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進入21世紀以來,人類政治文明發展面臨著資本霸權、政治極化、文明沖突等三大挑戰,同時也迎來了和平發展、合作發展、文明發展等三大機遇。正是鑒于這種新挑戰和新機遇,中國共產黨提出了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的歷史任務。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是一種綜合的政治文明形態,是人類政治文明、社會主義政治文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文明三位一體的新型政治文明形態。因此,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既不是簡單延續中華傳統政治文明的母版,也不是簡單套用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設想的政治文明模板,既不是對其他國家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建設實踐的再版,也不是對西方現代政治文明發展的翻版。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之“新”就在于它實現了人民性發展、包容性發展、共同性發展、和平性發展。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是中國社會主義政治發展的“新邦新命”,需要完成對中華傳統政治文明、傳統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和西方資本主義政治文明批判繼承和創新超越的雙重使命。
關鍵詞:政治文明;人類文明新形態;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中國式現代化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發展社會主義政治文明研究”(22ZDA066)
中圖分類號:D0;D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24)12-0005-07
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發表重要講話指出:“我們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推動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協調發展,創造了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創造了人類文明新形態。”(1)毫無疑問,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人類文明新形態”是包括了政治文明新形態的。政治文明是人類政治生活的進步狀態,在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創造的人類文明新形態中,政治文明處于極為重要的地位。由于政治是人類社會最富有創造性的理性活動,政治文明形態是其他文明形態的統率和靈魂,因而從根本意義上講,只有給予政治文明新形態以準確定位,才能在總體上保證完成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的使命。
為了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保證社會主義政治文明能夠行穩致遠,首先必須明確創造政治文明新形態的前進方向,找到創造政治文明新形態的歷史方位。就人類政治文明發展來說,中國傳統政治文明、傳統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和西方現代政治文明已經不能適應新的時代發展要求,面對歷史之變、世界之變、時代之變,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的歷史任務擺在了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面前。經過改革開放40多年的發展演變,中國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建設所面臨的形勢和任務可以用“新邦新命”來概括。這里所說的“新邦”就是已經建立起社會主義制度的現實中國國情,這里所說的“新命”就是發展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
“新邦新命”是借用“舊邦新命”的說法而進行的創新性闡釋。《詩經·大雅·文王》中有言:“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2)“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意思是說,周雖然是舊的邦國,但其使命在于革新。1946年馮友蘭先生在為西南聯大紀念碑撰寫的碑文中,首次將其概括為“舊邦新命”,后來他在不同場合對此作過進一步闡述。“舊邦新命”亦成為民族性與現代性相結合的代名詞,并被學界廣泛采用。“舊邦新命”體現了中華民族的生命特征,因此一直延用至今。我們認為,“舊邦新命”對描述舊時代的變革具有畫龍點睛的神韻,但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國社會進入了前所未有的全新發展階段,特別是經過40多年的改革開放,中國社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深刻變化。現實的中國已經不是過去延續了幾千年的“舊邦”,而是一個全新的共產黨領導的人民當家作主的社會主義社會。我們今天所從事的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不是在“舊邦”中進行的,而是在“新邦”中展開的。因此,我們完全可以把今天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的使命視為中國社會主義政治發展的“新邦新命”,并從“新邦新命”的角度來理解發展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的重大現實意義和深遠歷史意義。
