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維·洛奇《美好的工作》的主題研究

戴維·洛奇作為一位當代英國文壇杰出的學院派小說作家，憑借對西方知識世界的敏銳洞察，創作出一系列的校園題材小說。《美好的工作》是久負盛名的“校園三部曲”中的第三部，這部作品以“工業年影子計劃”為契機，講述學者從學院步入社會，從理論研究轉入實踐活動，這一過程的迷惘與探索。這部作品打破了學者與世界、作品與讀者之間的界限，為學院派小說開辟了新的方向。

戴維·洛奇是當代英國著名的文學批評家和小說家，他具有扎實的文學理論基礎，并創作了多部頗具影響力的作品。自1960年創作的第一部小說《看電影的人》到2011年的新作《風流才子的雙面人生》，這位老人仍充滿著創作熱情，共著有十五部長篇小說，其中所創作的“校園三部曲”最為著名，包括《換位》《小世界》《美好的工作》。這一系列作品以校園為創作背景，運用后現代技巧呈現出喜劇風格，吸引了廣大讀者了解學術界的情況。

戴維·洛奇在離開大學教職崗位之后，創作了這部《美好的工作》，它雖仍以校園環境為主，描寫了教育改革過程中的問題及采取的措施，卻將筆觸延伸到校園之外的工業領域，把學者們最無法面對的社會現狀，即文化產業的整體衰退與精英知識分子的舉步維艱展現在讀者面前。同時，寫作重點不再局限于技巧運用，而是更多地關注意義闡釋。可以說，《美好的工作》兼具后現代主義創作技巧和傳統現實主義風格。這部作品把來自高等學府的學者羅賓和工業領域的經理人維克互相聯系起來，展現了學者的迷惘與探索，打破了校園的牢籠，融入社會之中。

一、向讀者展現學術追求與現實生活之間存在裂隙

《美好的工作》向讀者展示了學術精英與工人階級、知識話語與經濟話語、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等之間的沖突，借此給世人以警示和啟迪。《美好的工作》的羅賓是劍橋畢業的高才生，在魯米治大學里從事教學工作，她是精英文化的典型代表。羅賓的生活范圍主要以家和校園為主，經常抱著一堆文稿在校園中穿梭，或在家中批改作業、翻閱書評雜志。維克畢業于高級技術學院，不斷努力從學徒工成為鑄造公司的經理，是大眾文化的代表。無論是生活環境或話語形態等方面，二人都存在著巨大差異，但羅賓為了爭取留校推薦信，不得不犧牲自己的研究時間接受“工業年影子計劃”，即給鑄造公司的經理維克做“影子”，使得兩個人及所代表的不同文化產生了交集，更讓潛心學術的羅賓走出校園大門，直面學術追求和現實生活的差異。

羅賓作為一個工業題材小說的研究專家，卻從未體驗過現實中的工廠生活。她腦海中的工廠形象來自紀錄片和商業廣告中精心剪輯的鏡頭，與現實中的工廠截然相反。隨著與維克不斷深入工廠進行實地考察，羅賓沒有看到自己腦中所構筑的工廠（光亮的機器、工裝整潔的工人、優雅的音樂），鑄造車間又臟又亂，機械操作聲震耳欲聾，工人之間互不關聯。在給維克當“影子”期間，羅賓的理想主義和人文情懷在現實中狠狠碰壁。羅賓得知維克要解雇員工丹妮，她批評了維克的做法，并插手管理事務，提前告知丹妮解雇的消息。正是因為羅賓向員工透露了工廠的解雇計劃，才引發了工人的集體罷工，使得工廠遭受了嚴重的損失。這種結果更加凸顯了羅賓人文情懷和理想主義的不切實際。從這些情節中，讀者能夠看出她雖被稱為工業題材的研究專家，但現實社會中這個稱呼卻并不符實。她只從書本中、影像里來認知工廠，把工廠當作時代的象征符號。當羅賓真正進入現實中的工廠，所見到的真實情況令她吃驚，在現實與理想面前難以適從。這部作品讓讀者透過羅賓對工廠震驚與“工業題材小說專家”稱呼的對比，羅賓講究的服飾與工廠的雜亂的對比，感受到強烈的內心沖擊，極具戲劇性的諷刺效果。由此，這部作品告知讀者學術研究與現實之間存有間隙，如羅賓那樣埋頭于理論探討，脫離現實只潛心于書本的學術研究是毫無意義的，在社會現實面前是不堪一擊的。此作品引導廣大讀者要把理論與實踐結合起來，走出校園，步入社會。

