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音樂課程的組織形式呈現出教育者、受教育者、音樂作品三元分化的局面,因此,教育者在教育過程中,常對音樂作品進行再編碼——再解碼。音樂的精神內涵的傳遞則受到解碼過程中由教育者帶來的傳統音樂審美范式的損耗,音樂教育需要新形式以引導教育者與受教育者重新思考審美范式,突破審美范式,即對范式進行質的創新——解轄域化。
流行音樂以其獨特的社交型欣賞模式、深層革新的作曲技法、無拘無束的歌詞形式、無限可能的配器音色和拒絕粉飾的真情實感,為音樂教育走向解轄域化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思考。
解轄域化在音樂教育視角下的概念解讀
“解轄域化”是德勒茲“根莖”思想體系中的概念,他以“根莖”作形象化的比喻:傳統表征思維如樹狀結構,樹枝由樹根供給營養而生發出來,整棵樹上的生發物以樹根為中心,當樹枝感受到來自樹根的束縛時,便會產生逃逸,從而走向新的無實體中心的發散的后結構,即“根莖”,這個逃逸的過程即解轄域化的過程。
解轄域化的音樂教育即引導學生擺脫主流音樂思想的審美范式束縛,生發出與范式截然不同的新創作思想,從而創作出與主流音樂風格迥異的形式。這并非是單純的形式創新,而是逃逸審美范式的一種質變,這要求音樂教育者自身突破傳統的審美范式,脫離傳統的課程教學方式,增強課堂互動性,對學生音樂理論與表演上的“錯誤”行為進行適當的正強化,開拓出深層次的藝術創造力。
以流行音樂欣賞走向解域的音樂教育
不同于音樂廳,流行音樂的現場多為酒吧、音樂節舞臺等,流行音樂的創作者(表演者)與接受者的物理距離與日常社交距離無異,因此,流行音樂的表演如同一場以藝術作品為媒介的社交,意味著流行音樂欣賞具有極強的互動性。
這種身心的近距離社交型欣賞模式,打破了以往將音樂束之高閣的音樂欣賞模式,開啟了音樂現場的新思想浪潮。流行音樂的接受者創造出多元的互動方式,諸如“跳水”“POGO”“開火車”等,此類互動方式多將信息損耗極小的文本用社交性的肢體行為進行表現,濃烈的情緒不再受到傳統社交禮儀的限制,可以離開座位,與場域中的其他接受者一同進行這場音樂的社交。
流行音樂現場的欣賞模式啟示著音樂教育中欣賞活動的改革。呈示作品——交流討論的傳統課程使學生與作品間隔著大眾媒介,甚至在某些課堂上,教師作為中介,對作品再次進行編碼——解碼,使學生難以與作品產生深層次的精神共鳴。將身心看作統一的整體,以流行音樂現場的傳播、欣賞模式,將音樂課堂上的學生從座位上解放,鼓勵其進行適當的肢體活動,用肢體創造新的音樂游戲,此時,學生藝術接受者的身份也會在游戲中悄然與創作者和表演者相融,這種身份邊界的模糊化處理,使學生更易帶入創作者與表演者的視角,深刻地認識作品的內容,引發強烈的精神共鳴和文化理解。欣賞方式的轉變是對音樂應該坐在音樂廳靜靜欣賞、對音樂欣賞課應該坐在座位上欣賞的范式的沖擊。由精神上的深層次共鳴所產生的理解無需語言形式的表達,沒有語義的損耗即產生更自由的理解,這種天馬行空的、無法以語言文字呈現的審美體驗生成一種更寬廣的解域空間,學生在其中進行對審美范式的自由的逃逸。
以流行音樂創作走向解域的音樂教育
一、作曲技法的深層革新
政治體制的變化、資本市場的發展、大眾媒介的興起等,使流行音樂的創作者在迅速變化的工業化時代中感受到來自嚴肅音樂所打造的審美范式的束縛,在這個范式中創作,難以盡情表達工業化時代的聲音,因此,脫離這個范式成為發展的必要。流行音樂在這個過程中進行了大量的實踐,如布魯斯音樂打破古典和聲與調式框架,利用屬七和弦與降五音強烈的緊張感,在音樂中制造大量的不協和音程,最終回到根音進行解決,布魯斯音樂的精髓就在于這種強烈的待解決音響效果。這種音樂伊始是黑奴在棉花地里抒發被奴役的苦悶情緒,因而引發對嚴肅音樂和諧色彩的解域,選擇開辟一條新的錯誤的路徑,找到最適宜抒發苦悶情緒的音響效果。
音樂創作是將文化內涵、情感體驗等外化于聲音的形象進行表達的需要,而文化內涵、情感體驗等一直跟隨時代進行變化,在時代巨變的19~21世紀,讓“耳朵先行于理論”則必然觸及對傳統審美范式的改造,即逃逸范式,進行解域。
作曲技法教學中,不妨開設學生在掌握基本音樂理論的情況下進行改造原有理論體系的專項課程,引導學生重視獨特時代與個人背景下獨特的生活體驗,將這種生活體驗以音樂的藝術語言進行表達,無需考慮原有的音樂理論知識體系,對解域行為及時進行正反饋,形成正強化循環。
二、歌詞形式的無拘無束
流行音樂的歌詞形式不再局限于戲劇或詩詞歌賦,不再執著于韻律或故事情節,而是允許框架外的自由表達,將情緒以語言文字的形式真實再現,這種真實再現時常不強調歌詞的邏輯性,避免修辭,因而在傳統范式的視角下,時常被歸類于“流水賬”與“胡言亂語”,然而粗糙的文字形式之下,直白、真摯的生命力得以彰顯,這與流行音樂“耳朵先行”的作曲技法一同構成不加粉飾的真摯的場域,令場域中的行動者自由地跟隨情感,對束縛自身的范式進行逃逸。