一、人類政治文明發展面臨著新挑戰和新機遇
進入20世紀以來,全球化的深入和現代科技的進步推動了人類政治文明形態的新發展,經過兩次世界大戰和戰后世界形勢的快速演變,人類政治文明形態發展正面臨著新的挑戰和新的機遇。二戰以后,資本主義政治文明在經歷短暫輝煌之后呈現出逐漸衰落之勢,此時人類迎來了社會主義政治文明發展的最佳契機。
20世紀是人類政治文明發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世紀。就世界范圍來說,20世紀以來人類社會政治文明的發展和演進都與兩次世界大戰密切相關。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出現了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競爭發展的局面。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的世界政治格局發生了三次大的變動:第一次變動是兩個陣營的對立;第二次變動是蘇聯的解體;第三次變動是美國由盛而衰。
當前,世界之變、時代之變、歷史之變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展開,世界政治格局正發生著歷史性變化。尤其是近年來,在大國博弈、世紀疫情、俄烏沖突的背景下,世界經濟復蘇乏力,逆全球化、單邊主義、民粹主義抬頭,冷戰思維卷土重來,人類面臨的全球性挑戰日益增多。正如黨的二十大報告所指出的,當今世界,恃強凌弱、巧取豪奪、零和博弈等霸權霸道霸凌行徑危害深重,和平赤字、發展赤字、安全赤字、治理赤字加重,人類社會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3)
就世界政治變局而言,隨著全球化的深入發展,全球政治和人類政治文明發展面臨著許多新的挑戰和機遇。具體來說,21世紀以來世界政治格局面臨三大挑戰:一是資本霸權的挑戰。進入21世紀以來,國際壟斷資本通過金融、科技、文化以及資本市場等多個維度擴展其影響力和控制力,從而在全球范圍內形成了一種綜合性的影響力和控制力,資本霸權攪得全球“周天寒徹”。二是政治極化的挑戰。進入21世紀以來,經過不同政治力量的反復博弈,政治極化現象越來越嚴重,包括政黨極化、精英極化、民眾極化、意識形態極化等,似乎人類政治對抗不再有調和的余地。三是文明沖突的挑戰。冷戰結束后,人類社會的沖突方式發生了深刻變化,隨著文明多樣性的發展,沖突展開方式中暴力的成分越來越少,而文明的成分越來越多,文明的沖突已經成為全球化時代人類社會矛盾沖突的重要方式。
挑戰往往也是機遇。21世紀以來人類政治文明在面臨上述挑戰的同時也迎來了三大機遇:一是和平發展的機遇。今天,雖然世界上常有烽煙再起,局部戰爭也時有發生,但人類社會發展的總趨勢是和平發展,不同制度下的國家和民族都被納入到生死相依、榮辱與共的命運共同體之中。因此,中國政府適時提出了全球發展、全球安全、全球文明三大倡議,得到全世界熱愛和平人士的廣泛贊同。二是合作發展的機遇。隨著全球化的深入發展,沒有哪個國家也沒有哪種文明形態可以一騎絕塵,完全不依賴于他國和他種文明而獨立發展,合作發展和共同發展已經成為全球發展的時代潮流。三是文明發展的機遇。冷戰結束后,雖然不同文明的差異性日益顯露,并且有的已經演化為亨廷頓所說的“文明的沖突”,但畢竟人類文明發展的大方向是“和而不同”,交流互鑒已經成為人類解決文明沖突的基本方式,文明對話、文明包容、文明融合已經成人類文明發展的不二選擇。
當然,人類文明的發展從來都不是徑行直遂的,而是曲徑通幽的。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的形成是一個歷史過程,是不同的政治力量共同創造的實踐過程。正如《世界文明史:希臘的生活》一書的作者威爾·杜蘭特所指出的,“文明不會死亡,只會遷移,其住地及裝束雖有所改變,但必須生存。正如個人的死亡為他人留下生存的空間一樣,一種文明凋謝后也會有另一種文明興起。”(4)在人類政治文明史上,羅馬征服了希臘,但希臘文明卻并沒有滅亡,最后是希臘文明征服了羅馬,在羅馬文明中到處都可以找到希臘文明的蹤影。因此,對于曾經在人類政治文明史上留下蹤影的中華傳統政治文明、傳統社會主義政治文明、資本主義政治文明,既不能熟視無睹,也不能照抄照搬,而必須在批判繼承的基礎上實現創新超越。否則,所謂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就是一句空話。
二、新邦新命: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的歷史方位
