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的思想情懷與家國情懷

“中國共產黨第二十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于2024年7月15日至18日在北京舉行。全會提出，中國式現代化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必須增強文化自信，發展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弘揚革命文化，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加快適應信息技術迅猛發展新形勢，培育形成規模宏大的優秀文化人才隊伍，激發全民族文化創新創造活力。要完善意識形態工作責任制，優化文化服務和文化產品供給機制，健全網絡綜合治理體系，構建更有效力的國際傳播體系。”[1]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勝利召開，通向民族復興的中國式現代化之路來到了新的歷史起點。全會開啟了新時代全面深化改革的實踐續篇、新征程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時代新篇，是我們黨的歷史上又一個新的里程碑。

文化興則國家興，文化強則民族強。文化自信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發展中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增強文化自信，就是要深刻認識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獨特魅力和價值。這不僅是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的必然要求，也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精神支撐。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的根和魂，是我們在世界文化激蕩中站穩腳跟的堅實根基。

“必須增強文化自信，發展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弘揚革命文化，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這一命題，是新時代我國文化建設的重要方向和目標。我們要以高度的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推動社會主義文化繁榮興盛，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提供強大的精神力量。

中華文明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具有突出的連續性、創新性、統一性、包容性、和平性。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我們確立和堅持馬克思主義在意識形態領域指導地位的根本制度，新時代黨的創新理論深入人心，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廣泛傳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得到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文化事業日益繁榮，網絡生態持續向好，意識形態領域形勢發生全局性、根本性轉變。”綿延幾千年的中華文化，延續著我們國家和民族的精神血脈，增添了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內心深處的自信和自豪，既需要薪火相傳、代代守護，也需要與時俱進、推陳出新。

“2024年5月5日至10日，習近平主席應邀對法國、塞爾維亞、匈牙利進行國事訪問，其間發表了重要講話。習近平指出，中國的國家面貌和人民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有一點從未改變，那就是我們和平良善的本性、博大包容的胸襟和對公平正義的追求，它根植于5000多年的中華文明，生長于中國人民的靈魂深處。這一重要論述高度概括了中華文明道德智慧和倫理精神的核心意蘊。根植于中原土壤的中原文化道德觀是中華民族倫理文明的重要源頭，崇尚中正中和、仁愛良善、道義正義。在新時代，我們要堅持‘兩個結合’，推動中原文化道德觀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為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貢獻中原智慧。”[2]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指出，要堅持守正創新，以守正創新的正氣和銳氣，賡續歷史文脈、譜寫當代華章。守正，文化建設才能不迷失自我、不迷失方向。中華文明具有突出的創新性，要守好傳統文化正氣，更要保持創新銳氣，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

國家之魂，文以化之，文以鑄之。近年來，習近平總書記在各種講話和文章中，多次引用唐宋八大家的文章。以八大家中的“三蘇”之一的蘇轍為例，習近平總書記曾引用蘇轍的“去民之患，如除腹心之疾”，以他們的治國理政思想和人生感悟，告誡今人不要迷失方向。

弘揚和宣傳唐宋八大家的文學成就、生平事跡和家國情懷，對于展示傳承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中的人文精神和價值取向，構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增強文化自信，有著積極意義。文化自信包括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自信，但根基是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自信。

唐宋八大家，又稱唐宋古文八大家，是唐代韓愈、柳宗元和宋代歐陽修、王安石、蘇洵、蘇軾、蘇轍、曾鞏八位散文大家的合稱。唐宋文壇以他們的文學成就最高，流傳最廣，故稱唐宋八大家，尤其蘇軾更是現代人認可的文學上的巨匠。給予后人深遠的影響。

唐宋八大家，他們個個飽經滄桑，幾度沉浮，但各自都活出了真實的自己。讓我們一起重溫他們的文學精湛造詣，感受他們無與倫比的藝術境界，品味他們跌宕起伏的人生百味，崇仰他們偉岸高潔的人格力量。同時，也希望通過唐宋八大家的文學成就和他們的事跡，將他們的思想情懷、家國情懷傳遞給世人。

“唐宋八大家之間彌漫著同僚情、父子心與師生誼。他們的人生經歷不盡相同，雖然都飽經滄桑幾度沉浮，但在從容與自信中，都活出了真實的自己。他們踐行‘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政治主張，高揚‘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報國情懷，涵養‘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浩然正氣，胸懷‘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獻身精神，終于抵達道德與人格的輝煌境界，把中華文化推向了一個嶄新的高度。他們始終與國家民族休戚與共，至今仍滋潤著我們每個人的精神家園。”[3]

——題記

一

近年來，習近平總書記在各種講話和文章中，多次引用唐宋八大家的文章。以八大家中的“三蘇”之一的蘇轍為例，習近平總書記曾引用蘇轍的“去民之患，如除腹心之疾”，以他們的治國理政思想和人生感悟，告誡今人不要迷失方向。

弘揚和宣傳唐宋八大家的文學成就、生平事跡和家國情懷，對于展示傳承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中的人文精神和價值取向，構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增強文化自信，有著積極意義。文化自信包括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自信，但根基是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自信。

唐宋八大家，又稱唐宋古文八大家，是唐代韓愈、柳宗元和宋代歐陽修、王安石、蘇洵、蘇軾、蘇轍、曾鞏八位散文大家的合稱。唐宋文壇以他們的文學成就最高，流傳最廣，故稱唐宋八大家，尤其蘇軾更是現代人認可的文學上的巨匠，給予后人深遠的影響。

文脈綿長，彌久芬芳。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

“八大家之名，始于明初朱右選韓、柳等人文為《八先生文集》。明代中葉，唐順之所編《文編》中，唐、宋文也僅取此八家。明末茅坤承兩個人之說，選輯《唐宋八大家文鈔》164卷，流傳甚廣，‘唐宋八大家’之名也隨之流行。”[4]

茅坤生于明代武宗正德七年（1512年），湖州府歸安（今浙江湖州）人，嘉靖十七年（1538年）中進士。歷任青陽、丹徒兩縣知縣，因政績卓著，于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擢升為禮部和吏部官員，后受牽連在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被降職。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茅坤辭官，隱居40余年，以授徒講學為業。他編選的《唐宋八大家文鈔》也在這一時期完成。后來，結束官宦生涯，專務家業，《明史》載：“用心計治生，家大起。”

茅坤是浙江湖州人，這讓筆者對湖州又生出更多好奇心。湖州，山水清遠，人文薈萃，素稱富庶之地，悠久的歷史為我們留下了豐富的文化遺產，其中藏書文化就是湖州傳統文化的重要內容之一。

在湖州，可以感受到“宋韻文化”。宋韻文化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具有中國氣派和浙江辨識度的重要文化標識。

“一部書畫史，半部在湖州。”湖州了不起。數年前，為了更多地了解湖州文化，筆者從上海趕到南潯古鎮小住，非常喜歡坐在賞玉閣的木窗邊，靜觀樓下靜靜的河水木船、人來人往。或者，一個人靠在溫泉中，看綠樹如蔭的天井，那種幽靜別致至今都回味無窮。

南潯古鎮位于浙江湖州南潯區，枕河而居，理水為鎮，這里地勢低平，河網密布。地處杭嘉湖平原北部，太湖之南，東與江蘇蘇州（吳江）接壤，這里也是湖州市接軌上海的東大門。

南潯是一個有著濃郁水鄉氣息的江南古鎮，夢里水鄉、湯湯運河、幽幽園林，讓筆者魂牽夢縈。那臨河而建的水鄉民居、那古老的石拱橋、那青石板的路上靜謐的美、那河岸的垂柳，無不篆刻著歲月流芳。

看盡小橋流水人家，依舊是流連忘返的地方。南潯，難尋！這座原生態古鎮，沒有人山人海，卻美得獨一無二。詩人、散文家徐遲曾在自傳體長篇小說《江南小鎮》中，用了66個“水晶晶”來描述南潯的美。從此，“水晶晶”也便成了南潯的代名詞。

南潯，明清時期為江南蠶絲名鎮，用這里的河水繅的絲，白、勻、細、圓、韌，品質絕佳。靠著位于京杭運河口的便利，早在南宋時期，南潯一帶已是“耕桑之富，甲于浙右”，至明清時期，更是富甲一方。富則富矣，富而藏書，這就令人欽佩了，想起曹雪芹在《紅樓夢》中的話：“雖系鐘鼎之家，卻亦是書香之族。”相比烏鎮和西塘，我感覺南潯更具有底蘊和書香。

嘉慶年間，湖州的狀元郎姚文田在他的書房里寫了一副對聯：世間數百年舊家無非積德，天下第一等好事還是讀書。

中國人對書籍有著與生俱來的敬畏和珍視。千年的文脈不斷，無非藏書與讀書。紙質書的脆弱在兵燹（xiǎn）面前暴露無遺，但讀書人的信仰就是書籍。書籍是文化的城堡，盡管電子屏前碎片化閱讀成為趨勢、坐進書房讀書開始變得奢侈，但是筆墨中的文化儀式感，是我們的祖先留給我們的精神遺產，是電子信息化時代依然不可替代的文化根基。因此，總有一些人默默地關注著書頁圖冊，默默地守護著一種對書籍文字的信仰。

江南自古為藏書之鄉。藏書的風氣可以上溯到六朝世家貴族的家學傳統。尤其是在明代，藩王崇尚著書、藏書、刻書，后來，此風氣衰弱以后，舊時王府藏書流入民間，“湖州書船”往來其間，伴隨著民間刻書業蓬勃發展，經濟富庶的江南地區便形成了濃厚的藏書風氣。“家藏而與天府埒（liè），而通經之士崛起白屋，抱殘守缺者后先相望。”

其實，書的形式如同肉身，哪怕形式毀掉了，其承載的思想、內容、記錄也是強壯的。當孔子周游列國身心疲憊地回到魯國，他做的事情就和老聃一樣，整理國家檔案，編《春秋》，刪改《詩經》。所謂“孔子著春秋，則亂臣賊子懼”。

當秦始皇的焚書之禍坑灰未冷之際，漢儒們憑著記憶頑強地默寫先秦典籍，從墻磚里掏出一部部經典，編織出他們對先賢圣者的各種理解。諸葛亮舌戰群儒，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孔明先生，治何經典？

當司馬遷身陷囹圄，身受極刑之后，維系他生存意志的還是編寫《史記》。并且自我鼓勵：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屈原放逐，乃賦《離騷》。

“湖州藏書甲天下”，湖州自古便是藏書、刻書的文化重鎮。明代則以茅坤的白華樓藏書稱于海內。茅坤家業富庶，熱衷收藏。茅坤的藏書樓名“白樺樓”“玉芝山房”，有藏書樓數十間，仍然裝不下。

此外，茅坤還投入大量時間教育家族中的子弟，《文鈔》便是在這個過程中選輯完成的。

“研究表明，‘唐宋八大家’稱謂的正式出現是明代萬歷年間的事，始自茅坤編選的《唐宋八大家文鈔》，明代萬歷七年（1579年），這部書的初刻本由他的侄子茅一桂校勘，并刊刻于杭州，這部古籍承載著‘唐宋八大家’之名確立的重要記憶。研究‘唐宋八大家’稱謂的由來，明代刻茅坤編《唐宋八大家文鈔》（以下簡稱《文鈔》）是一個重要的標志性存在，這部書珍藏在遼寧省博物館。

“這部古籍前面有《唐宋八大家文鈔總序》，《總序》的題款為‘萬歷己卯仲春歸安鹿門茅坤撰’和‘侄茅一桂校刊’。

“萬歷己卯為明萬歷七年（1579年），比對《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所記可知，《文鈔》初刻本共144卷。遼博藏本是殘卷，僅是其第一部分《唐大家韓文公文鈔》共16卷12冊。幸運的是，全書的總序保存完整，書中的《韓文公文鈔引》也保存完好。

“史料記載，明代刻茅坤編《文鈔》刊刻于杭州，當時便受到追捧，一書難求，以至于民間多次再版，甚至出現了借用茅坤的影響力印制‘唐宋八大家’文集的相近版本。

“目前人們知道的影響比較大的第一次再版發生在明代崇禎元年（1628年），此時距初刻本發行已經50年，在時任山東學政的方應祥主持下，茅坤《文鈔》得以再版，后人稱其為‘方應祥刻本’，全書共166卷。

“方應祥在《重刻八大家文鈔敘》中簡單介紹了這一版本的刊刻緣由后，寫明：‘因向吾友孝若氏，乞其家藏手批原本，捧持以往，為東方指南。此愿不遂，乃與子將及其甥楊次弁，謀校讎付梓人，公諸四方。’這里的孝若，是茅坤的小兒子茅維，字孝若，又號僧曇，是明代著名的戲曲文學家。方應祥以山東學政的身份向茅維借閱家藏的茅坤手批原件用于再版，卻沒有借到，不得已與其子和外甥楊次弁找尋校對人和出版商，將《文鈔》再版發行。這件事側面反映了當時茅家人已經注意到了茅坤編《文鈔》的遺產價值，也為茅家人自己再版祖先著作埋下伏筆。

“果然，在‘方應祥刻本’再版僅3年之后，明代崇禎四年（1631年），茅坤之孫茅著重新修訂了茅坤《文鈔》，并主持了另一個新版本的刊刻，即‘茅著刻本’。

“茅著刻本題有：‘歸安鹿門茅坤批評，孫男陶叔著訂。’其《跋》記有：‘虎林本行世既久，不無模糊……雖讀父書，希紹祖業，用是與舅氏吳毓醇重加考較，精于殺青。’所署落款為：‘歲在辛未，跋于虎丘之臥石軒。’

“辛未年為明代崇禎四年。事實證明，茅家對當時的圖書市場判斷是非常正確的，對此，《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記載：‘今所行者，皆著重訂本也。’說的是茅著刻本刊行量大，后世用的都是這個版本。”[5]

茅坤在《唐宋八大家文鈔敘》中提道：“予于是手掇韓公愈，柳公宗元，歐陽公修，蘇公洵、軾、轍，曾公鞏，王公安石之文，而稍為批評之，以為操觚者之券，題之曰《八大家文鈔》。”也就是說，茅坤選編唐宋八大家的文章，是為了給學寫文章的人們提供一個參考資料，以幫助他們在科舉考試中取得良好的成績。說得再直白一點兒，《唐宋八大家文鈔》其實是茅坤自編的“科舉寶典”。

唐宋八大家，堪稱中華文脈中的“最強文化天團”之一。

“唐宋八大家作為中國古代文學極負盛名的矩陣，歷經風霜砥礪，為后人留下寶貴的文化資源。1112年正月十六，北宋都城汴京上空忽然云氣飄浮，鶴群盤旋于宮殿之上不肯離去，宋徽宗趙佶親睹此情此景興奮不已，于是欣然命筆創作《瑞鶴圖》。‘就在這一年，唐宋八大家中最小的蘇轍去世，這八人正式退出歷史舞臺。但在某種意義上，他們也真正登上了歷史舞臺，終于可以被蓋棺論定，其卓然成就已定為歷史事實。’”[6]

“中央廣播電視總臺曾推出首檔聚焦‘唐宋八大家’的大型文化綜藝節目《宗師列傳·唐宋八大家》。節目以八位文化宗師波瀾壯闊的人生故事為線索，搭建‘古今雙向穿越’的核心架構，通過‘沉浸式實景演繹+電影化拍攝+XR創新呈現’的節目模式，揭秘一代宗師磅礴跌宕的人生故事，直擊傳承千載的‘唐宋名篇’誕生的歷史瞬間。節目中，主持人撒貝寧不僅與專家學者組成‘文脈探訪團’完成古裝實景穿越，還將邀請宗師穿越千年重返故地，見證今時之盛景。古今穿越之間，觀眾與宗師‘共成長’的同時，也將開啟一段文脈綿長的文化主題線路游。

“韓愈出任潮州刺史，寫下《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祭鱷魚文》，更留下‘潮水潮山盡姓韓’的佳話；蘇軾被貶黃州（今湖北黃岡），《赤壁賦》引發千年來的藝術回響；歐陽修在洛陽揮筆‘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留下對這座城市的無數美好回憶……唐宋八大家的足跡遍布大江南北，每一個千古名篇的背后都有著動人的故事。

“為了真實生動地還原八位宗師的生活場景，再現宗師的傳奇人生故事，節目通過電影級高質感的拍攝制作，‘把藝術創造力和中華文化價值融合起來’，讓觀眾在高吟淺唱中捕捉大唐的心跳，于亭臺樓閣間觸摸大宋的指紋。

“近200個恢宏的實體場景，近2萬平方米考究的舞美陳設……為了真實還原唐宋歷史，讓千古名篇的誕生擁有真實且唯美的文學意境，節目組特地在總臺無錫影視基地實景搭建影視化拍攝，為宗師故事的鋪陳奠定了高品質的基石。同時，節目組貼合宗師的人生軌跡，在潮州、柳州、黃岡等十余城市百余點位展開聯合錄制，增強了古今碰撞的戲劇效果。”[7]

