）地方政府行為分析：地方政府應生態環境部要求，對碳市場進行監督管理。當地方政府實施監督策略時，地方政府會投入資金用于建設和管理碳交易市場，對碳核查報告進行不定期的復查，對于地方政府發現的違規行為，包括篡改、瞞報、偽造虛假報告等行為進行一定懲罰。考慮到地方政府為實現碳達峰，對重點綠色企業和機構有獎勵措施，例如深圳市工業和信息化局2021年發布的《深圳市工業和信息化支持綠色發展促進工業“碳達峰”扶持計劃操作規程》［30］規定，對于重點綠色企業和機構獎勵50萬元。地方政府在實施監管策略時，會獲得一筆政策收益，包括來自上級政府的撥款、環境收益、政府公信力提高等。當地方政府選擇不監督策略時，如果第三方機構與排放企業合謀成功，那么隱瞞的碳排放就會造成一定的環境損失。

（2）排放企業行為分析：對于地方政府公布的重點排放企業，排放企業要積極遵守碳核查規則，根據核查指南完成自我監測并上報。當排放企業選擇尋租策略時，排放企業會支付一定的現金給第三方核查機構，使得這一尋租行為也會產生一定的成本，并面臨尋租失敗的風險。一旦尋租成功，排放企業將通過虛假的碳排放報告隱瞞自己真實的碳排放量，進而獲得不正當收益，同時這種行為也會給生態環境造成一定損失。這一行為若被政府發現，則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3）第三方機構行為分析：第三方機構為獲取來自排放企業的尋租金，會選擇合謀審核策略獲取不正當利益。由于第三方機構在核查過程中會產生核查成本，即便排放企業選擇不尋租策略，第三方機構為節約核查成本也可能選擇合謀審核策略。例如，北京中創碳投科技有限公司為節約核查成本，在執行核查職責時走過場，并未嚴格遵守碳核查標準［3］。第三方機構這種行為一旦被政府發現，則會面臨罰款，甚至可能進入失信名單。

如圖2所示，本研究繪制了三者之間博弈關系圖。

2. 2 碳核查體系博弈模型假設

根據上述博弈機理分析，作如下假設。

（1）在該博弈模型中，政府的策略選擇為監督和不監督，監督的概率為x，不監督的概率為1 - x。第三方機構的策略選擇為合規審核和合謀審核，合規審核的概率為y，合謀審核的概率為1 - y。排放企業的策略選擇為尋租和不尋租，不尋租的概率為z，尋租的概率為1 - z。

（2）企業為避免因過度排放而受到處罰，或為在碳交易市場中獲取額外收益，通過尋租選擇與第三方機構合謀瞞報真實碳排放強度。合謀成功后，企業支付成本C1，通過隱瞞真實碳排放強度獲得額外收益為ps，其中，p 為碳為交易價格，s 為企業隱瞞的碳排放量。但是，當這種合謀行為失敗時，企業需要支付合謀失敗的成本C2。研究假設C1 gt; C2，當合謀成功時，企業需在合謀失敗成本基礎上多支出一筆尋租金ΔC，ΔC = C1 - C2。假設ΔC lt; ps，否則企業不會有選擇尋租策略的可能。

（3）當第三方機構實施合規審核策略時，它獲得審核收入W1；若其選擇合謀審核，它獲得收入W2。由于第三方機構選擇合規審核時需要付出一定的核查成本，設定ΔW = W2 - W1，代表第三方機構由于選擇合謀審核策略所節省的審核成本。當第三方機構選擇合謀審核策略，同時企業選擇尋租策略時，第三方機構還將收到一筆來自排放企業的尋租金ΔC （ΔC = C1 - C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