二、向讀者展現人文精神與物質經濟的矛盾

精神和物質構成了人類生活的全部內容，而二者究竟孰輕孰重，可謂千差萬別。伴隨科學技術的日新月異，人們已習慣了科技所帶來的便捷，促使人們沉浸于自我的精神世界中。正如《美好的工作》中滿口文學批評術語、陶醉于文學精神世界中的羅賓，又如追求物質至上的維克，他們的世界是相互對立的，大有勢不兩立的狀態。如果只追求良好的工作環境，那么能夠充分享受精神自由的大學教職人員是理想的好工作；如果只追求豐富的物質生活，那么即使穿梭在臟亂的廠房中也是理想的好工作。在《美好的工作》一書中，戴維·洛奇將這一問題呈現在讀者面前，讓讀者自己去體會和思考什么才是真正的好工作。這也正是本書的意義所在，通過羅賓和維克的對比，讓讀者認識到人文精神與物質經濟之間的矛盾，最終找到平衡點。

在《美好的工作》中，羅賓和維克對彼此的理念都存在某種偏見。這部作品一開始，羅賓與維克的第一次見面，就因衡量標準不同而發生了爭執，維克認為金錢是唯一的衡量標準，而羅賓則認為快樂最為重要。對于羅賓來說，工作是不能用金錢來衡量的，她熱衷于自己的教職工作，關心知識和自由。校園對羅賓有著一種吸引力，她與男友查爾斯之間的分手，都與校園有一定的聯結。校園是羅賓心靈的棲息地、靈魂的歸宿地，她覺得校園應向所有人開放，使所有人都有機會汲取知識和能量。可是，因人們物欲的膨脹，致使學校沒有完全發揮社會價值。羅賓因“影子計劃”有機會走出校園，真實地體驗工廠的嘈雜環境和單調工作，她內心暗自認為自己的工作是一份好工作。在羅賓的潛意識里，認為金錢是庸俗的代表，喜歡金錢的人都是令人討厭的，這一點在她起初對維克的態度上顯而易見。與之相對，維克則以物質為衡量標準，他的口頭語就是“誰掏錢？”維克作為一個實際的管理人，錢是他需要考慮最多的問題。維克認為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總要有人為此付款。他每天都在算計如何改進技術、購買新設備，進而讓工廠獲得更多利潤。但《美好的工作》中，對維克重視物質的行事原則并沒有明確的批判。因為獲得物質的能力是人們生存的必備技能，完全摒棄物質追求，在當下社會是不現實的。另外，維克對物質的追求，不代表他就是一個貪婪的人，他只不過在工作中考慮的是如何給工廠帶來更多的經濟利潤。從最開始二人所代表的不同文化之間的不理解和分歧展開敘述，隨著故事情節的發展，原本水火不容的羅賓和維克卻漸漸被對方所代表的文化特質所吸引，羅賓漸漸拋棄了學術界的文化孤立和傲視一切的冷漠態度，開始了解真實社會中工業革命的本質，對維克這位工業革命家的觀念也逐漸認可，對真正的工業革命有了真正深刻的認識。維克也從對精英文化的不屑一顧、唯金錢至上的態度轉變為開始讀《簡·愛》，試著了解勃朗特姐妹，并撕掉了車間墻上的裸女圖片，最終被人文主義精神所感動。當時，英國社會不健康的狀態下的人們都在尋找重建國家精神和經濟的方法，羅賓和維克的存在成為互為對照的兩個人物，不同階層的人們之間并不存在直接的階級矛盾，有的只是偏見與傲慢。在小說的結尾，羅賓對維克失業后的傾囊相助也寓意戴維·洛克所期望的各文化、各階層間的分歧和矛盾最終都可以得到互相理解和融合。

不管是羅賓推崇的人文精神，還是維克追捧的物質財富，二者的可比性是相對的。他們重視的東西有所不同是因為二人所處的社會生活領域不同。這兩種信念在不同的領域指導著人們的思維和行為。然而，當對人文精神的追求與對物質經濟的追求產生矛盾時，精神與物質孰重孰輕的難題再次擺在現代人面前。而《美好的生活》恰好告訴了讀者答案，即純粹的精神或者純粹的物質都不能滿足人們的現實生活，要尋求二者的融合才能化解沖突，解決矛盾。這部作品的價值在于透過兩位主人公的沖突，挖掘隱藏在二者之間的融合，物質經濟的豐富能夠促進精神的發展，同樣，社會要取得巨大進步，需要人文精神和物質追求領域的協同發展，這正是《美好的工作》這部作品所具備的現實意義。