唐宋八大家，他們個個飽經滄桑，幾度沉浮，但各自都活出了真實的自己。讓我們一起重溫他們的文學的精湛造詣，感受他們無與倫比的藝術境界，品味他們跌宕起伏的人生百味，崇仰他們偉岸高潔的人格力量。同時，也希望通過唐宋八大家的文學成就和他們的事跡，將他們的思想情懷、家國情懷傳遞給世人。苦難的暴風雨不值得歌頌，然而歷經暴風雨所誕生的精神卻值得人們再三玩味。

唐宋八大家，是中國文學史的高峰。我們先從韓愈說起。

韓愈（768年-824年），字退之，河南河陽（今河南省孟州市）人。自稱“郡望昌黎”，世稱“韓昌黎”“昌黎先生”。唐代杰出的文學家、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和詩人，是我國文化史上一位承前啟后的泰斗式人物和世界歷史文化名人。

“韓愈故里孟州說”在學術界和文學界得到權威認可。作為孟州的文化象征，韓愈承載著中華民族優秀的精神品格，彰顯了孟州人民獨特的氣質風范。

作為唐代古文運動的倡導者，宋代蘇軾稱韓愈為“文起八代之衰”，明代人推韓愈為唐宋八大家之首，與柳宗元并稱“韓柳”，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著有《韓昌黎集》四十卷，《外集》十卷，《師說》等等。韓愈和柳宗元倡導“古文運動”，主張學習先秦兩漢的散文語言，破駢為散，擴大文言文的表達功能，反對魏晉六朝以來駢體文內容空虛、形式浮靡的不良文風，提出恢復先秦兩漢的古文文風。他們要求立意深刻，內容有益世道，從實際出發，主張文道合一的“文以明道”，兼有文學革新和思想啟蒙的雙重意義。

韓愈廣為流傳的名言有：“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的”（《師說》）、“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馬說》）等等。

韓愈不僅留下了《師說》《祭十二郎文》等千古名篇，而且其一生創造了331個成語，比如“落井下石”“動輒得咎”“雜亂無章”“飛黃騰達”“悲天憫人”“鋪張揚厲”“克己慎行”“擺袖卻金”“俊杰廉悍”“面目可憎”“俯首貼耳”“搖尾乞憐”“蠅營狗茍”“觸目驚心”“軒然大波”“不平則鳴”“一落千丈”等。

“踔厲奮發”這個詞語，就源自韓愈所寫的《柳子厚墓志銘》。

“韓愈，世稱昌黎先生。很多人誤以為，河北昌黎是韓愈的出生地，而韓愈非但不在昌黎出生，他一生也未曾到過昌黎。既然如此，那為何韓愈自稱‘郡望昌黎’，昌黎縣的碣石山上還有一座韓文公祠？

“原來根據《昌黎縣韓氏家譜》記載，后魏時，定州刺史韓均徙居昌黎（今河北昌黎），為昌黎韓氏的始祖，其孫為曹州司馬韓仁泰（即韓愈的高祖）。可見，昌黎韓氏是韓氏的一個支族，昌黎郡是韓氏的望出之郡。韓愈不忘自己的血脈之源，一直以昌黎為榮。傳說韓愈臨終時，還因無法安葬于昌黎而含恨，命人從昌黎的碣石山上移植了兩棵柏樹種植在自己墳上，寓意著自己永遠心向故里。”[8]

韓愈自言郡望昌黎，其實就是說，是因唐代人有崇尚郡望、壯其門楣的風俗。

韓愈出生在書香門第，官宦世家，他自幼熟讀經史，恪守儒家圣道，一生踔厲奮發，以恢復儒學為己任。35歲時，晉升為監察御史。51歲時，韓愈任唐憲宗的刑部侍郎（819年），上書奏章《諫迎佛骨表》，勸皇帝不要迎佛骨，以免勞民傷財、荒廢朝政。為此惹怒了唐憲宗，差一點兒被定為死罪，經裴度等人說情，才改派潮州任刺史。

韓愈被貶到偏僻、荒蠻、落后的嶺南（潮州刺史）。彼時的潮州是“有罪乃竄流”的處所，是“惡溪瘴毒聚，雷電常洶洶。鱷魚大于船，牙眼怖殺儂”的化外之地。

在去潮州的路上，韓愈寫下“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欲為圣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的詩句。潮州距當時的京師長安有幾千里之遙，從長安出發要走3個多月才到潮州，在皇帝眼里，韓愈就像已經被判“死緩”的地步。

按那時慣例，貶官（犯錯誤下放的官）一般都不理政務、不問政事，因為怕惹火燒身，但韓愈沒有怨天尤人，在潮州任上8個月，照樣為百姓辦實事，依然踔厲奮發。鱷魚為害，他就帶領軍民在河邊驅除鱷魚。韓愈還寫了《祭鱷魚文》，其文字矯捷凌厲，雄健激昂。此后再“選材技吏民，操強弓毒矢，以與鱷魚從事”。

韓愈還帶領大家釋放奴婢、興辦學堂，傳播中原先進文明，為當時的蠻荒之地潮州注入新的文化元素。雖唐代律令已明令嚴禁販賣奴婢，但潮州因地處偏遠，販賣奴婢的陋習仍相當嚴重。為此，韓愈創造性地采用“計庸免之”與“著之赦令”相結合的方法來合理化解這一矛盾。梁衡先生在《讀韓愈》中說得好：“縱觀古代文人，被貶官者多多，凡是直抒其心意的文人，大都留下仕途失意被貶和流放的歷史。但不同的是，他們在人生低谷中的行跡，卻有著千差萬別。這些文人雅士，大烏紗帽一旦變成小烏紗帽，多表現得心灰意冷，在自舔傷口中，寫出些悲憫自憐的詩歌。而韓愈與眾不同，盡管他在被貶官的路上，也曾寫下‘收吾骨瘴江邊’的自憐詩章，但到了潮州赴任之后，卻將自身傷痛閑置一邊，把庶民百姓冷暖放在了至高無上的位置。”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潮州百姓稱贊他：“異鄉名人留芳蹤，愛吾潮邑振雄風。韓愈治潮方八月，世代敬仰韓文公。”今天，千年以后的潮汕地區，崇韓敬韓一直成為習慣。宋代，潮州人還專門為韓愈修建了一座祠堂。潮州城外鱷溪被改名為韓江、筆架山改稱韓山，公園里有景韓亭，靈山寺有韓愈塑像，趙樸初先生因此贊道：“不虛南謫八千里，贏得江山都姓韓。”

韓愈的一生臣心如水、清風高節、廉明公正，一心為國為民。

韓愈54歲那年，鎮州發生大規模叛亂。朝廷下詔書安撫。可是詔書下達，文武百官無人請纓。最后，韓愈慷慨領命。“君王有難，韓愈當挺身而出”，他單人獨騎，獨闖叛軍大營，化干戈為玉帛，為朝廷平息了一場叛亂。誰能想到，寫出“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這般柔美文字的人，卻有這樣的魄力和膽量。

接下來，該說說柳宗元了。

柳宗元（773年-819年），唐代哲學家、文學家、思想家和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字子厚，祖籍河東（今山西運城永濟一帶），別稱“柳河東”“河東先生”。因官終柳州刺史，又稱“柳柳州”。

據專家學者研究，柳氏是河東著名的門閥士族。柳宗元的八世祖到六世祖，皆為朝廷大吏，五世祖曾任四州刺史。只高宗一朝，柳家同時居官尚書省的就達23人之多。柳宗元詩文皆工，由友人劉禹錫整理編成《柳河東集》。

在《十三邀·許知遠對話許倬云》那一期里，許倬云講（大意），唐代開元、天寶，喧喧嘩嘩，但是到了元和十年白居易被貶九江司馬的時候，他寫了《琵琶行》，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這一落，落差多大？渡過那個難關，靠幾個人：韓愈、柳宗元等等。柳宗元寫了一篇《種樹郭橐駝傳》，駝背的園丁，種什么活什么。有人問他：你為什么能做這么好？他說，我愛護植物，我把植物照顧得好。劉禹錫就忽然想起：咱們這些人是天上的植物啊。所以，把郭橐駝的精神搬到人間來，不是很好嘛。這一下，韓愈就解脫了。所以，每一個關口要有關鍵性的人物，提出一些關鍵性的課題。

柳宗元的《種樹郭橐駝傳》，是《古文觀止》的唐代選文之一。這是一篇寓言體的政論性散文，文中講，原來他從小就得了佝僂病，背部隆起，就像駱駝一樣，鄉里人就給他起了“橐（tuó）駝”這么個外號。他知道后不但不生氣，還說這個外號起得好，干脆連原來的名字也不要了，就叫“郭橐駝”。他家住在長安城西邊。郭橐駝以種樹為職業，長安城里的富貴人家，都爭相找他買樹。

郭橐駝栽種的樹木，移植到別的地方，沒有不活的，而且枝繁葉茂、早生果實，果子結得又大又多。別的種樹人，都比不上他。有人去問他，你為什么種樹種得那么好，有什么訣竅。他說：“橐駝非能使木壽且孳也，能順木之天，以致其性焉爾。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既然已，勿動勿慮，去不復顧。其蒔（shì，移植、栽種）也若子，其置也若棄，則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長而已，非有能碩茂之也；不抑耗其實而已，非有能蚤（早）而蕃之也。他植者則不然，根卷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過焉則不及。茍有能反是者，則又愛之太殷，憂之太勤，旦視而暮撫，已去而復顧。甚者抓其膚以驗其生枯，搖其本以觀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離矣。雖曰愛之，其實害之；雖曰憂之，其實仇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為哉？”

意思就是：我郭橐駝沒有特別的方法，只是順著樹的天性罷了。種樹的方法很簡單，根部要舒展，根旁盡量用原土，培土要弄平，土要搗結實。這些基本動作完成后，就不要再管它了。打個比方吧，栽種時要像對孩子一樣細心，栽好后就像對垃圾一樣棄之不顧。這樣，樹木的天性就得以保全，它就會按照自己的本性茁壯成長。我只不過是不妨礙它的生長罷了，并不是有能使它長得高大茂盛的辦法。有些種樹人卻不是這樣，培土的時候，不是過多就是過少。把樹栽下去之后，總是擔心它，所以早晨去看一下，晚上又去摸一下，人都走開了，還要回頭去看看。更有甚者，用指甲劃破樹皮來觀察它是活著還是枯死了，搖晃樹根來看它是否栽結實了，這樣違背了樹木的自然生長。雖然說是喜愛它，實際上是害了它。雖說是憂慮它，其實是仇視它。我哪里又有什么能力呢？

柳宗元塑造了一個善于種樹的郭橐駝形象，并贊其種樹的成功之道在于“能順木之天，以致其性焉爾”。就是說，郭橐駝種的樹木之所以能長得高大茂盛，原因在于他順應樹木的自然生長規律，使樹木得以順其本性地成長。他雖然是個手藝人，地位不高，但對自身技藝的理解和把握已經上升到“天道”的高度了。如果生在當代，他就像日本的“壽司之神”小野二郎一樣，也一定可以獲得一個“果木之神”的稱號而風靡全世界。

這就是“順木之天，以致其性”這句話的出處。在《晉問》一文中，柳宗元寫道：“所謂民利，民自利者是也。”民自利者，即順人之欲，隨人之性，而非讓不懂民情的官吏去瞎指揮，如此反而挫傷了百姓的積極性。

讀經史可以長知識，讀雜書可以廣醫聞。筆者覺得，我們的醫學工作者，同樣需要反復讀《種樹郭橐駝傳》。有一次，我給一位患者朋友開的處方上，就曾寫下《種樹郭橐駝傳》，并囑咐其回去看。郭橐駝種樹之道，不獨可以通于吏治，且可以通于醫治，尤其是治療慢性病更應取法于此。醫生臨床執匕，果能勘透人的生理病理，治療上順應其天性之自然，而如種樹一樣，芟（除草）之薙（剃）之，輔之翼之，培之固之，未有不遂其生者。

“有問之，對曰：駝非能使木壽且孳也，能順木之天，以致其性焉爾。”這里所說是植樹的大關鍵、大原則：惟因其性有不同，則須因木因時因地制宜，不能忽略其客觀具體情況。這很像老子《道德經》中所言：“太上，民不知有之，百姓皆謂我自然。”無為而治。如何順應其性呢？“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既然已，無動無慮，去不復顧，其蒔也若子，其置也若棄，則其天者全面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長而已，非有能碩茂之也。不抑耗其實而已，非有能蚤（早）而蕃之也。”過度治療、過度干預，未必是好事。凡扶助樹木生理之自然，則樹自能碩茂。倘治病能扶助人體之自然，則人自能康健。

“他植者”就像社會上那些庸醫。“他植者”是怎么做的呢？種樹時，樹根拳曲著，又換了生土；給樹培土的時候，不是過緊就是太松。過度擔心、一味求快，早晨去看了，晚上又去摸摸，已經離開了，又回來望望。更嚴重的，甚至掐破樹皮來觀察它是死還是活著，搖動樹的根部來看培土是松還是緊，這樣樹木的天性就一天天遠去了。這樣的“愛”實質上卻是對樹木的傷害；從表面看是擔心所植之木，實際上卻是“仇視”之。這是“他植者”不如郭橐駝之所在。

郭橐駝后一句說的“吾又何能為哉？”他自認為自己并沒有什么特殊本領，因為他只是順木之性而已，并沒有“愛之太恩，憂之太勤”，與“他植者”相比，他反而做得更少、更輕松。

臨床工作中常常有治病易而善后難的情況，此時病已去，當善后調養，以養代藥，讓其恢復人體之自然。否則揠苗助長，欲期“其早實為蕃”，匆忙投猛劑，結果必適得其反。

“他植者則不然，根拳而土易。”凡用藥濫投滋補，反滯其生機，動輒換方，或藥尚就奇冷僻，根拳而土易者，勢必違其生理，業醫者當不慎之？

“其培之也，若不過焉，則不及。”醫道中蠻補橫填則為太過，輕藥淡味則屬不及，皆無益于病。

“茍有能反是者，則又受之太殷，憂之太勤，旦視而暮撫，已去而復顧，甚者爪其膚以驗其生枯，搖其本以觀疏密，而木之性日益離矣。雖曰愛之，其實害之，雖曰憂之，其實仇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為哉。”此數語，正中當今醫界時弊。今之醫生，投藥雖有合病機，生理已默然漸復，而病家或嫌效之不速，為醫者又茫無定見，輒更易其方；又或診斷本已明確，復日抽其血髓，是不啻搖其枝柯以拔其本實也，而生理日以離矣，無怪醫藥不效。

除了順應自然，因人因時因地制宜，慎藥守方外，讀“郭橐駝種樹”的故事，還要認真體會他培土植樹之旨。治慢性病，若懂得培土一法，常可峰回路轉，得心應手。

魚無定止，淵深則歸；鳥無定棲，林茂則赴。教育也是如此。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人才培養機制，也需要“順木之天，以致其性”，避免急功近利、拔苗助長。想想看，我們有多少家長，對孩子也如“他植者”一樣，“愛之太恩，憂之太勤”，他們擁有一雙“停不下來的手”，讓孩子寫作業、上補習班、學鋼琴，做這個做那個，還不停地嘮叨，其結果就是自己反而成了最大的肇事者；少數不負責任的父母對孩子放任不管自然是錯誤的，但絕大多數家長更要牢記的，恐怕還是“該放手時需放手”。

這些“愛”和“憂”從表面看起來是家長對孩子的關愛，實則由于根本不了解孩子的“天性”，所以，只是用自以為對孩子好的方式強加給孩子，殊不知，不順天性可能導致“害與仇”。“雖曰愛之，其實害之；雖曰憂之，其實仇之。”溺愛又何嘗不是一種傷害？“順天致性”，理應為教育的核心。

773年，柳宗元出生于京城長安。4歲時，母親盧氏和他住在京西莊園里，幼年在長安度過，9歲時遭遇建中之亂，建中四年，柳宗元為避戰亂來到父親的任所夏口。年僅12歲的柳宗元在這時也親歷了藩鎮割據的戰火。792年，柳宗元被選為鄉貢，得以參加進士科考試。唐代德宗貞元九年（793年），21歲的柳宗元進士及第，聲名鵲起。不久，柳宗元的父親柳鎮去世，柳宗元在家守喪。796年，柳宗元被安排到秘書省任校書郎。 798年，26歲的柳宗元參加了博學宏詞科考試，并中榜，授集賢殿書院正字（官階從九品上）。801年，柳宗元被任命為藍田尉（正六品）。803年農歷十月，柳宗元被調回長安，任監察御史。從此與官場上層人物交游更廣泛，萌發了要求改革的愿望，成為王叔文革新派的重要人物。唐代順宗永貞元年（805年）遷禮部員外郎，積極參與王叔文集團的革新運動，失敗后多次被貶，歷任永州司馬、柳州刺史等職。唐代憲宗元和十四年（819年），憲宗實行大赦，憲宗在裴度的說服下，敕召柳宗元回京。農歷十一月初八，柳宗元在柳州因病去世，年僅47歲。