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不是在政治真空中進行的,而是在中華傳統政治文明、傳統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和現代西方政治文明的基礎上展開的。中華傳統政治文明是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最便捷的資源,但需要經過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不能直接運用;傳統社會主義政治文明是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的重要資源,但需要克服其教條化和模式化的弊端,不能簡單運用;西方資本主義政治文明是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不可忽視的資源,但需要祛除其霸權主義和西方中心主義的痼疾,不能照抄照搬。由此,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可以從四個方面把握其歷史方位。
(一)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不是簡單延續我國傳統政治文明的母版
我國是一個有著五千年文明發展史的國家,我們的祖先曾經創造了輝煌燦爛的中華傳統政治文明,不僅推進了中國傳統政治實踐,也為人類政治文明發展作出過自己的貢獻。但是,中華傳統政治文明是以君主專制為核心的政治文明,存在權力高度集中、人治高于法治、宗法思想和宗法制度、家長制和特權思想等等弊端。因此,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文明,不是簡單延續我國傳統政治文明的母版,而是在接續、吸取和繼承中華傳統政治文明精華的基礎上,剔除其中不適應現代政治文明發展的糟粕,實現中華傳統政治文明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
(二)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不是簡單套用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設想的政治文明模板
馬克思主義是發展社會主義政治文明的指導思想。馬克思恩格斯當年在設計人類的理想社會時曾經提出過未來社會政治文明的基本形式,但這些都只是一些原則性的建議,并非固定不變的模式。恩格斯在談到《共產黨宣言》的意義時指出,《共產黨宣言》中所闡述的一般原理整個說來是完全正確的,但這些原理的實際運用隨時隨地都要以當時的歷史條件為轉移。因此,發展社會主義政治文明,不是簡單套用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設想的政治文明模板,而是在堅持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的基礎上,結合當代社會主義和人類社會發展實際,創造性地解決人類政治發展中出現的新情況新問題,開辟社會主義政治文明發展新道路,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
(三)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不是對其他國家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建設實踐的再版
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實踐已經有百余年歷史,曾經創造了不同于資本主義的新的政治文明范式。但是,以蘇聯為代表的傳統社會主義政治文明范式存在著權力過分集中、缺乏民主和法治、維護特權集團利益等等弊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共產黨堅持解放思想和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破除馬克思主義教條化和社會主義模式化的禁錮,積極推進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為社會主義政治文明注入了新的內涵。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創造性地提出了全面加強黨的領導、發展社會主義協商民主、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等重大政治文明發展舉措,形成了體現社會主義政治文明本質的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發展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就是要以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為目標,不斷推進人類政治文明的進步。
(四)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不是對西方現代政治文明發展的翻版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以美國為代表的以自由、平等、人權自詡的西方政治文明一度成為現代政治文明的模板。然而,所謂現代西方政治文明無非是多黨制、三權分立、輪流執政這一套,其發展過程無不伴隨著野蠻掠奪和殖民統治,給廣大發展中國家帶來了深重災難。這種將自身文明進程建立在其他國家的災難基礎上的西方政治文明模式,不符合人類政治文明的基本精神。因此,發展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必須超越西方政治文明模式,超越“強國必霸”的國家觀、“以資為本”的政治價值觀、“文明沖突”的政治文化觀、“西方中心”的政治發展觀、“你輸我贏”的政治倫理觀,樹立“和平共處”的國家觀、“以人為本”的政治價值觀、“文明互鑒”的政治文化觀、“協同發展”的政治發展觀、“合作共贏”的政治倫理觀,彰顯社會主義政治文明作為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的天下情懷和世界視野。