布魯斯音樂的歌詞大多為記錄被奴役生活的“流水賬”,甚至在歌詞中常出現粗鄙的語言描述,沒有詩意的修辭,也沒有深刻的思想,是底層勞動人民生活的真實再現。著名民謠搖滾音樂人鮑勃·迪倫也曾受到布魯斯歌詞的深刻影響,“迪倫對所謂精雕細刻,形式完美的現代音樂制作方式不屑一顧。他深信只有即興的表達才能真正表現人類生活中的真、善、美,任何形式的雕琢都會導致作品的膚淺和做作,最終犧牲作品的活力以及創作者的靈魂個性”。
自由的歌詞創作是靈魂真摯表達的必要條件之一,在歌詞的創作教學環節,教師應轉變教學觀念,適當放棄對學生歌詞創作的結構、修辭、韻律等文學性要求,而著重于觀察學生在創作中是否表達出真情實感,適當提醒學生避免不必要的修飾,消除生活體驗與審美體驗的二元對立,盡情地將感性體驗以語言文字的形式表達出來。
以流行音樂表演走向解域的音樂教育
一、拒絕粉飾的真情實感
流行音樂表演同樣是反古希臘和諧美學范式的,在器樂表演上,以布魯斯吉他演奏為例,并不追求每一個音符的干凈利落,而是時常帶動其他琴弦,產生出一些似有似無的雜音,在推弦手法上,也時常不完全推到目標音,甚至以不和諧的微分音表現情緒中的細節。正是此類充滿“臟感”的演奏手法,才能充分地表達底層勞動人民的日常生活經驗,在粗糙的形式之下,藝術才能以最生動的形象表現生活。
而在聲樂表演上,流行音樂也在極力追求審美體驗的真實外化,強調聲樂表演中各種瑕疵所帶來的真誠的表現力。如在靈魂樂(Soul)、節奏布魯斯(R&B)等風格中,并不強調咬字的清晰、準確,反而需要將咬字進行模糊處理,弱化人聲在編曲中的地位,使之與慵懶的器樂演奏融為一體,保持音樂的律動。在聲音質量上,流行聲樂表演也并不強調音色的統一性、聲帶的閉合狀況、聲音的位置穩定等技術,而是依據作品做出最真實的反應,聲帶適當的閉合不當、啞音、破音等反倒為聲樂表演增添一份不經雕琢的魅力,這種適當的“失控”,如同生活中情緒濃烈時的失控,失控才是生活中感性狀態下自然的情緒抒發形式。
在音樂教育的表演教學上,流行音樂不加粉飾的形式是學生完全進入感性狀態的入口,這種近似完全的審美體驗外化,是對傳統美學范式所描繪的技術框架的逃逸。這種逃逸使音樂教育盡量減少學生與作品間的壁壘與媒介,使學生從更深層次挖掘生活經驗,將其內化為審美經驗,自由地表達,因此,要避免掉入傳統美學范式的工具理性陷阱則需要對其進行解域,避免對學生音樂表演技術性的單一評價。
二、即興表演的自然外化
相較于嚴肅音樂,在流行音樂表演中,即興樂段的占比更大,首先是表現在聽覺的演奏上,流行樂手常在一定的特殊理論框架下即興演奏,但也時常跳出框架,一切形式為了內心的真實體驗服務。如布魯斯音樂一般在布魯斯音階的框架內即興,手指的運動如同內心的現實映射,極大程度上省略了理性思考的過程,也正因如此,時常會跳出布魯斯音階的框架,遵從內心的選擇。
精雕細琢樂譜上的每一個音符,每一個表情符號都是作曲家創作意圖的顯性記號,解域的音樂教育需要擺脫樂譜的束縛,將這些顯性的符號內化于個性的審美情趣,將其放入音樂中自由地、隨性地表達學生自己對符號的理解,而非被符號化的工具馴化為再現他人審美情趣的機器。因此,在音樂表演的教學中,需要適當鼓勵學生進行即興表演,擺脫顯性的范式符號是逃逸范式,獲得深層次個性理解與創新的關鍵步驟。
通過對流行音樂欣賞、創作和表演的深入分析,揭示了流行音樂教育走向解域的可能性和必要性。流行音樂以其獨特的社交型欣賞模式、深層革新的作曲技法、無拘無束的歌詞形式和拒絕粉飾的真情實感,為音樂教育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思考。
首先,流行音樂的社交型欣賞模式打破了傳統的音樂欣賞模式,使音樂欣賞活動具有了更強的互動性,這為音樂教育中欣賞活動的改革提供了新的啟示。其次,流行音樂的深層革新的作曲技法和無拘無束的歌詞形式,使音樂創作更加貼近生活,更能表達個人的真實情感,這為音樂創作教學提供了新的方向。再次,流行音樂的無限可能的配器音色使音樂創作具有了更大的自由度,這為音樂創作教學提供了新的可能。最后,流行音樂的拒絕粉飾的真情實感和即興表演的自然外化,使音樂表演更加真實,更能表達個人的真實情感,這為音樂表演教學提供了新的思考。
流行音樂教育的解域不僅是對傳統音樂教育范式的沖擊和挑戰,更是對音樂教育的深化和拓寬。通過解域可以更好地理解和把握音樂的本質,更好地培養學生的音樂素養和創新能力,更好地滿足現代社會對音樂教育的需求。因此,應積極探索和實踐流行音樂教育的解域,以期在音樂教育的發展中找到新的方向和可能。
(作者單位:廣西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