有的人總是貪婪成性，不懂得進退，有感于此，柳宗元寫了一篇寓言小品文《蝜蝂傳》。原文如下：“蝜蝂者，善負小蟲也。行遇物，輒持取，卬其首負之。背愈重，雖困劇不止也。其背甚澀，物積因不散，卒躓（zhi，跌倒，被絆倒）仆不能起。人或憐之，為去其負。茍能行，又持取如故。又好上高，極其力不已，至墜地死。

“今世之嗜取者，遇貨不避，以厚其室，不知為己累也，唯恐其不積。及其怠而躓也，黜棄之，遷徙之，亦以病矣。茍能起，又不艾。日思高其位，大其祿，而貪取滋甚，以近于危墜，觀前之死亡，不知戒。雖其形魁然大者也，其名人也，而智則小蟲也。亦足哀夫！”

蝜蝂本不存于世，蓋由柳宗元氏所臆造。而這小蟲滅絕之原因是：所負載超其承受力多甚，終致墜地亡斃而絕其種。

柳宗元說，有一種小蟲子名叫蝜蝂（fùbǎn），它有個習性，就是特別喜歡背東西，看到什么就背什么，它背上的東西越來越重，雖然疲憊不堪，但卻不愿停止，最終蝜蝂被壓得爬不起來。這小蝜蝂“好上高”，喜歡往高處攀爬，直至用盡力氣，摔死在地上。寫到這里，柳宗元感慨道，世上也有這種貪得無厭的人呀，見到錢財就只管取來……終日想著升官發財，變本加厲地貪贓枉法，總有一天，他們的下場也如那小蟲一樣。柳宗元以蝜蝂的故事告誡人們，貪婪無度是自取滅亡的本源。蝜蝂之滅絕，正因為天地間不允許此等物種存在。

錢財乃身外之物，人在世間，能安身立命，就夠了。無法安身立命，才叫悲哀。有感于此，柳宗元寫了一篇寓意深刻的《哀溺文》。其序云：永州人都善于游泳。一天，江水暴漲，有五六個人乘小船渡湘江，中途船破，皆游。其中一個人雖盡力卻不如尋常。伙伴說：“你是最善游者，今日為何落后？”他說：“我腰纏千錢，重，所以落在后面。”伙伴問：“何不去掉？”他搖頭不答，不久更疲倦了。已游過去者立在對岸呼叫并長聲喊道：“你太傻了，太‘蔽’了！身且死，錢有何用？”他依舊搖頭，于是溺死。我憐憫他，又聯想：豈不有被大量財富“淹死”的人嗎？！于是寫作了《哀溺文》。

柳宗元生活在唐代中期，那個時代，安史之亂后形成了藩鎮割據、宦官專政的局面。唐代順宗永貞元年（805年），以王伾、王叔文為首的官僚士大夫集團在順宗支持下進行革新，柳宗元是其中一員。他們主張加強中央集權，反對藩鎮割據，打擊宦官專權，但終因政治力量不足，革新以失敗而告終。革新失敗后，柳宗元與劉禹錫等八個人一同被貶地方任司馬，柳宗元任永州司馬。被貶謫永州期間，柳宗元創作了一首五言絕句、千古絕唱藏頭詩《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suō）笠翁，獨釣寒江雪。”大家看，這首詩第一個字連起來是什么？千萬孤獨！一般人的孤獨假如是1的話，而立之年的柳宗元，他的孤獨是1000、10000！這就是為什么筆者不主張讓童年的孩子過早地去背誦這首詩，不是說詩不好，而是小孩子過早體會“孤獨”，未必是最好的時機。

寒冷的冬天，成千上萬的山中不見一只鳥飛過，無數的小徑上也找不到一個人的足跡。這世上有那么多人，但和我有什么關系呢？我感覺，自己處于人跡罕至的荒野中。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獨一個人坐在蓑衣和斗笠里的船上，獨自在寒冷的江水中垂釣雪花。表面上寫冬天的孤獨與冷清，山林冰封，鳥雀無音，小徑荒涼，人煙絕跡，實際上是寫他此刻的心情——人與人之間如此冷漠、感情如冰啊。“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你看到那個孤獨老人了嗎？他獨自乘船、垂釣于漫天飄雪的江中，那就是我，孤獨又怎樣？悲壯又如何？秉志特立的悲壯氣節，難道不值得敬佩嗎？

柳宗元描繪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孤獨：“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江雪》前兩句渲染景色，群山冷寂，不見一只鳥兒，村莊小路一個人影都見不到。表面說的是群山、鳥兒、村莊、小路的狀態，實際是在寫當時所處的“千萬孤獨”現實心境，映襯了下聯，在天寒地凍、大雪飄飄的時候，有一位老人卻劃著小船游蕩于江水之中，身穿蓑衣，頭戴斗笠，面對山川河流，引竿垂釣。

記得我們上中學的時候，語文老師給我們講解這首詩的時候，說《江雪》寫得非常美，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是一幅絕美的畫卷。詩的意境，就是安靜。言外之意，老師是讓我們安靜地讀書，不要心猿意馬。后來，才理解了語文老師的苦心，他沒講孤獨，也許，是怕我們在成長的過程中太孤獨吧。

柳宗元投身到王叔文的“永貞革新”改革當中，打擊強權，舉賢任能，清除朝廷積弊，減免賦稅，解除民間疾苦。半年之后，“永貞革新”歸于失敗，33歲的柳宗元被斷崖式流貶到永州任司馬。這個時候的柳宗元，仕途失意，心情壓抑，懷著滿腔熱血的他，懷才不遇，報國無門，但并沒有自暴自棄，他自比屈原，追求理想和抱負，堅持不懈，不計一切后果。柳宗元在“千萬孤獨”的時候創作《江雪》，此內容表達了孤寂之情的無奈，表現自己的傲骨，縱使面對惡劣的環境，依然可以保持自己的初心，來面對物欲橫流的世界。

在永州，柳宗元寫下著名的《捕蛇者說》，感嘆“嗚呼！孰知賦斂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柳宗元以直接對話的方式，呈現“苛政比老虎還厲害”的賦稅壓力。如對話中，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將告于蒞事者，更若役，復若賦，則何如？”蔣氏大戚，汪然涕曰：“君將哀而生之乎？則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復吾賦不幸之甚也。”意思是：我可憐他，并且對他說：“你怨恨捕蛇這項差事嗎？我打算去對主管收稅的官吏講一講，更換你的差事，恢復你的賦稅，那怎么樣？”姓蔣的聽了大為傷心，眼淚汪汪地說：“您是哀憐我，想讓我活下去嗎？那么我干這個差使的不幸，還不及恢復我的賦稅那樣嚴重。”

前面我們提到《十三邀·許知遠對話許倬云》，在那一期里，許倬云說：今天的教育，教育的是凡人，是過日子的人，今天的文化是一個打扮出來的文化，是舞臺式的文化，是導演導出來的文化。今天日子過得太舒服，沒有人想過這個問題。現代人忙的是買這個手機、買那個手機，忙的是趕時髦，忙的是聽最紅的歌星的歌。人這么走下去，也就等于變成了活著的機器。我們講《西游記》，心猿意馬，孫猴子是心，意是那個白龍馬。心在導路，馬只載人。豬八戒是欲望，好色貪吃，但是還非他不可，這個欲望還駕馭著這匹馬。到最后，求真經，真經給了你是無字的。那個無定河，先死了才能過去。

山谷里面花開花落，沒有人看見它，那花白開白落了，因為它不在我們理解的世界里面。

我的歷史觀：個人的地位最小，最短的是人，時段最長的是文化，更長的是自然。我們中國人過日子，都是人跟自然整合在一起。中國有二十四個節氣，我們過日子總是注意到人跟自然的變化同步進行，以至于到詩詞歌賦，比如文天祥的《正氣歌》，中國人注重的就是這個氣，這個氣是天地之間的正氣。這個氣就是神，不是具象的神，不用他來吩咐你做什么、你不做事我趕你去伊甸園，這個氣是你自己培養的。

我，傷殘之人（許倬云出生時患有先天肌肉萎縮，13歲才能靠雙拐走路），要能夠自己不敗。不敗不餒。幸虧從小生下來就是如此。如果一棒槌讓你長到15歲，那就叫人一棒子就打倒了，那完了，起不來的。我從生下來就知道自己是殘缺，不去爭不去搶，往里走安頓自己。老子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人若能真正了解自己，那就真正心無芥蒂，無拘無束，自由坦蕩，死也無憾。只有失望的人，只有無可奈何之人，他會想想：我過日子、為什么過？我們平民的日子，可以說無處沒有詩意，無處沒有畫景，無處不是跟自然相配，無處不是和人生相合。在這種平淡的生活中，其實蘊藏著巨大的力量。

歷代農民，面朝黃土背朝天，他們沒有多少文化，但樸素地尊重人與自然的協調，并總結出一套與自然相處的規律。春天是什么樣的季節，要看什么鳥、什么花開了。春耕播種。哪怕有災害，只要有條件，都要按部就班地做。

人這一生，該怎么活？或許，從《十三邀》這期對話許倬云老先生的訪談節目中，我們可以獲得答案，那就是：我們要學會在平淡的生活中汲取力量，堅韌地活著，像千百年來生活在這片廣袤土地上的所有普通人一樣，不管遭遇什么，都會向前看，選擇活下去。這種平凡人的韌性，往往能給我們帶來力量。其次，我們要認清自己的長處與局限，從而作出最適合自己的選擇，不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圍的事。把自己擅長的事情做到極致，也許離成功更近。認清自己，可以幫我們在苦難中找到正確的方向。再者，生命無法一帆風順，歷史注定無法永遠安寧，但靜下心來讀一讀前人的故事，我們總能在歷史的長河中找到答案，在滾滾車輪下步履不停。

自知的力量、生活的力量和歷史的力量，這是許倬云在90歲的人生中所仰仗的三種力量。擁有這三種力量，任時代的波濤再洶涌，我們依然可以冷靜生活，從容面對。

我們說回柳宗元。

柳宗元與韓愈被并稱為“韓柳”，與劉禹錫被并稱為“劉柳”，與王維、孟浩然、韋應物被并稱為“王孟韋柳”。以“永州八記”為代表，柳宗元寓言式小品散文，是文學史上不可替代的經典。柳宗元一生留下詩文作品達600余篇，其文的成就大于詩。

“柳宗元曾自豪地說：‘柳族之分，在北為高。充于史氏，世相重侯。’柳宗元的八世祖到六世祖，皆為朝廷大吏。同父輩一樣，柳宗元有著強烈的入世思想，渴望得到朝廷的認可，衣錦還鄉，在河東延續柳氏家族。可惜柳宗元一生仕途坎坷，究竟有沒有回到過河東也成了一個謎。

“令運城人津津樂道的，是一則關于柳宗元的傳說。據說柳宗元祖居——柳家堡正門外，有一塊奇石。那奇石高約四尺，紋理自然，洞通四面。相傳，每逢月虧夜深萬籟俱寂之際，寶氣四溢，華光閃爍，隱約可聞‘咯咯咯’的雄雞叫聲。后來柳宗元參與政治革新失敗，為了避免禍及族人，即命河東的柳姓人家舉家外遷，曾經風光無限的河東柳氏，只留下了這塊奇石。更富傳奇色彩的是，這塊奇石曾被一分為二。幾年前，此石的上半部分剛被發現，與下半部分破鏡重圓，所幸整塊奇石并未損壞。如今，這塊奇石已豎立在運城虞鄉的柳宗元廣場上，與其塑像遙相輝映。”[9]

柳宗元駢文有近百篇，散文論說性強，筆鋒犀利，諷刺辛辣。游記寫景狀物，有所寄托。

二

接下來，說說蘇軾。

蘇軾同他的父親蘇洵、弟弟蘇轍位列唐宋八大家，書寫了“一門父子三詞客，千古文章四大家”的文化傳奇。三蘇祠是蜀中久負盛名的名人祠堂。

“2022年6月8日，習近平總書記來到四川省眉山市三蘇祠，了解三蘇生平、主要文學成就和家訓家風，以及三蘇祠歷史沿革、東坡文化研究傳承等情況。‘一滴水可以見太陽，一個三蘇祠可以看出我們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我們說要堅定文化自信，中國有三蘇，這就是一個重要例證。’”[10]

三蘇文化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瑰寶，其中不僅有千年文脈的賡續，更有良好家風家教的涵養。蘇軾能夠成為流芳千古的文化巨人，被視為道德高尚的千年英雄，與他耳濡目染接受的家庭教育密切相關。

嘉佑初年（1056年），蘇洵和兒子蘇軾、蘇轍第一次出川到東京，由于歐陽修的賞識和推譽，他們的文章很快聞名于世，士大夫爭相傳誦，一時學者競相仿效。王辟之《澠水燕談錄·才識》載：“蘇氏文章擅天下，目其文曰三蘇。蓋洵為老蘇、軾為大蘇、轍為小蘇也。”“三蘇”的稱號由此而來。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蘇軾的詩詞至今仍被人們口口相傳，我們景仰蘇軾，熱愛蘇軾，也希望能更加了解蘇軾。

蘇軾（1037年—1101年），字子瞻，又字和仲，號“東坡居士”，世稱蘇東坡、蘇仙，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縣）人，是北宋著名的文學家、書畫家、散文家、詞人、詩人，豪放派代表人物。蘇軾的散文與韓愈并稱“韓潮蘇海”，與歐陽修并稱“歐蘇”，詩與黃庭堅并稱“蘇黃”，詞與辛棄疾并稱“蘇辛”，被稱為“中國古代第一全才”。蘇軾喜交游，推獎后進不遺余力，一時知名之士皆歸之，如黃庭堅、秦觀、晁補之、張耒，號稱蘇門四學士。

當你遭遇種種坎坷時讀蘇軾，他會勸說你：“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當你順遂無憂時讀蘇軾，他會告訴你：“人間有味是清歡。”當你彷徨失落時讀蘇軾，他會安慰你：“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當你沉湎往事時讀蘇軾，他會點醒你：“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當你受挫困厄時讀蘇軾，他會激勵你：“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當你知音難覓時讀蘇軾，他會寬慰你：“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當你靜夜獨思時讀蘇軾，他會陪伴你：“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無論是在春宵一刻的“花有清香月有陰”中，還是在“也無風雨也無晴”的平常心中，雪泥鴻爪、浩然正氣——東坡精神永遠激勵著我們。

蘇軾很會睡覺，這可是一種能力，他善于與自己和解。要知道，睡眠，約占人生三分之一的時間，即工作、生活（吃飯、洗澡、娛樂、辦瑣事）與睡眠，可見睡眠的重要。在海南的俚語中有一個字叫“沖”，是過癮、快活的意思，有“吃沖不比睡沖，睡沖不比睡沖沖”的講法。“睡沖沖”講的就是睡得很甜、很夠、很過癮的意思。很多時候，我們為了事業和生活而努力奮斗一生，卻唯獨沒有停下來，讓身體與自己好好相處。

蘇軾很會睡覺，還會書寫睡眠的樂趣，難怪，他下筆“如有神”了。按照中醫的說法，五臟藏五神，吃飯就是給我們的“五臟神”祭獻供品。可你知道為何“五臟”被稱為“廟”嗎？五臟藏神聽似玄學，卻有據可循，《靈樞》中有說：“血氣已和，榮衛已通，五臟已成，神氣舍心，魂魄畢具，乃成為人。”意思是：只有形神兼備時，“人”才能稱為一個健康、有活力的人。其中，形指的是五臟：心、肝、肺、脾、腎；而神指的是五臟中蘊藏的精神心理：神、魂、魄、意、志，也就是中醫中的“五志”。“五志”不是憑空臆想出來的概念，它具有物質基礎，也就是精氣，它以精氣的形式貯藏于五臟之中。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腎藏志。

張萍在《蘇軾的睡眠書》中說：“蘇軾是宋代第一個大量書寫睡眠的文人。閑暇時光里身心舒暢的怡悅、疾病纏身時飽受折磨的痛苦、都在他的睡眠書寫中留下了痕跡。蘇軾精神世界中的悲哀迷惘、守真不屈、超逸曠達也投射在了睡眠書寫中。更可貴的是，蘇軾在睡眠書寫中注入生命的哲思，包括對人生至味的探求，對自在生命的追索，對至善至美的珍視。在蘇軾筆下，睡眠從生理需求的層面，上升到人生哲思的高度，蘊含了豐厚的文化品格。”

