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

“快跑，快跑，涂茍來了，涂茍來了！”老黑雖然瘸著一條前腿，但仍像箭飛一樣跑到十字路口，給一群嬉戲的狗報信。

聽到喊聲，猶如刮起了一陣恐懼的旋風，老狗小狗洋狗土狗家狗野狗，無不嚇得臉色慘白，渾身戰栗，猶如群蜂被驚，“轟——”的一聲，四散逃命。

比熊豆豆呆呆地站在十字路口中央，骨碌碌轉著眼珠子，不知如何是好，他是皋鎮新來的一員，道路不熟，情況不熟，更不知大家何以聞“涂茍”之名而喪魂落魄。老黑見他落單，轉身掉頭，“嗖”地撲到他的跟前，顧不上解釋，一口叼起他，朝一條巷子深處鉆去。

“嗷嗚——”“汪嗚——”“嗚汪——”“哼唧唧”，被放下后，剛躲在巷口的拐角處，豆豆還沒來得及問，一陣陣悲鳴和嗚咽聲破空傳來。

老黑用驚恐的眼神盯著巷口，順著他的眼神望去，豆豆看到一個兇神惡煞的黑大漢開著一個電三輪奔了過來，三輪后廂四周焊著鐵欄桿，鐵欄桿上罩著一個大繩網，悲鳴的叫喊聲正是從這后車廂傳出來的。三輪開過巷口，豆豆看見后廂不大的開口處露出了幾個毛茸茸同類的頭，可憐兮兮的眼神到處亂瞟，拼命尋找能夠救命的人……

“他……他……他就是涂茍，看那……那個……”老黑指著綁在車幫旁邊的長竿卡子，心有余悸地對豆豆叮嚀，“看見那個閃著寒光的鐵卡子了嗎？這是專門獵殺用的。”他不安地扭了扭脖子，在長柄鐵卡子與車幫相撞、扔下的一連串叮叮當當可怕的聲響中，揪心地皺了皺眉，繼續說道：“見著這個人躲遠點，否則，小命咋賠上的你也不知道！”

豆豆點點頭：“他是屠……屠狗的？”

“不止如此，”老黑狗抖了抖瘸前腿，哆嗦著嘴唇道，“更可怕的是，他會在沒人處趁你不備，卡子一伸一拉，吊著你的脖子就把你丟進了車廂。”據老黑介紹，涂茍是鄰鎮安鎮的一個屠戶，專門以屠狗、宰雞為業，開了一個狗肉砂鍋店，門前支著一口大鍋，一年四季都有一鍋熱氣蒸騰、翻滾不已的狗肉湯，每隔一段時間，他都要到四周的村鎮掃蕩一圈，每次他們都會有幾個朋友無緣無故地失蹤。

“咋不反抗？”也許是初生牛犢，豆豆有點不解地在老黑臉上尋找答案。

“小家伙，你來這里幾天了？”一個長毛狗不屑地看了豆豆一眼，截住了豆豆的話。

此時，涂茍的三輪走遠了，狗兒們才從墻角、背巷、草叢中歡快地跑了出來。

“對了，咱們臉生，”老黑彈了彈他的瘸腿，一臉熱情，滿是關切的語氣，想把話題岔開，“你是新來的吧，還不知道這些情況，以后要多加注意！”

“還不到一個星期，”豆豆不好意思地說，“我……我找不到主人了，就晃晃蕩蕩在街上四處游蕩。”

“那你是一只流浪狗了？”長毛狗有點同情似的搖搖頭，“那就更危險，說不定哪一天被鐵卡子吊了脖子，還談啥反抗？”

豆豆臉一紅，但心里有點不服氣。這時他才發現長毛狗只有一只眼睛是好的，另一只眼睛緊緊地閉著，眼角有一大堆眼屎，長長的茸毛耷拉下來，遮蓋了他的眼睛。

“你知道我的這只眼睛是咋瞎的嗎？”他用右前爪指指左眼。

老黑朝他使了個眼色，想制止他，但長毛狗固執地說：“讓他知道一下有好處，否則，小命咋丟的還不知道。”