總之,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決不是某些人心血來潮而任意提出來的,它其實是嚴格遵循著人類政治文明發展規律的,是全球化和現代化時代人類政治文明發展的必然邏輯。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必須精準把握其歷史方位,既不能割斷歷史,也不能躺在歷史上睡大覺;既要從中國看世界,也要從世界看中國,將推進中國社會主義發展與推進人類社會發展統一起來。它將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發展的里程碑,更是人類政治文明發展的新階段。
三、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新”在哪里
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是一種綜合的政治文明形態,是人類政治文明、社會主義政治文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文明三位一體的新型政治文明形態。人類政治文明是其共性,社會主義政治文明是其本質,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文明是其個性。在討論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的過程中,有些學者將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視為中國一個國家的,認為它是中國人首創的,其創制權應該屬于中國;另外也有些學者認為,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應是全人類的,不必強調什么中國特色。顯然,這些認識都是不準確的,甚至是一些偏見。必須明確,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既是中國的,同時也是全人類的,它是全球化、現代化時代人類共同創造的政治文明形態。概括起來,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之“新”集中體現在人民性發展、包容性發展、共同性發展、和平性發展等方面。
(一)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實現了人民性發展
所謂人民性發展也就是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人是政治主體,人民群眾是政治文明的創造者,任何政治形態都只有堅持以人為本,服從和服務于人的發展才可稱之為文明形態。然而,在剝削階級占統治地位的社會里,廣大勞動者不被當成人看待,而被當成草芥,當作牲畜,當作奴隸,當作蕓蕓眾生。在實際政治生活中,人們總是將一部分人或大部分人當作工具,當作客體。統治者把民眾當成改朝換代的工具,征服者把異族當成野蠻人任意殺戮蹂躪,思想家把民眾當成愚昧之人,一般人也將他人當作客體、對象和工具。總之,只有少數統治者或管理者才是政治主體,大多數民眾都是政治客體。自文藝復興特別是馬克思主義產生以來,這種被顛倒的歷史才被重新顛倒過來。文藝復興思想家們喊出了“尊重人”“以人為本”的口號,馬克思主義科學地闡明了人與政治的關系,為樹立以人為本的政治文明觀奠定了理論基礎。
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在堅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基礎上,先后提出了代表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以人為本和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并且將政治主體的人民性內化于政治發展過程的方方面面。一方面,堅持以人民為中心,將人民利益置于首位,努力使黨和國家的工作更好地體現人民利益、反映人民意愿、增進人民福祉,讓人民在實際生活中享受到文明發展帶來的幸福感、獲得感;另一方面,賦予經濟社會發展以人民性特征,確立人民的政治主體地位,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擴大人民政治參與渠道,加強人民當家作主的制度保障,從而從根本上剝離了以階級剝削為核心的舊政治文明形態,正在形成一種以人民為主體和以人民為中心的政治文明新形態。
(二)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實現了包容性發展
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不會因社會制度、文明傳統、宗教信仰、價值觀念等方面的差異而將某些國家、某些民族排斥在外。只有把本國的命運與人類的命運聯成一體,真正做到尊重差異、包容多樣,才能實現“風雨同舟,和衷共濟”,推動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的形成。
就中國本身而論,“包容性”體現為中國人民的夢想同各國人民的夢想是息息相通的,實現中國夢離不開和平的國際環境和穩定的國際秩序。在全球化時代,中國的任何發展都與人類的發展息息相關。一方面,要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始終不渝走和平發展道路,奉行互利共贏的開放戰略,堅持正確的義利觀,樹立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的新安全觀,謀求開放創新、包容互惠的發展前景,促進和而不同、兼收并蓄的文明交流,構筑尊崇自然、綠色發展的生態體系。另一方面,要秉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觀,倡導國際關系民主化,堅持國家不分大小、強弱、貧富一律平等,支持聯合國發揮積極作用,支持擴大發展中國家在國際事務中的代表性和發言權。中國始終是世界和平的建設者、全球發展的貢獻者、國際秩序的維護者。