宋代人最會睡覺。讀宋詩時，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正如陸游直接把美睡比作勝按摩一樣，不少文人似乎都對睡覺情有獨鐘，紛紛將睡覺寫入詩文中，比如楊萬里、范成大等。蘇軾談睡覺有秘訣，比如四體要無一不穩。《師友談記》記載：“吾初睡時，且于床上安置四體，無一不穩處。有一未穩，須再安排令穩。既穩，或有些小倦痛處，略按摩訖，便瞑目聽息。既勻直，宜用嚴整其天君。四體雖復有苛癢，亦不可少有蠕動，務在定心勝之。”

文人喜其雅，平民喜其義。可以說，蘇軾是中國歷史上“人間不可無一難能有二”之人，是泱泱中華最具民族性和世界性的一個典型符號。關于蘇軾，一直有說不完的話題。蘇軾的方方面面乃至對他本人及作品的詮釋和解讀，已成為豐厚、強勁、寶貴的精神文化傳統，穿越時光，滋潤著現代人的心田。

飽經風霜未曾褪色，光陰流逝更添厚重。在外媒評選的12名“世界千年英雄”中，蘇東坡是唯一入選的中國人。

蘇軾一生愛石，仇池石是他最喜愛的藏品，這不僅是因為它擁有美麗的外表，更在于其中所蘊含著的深刻文化內涵與蘇軾的思想不謀而合，流露出濃厚的樂園色彩。身處順境，他能享受最好的；身處逆境，他能承受最壞的。他能享受命運的饋贈，也能承擔人世的打擊，無論好的壞的，都變成他生命里的風景。“一蓑煙雨任平生”，是蘇軾留給我們的最有意義的人生格言。蘇軾的一生風雨坎坷，但他樂觀豁達，心懷熱愛生活的情感，給了無數人精神慰藉。如今，蘇軾已經成為世界范圍的文化偶像，他的創作才華、文學成就和人生態度仍然閃耀著光芒，深深影響著人們的心靈。無論何時何地，在精神中與蘇軾相遇都是一種幸福。

蘇軾，在政治主張方面，他既反對王安石比較激進的改革措施，也不同意司馬光盡廢新法，因而在新舊兩黨間均受排斥，仕途生涯十分坎坷。他是宋仁宗景佑三年生，嘉佑二年進士，累官至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禮部尚書。因譏諷朝政被貶任杭州通判；歷徙湖州、黃州、常州。哲宗嗣位，蘇軾被召回朝廷，任中書舍人。后又與司馬光面爭新法“不可盡改”而出任知杭州。后朝廷啟用新黨，蘇軾又被一貶再貶。紹圣元年（1094年），蘇軾被貶廣東惠州。蘇軾在惠州生活了4年。蘇軾花掉所有的積蓄，蓋了一所房子，與紅顏知己朝云、長子蘇邁、三子蘇過和孫子們一起生活，過著不寬裕但還算清靜的日子。當時已經50多歲的他認為：大概這里就是自己最后的歸宿之地了。后來朝云因病去世，蘇東坡心痛，以參悟佛道來尋求安慰。寫下一首小詩：“白頭瀟散滿霜風，小閣藤床寄病容。報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鐘。”本意是：雖然蘇翁頭發白了、身體也生病了，不過還能“春睡美”，聽幾聲鐘聲，心情還不錯。不料傳到朝中政敵耳中，其中一個叫章惇的宰相就說，看來蘇軾過得還挺悠閑呢。章惇就對皇帝建議：蘇軾字子瞻，瓊崖有個地方叫儋耳，想必與蘇軾挺有緣分，不如把他貶去那里吧！

據記載，這個陷害蘇東坡的章惇，還是他的好友。倆人年輕時曾一同出游，章惇膽大過人，敢獨自一人橫跨懸崖上的獨木橋，蘇東坡曾預言他日后敢殺人。沒想到一語成讖，章惇想殺的人就是他。真是世事多變，造化弄人。

在蘇軾曲折的被貶經歷中，最后一站是今天的海南省儋州市。1097年，年逾花甲的蘇軾被貶為瓊州別駕（知州的佐官），昌化軍（今海南儋州中和鎮）安置。其胞弟蘇轍則被謫遷廣東雷州。這是當時被貶得最遠的官員。黃州、惠州和儋州，一次比一次偏遠。當時政敵還給蘇東坡下了“三不”禁令：不得食官糧、不得住官舍、不得簽公事。

那時的瓊州（今天的海南島）“嶺南天氣卑濕，地氣蒸溽，而海南為甚”。瓊州，遠離中原、孤懸海外，當時被視為“蠻荒之地”，更是“瘴癘之鄉”，暑熱交織間毒蛇猛獸遍地，兇險到了“非人所居”的程度。他在一封信中表示“今到海南，首當作棺，次便作墓，乃留手疏于諸子，死則葬于海外。”做好了死的準備，言外之意，自己垂老投荒，有去無回，難以生還。到儋州后，蘇軾又寫下《到昌化軍謝表》：“臣孤老無托，瘴癘交攻。子孫慟哭于江邊，已為死別；魑魅逢迎于海上，寧許生還。念報德之何時，悼此心之永已。”此時他已經62歲。

“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游。平生生死夢，三者無劣優。知君不再見，欲去且少留。”1100年，遇赦的蘇軾即將離島北歸，寫下了這首《別海南黎民表》。

蘇軾把黃州、惠州、儋州三個貶謫地當成自己的功業，其實是帶著一種自嘲的口吻說的。要知道，當時，蘇軾在儋州，據他自己寫的詩詞記載，物質極其匱乏，精神極度痛苦，已經達到了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幾乎餓死的境地。蘇軾在被貶謫黃州、惠州、儋州期間，常通過寄情飲食以緩解失意之苦。

在海南的多數日子是難挨的，蘇軾有一次看見好多白蟻死在他的床柱上。從北宋紹圣四年（1097年）7月至元符三年（1100年）6月，年過六旬的蘇軾在海南島度過了近3年時光。宋徽宗登基大赦天下，蘇軾北返時在常州逝世。當時為徽宗建中靖國元年，享年66歲。南宋高宗朝，賜太師，追謚號“文忠”。

如果說黃州見證了蘇軾的文學創作巔峰，惠州留下了他關注民生、體恤民情的熱心腸，儋州則至今傳揚著蘇軾鑿泉挖井、開設講壇、推行文教的美名。在被貶海南儋州期間，蘇軾不改隨遇而安的本色，寫下“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的詩句。據統計，蘇東坡在海南共創作詩歌170余首、各類文章160余篇，同時續寫完成了《易傳》《書傳》《論語說》3部經學著作。在蘇軾的儋州書寫中，儋州是自然環境惡劣之地，充斥著颶風、蟲蛇、瘴霧，此外，生活的困難和交通環境的不便，也給蘇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與此同時，蘇軾也喜愛儋州的椰子、沉香和蛤蜊等獨特物產。

蘇軾研究現在已是一門“顯學”，學術界對其詩詞文的整理與研究以及校注、箋注種類繁多且水平較高。但是，少有人對“軾”字“咬文嚼字”。

蘇軾的這個“軾”字，大有講究、頗有學問。蘇洵為兩個兒子寫的《名二子說》中，精確地勾勒出兩個孩子的性格特征。其中針對蘇軾說：“軾乎，吾懼汝之不外飾也。”軾，指古代車廂前方用作扶手的橫木，在多數情況下沒用，但少了它不行。蘇軾才華橫溢，鋒芒畢露，父親擔心他因此吃虧，希望他像“軾”一樣，身處重要的位置，但要善于隱藏自己，才能保全自己。蘇轍性情溫和，父親認為他“善處乎禍福之間”，比較會守“中道”，并不太擔心蘇轍。什么是“中道”？《尚書·洪范》明確提出關于治國安邦的“中道”，核心意蘊是“無偏無陂”“無偏無黨”，即超越個人偏好，中正無私、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

蘇軾參加禮部考試時，文章得到歐陽修贊賞，欲拔擢為第一，但又恐該文為其門生曾鞏所為，為了避嫌，列為第二。歐陽修討厭四六文（駢文），在他當了主考官以后立志改革科舉文章的形式，力圖加大“策論”在科舉考試中的力度，策論就是作貼近時事評論的文章。要求“切于事實，實事求是”。歐陽修倡導文風應該平實自然。這一年科舉文章考題“刑賞忠厚（對待懲罰要寬容，對待獎勵要大方）之至論”。

古代，一個學子想要為官從政頗有建樹，除了參加會考，還有一條名士舉薦的途徑。由于蘇洵當時年事已高，且其是在長子蘇軾出世之后才立志讀書，為了保險起見，蘇洵和兒子蘇軾、蘇轍是揣著地方官員張方平寫給當時官聲如日中天的歐陽修的舉薦信進京的。盡管進京后蘇軾并沒有把這封舉薦信交給歐陽修，他還是進士及第。據《宋史·蘇軾傳》記載：“主司歐陽修思有以救之，得軾《刑賞忠厚論》，驚喜，欲擢冠多士，猶疑其客曾鞏所為，但置第二。”大意是：主考官歐陽修閱卷時，讀到一篇好文，立論高遠，文字老到，頗有大家風范。他認為能寫出如此好文的，定是門生曾鞏無疑。可是，如果給自己的學生第一名，豈不讓人懷疑我們師徒徇私舞弊？于是，給這人第二名。殊不知這篇文章，不是曾鞏寫的，而是蘇軾寫的。換句話說，蘇軾只拿到了“榜眼”，而不是本來應得的“狀元”。這是蘇軾與歐陽修的第一次交集。

致命的魅力總來源于極度自信，“人這種東西，有人身上是有光的，有人就沒有。區別就在于人的悟性，奔赴美好，向陽花開。蘇軾在《刑賞忠厚之至論》當中，自信滿滿，借題發揮，說司法就應該寬容，使用了一個叫作‘皋陶為士’的典故，大意是：古時，堯帝手下有個司法官，三次要判一個人的死刑。堯仁慈，不同意，要赦免。蘇軾借題發揮，說司法就應該這樣寬容，正好對應上面那個考題。

“做學問的人都很認真，歐陽修思忖：只好向人家蘇軾請教了。于是出現了這樣的場面：一代文豪歐陽修，恭恭敬敬地向22歲的蘇軾請教：‘請問你這個典故有出處嗎？’不料蘇軾說：‘有啊！《三國志·孔融傳》里面就有！’歐陽修說：‘沒有啊，那篇文章我都會背誦，沒有啊？’蘇軾說：‘您再翻翻看，肯定有。’

“老頭夠辛苦的，回家又翻《孔融傳》，翻了一宿沒找著，回來又問蘇軾，說沒找著啊。不料蘇軾說：‘哎呀，您還真去找啊？我跟您說實話吧，那是我杜撰的。’‘哎呀！后生！怎么能杜撰呢？你的依據是什么呢？’蘇軾說：‘我是推理出來的，堯是圣君，圣君都仁慈，肯定會赦免一個罪犯的，對不對？’”[11]

歐陽修為人謙虛，但在讀書方面頗自負，曾聲明：“書有未曾經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皋陶為士”的典故，歐陽修卻不知出處。他問蘇軾，蘇軾回答道“想當然耳”——原來是他杜撰的。歐陽修回到家，感慨蘇軾的才華，跟家人說了一句話：“讀軾書不覺汗出，快哉！老夫當避此人，放出一頭地。”

“你看看這個蘇軾，竟然把當朝翰林學士耍弄了一回。林語堂寫的《蘇東坡傳》中也提到這件事，不過是說梅堯臣來質問蘇軾，不是說歐陽修問蘇軾，但無論是誰發現蘇軾‘造假’，都說明蘇軾為文的大膽和狡黠。按理說，歐陽修發現這一問題后，完全可以重新判卷，減他的分，或者干脆不給蘇軾發‘畢業證’。可歐陽修畢竟是大師，他反而逢人就說蘇軾會讀書，會靈活運用知識，這是把書讀到家了。從此更加重視蘇軾，為蘇軾揚名。說：‘我讀蘇軾的文章，往往喜極流汗，后生可畏！我應當隱退，讓這個小青年出人頭地。’他對自己的兒子說：‘記住我的話，30年后沒有人會談起我，卻一定會記住蘇軾的名字。’果不其然，蘇軾后來居上，英名傳天下，文章耀千秋，成了唐宋八大家之一。如今想來，歐陽修真是胸懷坦蕩，值得今人學習。”[12]

蘇軾和他的弟弟蘇轍成功地引起了仁宗皇帝的注意，仁宗說：“為吾子孫得太平宰相倆人。”蘇軾出道的起點就很高。曹皇后也知道蘇軾，仁宗的這句評價，就是她在宋神宗時期——此時她已是太皇太后，轉述給宋神宗的。

蘇軾生于1037年，蘇東坡比歐陽修小整整30歲。當蘇軾還是個小鎮青年的時候，他就聽說過范仲淹。當時讀書界流行一個說法：“韓（韓琦）、范（范仲淹）、富（富弼）、歐陽（歐陽修），此四人者，人杰也。”等蘇軾到汴梁參加考試的時候，范仲淹已去世。蘇軾讀了范仲淹的墓碑銘，淚眼汪汪，說：吾得其為人，蓋十有五年，而不一見其面，豈非命也歟？

那個寫“楊柳岸曉風殘月”“針線閑拈伴伊坐”的柳永，蘇軾沒有見過，但贊賞過他：人皆言柳耆卿俗，然如“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唐人高處，不過如此。

“藝”與“道”的言說是中國藝術哲學的核心命題之一。針對創作活動中“藝（技）”與“道”的關系，蘇軾提出了“有道有藝”“技道兩進”“道可致而不可求”“學以致其道”等觀點。“《警世通言》記載，蘇軾拜謁王安石，在其府上看到兩句詩：‘西風昨夜過園林，吹落黃花滿地金。’蘇軾想當然以為菊花在深秋盛開且耐久，怎會風吹花落‘滿地金’？于是添了兩句，‘秋花不比春花落，說與詩人仔細吟。’一日秋風過后，蘇軾看到自家后園菊花花瓣散落一地，想起當初‘不懂裝懂’耍小聰明給王安石續詩，不禁心生懊悔。”[13]

一個人天賦異稟、木秀于林則容易招人忌恨。“烏臺詩案”里構陷蘇軾的便是《夢溪筆談》的作者沈括。沈括原是蘇軾的同僚，借道拜訪老友，抄錄蘇軾詩文，另附箋注釋其詆毀變法、諷刺圣上之意，一同上呈神宗。神宗大怒，將蘇軾羈押于烏臺獄中。

你若好到毫無保留，對方就敢壞到肆無忌憚。這是董卿在《朗讀者》中說過的一句話，確實如此。不要毫無保留地對別人好，人際交往中的感情并不總是對等的。對一個人太好，往往容易適得其反。懂得感恩的人，會因此感到壓力；而不懂感恩的人，則會肆無忌憚、得寸進尺。沒實力卻逞強的后果，往往是你不能承受的。人不怕窮，也不怕苦，怕的是睜眼瞎。這就是人性。

以“烏臺詩案”為起點，蘇軾因在黨爭中不合時宜的表現，被一貶再貶。雖然元佑八年間位列三品大員，只距宰相一步之遙，但次年改元即遭宰相章惇報復，這一次被貶往更遠的嶺南。

蘇軾仕途之路身不由己，仕途失意，屢遭貶謫，羈旅漂泊，越走越遠。他厭倦了仕途坎坷。孤客悲涼，別愁斷腸，甚至發出“何處是吾鄉”的感慨。林語堂說：“我們一直在追隨觀察一個具有偉大思想、偉大心靈的偉人生活，這種思想與心靈，不過在這個人間世上偶然呈形，曇花一現而已。蘇東坡已死，他的名字只是一個記憶，但是他留給我們的，是他那心靈的喜悅，是他那思想的快樂，這才是萬古不朽的。”

王弗與蘇軾伉儷情深，是蘇軾生活和政事的好幫手。1065年，王弗不幸病逝，年僅27歲，留下幼子蘇邁。熙寧八年（1075年），結發妻子王弗去世10年。在密州（今山東諸城）的蘇軾，夢見了王弗，想當初，和王弗結婚的時候——那是公元1056年，自己19歲，王弗16歲，如今啊，10年過去了……王弗逝世10年后的一晚，蘇軾因思念亡妻，夜夢與王弗相會，醒后潸然淚下，寫下了流傳千古的《江城子·己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崗。”