“也好，這樣他就不會大意了！”老黑點點頭，他別有深意地看了豆豆一眼。

這時豆豆再次聽到這句難聽話，現在知道了這句話的分量，不由得朝老黑多望了一眼，這才看清老黑是一個大個頭，像一頭獅子，高大威武，一身黑毛，渾身閃亮發光，除了右腿有點瘸，挑不出任何其他毛病，可以說是犬中極品。

“我這條腿就是三年前受傷的，”老黑先說話了，張嘴時，仍是滿臉的驚恐，“也在這個時候，當時我也像今天一樣在十字路口晃蕩，突然寒光一閃，被掀翻在地，那個長柄大卡朝我脖子卡來，多虧了我脖子粗，和主人給我戴的項圈，咔噠咔噠，鐵卡卡了幾次都沒把卡子卡死，我在地上翻滾騰躍，拼命掙扎，后來多虧長毛……”他用眼睛看了看長毛。

“他牛犢一樣的身體為救我命贏得了時間，我趁勢跳起來咬傷了涂茍的手，他無奈地松開了卡子，”長毛心有余悸地說，“但他沒放過我們，用一把鋒利的長鋼釬扎瞎了我的左眼，又戳傷了他的右腿。”

老黑的瘸腿不由得抖動起來，長毛也哆嗦著左前爪撫摸了一把瞎了的左眼。

“政治課”上完后第三天，那是一個春風蕩漾、鳥語花香的和美天氣，豆豆一直沒有找到主人，就和伙伴們從河邊的散步慢道來到廣場公園，再到街角口袋公園，追逐，打鬧，嬉戲，伙伴中有像蔫蘋果一樣的皺臉巴哥、毛發濃密的松獅、小巧可愛的博美，更有機智且忠誠勇敢的黑虎杜賓和強悍體大像狼一樣的德國牧羊犬，以及像牛犢一樣的雪山藏獒……

“涂茍來了！”“涂茍來了！”皋鎮上空再次刮起了恐怖的旋風，像老鼠遇見貓，狗兄弟們驚叫著，剎那間，無影無蹤。長柄卡子與三輪車幫叮叮當當的撞擊聲，就像地獄敲響的喪鐘。

一道寒光閃過，卡子圈子太大，豆豆脖子太細，驚恐中豆豆成功脫險。又是一道寒光，涂茍的卡子像魔鬼的爪子，又朝豆豆脖子卡去，腿短身小，豆豆再次成了漏網之魚。

兩次撲空，更加激怒了涂茍，他撂掉長柄卡子，抓起三輪車內的一把三齒鋼叉，朝豆豆沖去，好像志在必得。

上躥下跳，東躲西藏，豆豆悲哀地想，他距黑狗所說被吊死的命運不遠了。

“你想干啥？”好像是主人的聲音。果然是主人嚴厲地斥責聲：“你想干啥！”

“豆豆，快來！”的確是主人在叫，她一彎腰，豆豆準確地蹦到了她懷中。這一刻，豆豆掉下了眼淚，他對老黑、長毛從內心多了幾分感激。

“想死我了，想死我了，”女主人不停地撫摸著他的前額，“人生地不熟的，又有人搶劫害命，你怎么敢亂跑？”女主人說著淚水啪嗒啪嗒掉了下來。女主人也是剛搬到這個養生小鎮，她也不熟悉路，所以前幾天他們走丟了。

等他們反應過來，再看涂茍，哪里還有他的身影。

一天，豆豆又來到十字路口散步，雖然是百花盛開的季節，陽光宜人，但同伴的臉都陰沉沉的，氣氛冰冷冰冷的。

“你不知道吧，小胖被涂茍吊死了？”一只小狗說道。豆豆剛想張嘴問問發生了什么，一個同伴上來又用凄涼的聲調小聲說道：“小黑的皮也被釘在涂茍殺鍋的前墻上了！”

“這是這個月發生的第二起失蹤案，”老黑粗聲粗氣地說，“你要特別注意，下一次就不一定有那么好的運氣了！”顯然他是指豆豆巧遇主人脫險的事。

豆豆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小胖”“小黑”和自己一樣，也是與新來皋鎮的主人走失的。自從被主人救起后，豆豆內心一直惦念著和自己一樣的流浪狗，據他統計，這個新興養生小鎮有三十多只流浪狗，他們是一個特殊的群體，需要幫助。沒想到自己還沒想出辦法，同伴已經連遭毒手。