(三)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實現了共同性發展
在以往階級對立的社會里,無論什么形態的政治文明,都是以階級對立和社會沖突的形態存在的。在階級社會,政治就是階級斗爭的工具,政治的最終結局就是你死我活的斗爭。以社會主義政治文明為標識的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突破了階級社會階級對立的局限,堅持以社會為本位,堅持以人民為中心,堅持世界人民的大聯合,因此能夠最大限度地將所有人都聯合起來,實現全體人民和所有國家、所有民族的共同發展。
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不是以一種制度代替另一種制度,也不是以一種文明代替另一種文明,而是不同社會制度、不同意識形態、不同歷史文化、不同發展水平的國家在人類共同發展過程中利益共生、權利共享、責任共擔,形成共同建設美好社會和美好世界的最大公約數。因此,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就是要秉持所有國家一律平等,主張世界命運由各國共同掌握、國際規則由各國共同書寫、全球事務由各國共同治理、發展成果由各國共同分享,實現真正意義上的人類共同發展。
(四)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實現了和平性發展
人類幾千年的文明史基本上是一部連綿不斷的戰爭史,無以數計的殘酷戰爭曾經給人類帶來了巨大的傷害和苦難。縱觀當今世界上的西方發達國家,其走向文明的進程無不伴隨著野蠻掠奪和殖民統治,給廣大第三世界國家帶來了深重災難。這種將自身邁向文明的進程建立在其他國家的災難基礎上的暴力發展模式,既不符合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核心理念,也不可能長久主宰人類政治文明的發展進程。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不同于傳統政治文明特別是西方資本主義政治文明的地方就在于,它秉持人類共同發展的理念,積極探索和平發展道路,始終把和平共處、互不侵犯、互利共贏作為處理國際關系的基本準則,倡導共商、共建、共享,堅持多邊主義,反對零和博弈、霸權主義、單邊主義,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這種立己達人、利己又利他的和平發展道路,既造福本國,又惠及世界,從而為人類政治文明的發展進步帶來了新希望。
四、批判繼承與創新超越: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的雙重使命
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發展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既不能脫離中國國情,照抄照搬其他國家政治文明的發展模式,也不能閉關自守,無視人類政治文明的現代發展;既要堅定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制度的自信,也要大膽借鑒人類政治文明發展的優秀成果。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必須遵循人類政治文明發展規律,實現政治文明理論、政治文明實踐、政治文明話語等多方面的創新和發展。
正因為如此,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必須完成批判繼承和創新超越的雙重使命。一方面,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雖然是新的,但沒有割斷歷史聯系,而是在人類既往政治發展基礎上的新發展,因此它必須完成三個批判繼承,即批判繼承中華傳統政治文明、傳統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和現代西方政治文明。另一方面,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必須開創未來,步入人類政治文明發展的新階段,因此它必須實現三個創新超越,即創新超越中華傳統政治文明、傳統社會主義政治文明、現代西方政治文明。也就是說,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必須承擔起雙重使命:一方面是批判繼承,另一方面是創新超越。批判繼承是手段,創新超越是目的。沒有批判繼承,無法創新超越;沒有創新超越,批判繼承沒有意義。同時,批判繼承與創新超越并不是截然分開的,而是交錯展開和相互推進的過程。
(一)批判繼承和創新超越中華傳統政治文明
中華傳統政治文明是中國社會主義政治文明發展的根基,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和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是立足于中華大地并在中國傳統政治文明基礎上進行的。今天的中國是歷史中國的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文明是中華傳統政治文明的發展。因此,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和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必須在中華傳統政治文明中尋找資源。