王弗去世后的第二年，蘇洵病逝，蘇軾回鄉奔喪，其間，經王家岳父母撮合，娶王弗堂妹王閏之為繼室。此后，王閏之一直跟隨蘇東坡經歷了20多年的宦海浮沉，為其生育了兩子，并被封為同安郡君。1093年，王閏之在與蘇東坡共同生活了25年之后，不幸病逝于京中，蘇東坡悲痛為其寫下了祭文《祭亡妻同安郡君》。蘇軾去世后，蘇轍按照其遺言，將其與王閏之合葬于江蘇常州。

愛情是人類的本能之一，它是人類最深刻的感情之一。愛情可以分為親情、友情、浪漫愛情、靈魂伴侶和升華的愛。愛情是兩個星球碰撞出的新宇宙。關于愛情的研究很多，影響最深遠的是羅伯特·斯滕伯格提出的愛情三角理論，該理論認為，不同的愛情都由三種成分構成，即親密、激情和承諾。

有人說，世間男女之間的愛，大致分為三種：理智的愛、無私的愛、自私的愛。這種說法過于籠統。不管是什么類型的，都希望我們彼此能互相珍惜、理解彼此。俗話說得好，暖一顆心要幾十年，傷一顆心卻只是一瞬間。

1936年，一位女作家的小說處女作打破了美國文壇的出版記錄，更驚艷了整個世界。這位女作家叫瑪格麗特·米切爾，10年后因一場車禍結束了短暫的一生。而她的這本著作，卻帶著她的精神跨越近一個世紀，直至今日依然感染著無數讀者。這本書就是大名鼎鼎的《飄》，又被稱作《亂世佳人》。

無論是青春懵懂的初戀，還是閱盡百態后的成熟，敢愛敢恨的主人公斯嘉麗都毫無保留將全部的自我傾注到每一段感情中。28歲的斯嘉麗用她龐大的人生經歷，向讀者展現了足以稱為財富的感情經驗。

愛情并不是一件努力了就會有收獲的事。若是你情我愿，即便相隔千山萬水也能終成眷屬，但若是一廂情愿，即便近在咫尺也難以修成正果。故事的最后，作者留白了“斯嘉麗和白瑞德最終的結局”，或許這樣的結局更加符合此時的斯嘉麗。

人生的答卷，并沒有標準答案，就算最終與斯嘉麗相伴到老的人并非白瑞德，也沒有任何遺憾。

畢竟斯嘉麗追求的是幸福，而非具體的某個人。更重要的是，斯嘉麗一步步走來為自己贏得了精神和物質的雙重財富，她完全可以擁有一段開放式的人生故事。斯嘉麗用自己的三段婚姻，引發了近百年來無數讀者對婚姻生活的討論與思索。可婚姻智慧并非人生經驗的全部，與其思索最終的結局，不如躬身入局，去探索自己人生中未知的幸福。

《水滸傳》中的高衙內是太尉之子，按理說不缺女人，為何非要得到林沖妻子林娘子？高衙內鐘情于林娘子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很顯然，高衙內不是什么正常人，他自從遇見林沖的妻子林娘子后是茶不思飯不想，直接相思成疾了，可謂是“一見良人誤終生”，那么高衙內為何對林沖的娘子念念不忘呢？

先了解一下高衙內的為人：那廝在東京倚勢豪強，專一愛淫垢人家妻女。京師人懼怕他權勢，都叫他花花太歲。高衙內是一個喜愛調戲別人妻子的官二代，是典型的紈绔子弟。想起三國時期的周處，他在義興非常出名。當然他出的不是美名，而是惡名。因為他個子比較高，從小就死了父親，沒有讀書的機會，人很野蠻，動輒就用拳頭打人，老百姓都害怕他。義興的河中有條蛟龍，山上有只白額虎，再加上周處，這三者一起危害百姓，當地稱之為“三大禍害”。

后來有人想了個辦法，勸說周處去殺死猛虎和蛟龍，希望三個禍害通過內戰互相殘殺。于是周處立即殺了猛虎，又下河去斬蛟龍。周處同蛟龍一起搏斗，三天三夜都沒有出來，當地百姓都認為他死了，高興地對此表示慶賀。結果周處殺死蛟龍后，從水中出來了。聽說鄉人為自己已死而慶賀，方知大家把他當作禍害，因此有了悔改之意。后來他尋訪有修養的名人陸云，聽從他的教導，洗心革面、改過自新，最終成了非常了不起的忠臣，為老百姓做了很多有益的事情。

和周處不同，高衙內是個毫無底線的陰險小人，但林沖自身也存在很大的問題，當高衙內剛開始盯上林娘子時，林沖就不該選擇忍讓，他完全可以暴打或者直接殺死高衙內，然后像王進一樣，帶著妻子一家逃跑。但是，林沖放不下他的身份，“八十萬禁軍教頭”雖然只是禁軍中的低級武官，根本沒有什么權力，但好歹也是正兒八經的朝廷編制內人物，林沖想的是，不要因為一時沖動而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當然，林娘子的確美貌無雙。書中并沒有直接描述林娘子的長相，只在林沖休妻時，描述了林娘子悲痛欲絕的情形，“如西苑芍藥”“一似南海觀音”，從這些簡單描述來看，林娘子必然是人間絕色。另外，高衙內之所以窮追不舍，是因為他一直沒得到。佛家說人有八苦，得不到就是其中之一。而林沖的娘子就是高衙內得不到的女人。得不到的永遠在心頭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因為得不到，林沖娘子的靚影始終在高衙內的心頭騷動，所以高衙內在一次又一次失敗后，還是那么執著。施耐庵在《水滸傳》文本中，有這么一段描寫：當高衙內把林娘子堵在路上，不讓她回家，林娘子在情急之下，竟然說了這么一句話：“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來戲。”在高衙內見過的女子中，還沒有林娘子這樣不一般的女子，讓他有想娶回家的沖動。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滿足欲望和抑制欲望，似乎都不是上上策；有效管理欲望，細水長流，地久天長。高衙內當然不這么想，也不會這么做。

再者，經常碰釘子，也激起了高衙內的好勝之心。常言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到的更撓人心。功名利祿也好，愛情也罷，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高衙內常年混跡情場，可以說閱女無數，但偏偏得不到林娘子。在她這里失敗，高衙內非但沒有垂頭喪氣，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勝之心，內心如同一團烈火在燃燒，對林娘子更加勢在必得。雖說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但也擋不住林娘子忠貞不屈啊，最終林娘子自縊身亡。高衙內和西門慶其實是一類人，不斷地追求欲望，最終也只能被欲望反噬。

從林娘子的角度來看，林娘子不跟高衙內好，也不能說明她的人品有多高潔，是因為林娘子看清了高衙內的本質。

林娘子和《紅樓夢》里的鴛鴦，有點兒像。不能說鴛鴦不做賈赦的妾，就說她是一個高風亮節的人。賈赦的妾很多，今日朝東、明兒朝西，鴛鴦過去了，算哪門子事。過不了幾日，就不要她了，秋桐就是這樣被賈赦送給兒子賈璉的。

假如鴛鴦嫁給賈赦，失去了賈母的支持，后來，賈赦又嫌棄她。她在賈府連最低等的丫頭都不如，像周姨娘一樣活著，還不如直接讓她去死。這不是鴛鴦想要的。邢夫人說的那些好話，都是為了騙鴛鴦的。

林娘子也跟鴛鴦一樣，嫁進高家可不是去享福的，有更大的不幸在等著她。高衙內不可能娶她做正妻，最多是妾。退一萬步說，就算是正妻，高衙內這個喜歡拈花惹草的人，是不會因林娘子而收心的。林娘子在高家要過妻妾相爭的日子。林娘子，想想都覺得害怕。

林沖沒有妾，對她也好，她用不著整天提心吊膽。這可比嫁給高衙內安逸。

林娘子的父親、丈夫都是教頭，知道一些事，也看到了高家的未來。高家要是被抄了，高俅什么也沒了，她又失寵，林娘子的日子將怎樣過下去？

別把林娘子拒絕高衙內、看得有多高尚。林娘子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想過普通人的生活。她只不過看得多一些而已。她總是往不好的一面去想，才讓她走上不歸路，和鴛鴦一樣，上吊了。

總的來說，林娘子寧死不嫁高衙內的真正原因是，她從高俅、高衙內身上看不到光明。

有的青年人感慨：房子可能毀掉，人百年之后可能化為青煙，日子也可能朝不保夕，比如唐詩“凄凄去親愛，泛泛入煙霧”，多數人接受不了這個，急于抓住一點兒看上去踏實的東西，因而結婚了……也許，很多人渴望的不是結婚，而是渴望能從爛泥一般的生活中脫困，所以把希望寄托于他人，或者指望別人能夠有力托舉自己。對有些人而言，婚姻是遮羞布，用來掩蓋自己一事無成的事情，但是結婚從來不是解決問題的手段，每個人都有自己要直面的人生課題……

當然，這屬于信息時代的想法。在蘇軾和王弗結婚的時候，這樣的想法是不會有的，雖然，每個時代的人都有自己要面對的壓力，但那個農耕時代，一切都慢——就連壓力也是慢慢地才感覺到的。

唐宋那個年代交通非常不便，李白感嘆“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真不是矯情。我們看一段史料的記載就大致明白了：北宋嘉佑四年（1059年）秋，蘇洵帶著22歲的蘇軾和19歲的蘇轍兩位新科進士，從家鄉眉州（今四川眉山）走水路出川，前往東京（今河南開封）辦理注官手續。你知道他們父子仨從四川眉山到河南開封，花了多長時間嗎？整整兩個月！你以為兩個月就到開封了嗎？錯，整整兩個月，他們只走到荊州。從荊州到開封，還要多少天，我們只能猜想啦。

這，還是坐船，走的水路。如果需要跋山涉水，走陸路，估計要更長時間。在當時，他們父子仨出川之后，從嘉州到江陵，過三峽，直到荊州上岸，水路1680余里，過11個郡。

如此漫長的路途，如果沒有詩、沒有酒，那該多么索然無味。還好，有詩陪伴。到哪里都是“詩意地棲居”。一路寫詩，一路風景，漫長的旅途反而增添了意外的樂趣。比如，在前往京城出仕的途中，路過劉備托孤和駕崩的永安宮舊址時，蘇軾感嘆舊日宮殿已經無存，于是寫下《永安宮》：“只應法正死，使公去遭燔。”說劉備不聽群臣諫阻，執意要攻打吳國為關羽報仇，最終導致兵敗身亡。看了諸葛亮所布的八陣圖遺址，蘇軾、蘇轍寫下同題詩《八陣磧》。鋒芒太露的蘇軾在詩中感嘆諸葛亮用兵太過謹慎，少年意氣似有不滿之意：“崎嶇事節制，隱忍久不決。志大遂成迂，歲月去如瞥。”而性格沉穩內斂的蘇轍則更多地惋惜諸葛亮大志未遂：“中原竟不到，置陣狹無所。茫茫平沙中，積石排隊伍。獨使后世人，知我非莽鹵。”

我們可以再將時間的鏡頭往回拉，猜想一下：嘉佑初年（1056年），蘇洵帶著兩個兒子前去汴京（今河南開封）參加科考，路上該有多么艱難，得耗費多少時日啊？他們父子仨收拾行李，出川，自閬中上終南山，走上古棧道，經大散關進入關中，再向東進入河洛平原，然后，前去汴京，參加科考。

路上耗費的時間姑且不說，接下來，等待科考的結果，又得一年左右，也就是到嘉佑二年（1057年），才知道：蘇軾、蘇轍兄弟倆同榜中進士，蘇洵落榜。

從知道科考的結果到辦理注官手續，又耗費兩年左右的時間。

很多人羨慕木心《從前慢》中的描寫：“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看了上文的“慢”，你還真的羨慕“從前慢”嗎？

“唐宋八大家之間彌漫著同僚情、父子心與師生誼。他們的人生經歷不盡相同，雖然都飽經滄桑幾度沉浮，但在從容與自信中，都活出了真實的自己。他們踐行‘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政治主張，高揚‘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報國情懷，涵養‘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浩然正氣，胸懷‘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獻身精神，終于抵達道德與人格的輝煌境界，把中華文化推向了一個嶄新的高度。他們始終與國家民族休戚與共，至今仍滋潤著我們每個人的精神家園。”[14]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在去世前兩個月，蘇軾寫下最后的詩作：“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把人生最大的磨難當作一生最大的功業，這是蘇軾“一蓑煙雨任平生”的人生境界。想起林語堂的話：“人生不過如此，且行且珍惜。自己永遠是自己的主角，不要總在別人的戲劇里充當著配角。”

蘇洵（1009年—1066年），字明允，號老泉，眉州眉山（今屬四川眉山人）。生于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卒于英宗治平三年四月戊申（1066年5月21日），享年58歲。北宋文學家，與其子蘇軾、蘇轍合稱“三蘇”，均被列入“唐宋八大家”。蘇洵擅長散文，尤其擅長政論，議論明暢，筆勢雄健，著有《嘉佑集》二十卷，及《謚法》三卷，均與《宋史本傳》并傳于世。

蘇洵18歲科考落榜后，度過了10年游山歷水的落拓生涯。娶妻后，程夫人對其游蕩不學“耿耿不樂”。在妻子的支持下，蘇洵“年二十七始大發奮，謝其素所往來少年，閉戶讀書為文辭”。《三字經》說：“蘇老泉，二十七，始發奮，讀書籍。”這里的“蘇老泉”指的就是蘇洵。

1056年，47歲的蘇洵帶著兩個兒子進京趕考，蘇軾、蘇轍兄弟倆金榜題名，從此一門三蘇驚天下。自27歲到37歲，蘇洵至少參加了四次科舉考試，無一例外都落榜了。他曾寫了一首打油詩：“莫道登科易，老夫如登天；莫道登科難，小兒如拾芥。”與自己的兒子蘇軾這個考神比，蘇洵的仕途真是比登天還難。從18歲到37歲，蘇洵的“考齡”已經整整20年，他的青春、生命、理想都被這個制度折磨殆盡。不得不說，蘇洵的考試運氣真不怎么樣，但正是他“始發奮”的20年，潛移默化地影響和成就了他的兩個兒子。作為思想家的父親帶給兒子的影響是兩方面的嚴格，一方面是行為規范，另一方面是學習習慣。

作為“資深復讀生”，反復落榜之后，37歲的蘇洵痛定思痛，作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決定：焚稿明志，不考了。

蘇洵一生與功名無緣，只悉心教導兩個兒子讀書。

一段路，如果走了很久很久，依然看不到希望，那就換一個方向。放棄了科考，不代表放棄了學業。為了顯示自己與往日一刀兩斷的決心，他一把火燒了自己10多年寫的上千篇文章。沒有了功名的羈絆，蘇洵選擇讀書的范圍更廣，讀書也更加愉悅。

之后，蘇洵把自己關在書齋里，五六年來，只讀書不落筆，他讀遍經史子集，當各種深刻的思想積淀成熟，就要奔涌而出的時候，才開始寫文章。相較于王安石，蘇洵在政壇上則稍顯黯淡，但其文學成就超群，他創作了《六國論》等一大批流傳后世的經典政論文。這時，那個應試學者已不見蹤跡，取而代之的是思想家蘇洵。他的散文，充滿了力量，也蘊含了深刻的哲理。

蘇軾蘇轍的才學獲得了包括歐陽修在內的一眾高官權貴的賞識。這使得原已名噪一時的蘇洵，愈發名滿天下。然而直到逝世，他也沒有真正實現自己的人生抱負。

當時，如果不是進士出身，想要名滿天下，難以讓人信服，比登天還難，可蘇洵做到了。嘉佑五年，看到蘇洵不考試的決心，朝廷終于給了他一個官——這個官叫“秘書省試校書郎”，試官是一個見習官，不是正式的，而這個官的官階是九品，我們都聽說過“七品官叫芝麻官”。九品官，比七品芝麻官還小的官職，低到不能再低了。那一年，蘇洵51歲。第二年，因為朝廷要修《禮書》，將蘇洵遷任霸州文安縣主簿，官階倒是升了——從八品，還不到八品。這是蘇洵此生做到的最大官職，修完《禮書》，58歲的蘇洵，郁郁而終。

也許，如果沒有科舉的失意，也就沒有思想家蘇洵，沒有那些縱橫捭闔、氣勢磅礴的文章。二十七，始發奮；三十七，棄科舉；五十一，方九品。

蘇轍（1039年-1112年），字子由、同叔，晚號潁濱遺老。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縣）人。19歲時與兄蘇軾同登高第，文章譽滿神州。北宋時期官員、文學家，其生平學問深受其父兄影響，以散文著稱，擅長政論和史論，著有《欒城集》等行于世。