“黑大叔，咱們應該怎么辦？”他向老黑討要辦法，他知道老黑是這里狗族的族長，不僅和善仁慈，還公平正義，威信特別高。

“只有躲！”老黑粗聲粗氣的話，像撂出的石頭。

“就沒有其他辦法？”豆豆對老黑叔的說法有點不滿。

“躲是最好的辦法！”

“那為啥每個月都有失蹤案？躲不過咋辦？”豆豆想用激將法激一下老黑叔，他知道對付涂茍，最好能得到老黑叔的支持。

“這就是我們要躲的原因！”老黑叔對這個小不點有這種想法很不放心，特意瞪了他一眼，“記住，我再說一遍，聽到風聲跑快一點，躲遠一點！”

“躲不過咋辦？”豆豆有點受挫，他思索著這個問題。

“應該怎樣突破？”豆豆決定找皋鎮的流浪狗群體商量商量……

一個星期后，涂茍開著三輪車進入皋鎮，長柄鐵卡子撞擊車幫的叮當聲，像死神鳴響的喪鐘，再次驚悚地飄蕩在小鎮的上空，魂飛魄散的大逃亡再次在狗家族中上演。

然而，令人震驚的一幕發生了：“汪汪”“汪汪”“嗷嗷”“嗷嗷”“嗚嗚”“嗚嗚”，一群狗圍繞著三輪的三面，遠遠地跟著，跑著，咬著，叫著，雖然每個狗眼中還殘存著猶豫和驚慌，乃至恐懼，但大家的腳步都沒有停下。

“別怕，我們勝利了，我們勝利了，”豆豆和一只黑色牧羊犬，一白一黑，一小一大，像兩個啦啦隊的隊員，又像兩個指揮官，一會兒左一會兒右，一會兒后，在給大家鼓勁，又給大家發號施令。

“別怕，兄弟姐妹們，咱們跑得快，只要團結一條心，別讓卡子和鋼釬碰著我們，就萬無一失！”豆豆撕破了嗓子喊。

“狗崽子，”涂茍不但沒能得手，反而被群狗所逼，他停下三輪，脖子上青筋暴起，鼻孔大張，喘著粗氣，喉間發出一聲低吼，“看我不吊死你們！”他拿起長柄卡子，朝狗群追去。他朝這邊追，那邊的狗群撲上來；等他轉過身，這邊的狗群又撲了上來。剛開始，狗狗們試著不敢靠近，幾次較量之后，有的竟撲到了他的身上，咬著了他的衣服，啃著了他的鞋跟。涂茍眼見不敵，只得登上三輪狼狽撤退。

豆豆顧不上和大家慶祝勝利，他查了查參戰的同伴數量，除兩個因病未到、三個臨陣脫逃外，共有二十八只流浪狗參加了這次圍攻反擊戰。

涂茍狼狽逃竄，很快上了皋鎮的新聞熱搜，當晚老黑叔就來證實。在廣場陪主人遛彎的、流浪的狗狗們，都在津津有味地講述當天下午圍攻戰的盛況。

涂茍當然不甘心：幾十年了，安鎮、皋鎮的集鎮和鄉村，哪個角落不是他的天下，只要他跺跺腳，或者抖動一下鐵卡子，抑或電動車一響，鐵卡子與車廂一相撞，哪一只狗不是嚇得瑟瑟發抖小跑躲避，今天這些狗崽子難道敢翻了天？第二天，他故意把鐵卡子撞擊車幫的聲音弄得梆梆當當，沒想到剛到鎮口，群狗不僅沒有驚慌而逃，還“汪汪”一聲發出信號，引來無數狗狗的回應，全鎮各個旮旯的狗都叫了起來，匯成了一條翻涌奔騰的“汪汪”反擊之河，吼叫著咆哮著朝他包抄而來。

剎那間，上百只狗撕扯他的衣服、腳丫、小腿、大腿、屁股、胳膊、手臂等，鮮血淋淋。“我的媽呀！”他驚叫一聲，一屁股墩在地上，疼痛讓他從恐懼中驚醒過來，顧不上多想，掉轉車頭，失魂落魄而去。從此，涂茍再也沒敢踏進皋鎮一步。

“小子，真有你的！”事后，老黑叔客氣地拍了拍豆豆說，“咱倆也該換換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