中華傳統政治文明源遠流長,正是在五千多年中華傳統政治文明基礎上,我們走出了一條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文明之路。習近平總書記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指出:“中國式現代化賦予中華文明以現代力量,中華文明賦予中國式現代化以深厚底蘊。中國式現代化是賡續古老文明的現代化,而不是消滅古老文明的現代化;是從中華大地長出來的現代化,不是照搬照抄其他國家的現代化;是文明更新的結果,不是文明斷裂的產物。中國式現代化是中華民族的舊邦新命,必將推動中華文明重煥榮光。”(5)
在五千年中華文明史上,中華傳統政治文明曾經聞名于世,其中“權歸于一”的中央集權制度、職能分工與相互制約的行政制度、自上而下與集中統一的監察制度以及為政以德、以民為本、正己正人、選賢任能等國家治理理念和方法,都是中華傳統政治文明的結晶,曾經創造了古代中國政治文明的興盛與繁榮,并為后世中國政治文明的發展提供了基本范式。然而,中華傳統政治文明是建立在以小農經濟為主體的自然經濟基礎上的,大一統的君主專制制度壓抑了社會活力,重治道而輕政道的治理體系擠壓了人民的參與渠道,以德治國的治理方法遲滯了正常的法治建設,家長制的官僚系統阻礙了人才的健康成長,所有這些都嚴重地制約著傳統政治文明向現代政治文明的轉化,致使中國傳統政治文明長期陷于專制主義統治之下而不能自拔。
因此,在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的過程中,必須及時激發中華傳統政治文明的活力,使之在現代化進程中獲得新生。需要指出的是,激活中華傳統政治文明的生命力,絕不是在中華傳統政治文明原有的基礎上進行簡單的修修補補,使其恢復生機活力,而是要通過批判性反思和創造性重構,區別中華傳統政治文明中的精華與糟粕,吸取精華、舍棄糟粕,實現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進而為中華傳統政治文明注入新的生機,開辟中華傳統政治文明新的發展前景。從歷史上看,挽救中華傳統政治文明的命運是近代以來中華民族復興課題的重要組成部分。近代以來所有仁人志士為改變中華民族的命運進行的抗爭也包含著激活中華傳統政治文明的強烈愿望,但是這些抗爭大都缺乏正確理論的指導和先進政黨的領導,也就無法找到正確的道路,甚至在對待中華傳統政治文明的立場上還一度出現了復古主義、全盤西化等極端觀點。在極其艱辛的探索中,中國共產黨用馬克思主義真理的力量激活中華傳統政治文明就成為歷史和人民的必然選擇。在實踐中,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后不僅解決了激活中華傳統政治文明的指導思想、實現方式等問題,而且重設了激活中華傳統政治文明的路徑,不再是簡單的文明復古和文明自賞,而是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正確認識和對待中華傳統政治文明,為中華傳統政治文明的發展注入新內涵、開辟新道路、提供新動力、確立新方向。
(二)批判繼承和創新超越傳統社會主義政治文明
正如毛澤東所指出的,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我們送來了馬克思主義。在改革開放以前的中國社會主義發展歷程中,我們是嚴格按照傳統社會主義藍圖進行政治文明建設的。傳統社會主義政治文明曾經是中國發展社會主義的樣板,它所體現的人民當家作主的本質,它所創造的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奇跡,它所顯示的一下決心就立即執行的制度優勢,曾經成為社會主義的制度驕傲。
但是,傳統社會主義政治文明是把馬克思主義教條化和把蘇聯經驗神圣化的產物,也是軍事集權制轉化成計劃經濟體制的產物。蘇聯社會主義政治文明模式的基本特征就是適應計劃經濟的要求,實行權力高度集中的政治體制,缺乏有效的制衡機制,主要表現為重大問題都由黨委決定,黨政不分,黨政合一,黨國合一;實行不受法律限制的所謂無產階級專政,嚴厲打擊不同政見者和不同利益訴求者;貫徹片面的民主集中制原則,這種沒有廣泛民主(包括黨內民主)基礎的集中制把權力集中在少數人手里,最后集中在斯大林一個人手里;黨的領導者對國家決策的影響力過大,往往以個人意志為導向,忽視廣大民眾的意愿和需求。在政治集權的同時,實行高度集體主義的社會管理制度,片面強調平等和公平,個人的努力和創造得不到應有的回報,缺乏創新激勵機制,導致人們工作積極性和創造力減退。此外,在文化上,對意識形態嚴加控制,壓縮自由討論的空間,壟斷馬克思列寧主義的解釋權;在對外關系上,以老子黨自居,過分考慮自己的國家安全和民族利益,有著嚴重的大國沙文主義和民族利己主義傾向。這種高度集權的管理模式最后發展成斯大林個人集權主義乃至專制主義,導致官僚主義和腐敗現象泛濫,嚴重制約了社會的進步和發展。
中國在社會主義建設初期,由于對社會主義缺乏理論準備和實踐經驗,基本上延續了蘇聯的政治制度和社會管理模式,沒有及時完成由革命到建設、從傳統到現代的創造性轉化。所以,從新中國初期到改革開放之前,中國的政治體制帶有明顯的傳統社會主義政治文明痕跡,既缺乏現代民主法治精神,也缺乏現代治理理念和方法,具體表現為權力過分集中,夸大領袖意志,個人崇拜,黨政不分和以黨代政。鄧小平在提出政治體制改革時,曾明確指出過我國從蘇聯繼承下來的傳統政治體制的弊端:“從黨和國家的領導制度、干部制度方面來說,主要的弊端就是官僚主義現象,權力過分集中的現象,家長制現象和形形色色的特權現象。”(6)
傳統社會主義政治文明由于存在上述種種弊端,因而缺乏自我更新和發展能力,不能適應現代化、全球化時代的發展要求。對于傳統社會主義政治文明,既不能完全否定,也不能全盤照搬,必須批判繼承,消除其中的教條主義、專制主義、沙文主義等弊端,用新的理論和制度豐富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實現社會主義政治文明的創新發展。