“夜雨對床”一直是蘇轍與蘇軾的精神高地。由于倆人一生中的大多數時候都異地為官，不得常見，偶爾見面，則舍不得睡覺，徹夜長談。政和二年（ 1112 年），蘇轍逝世。原擬葬蘇轍于眉州祖塋，但后來仍葬于郟縣小峨眉山蘇軾墓旁。他一直守護著哥哥的墓，死后也葬在他的身邊，實現了兄弟倆早年“夜雨對床”、長敘此生的誓言。

蘇轍與蘇軾情感深厚，“烏臺詩案”發生時，蘇軾在湖州被執時仰天高呼：“子由，以妻、子累爾！”蘇軾首先呼喊的是弟弟子由（蘇轍）。蘇轍也確實是北宋第一暖男，他的一生都在想著如何撈哥哥，就連吃飯睡覺時都在想。比如，神宗元豐二年（1079年），兄蘇軾因作詩嘲諷新政，被御史彈劾而入獄。此時，為救長兄，蘇轍上書，乞以官贖兄之罪，乃“從坐謫監筠州（今江西高安縣）鹽酒稅，五年不得調”。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這世上沒有不散的筵席。“夜雨對床”的機會實在太少，更多的時候，倆人只能通過書信互訴兄弟之情。哥哥蘇軾經常與蘇轍用詩歌唱和。閉戶著書，神交古人，精神與天地相往返，知交零落之際，哥哥蘇軾仍然是他的人生導師和精神支柱。

錯過團聚的那年中秋節，蘇軾寫下《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在這首詞前的小序中，他道明了寫作過程及緣由：“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其中寫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其中這“千里”，就是蘇軾所在的密州與蘇轍所在的濟南之間的距離。

宋神宗熙寧六年（1073年），蘇轍來到濟南，出任齊州掌書記一職。蘇轍是慕濟南的泉水而來，他曾在詩中坦言：“聞濟南多甘泉，流水被道，蒲魚之利與東南比，東方之人多稱之。會其郡從事闕，求而得之。”蘇轍在濟南生活3年多，留下諸多與泉水相關的詞篇。在《舜泉復發》一詩中，蘇轍寫道：“奕奕清波舊繞城，旱來泉眼亦塵生。連宵暑雨源初接，發地春雷夜有聲。復理溝渠通屈曲，重開池沼放澄清。通衢細灑浮埃凈，車馬歸來似晚晴。”

寫到這里，想起最近思考的問題：為什么星星有不同的顏色？看了科普中國和中國科學技術館的一篇科普文章，才了解：行星的顏色，可能取決于大氣的濃度，比如大氣稀薄的火星和水星，展現的是其本身的顏色；而大氣相對濃厚的金星、木星、土星、天王星和海王星，是由大氣成分以及反射、吸收等效應，給它們帶來五彩斑斕的色彩。

恒星顏色取決于星體表面的溫度高低。偏藍的恒星，表面溫度較高，在25000K以上。紅色的恒星，表面溫度較低，表面溫度在3600K—2600K。

不過，恒星的顏色不是一成不變的。那些年輕的恒星的顏色是藍白色的，隨著恒星年齡的增長，它們會越來越亮，然后突然一下，它們就冷卻下來，這也意味著恒星生命的終點快到來了。這個時候，衰老的恒星會變成紅色。

這給我們地球上生活的人，帶來一個什么啟迪呢？就是說，咱們不能過度消耗，無論是能量、情緒，還是元氣，也包括運氣。否則，外面可能顏色還比較光鮮，但內里的陽氣不足。總之，生活是一個過程，很漫長的過程，我們不能一味求快、走捷徑，也不可能一路享受綠燈。

我們把話題拉回到蘇軾和蘇轍。可能考場一路綠燈的兄弟倆，耗費了太多的人生運氣，所以在官場仕途中，兄弟倆才會一再遭遇紅燈。熙寧年間，蘇轍因與王安石、呂惠卿等人“議事多悟”，請求外放，歷任州郡屬吏。哲宗元佑初年，朝廷起用舊黨，蘇轍回朝，官至尚書右丞、門下侍郎。待高太后死，哲宗新政，新黨復起，轍以罪見逐南荒，直至海濱。徽宗時召還，退居潁川（今河南省許昌市），杜門不出，以著述為事，自號“穎濱遺老”。因曾官中奉大夫護軍欒城縣，故自編其集《欒城集》。

在八大家中，頗有意思的是“三蘇”（父親蘇洵，兄弟蘇軾和蘇轍），又有“一門三學士”之譽。故可用“唐有韓柳，宋為歐陽、三蘇和曾王”概括。

“人們常說，少不入蜀，指的是四川安逸舒適的生活會消磨掉青年人的雄心壯志。四川眉山人蘇洵是個例外，史書有云，蘇洵‘二十七始發奮’，后來更是與兩個兒子一同出川入朝為官。

“眉山和四川大多數城市一樣，風景宜人，氣候舒適。蘇軾曾在詩中寫道：‘歸去來兮，吾歸何處？萬里家在岷峨。’雖然蘇洵、蘇軾、蘇轍父子仨最終沒能回到眉山，眉山父老卻在蘇氏故居中修建了三蘇祠來緬懷這三顆閃耀在文壇上的巨星。

“三蘇祠始建于元代，距今已有近七百年的歷史。整座祠堂是一座中式庭院，穿過供奉先祖的啟賢堂，步入眼簾的是一座有三個山峰的木質假山。在中式園林中，假山多為石質，木質假山確為少見。據說，這座假山是蘇轍偶得，將其置于院中，稱其為‘不幸而為風之所拔，漂沉汩沒于湍沙之間，拖泥沙而遠斧斤’之幸者。這也是以此隱喻了三蘇的高風亮節。”[15]

三

說到歐陽修，大家應該并不陌生，因為他的《醉翁亭記》是中學語文的必讀篇目。

歐陽修（1007年—1072年），字永叔，號醉翁、六一居士，謚號“文忠”， 吉州廬陵（今江西省吉安市永豐縣）人，北宋著名文學家、史學家、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因吉州原屬廬陵郡，以“廬陵歐陽修”自居。主修《新唐書》，并獨撰《新五代史》。主要代表作品：《五代史·伶官傳序》《賣油翁》《醉翁亭記》。宋仁宗天圣八年（1030年）進士。生于江西，卒于安徽，遷葬新鄭。寫散文500篇，享年66歲。

歐陽修是一位從煙火人間走出的圣賢，官至翰林學士、樞密副使、參知政事，這個職位很高，得文忠之謚（古代文臣謚號，最高便是文正、文忠）。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在當時有個“太學體”的文學派別特別喜歡使用拗口難懂的詞匯來體現自己的學識，歐陽修對此極其反感。他便鼓勵考生多創作平實質樸的文章，扭轉了當時的文化風氣。這種文體導致很多使用這種文體風格的考生紛紛落榜，并上街鬧事，還揚言要痛打歐陽修。歐陽修本人毫不在意，堅持自己的判斷，這也算是他對“古文運動”的堅持。歐陽修領導了北宋詩文革新運動，繼承并發展了韓愈的古文理論。其散文創作的高度成就與其正確的古文理論相輔相成，從而開創了一代文風。

今天我們欣賞蘇軾“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的瀟灑豁達，仰慕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拳拳家國情懷，其實，他們的政治人格繼承自歐陽修的政治理想，詩句中的文學思想源于歐陽修發起的一掃綺靡晦澀文風的古文運動。

在歐陽修的一生中，入朝、外任、被貶官、復任，屢遭指控，屢次被貶，一生周而復始地經歷著這樣的輾轉顛簸，卻依舊能在宦海沉浮中怡然自樂。南宋哲學家朱熹對歐陽修的學術與私德有所指摘，但對他的詩文卻只有稱贊，稱歐陽修的詩文“十分好”。在慶歷新政、朋黨之爭與王安石變法中直言相諫。有意思的是，王安石最初是在曾鞏的介紹下才與歐陽修成為“筆友”。歐陽修與王安石在書信中來往并交流詩歌。

蘇洵也是經人介紹給歐陽修的。如前所述，歐陽修認為蘇洵在散文寫作上勝過所有人。在給梅堯臣的信中，歐陽修對蘇洵所作的文章連續發出驚嘆和稱贊：“快哉！快哉！”在蘇洵的兩個兒子中，歐陽修更為欣賞蘇軾。歐陽修對許多人說，此后可把事業交給這個新進的天才。歐陽修對蘇軾說：“吾老將休，付子斯文。”蘇軾對歐陽修的評價是：“歐陽公，天人也……世人或自以為似之，或至以為過之，非狂則愚已。”

宋史專家劉子健在《歐陽修：十一世紀的新儒家》中，鉤沉出一代文宗、政壇伯樂歐陽修的治學與從政生涯。在他的筆下，歐陽修天資卓穎，在文學、史學、經學、金石學、目錄學等領域成就斐然，受到士人群體尊崇。盡管仕途坎坷，屢次被貶，但處之泰然，甚至終生致力于推薦提攜賢才，通過諸多政策影響、培養更多人才，尤其對那些和他同樣出身庶族、沉淪下僚卻有雄才大略的青年人，更是獎掖有加。劉子健在書中透露他對歐陽修這位人物有濃厚研究興趣的原因：“因為有山在，所以要爬山。同樣道理，我們研究大人物，是因為無法忽視他們。爬山能夠讓人看到山周圍的無限風光，與之相似，研究歷史上的關鍵人物，讓我們可以從更佳視角來認識他所處的時代，這就是我們對歐陽修感興趣的原因。”

劉子健認為：“歐陽修還要通過‘歷史長河的競爭’這項測試。歐陽修需要達到與先賢們同樣的高度，才能使其在后世擁有影響力。簡而言之，杰出的士大夫應當是全才，其個人不僅是傳統的化身，同時還要為傳統增光添彩。在漫長的中國歷史中，只有寥寥不足百人享受到陪祀孔廟的殊榮，歐陽修便是其中之一。”

西方學者同樣認可歐陽修的地位，劉子健在書中寫道：“歐陽修是西方世界熟悉的為數不多的中國古代儒學家。雖然西方學者與中國傳統文化無甚關聯，他們認為對歐陽修的傳統評價大體準確。從現代、國際化的視角做研究的西方學者，更重視其他問題。相比歐陽修對經學的闡釋及其仕宦生涯，西方學者更感興趣的是歐陽修在史學與金石學方面取得的成就，以及他對新儒學的貢獻及其政治思想。西方學者對歐陽修的文學作品印象深刻，這些作品被翻譯成外文后仍然魅力無窮。”

每到炎熱的夏季，筆者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歐陽修的《采桑子·其一》：“輕舟短棹西湖好，綠水逶迤，芳草長堤，隱隱笙歌處處隨。無風水面琉璃滑，不覺船移，微動漣漪，驚起沙禽掠岸飛。”歐陽修看到湖水連空，湖風曠野，動靜相宜，心情大暢，于是寫下《采桑子·其一》。

劉熙載在《藝概》中說：“馮正中詞，晏同叔得其俊，歐陽永叔得其深。”馮延巳、晏殊、歐陽修三家詞的風格、意境很相近，他們都在無意識中結合自己的學問、胸襟、修養，傳達出深隱幽微、含蓄豐美的意境。馮、晏、歐三家詞又在相似中各具風貌，馮延巳有殉身無悔的悲劇精神；晏殊則在圓融溫潤中表現情中有思的理性關照；歐陽修則深沉地表現出一種情中有致的遣玩意興。

歐陽修寫的這個西湖，應該不是杭州的西湖，而是潁州的西湖。據明代《正德潁州志》記載：潁州西湖“長十里，廣三里，水深莫測，廣袤相齊”。《大清一統志》記載：潁州西湖聞名天下，亭臺之勝，觴詠之繁，可與杭州西湖媲美。

不管是哪個西湖吧，總之，這邊風景優美，歐陽修陶醉于西湖的湖光水色，駕著小舟、劃著短槳，人生的逍遙不過如此，所以他感嘆“平生為愛西湖好”“直到城頭總是花”。碧綠的湖水、芳草青青的長堤，不知從什么地方傳來隱隱的笙歌聲，那么柔和、靜好，不但有歲月靜好，還有離別愁緒。笙歌聲在湖上飄著，多么悠閑寧靜的生活。那份寧靜，猶如素面佳人，不施粉黛，便能楚楚動人。湖面無風，光滑得好似琉璃一樣，連小船移動都感覺不到，只見微微的細浪在船邊蕩漾。那被船兒驚起的水鳥，掠過湖岸，飛入茂密的草叢……

歐陽修雖然自號“醉翁”，但在廉潔自律方面卻“從來不醉”，據他的《廉恥說》記載：“廉恥，士君子之大節。若士君子不廉，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況為大臣而無所不取不為，則天下豈有不亂，國家豈有不亡者乎。”歐陽修是這么說的，更是這么做的。他輾轉于各地任職，除了必要的飲食和衣物外，不曾購置一物，更不曾收受一物，為當時和現代都樹立了典范。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中國自古文人被貶，大抵都滿懷怨氣，而歐陽修卻是與眾不同的一位。他在洛陽做官時，俸祿優厚、錦衣玉食。左遷滁州后，他不但安于清貧，更學會了在山水中享樂，還在這里創作了他最負盛名的《醉翁亭記》。

“當初歐陽修初來滁州，非常喜愛瑯琊山上的風景，也常來拜訪瑯琊寺中的住持。為方便歐陽修來游玩，寺僧智仙便修建了醉翁亭。小小的一座亭子，成了整座瑯琊山的點睛之筆。

“最初的醉翁亭，只是一座小小的亭子。自從北宋末年開始，就不斷有政客因仰慕歐陽修而在其旁修建庭院。如今的醉翁亭已成為一座占地千余平方米的庭院，內有九院七亭。最引人注目的是古梅亭旁邊的一株梅花，據說是當年歐陽修親手所植。這株梅花品種奇特，不像其他梅花在冬日開放，而是在春天伴著杏花一同爭芳吐艷，被人稱作‘杏梅’。”[16]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這是歐陽修《誨學說》中的話，意思是：人都要經過雕琢磨礪才能有所作為，人的習性是最容易受外面物質環境影響的，若不能時刻磨煉自己，提升學識修養與品德內涵，就會舍君子而為小人了。

歐陽修是在宋代文學史上最早開創一代文風的文壇領袖，也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并與韓愈、柳宗元、蘇軾被后人合稱“千古文章四大家”。他的名言：“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讓后世千年都銘記其醉翁居士之名號。《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中的名句：“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又留下了多少惆悵。一嘆“我亦無他，惟手熟耳”，似是跨越千年的歷史長河，在嘲諷某些人。

《宋史·歐陽修傳》贊歐陽修：“獎引后進，如恐不及，賞識之下，率為聞人。”稱歐陽修為千古伯樂（“唐宋八大家”，除歐陽修自己外，其余宋代五個人均是歐陽修的學生）。

嘉佑二年（1057年），宋仁宗在位已36年。6年后，他將帶著宋代在位時間最長皇帝的紀錄辭世。話說，宋仁宗這個“仁”字，可謂大有深意。孔子在《論語》中闡釋了仁愛的兩重價值意蘊，在積極意義上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從消極意義上說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孟子進一步提出：“仁則榮，不仁則辱。”把仁義看作人與禽獸相區分的標志。

時值科考之年，宋仁宗任命了一位主考官：歐陽修。“宋代文壇的第一壇好酒是歐陽修。他主持禮部考試時，慧眼識拔蘇洵、蘇軾、蘇轍，使‘三蘇’名噪京師；又向朝廷舉薦了包拯、王安石、曾鞏等人。這壇好酒不但滋潤了宋代，還為后世文人留下了余香、提供了營養。

“歐陽修作為政壇上的一支響箭，屢屢射中權貴，結果被陷害，一次次被貶。慶歷五年（1045年），他被貶到滁州任太守。此地今屬安徽，雖然當時地偏人稀，卻有一方好山水。其中的瑯琊山，離他辦公的地方很近，林壑天然，風景優美。

“這時的他，對官場已淡漠，對山水很在意。正好，瑯琊山中有瑯琊寺，寺中的智仙和尚，頗有才學，氣質高古，歐陽修與之交談，覺得離濁世漸遠，距清風漸近，于是結為好友。

“為便于歐陽修游覽，智仙和尚在山腰蓋了一座亭子。亭子建成那天，歐陽修前來祝賀，起名‘醉翁亭’，寫下《醉翁亭記》，并貼于城門，向文人們征求修改意見。

“開始大家只是贊揚。后來，有個樵夫挑著一擔柴路過，說：文章的開頭，好像太啰唆了。建議歐陽修從瑯琊山南門上去看山。歐陽修上山一看，恍然大悟，提筆將開頭‘環滁四面皆山，東有烏龍山，西有大豐山，南有花山，北有白米山，其西南諸山，林壑尤美’一串文字，換上‘環滁皆山也’五個字。這樣一改，大家都說好，再簡潔不過了。