三、打開學者與世界、作品與讀者之間交流的新方向

《美好的工作》作為經典的學院派小說代表作，卻不再局限于校園文化和學者身上，而是把學者們推入現實生活中，打破了阻隔校園內外的藩籬，使學者們能夠了解現實社會，也讓社會中的人們了解學者。所以，這部作品為學院派小說的發展開辟了新的方向，引導學者走入現實社會，在新的環境中重新審視自我，在實踐中獲得真知，同時讓普通大眾更為了解學者并從學者那里了解學校的社會價值。在傳統意義上，學校是精英人士的聚集地，大學教職人員更為致力于學術研究，但在《美好的工作》中，作者打破了傳統觀念，運用幽默的諷刺技巧來描繪學術圈的奇聞趣事，向讀者展現出相對陌生的學術百態。以往的學院派小說多以圍繞著學者的“小世界”展開，從校園生活來剖析學者的生活百態，但《美好的工作》則打開校園的大門，鼓勵學者走出熟悉的工作和生活環境，步入校園外陌生的社會環境中，并借助校園內外的鮮明對比，來引起讀者的關注和學者的思考。

《美好的工作》打開了學者與世界交流的新方向，作者聚焦于學者的喜怒哀樂，向讀者揭開了學術界的神秘面紗。這部作品中的羅賓是一個典型的精英派學者，專心于學術研究和理論探討，但校園文化與現實社會對話之時，羅賓所擁有的自信不堪一擊，凸顯了學者們的現實困境。在剛接觸現實中的工廠時，羅賓是惶恐不安的。隨著“影子計劃”的開展，羅賓與工廠的聯系使得她的內心感到滿足。在羅賓切實參與到工業社會革命的過程中時，不但沒有被金錢、物欲所淹沒，反而是堅守住自己的精神世界，清醒地認識到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真正的學者們應該擔當起怎樣的社會道德責任和學術使命。

戴維·洛奇小說中的文化精英們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經歷了在后工業時代迷失自我又重塑自我的過程。在學者與世界的交流過程中，羅賓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她向學術界內的學者們講述工廠中的真實現狀，又向追求物質利益的維克傳授文學知識，由此得知校內外的交流不僅是文化與工業的撞擊，更是學者與世界的交流、理論與實踐的交流。戴維·洛奇借《美好的工作》為讀者的學術和生活提供新的方向，通過羅賓的變化，引起學者的反思，指導他們要在實踐和交流中拓寬視野，豐富閱歷和收獲知識。

二十世紀中葉，學院派小說逐漸興盛起來。然而，由于創作題材的局限以及大量專業術語的存在，學院派小說在讀者群中的受眾范圍受限，吸引的多為學者型讀者，這些讀者想通過閱讀更深入地了解自己的世界。但《美好的工作》卻另辟蹊徑，為學院派小說開辟新的方向。戴維·洛奇是一位精通理論術語和分析手段的學院派小說家，他意識到了專業知識和術語的晦澀難懂，給廣大的讀者帶來閱讀困難，進而限制了小說的傳播，使得普通讀者望而卻步。所以，他將理論進行了通俗化處理，把這些深奧的文學理論戲劇化地融入作品中。這種新方法不僅促使文學理論的傳播，還拉近學院派小說與讀者之間的距離，讓作品與讀者之間能夠直接對話。《美好的工作》中向讀者展現了學者們的生活圖畫，他們的言行舉止、思維模式等都是學者式，以學術話語來代替日常用語，并不顯得突兀。但當羅賓進入社會環境之中，仍繼續學術圈的行為舉止，以學者的角度來審視社會環境，則會顯得格格不入，這就需要通俗化的轉變。回顧以往的學院派題材多局限于嚴肅的學術界話題，以學者與學者之間的交流為主，來展現校園中學者的思維和行為。但《美好的工作》使得人們開始審視全球化趨勢下學院派小說的發展方向，需要通過學者與世界、作品與讀者的交流，找尋新視角來審視學者的現實困境及如何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