(三)批判繼承和創新超越西方資本主義政治文明
現代西方政治文明即資本主義政治文明,是發展社會主義政治文明的重要參照系,也是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不可或缺的政治資源。西方資本主義政治文明創造出高速發展的生產力,推進不同國家建立世界性聯系,在反對專制獨裁制度方面曾經作出過重要貢獻。
但是,資本主義政治制度本質上是資產階級進行政治統治和社會管理的手段和方式,是為資產階級專政服務的,因此不可避免地具有其階級和歷史的局限性。第一,資本主義的民主是金錢操縱下的民主,實際上是資產階級精英統治下的民主。資本主義政治制度中的選舉實際上是有錢人的游戲,是資本玩弄民意的過程。第二,資本主義國家的法律以名義上的平等掩蓋著事實上的不平等。資產階級法律的實質是將存在于資本家和勞動者之間、富人和窮人之間經濟利益的不平等予以合法化。第三,資本主義政黨制度雖然形式多樣,但都是維護資產階級統治的政黨制度,多黨制是資產階級選擇自己的國家管理者、實現其內部利益平衡的政治機制。多黨制下政見紛爭,政黨惡斗,相互掣肘,決策效率低下,容易激化社會矛盾,導致政局動蕩。第四,資本主義國家在對外關系上推行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它們打著自由、民主、人權的旗號,恣意制造政治和意識形態對立;不惜采取經濟制裁、文化滲透、武力威脅等手段,維護西方資本集團的特殊利益。
總之,以資本壟斷和資本剝削為基本特征的現代資本主義政治文明,盡管創造過高度發達的社會生產力,但并沒有找到人類政治文明發展的康莊大道。因此,對現代資本主義政治文明必須批判繼承其內含的自由、民主、法治等有益成分,剔除其中的壟斷、剝削、霸權等糟粕,創新人類政治文明理論和制度,在資本主義政治文明的基礎上發展社會主義新型政治文明,創造出既吸取資本主義政治文明精華又剔除其糟粕的代表全人類政治進步方向的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
需要強調的是,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不是全盤否定和解構舊文明(包括上述中華傳統政治文明、傳統社會主義政治文明、西方資本主義政治文明),而是批判繼承和創新超越舊文明,也就是揚棄舊文明。政治文明發展有著不同于物質文明的特點,它不是也不能簡單地否定與解構舊政治文明,而必須在舊政治文明的基礎上實現改革、創新與發展。作為人類最富有創造性的政治智慧的結晶,政治文明是隨著人類社會的進步而不斷創新發展的,不會也不可能死亡或被消滅。如果說五四時期基于打破傳統文化對新思想新文化的嚴重禁錮而采取激烈的全盤否定傳統的方式尚有某種不得已的話,那么,當今的現代政治文明發展就不能采取簡單的全盤否定和解構舊政治文明的方式來完成,而必須是在批判繼承和創新超越舊政治文明的基礎上實現傳統政治文明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
五、結語
1995年,阿爾溫·托夫勒夫婦出版了《創造一個新的文明——第三次浪潮的政治》一書。該書作為第三次浪潮政治思想的代表作,已經預測到人類文明面臨新的重大轉折。書中指出,人類不只在過渡,而是在轉型;我們要面對的不僅是一個新社會,而是一個嶄新文明的再創造。嚴格來說,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就是全球化和現代化時代賦予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光榮而艱巨的歷史任務。有著五千年文明史的中華民族在經歷人類文明的重重更迭之后,又一次站到了人類文明發展的潮頭,肩負著引領時代潮流、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的歷史使命。
人類政治文明的發展有起點,但沒有終點,有高峰,但沒有頂峰,它是人類永恒的政治追求。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既是中國政治發展追求的重要目標,也是人類政治文明發展的目標,它是中國共產黨人提出的推進人類政治文明發展的可行方案。但是,創造人類政治文明是一項前無古人的事業,其發展進程不可能一帆風順,需要全體中國人民共同努力,也需要世界人民共同努力。只有全世界人民聯合起來,才能不斷推進人類政治文明健康發展,使人類政治文明由舊形態演變到新形態,也就是創造出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
注釋:
(1) 習近平:《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求是》2021年第14期。
(2) 陳戌國點校:《四書五經》,岳麓書社1991年版,第387頁。
(3) 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2022年10月26日。
(4) [美]威爾·杜蘭特:《世界文明史:希臘的生活》,臺灣幼師文化譯,天地出版社2017年版,第618頁。
(5) 習近平:《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的講話》,《求是》2023年第17期。
(6) 《鄧小平文選》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28—329頁。
作者簡介:虞崇勝,華中科技大學國家治理研究院特聘研究員,武漢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教授,湖北武漢,430074。
(責任編輯 劉龍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