“這是刪節文章最著名的范例。歐陽修寫文章，有兩個特點，一是無論什么題材，都樂于去寫，興致頗高；第二是寫過之后，樂于反復修改，講究精益求精。”[17]

沒寫好，是因為沒想好。讀書人不容易啊，看上去是度假日，實際上，腦子不能休息，要構思文章，總之，要想，不停地想，要思考下一步的工作計劃，哪里有片刻休息？早上起來，夢復醒，醒復夢，腦子始終沒停。無論是寫論文，還是寫書稿，過程艱澀，寫了刪，刪了寫。有時午睡醒來，又會重新構思，完全改變了原來的定位、視角和筆法，而這，也許僅僅是開竅。終于，寫出一頁文檔，有七八百字吧。這七八百字，一字值萬錢。最關鍵的腦力勞動算是過去了，接下來，主要是體力活兒，以及適當的腦力活兒了。

大家知道，歐陽修的經典名篇《醉翁亭記》，是歐陽修被貶謫滁州時寫下的。他為什么被貶謫滁州？當時，歐陽修登上仕途之時，朝廷有兩派——范仲淹為代表的革新派、呂夷簡為首的保守派，這兩派之間，斗爭激烈，革新派力推“慶歷新政”，保守派反對。作為言官，歐陽修的身份比較尷尬。歐陽修的朋友圈選擇了范仲淹，他站在范仲淹一邊。

后來，“慶歷新政”失敗，新政的積極參與者、革新派的代表人物，都不得不離開朝廷。范仲淹是主動提出離開朝廷的。歐陽修難免受到影響，也遭貶謫，還被政敵捕風捉影，被加了一個和外甥女張氏關系曖昧的緋聞。因為這件事，歐陽修由龍圖閣直學士被貶為滁州知州。有觀點認為，這實際上是政敵利用歐陽修的軟肋而制造的政治事件。

關于“慶歷新政”，有必要多說幾句。宋仁宗時，因北宋王朝積貧積弱的弊病開始顯現，貧富差距拉大，社會矛盾日益突出。范仲淹著手呼吁改革，他把社會問題歸咎為腐敗，而歐陽修認為冗官冗員才是根本問題。慶歷年間，范仲淹、富弼和韓琦等人深得宋仁宗器重，他們為了消除存在已久的“三冗現象”而除弊革新，共同上奏《答手詔條陳十事疏》。經仁宗下旨后，北宋開始推行以“明黜陟、均公田、精貢舉、強軍備、整吏治、減賦役”等為主的改革，史稱“慶歷新政”。

因為歐陽修深受仁宗信任，因此反對者只好采取了迂回戰術，開始尋找新政的其他支持者下手。于是，遠在京外的許多新政支持者就成了目標，最典型的一個就是歐陽修和范仲淹的好友滕子京。

滕子京在西北擔任涇州知州期間，違規使用軍費去犒賞了士兵。其實，這種情況在當時非常普遍，大家都見怪不怪，但他的確是違反了朝廷的律例。如今，言官們翻出此事來，就是為了打擊新政的支持者。

雖然，范仲淹、歐陽修等人都力保滕子京，使得他免于被罷官奪職的處罰，但滕子京還是被貶往了巴陵郡任職。在這種背景下，范仲淹寫下了他的代表作《岳陽樓記》，在文章的開篇就是：“慶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俱興，乃重修岳陽樓，增其舊制，刻唐賢今人詩賦于其上，屬予作文以記之。”

在新政推行過程中，范仲淹、富弼等變法派和夏竦、王拱辰等反對派成了涇渭分明的兩股勢力。仁宗皇帝也逐漸產生了一絲隱憂，擔心朝臣結黨亂政。于是，他在朝會后提了一句：“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眾卿都是君子，難道會結黨？”

宋仁宗此言并沒有明確的所指，至多也就是敲打敲打群臣而已。但是，歐陽修卻想多了，他回家后竟洋洋灑灑寫下了一篇足以堪比范仲淹《岳陽樓記》的《朋黨論》，宣稱“故為人君者，但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則天下治矣。”言外之意，自己和范仲淹、富弼等人屬于“真朋”，而其他人則屬于“偽朋”。結果，歐陽修再一次引爆了北宋政壇，據《宋史》記載：“人視之如仇。”

面對群臣的憤怒，宋仁宗只得選擇息事寧人，索性以朋黨的名義罷黜了變法派的大臣，范仲淹、韓琦、富弼等人被相繼排擠出了朝廷。而《朋黨論》的始作者歐陽修，也以朋黨的名義被貶職。

在此之后，“慶歷新政”宣告失敗，就連之前已經推行的許多措施也都被逐漸廢止，北宋失去了一次中興的機會。

范仲淹被排擠出朝廷之后，歐陽修一再遭貶謫，先后在滁州、揚州、潁州做了九年的地方官。在此之前，歐陽修曾經因為替范仲淹仗義執言，在景佑年間被貶謫到夷陵。40歲的他，又被貶謫到滁州。

在這期間，歐陽修8歲的長女不幸夭折。這已是歐陽修第三次承受喪子之痛。歐陽修特別喜歡這個女兒。在個人品行方面，又被政敵加了一個莫須有的亂倫事件，簡直要毀了他的大半輩子清譽。《醉翁亭記》就是在這樣一個背景下寫成的。

歐陽修的《醉翁亭記》貫穿全篇的卻是一個“樂”字，準確地說，是“醉”中之樂。有誰知道，這種“樂”是笑中含淚呀。“醉”則“醉”矣，還要加一個“翁”字，你知道有多悲涼嗎？這個時候，他才40歲左右，怎么就成“翁”了？愁啊。頭發都愁白了。有一句話說：外在世界，是內心的投射。你所擔心和焦慮的時候，事件會朝著你擔心的方向發展，所以放下所有的擔心、恐懼、焦慮，保持正心正念。

30歲時，歐陽修被貶謫到夷陵。他在詩里寫道：“白發新年出，朱顏異域銷。”30歲，已經長出白頭發了。40歲時又被貶滁州，他在《醉翁亭記》里寫道：“飲少輒醉，而年又最高。”貌老心衰，因此自號醉翁。40歲就自稱老翁，他覺得自己老了。43歲他在潁州做知州，就是現在的安徽阜陽。他在給朋友的信中說自己“鬢須皆白，眼目昏暗”。48歲重回汴京，仁宗皇帝見到他時感到非常悲涼，因為他已是滿頭白發。就像歐陽修自己在詩中所寫：“爾來憂患十年間，鬢發未老嗟先白。”

霸業原如春夢短，文章常共大江流。飲美酒是為盛宴注入靈魂。焚香、寫字、繪畫、插花、奏琴、謳歌，每到妙處，風情萬種，焉能不飲。朋友相聚，到酣暢處，不僅一直飲，還要易地續。久而久之，似乎有點兒酒精依賴了，情緒不高，意興低落，神思凝滯。凡盛宴，必以佳釀為佐，詠而歸。現在太多人教你要怎么成功、怎么堅持，但其實放棄也是一種力量。歐陽修現在發現，人生沒什么是放不下的。有心者有所累，無心者無所謂。

可以說，滁州之貶的宦海風波，是促使歐陽修貌老心衰的重要原因。

歐陽修自言“生涯半為病侵凌”，他多次自陳“余生本羈孤，自少已非壯”，但即使這樣，歐陽修依然活了66歲，在當時并不算短。既然上天讓他一生疾病纏身、飽受病痛折磨，那就只好樂觀對待了，索性當個“醉翁”、嗜酒忘歸了。言外之意，我已經失去的太多了，唯一想要保留的就是自己內心的本真和自由。

有人說，歐陽修的醉翁文化寓意豐富，包含泉、亭、山、樂、醉、隱文化。這都是后人的想象，其實，在當時，他只能“樂”，不然，怎么辦呢？身體好、情緒好，運氣才會好，這個道理，歐公自然是明白的。

“醉翁”這兩個字，不簡單，也不容易呀，里面包含著大智慧。比如，生活，不在別處。當下即全部；比如，人生無非，真到假處真亦假。假到真處假亦真，借假修真。比如，苦事不宣、樂事不揚、閑事不管，這是成年人的清醒自律。不要活得太明白，做個快樂的人，看淡所有人和事，惜我者、我惜之。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打發這漫長的日子。又比如，“與自己和解”。以前，“完美”是其一直追求的人生信條，“我要最好的、我要做到最好。”如今，隨它去，隨意吧。無論未來如何地不確定，都必須：快樂。

《醉翁亭記》從頭到尾，寫著兩個字：快樂！人生里的意外總是無處不在，有些事，只能馬上就做。有些時光，僅限當下，而快樂地學習和成長，應伴隨一輩子。凡是負能量的東西，都不要去回應，回應就會與之糾纏，糾纏就會受其損耗，只要內心不接應，所有的惡念都將原路返回。每天能見到明媚的陽光、呼吸到新鮮空氣、能自由活動奔跑，何其幸福、何其快樂。所以，要珍惜每個自由自在的快樂時刻。

歐陽修在《醉翁亭記》中共描寫了11種快樂：（一）山水之樂。文中很清楚地寫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山水到底有哪些值得讓人快樂的呢？你看，林壑尤美、蔚然深秀，讓人心情樂。（二）四季變化之樂。文中原話是：“四時之景不同，而樂亦無窮也。”四季的變化有著不同的魅力，值得我們細心地發現與體味。時光，因懂得而美好；歲月，因感恩而厚重；生活，因知足而溫暖；日子平淡，我很喜歡。前半生總是對抗，后半生學會和解。過了較真兒的年齡，多些順勢方能從容。（三）禽鳥之樂，天地萬物之樂。原文是：“樹林陰翳，鳴聲上下，游人去而禽鳥樂也。”就連鳥都快樂了，天地萬物不也一樣快樂嗎？愛自己的明媚，也愛自己的破碎，這路遙馬急的人間，可以試著慢慢來，路的盡頭是什么，也許從來都不重要。（四）美食之樂。天大地大，飯碗最大。山肴野蔌，雜然而前陳，有美食，有好茶，豈不樂哉！“吾年向老世味薄，所好末衰惟飲茶。”歐陽修一生愛茶，至老未衰。（五）美酒之樂。如果沒有美酒之樂，歐陽修又怎么號“醉翁”呢？原文有云：“釀泉為酒，泉香而酒洌。”（六）游戲之樂。原文有云：“射者中，弈者勝。”美酒美食，還有游戲，人生又何嘗不是游戲呢。（七）百姓之樂。原文有云：“人知從太守游而樂。”“滁人游也。”廚房有煙火，家里有溫度，心里有牽掛，我們窮盡一生追求的不過如此，這就是對人生最好的注解。（八）心有寄托之樂。原文有云：“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寓，就是寄托的意思。人心要有所寄托，才能活得瀟灑。這也是“以他人之樂為樂”，“人知從太守游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九）自得其樂。原文有云：“醉能同其樂，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透露出歐陽修的一種自得其樂的心態。能與世人同醉同樂，難能可貴；更難能可貴者，還能將這種快樂用美妙的文字寫出來，這就更是自我嘉許，或者是自戀了。不拘時代如何浮躁喧囂，且靜坐，大量閱讀，向內思考，與自己的靈魂對話。楊絳先生說得好極了：“一個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傾軋排擠，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潛心篤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真的，什么物質享受，全都舍得，沒有書卻不好過日子。”（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樂。范仲淹在《岳陽樓記》里寫出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名句。說有這顆心，就是有了仁人之心。歐陽修毫無疑問是具備這顆仁人之心的。他的一生多次被貶官，也多次被誣陷，人生的起起落落與蘇軾不相上下，但無論他在什么地方為官，總能造福一方，與此同時，又能寫出令人驚嘆的文章。文如其人，如果沒有一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仁人之心，是很難做到的。他有句名言：“詩窮而后工。”意思是：文章與人生的遭遇極有關系，人的遭遇越是坎坷，文章越是寫得好。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定，這本來是歐陽修給自己的老朋友梅圣俞的詩集寫的序中的一句話，但他的人生也是窮啊！在外放滁州的兩年多里，歐陽修在其位，謀其政，讓滁州的百姓愛戴，同時又寫下了《豐樂亭記》《醉翁亭記》等許多經典的文章。正是因為他把個人得失置之度外，知道何所當為，認清自己的責任，珍惜自己的才華，保持一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仁心，所以，才處處有樂，樂對人生。（十一）天下太平之樂。《醉翁亭記》里，人與自然，人與四季，人與萬物，人與生活，人與自我，人與責任，人與時代，交相為樂。《醉翁亭記》帶有理想主義的色彩，甚至是空想主義的色彩——因為歐陽修所處的時代并非像他文中描寫的那樣和和美美，與金國、西夏的戰爭，加上宋朝內部的黨爭，當時宋朝的國政是積弊很深的，所以才有范仲淹等人變法的舉動，也有后來王安石變法的舉動。《醉翁亭記》是《桃花源記》主題的延伸與展現，寄托了古代文人士大夫渴望天下永久太平、人民安居樂業的情懷。歐陽修治下的滁州也有點兒理想國的色彩。

《醉翁亭記》里“也”這個字最多，一共有21個。歐公作滁州《醉翁亭記》，自首至尾多用“也”字，人謂此體創見歐公，前此未聞。要知道，歐公當時正處在人生的最低谷，而《醉翁亭記》則寫出了歐公不屈的心路歷程。“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醉翁亭記》備受后世文人墨客推崇，趙孟頫、文徵明、董其昌、唐寅、仇英等紛紛以自己的藝術方式揮毫潑墨、作書作畫。醉翁亭，因凝結著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精神美而名列“全國四大名亭”之首，成為名副其實的“華夏第一亭”。

“若夫日出而林霏開，云歸而巖穴暝，晦明變化者，山間之朝暮也。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風霜高潔，水落而石出者，山間之四時也。朝而往，暮而歸，四時之景不同，而樂亦無窮也。”寄情山水背后隱藏著難言的苦衷。這是歐陽修描寫醉翁亭周邊的自然景色，通過山水之樂，來排遣或者說逃避心靈的痛苦。歐陽修把政治失意、仕途坎坷的內心抑郁和苦悶寄情于山水之間。生命的悲哀無以言表——自己仕途不順，又加三次承受喪子之痛，情何以堪？

《醉翁亭記》里還寫道：“臨溪而漁，溪深而魚肥；釀泉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雜然而前陳者，太守宴也。宴酣之樂，非絲非竹，射者中，弈者勝，觥籌交錯，起坐而喧嘩者，眾賓歡也。蒼顏白發，頹然乎其間者，太守醉也。”“醉能同其樂，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再大的痛苦，也要吃飯呀，美食、美酒且享用，不然的話，如何活下去。真正的英雄主義，就是認清了生活的真相后，仍然熱愛生活。所以說，歐陽修是一個真正的英雄主義者。

李云程評歐陽修《醉翁亭記》說：“歐陽公被謫守此，成就得此一篇妙文。柳蘇二公其佳文，亦多在外而得，則謫未為不幸也。然歐陽公此文，一片行樂，無半點兒不平氣。其涵養深于柳蘇二公多矣。故宋文以歐陽為最云。”

少年背誦此文，未解文意，乃因不懂知人論世。今讀李云程解讀，方知該文背后故事。

全文無半點兒不平氣。

“他剛來洛陽做官時，也就二十四五歲。當時的洛陽留守是錢惟演。留守這個官職，需要交代一下。唐代以后，皇帝出巡或親征時，都要指定親王或者大臣留守京城，以便‘看家護院’，隨時便宜行事，啟動應急機制。洛陽當時雖然不是京城，但屬大宋西京，地位很重要，所以常設留守。錢惟演是洛陽留守，歐陽修是留守推官，是錢惟演的助手，職位相當重要。”[18]

歐陽修是蘇軾的人生導師。蘇軾科考時，主考官就是歐陽修。蘇軾終生懷念這位導師，多少年后，蘇軾來到歐陽修待過的潁州，此時歐陽修已去世。蘇軾寫下：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楊柳春風。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夢。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能寫出這樣金句的歐陽修，一定是高顏值吧，就是說，長得很帥氣、很瀟灑吧？實際情況會跟你的想象相反。歐陽修是一個矮個子，長著兩顆大兔牙，少白頭，一臉病容的大叔。可以這么說，用其貌不揚來描述，都保守了。

歐陽修出道的時候，皇帝接見他，被皇后看見了，忍不住皺著眉頭說：從沒見過這么丑的人。言外之意，有點兒“影響市容”了。宰相晏殊看了，也認為歐陽修的外形跟他清雅的文字形成極大反差。

歐陽修的經歷也告訴我們一個道理：人丑就要多讀書。有了才華，才能在自己的人生中恣意橫行。歐陽修讀書、寫作常常于“三上”，即枕上、馬上、廁上，為后世文人所效仿。歐陽修晚年自號“六一居士”，含義是：家里藏書一萬卷，集錄三代以來的金石遺文一千卷，琴一張，棋一局，一壺酒，一老頭。僅此而已，卻已包羅萬象。他越到晚年越謙虛，對平生所作文章，重新審定修改。想起楊絳先生的話：“你可能在一個人面前，一文不值，卻在另一個人面前，是無價之寶。做你自己，愛你的人，自然愛你。謹記自己的價值所在，這就是，人活著的道理。”

歐陽修曾經寫過一篇《瀧岡阡表》，講述了自己的家世：“先公少孤力學，咸平三年（1000年）進士及第，為道州判官，泗、綿二州推官，又為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意思是：歐陽修的父親自小喪父，勤奮苦學，在咸平三年考上了進士（這時候已經年近50歲），然后，做了幾年官，59歲去世了。而到歐陽修這一輩呢，同樣又是“自小喪父”，4歲那年父親就去世了。《瀧岡阡表》中寫道：“修不幸，生四歲而孤。太夫人守節自誓，居窮自力于衣食，以長以教，俾至于成人。”歐陽修是由母親鄭氏獨立撫養長大的。在宋代，女性失去丈夫后是可以改嫁的，而且，很多女性都會選擇改嫁，比如范仲淹的母親在丈夫去世后就改嫁了。歐陽修的母親“守節自誓”，出身于書香門第，識字明理，靠自己的力量把孩子帶大。《宋史·歐陽修傳》中提道：“韓國（歐母鄭氏，封韓國夫人）親教公讀書。家貧，至以荻畫地學書。公敏悟過人，所覽輒能誦。”意思是：母親鄭氏輔導歐陽修學習，買不起筆墨，就用荻（蘆葦稈）當筆，在地上教他寫字，史稱“畫荻教子”。歐陽修非常聰明，只要讀過就能記住。據《歐陽修年譜》中記載，歐陽修少年時期“家益貧，借書抄誦”。后來得到韓愈的《昌黎先生文集》六卷，愛不釋手，“為詩賦，下筆如成人。”當地人都說：“奇童也，他日必有重名。”

當過宋代宰相的吳充也在歐陽修死后寫過一篇紀念文章，其中寫道：“公少時從里閭借書，讀或抄之，抄之未畢，而已成誦矣。”家貧，買不起書，歐陽修小時候經常到鄰居家里去借書，借來之后一邊讀一邊抄，常常還沒有抄完，他就已經把這本書背下來了。

歐陽修出生時其父歐陽觀已56歲（其父在歐陽修4周歲時去世），歐陽修有點兒先天不足，用今天的話來說，這可能有家族遺傳缺陷。比如，其父歐陽觀，有目疾，“不能遠視，茍矚讀行句，去牘不遠寸”，晚年眼睛內還出現黑花，即飛蚊癥，大約為視網膜病變之類。這遺傳給了歐陽修，歐陽修也有“目眊”。歐陽修24歲參加科舉考試的時候，當時的主考官是宰相晏殊。在晏殊的印象中，歐陽修是一個“目眊瘦弱少年”。

目眊，眼神不太好，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個近視眼，或者說飛蚊癥 （Floaters）。飛蚊癥，一般由玻璃體變性引起，是一種自然老化現象。常發生于40歲以上中老年人，高度近視眼患者，以及動過白內障手術者，其他如眼內發炎或視網膜血管病變患者也會形成此病。大多數飛蚊癥是良性的，只有少數會對眼球產生嚴重威脅。飛蚊現象若突然發生，而且限于一眼，蚊子飛舞的方向不定，黑影遮住視野，視力變差、視野缺損，出現這些病癥即為惡性。歐陽修的癥狀為“兩目僅辨物”“如在昏霧中，作書甚艱”，其飛蚊癥應為良性。蘇轍曾經這樣說：“歐陽文忠讀書五行俱下。吾嘗見之，但近覷耳，若遠視何可當？”歐陽修詞《朝中措》中，引用王維詩句“山色有無中”，也被戲謔為由近視導致的視線模糊。

《宋史·歐陽修傳》記載：歐陽修48歲時，身體已很不好，又患上嚴重的眼疾、足疾、風眩等疾病。

歐陽修給人的感覺總是元氣不足，蘇軾給人的感覺始終是元氣淋漓。歐陽修元氣不足可能是幼年太刻苦讀書所導致，也可能同時有先天因素的影響，孱弱多病，體弱早衰，早生華發，少年時即患近視，中年后更是身罹目疾、足疾、風眩、消渴等多種嚴重疾病，一生飽受病痛折磨。

歐陽修的母親在歐陽修之前有過孩子，但是不幸夭折了。父母給他起名為修，起字為永叔，“修”有美好、修長的意思，“永”也是長久的意思，他們希望孩子能夠健康成長、長命百歲，但是，這個名字并沒有給他帶來多大的福氣。歐陽修39歲任職河北時“馬墜傷足”，此后一直有足疾之苦，估計傷勢不輕，埋下病根。后來，因母喪悲痛、患腰腳疼痛，使足疾加重。50歲后，加上關節病痛，逐漸“行履艱難”，“乘騎鞍馬艱難”，行動非常受限。

人到了50多歲，大概就是“哼哼唧唧”的階段吧，畢竟歲月不饒人，到了知命之年，不是肩膀疼，就是腰背酸，晚上早點兒睡，一覺起來，按道理應該神清氣爽，活力四射，但頗感頭重腳輕昏昏沉沉，又打瞌睡了。算了，那就打個盹兒吧。放過自己。白天歸順于生活，夜晚臣服于靈魂，生活會告訴你什么叫身不由己，壓力會告訴你什么是無可奈何。現實會讓你明白，想要什么就必須踏踏實實，比起臉面，謀生是人生最大的體面……

50多歲后，歐陽修更是患上了多種慢性疾病，包括淋渴（糖尿病）、風眩癥、眼病、手足風濕痛等。風眩又稱風頭眩，即小中風，多為“在稟賦肝腎不足、血脈虧虛的基礎上，復加后天飲食不節、起居失調、七情過用等綜合因素作用下，長期漸積而成”。

淋渴，又稱消渴，即糖尿病，病癥為煩渴多飲、口干尿多，多由稟賦不足、飲食失調、勞欲過度誘發。因司馬相如曾患此癥，又名相如渴。

歐陽修任副宰相時，不斷給朝廷上奏章，請求辭職，主要的理由就是身體不好。他曾在眾人座席中突然昏倒，此后仍屢次發作，甚至寫作書簡時眩暈數次，需要停筆瞑目。他在給朋友的信中寫道：“某苦風眩甚劇，若遂不止，當成大疾，作書未竟，已數眩轉，屢停筆瞑目。”寫這封信的時候，就頭暈了好幾次。天生體質孱弱，一生多病多愁，這就是歐陽修的寫照。

身體生理狀況亦是影響塑造心理性格特征的重要因素，歐陽修對節序流轉、親舊凋零、聚散離合、盛衰變遷等自然人事變動極易產生觸動感慨，喜歡用“衰”“疾”“病”“殘”“翁”“老大”“白發”“蒼顏”諸如此類的詞匯，認為“維詩于文章，太山一浮塵”。歐陽修的《秋聲賦》就是在53歲時寫的，他寫道：“嗟乎！草木無情，有時飄零。人為動物，惟物之靈。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有動于中，必搖其精。而況思其力之所不及，憂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為槁木，黟然黑者為星星。”他從涼爽的秋風中聆聽到了生命的凄切、短暫與無常。

1072年9月22日，歐陽修病逝。享年65歲（虛歲66歲）。“我亦只如常日醉，莫教管弦作離聲。”他說，我只是像平時一樣喝醉了。

四

接下來，該說說王安石了。

王安石（1021年—1086年），字介甫，號半山，謚文，封荊國公。世人又稱王荊公，撫州臨川人（今江西省撫州市臨川區鄧家巷人），北宋著名改革家、政治家、教育家和文學家。他21歲考中進士步入官場，擁有主政地方近30年、曾兩次擔任宰相又兩次被罷免的傳奇人生。歐陽修稱贊王安石：“翰林風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憐心尚在，后來誰與子爭先。”傳世文集有《王臨川集》《臨川集拾遺》等。其詩文各體兼擅，詞雖不多，但亦擅長，且有名作《桂枝香》等。王荊公最得世人哄傳之詩句莫過于《泊船瓜洲》中的“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王安石是個文章和道德都無可挑剔的文人。1044年，20歲的王安石給父親守滿了三年孝，從江寧出發，一路風塵仆仆，來到開封。當時的文化名流曾鞏、歐陽修，一看他的文稿，驚為天人。第二年，科舉應試之日，王安石的錦繡文章，被主考官一眼就相中為狀元卷子。卷子送到仁宗那兒后，發生了意外。一句“孺子其朋”，讓仁宗皺了下眉頭。這是周公訓成王的話，“你這年幼的王啊，今后要和群臣融洽相處。”區區一個王安石，竟敢用這種口氣對答天子考題？再讀下去，覺得文筆冷峻峭拔，很不對胃口，便降到第四名。他嚴肅而平靜地接受了平生第一個職務：淮南簽判。從這一天開始，他在地方上一待25年。他喜歡《周禮》，卷不離手，但他看的不是文學，而是政策。

王安石也是一位孤獨的改革家，爭議千年的政治家。

1067年，年近20歲的趙頊繼位，是為宋神宗。20歲的神宗，肩負著巨大的壓力——內憂外患的夾擊。《東京夢華錄》記載的“八荒爭湊，萬國咸通”，《清明上河圖》畫的市井繁華，都是脆弱的表象。國庫沒有一分錢，一年掙了多少，也就花了多少，一個子兒不剩。那么多官僚、那么多軍隊、那么多佛寺道觀，一張張嘴在等著錢；遼、西夏、金，侵之掠之，無一日安寧，開戰也好，求和也好，還是系于錢。

1069年（熙寧二年），48歲的王安石被任命為參政知事，自此正式參與政事（副相，分割宰相的行政權），主持變法。當時宋朝面臨兩大難題：一是貧，財政收支不平抵，“三冗”（冗官、冗兵、冗費）現象嚴重，國庫年年赤字；二是弱，十戰九敗，歲歲輸錢帛于遼夏。宋代的經濟較漢唐發達得多，收入的絕對值并不低，只是開支過大，造成入不敷出。

為尋求富國強兵之路，在宋神宗的支持下，王安石以“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三不足”斗爭精神，開始推行新法，史稱“熙寧變法”。

歐陽修在至和二年（1055年）和嘉佑元年（1056年），曾經兩度舉薦王安石，那時倆人甚至還未曾見面（在舉薦改革者王安石的同時，歐陽修還舉薦了呂夷簡的兒子呂公著，后來此人成為保守派的領袖）。歐陽修愛才、識才、舉才，使一大批青年才俊脫穎而出。

歐陽修與王安石在政治上的分歧從未抹殺倆人的友誼。歐陽修去世時，王安石在祭文中說：“天下無賢不肖，且猶為涕泣而欷歔。而況朝士大夫平昔游走，又予心之所仰慕而瞻依。”王安石還寫道，他對歐陽修“心之所向慕而瞻依”。

王安石在文學中具有突出成就。其散文論點鮮明、邏輯嚴密，有很強的說服力。

名人文化是文化自信的重要基因，是一座城市的重要標志。

“位于江西撫州的臨川是個蘊育了無數中華才子的地方，唐宋八大家之一的王安石，就是在臨川出生，世人稱他為臨川先生。他那首著名的《為裴使君賦擬峴臺》就是為臨川著名景點擬峴臺所著。

“擬峴臺，即仿造峴山所造的石臺。然而，北宋時的撫州知州裴材為何要仿造一座湖北的山？

“西晉時，名將羊祜坐鎮襄陽，一改窮兵黷武之風，重修德政，寬待臣民，甚得軍民之心。羊祜在世時最愛游覽峴山，羊祜死后，人們便為他在峴山建廟立碑，每每有人來祭祀，都會因懷念羊祜的仁政而落淚。

“王安石在詩中寫道：‘君作新臺擬峴山，羊公千載得追攀。’說的即裴材建擬峴臺，為表自己實施仁政的決心。這與王安石輕稅寡役、先裕民而后富國的政治理念不謀而合，難怪王安石一直對擬峴臺情有獨鐘。裴材任知州那幾年，也一向是以德服人，使得臨川人民安居樂業。”[19]

“北宋熙寧二年（1069年）二月，王安石任參知政事，開始推行新法。因對王安石變法持不同意見，蘇轍于這年三月上書神宗皇帝，力陳對新法的看法。在《上皇帝書》中，蘇轍提出許多重要觀點，多有切中肯綮之處。‘去民之患，如除腹心之疾’便是其中之一。‘腹心’即肚腹和心臟，都是人體的重要器官，比喻要害或關鍵部分。此句意為：清除百姓的禍患，如同去除自己的心腹之病一樣重要。蘇轍‘去民之患，如除腹心之疾’的觀點，顯然受到孟子民本思想的影響。孟子提出‘樂民之樂’‘憂民之憂’，主張君主應當把百姓的憂樂當作自己的憂樂。蘇轍向宋神宗提出這一觀點，是希望神宗推己及人，與民同憂，設身處地地為百姓著想；而把百姓疾苦提升到‘腹心之疾’的高度，說明‘去民之患’之重要，刻不容緩。”[20]

王安石的詩善于說理與修辭，在北宋詩壇自成一家，世稱“王荊公體”，其詞風格高峻，有《臨川集》等著作存世。

“王安石業余時間喜歡下棋。他做宰相時，家里養著幾個下棋人。王安石每天忙完公務之后，回到家里常常與這幾個人下棋，誰如果贏了王安石一盤棋，王安石就賞給他十兩銀子。

“有一次，王安石在院子里與一個人下棋。下到輸贏的關鍵時刻，下屬送來一沓公文要王安石處理。那人見王安石正低頭批復公文，就趁機偷偷地挪動了一個棋子，最后贏了王安石。其實王安石已經看出他挪動了一個棋子，只是沒有說破而已。

“第二天，王安石派人給那人送來了一些銀子和物品，請他離開這里，另投別人。后來，王安石把兒子叫到自己身邊，談起那次下棋的事，他說：那個人挪動了一個棋子，讓我輸了一盤棋。要說起來，輸一盤棋我倒并不介意，但是，趁我不注意挪動棋子，由此可見他的棋品很差。由他的棋品能實實在在地折射出那個人的人品，此人不可深交。識人，固然應從大處著眼，但切不可忽視了細節。正可謂：細枝末節，時見閃光之點；點滴毫末，總有端倪可現。”[21]

有一次，王安石患病，太醫讓他飲陽羨茶，但須用長江翟塘中峽之水煎烹。因蘇軾是蜀地人，王安石托他帶一甕。不久，蘇軾帶水來見王安石，王安石即取水煎茶，茶煎好之后，王安石問蘇軾水取自何方，蘇軾說是中峽。王安石笑道：“此乃下峽之水，如何假名中峽？”蘇軾只得如實告之，并問王安石何以辨之，王安石道：“《水經補注》上說，上峽水性太急，下峽太緩，中峽緩急相半，此水烹陽羨茶，上峽味濃，下峽味淡，中峽濃淡之間，今觀其茶色，故知是下峽。”

王安石不僅懂茶，更懂水。

中國是茶的故鄉，中國人飲茶，據說始于神農時代，少說也有4700多年了。古代的中醫非常講究，什么季節適合飲什么樣的茶、用什么樣的水，都有講究。一般規律是，春飲花茶，夏飲綠茶，秋飲青茶，冬飲紅茶。

春天宜飲花茶，可以幫助散發冬季積存在體內的寒邪，生發人體陽氣，像玫瑰花茶、茉莉花茶等。現在市面上出售的玫瑰花分為熏硫和未熏硫兩大類。春季是陽氣生發的時節，萬物生機勃勃，這個時候人體普遍感覺困倦乏力。此時飲用花茶，以花之甘涼芳香之氣，發散聚集在人體內的冬日寒邪，讓人如萬物一樣生發陽氣，精神振奮。花茶兼有茶味之美和鮮花之香，一般是用茶葉和鮮花摻和窖制而成，比如茉莉花茶。夏日炎炎，宜飲綠茶。因為夏天氣溫高，人的體力消耗大，容易精神不振，而綠茶屬于未發酵茶類，性寒。中醫認為“寒可清熱”，綠茶最能生津止渴，去火平燥。當然，夏天也可以飲其他花草茶以除煩解渴、補益腸胃，如薄荷茶、菊花茶等。秋季天高氣爽，花木開始凋零，空氣干燥無比。在這種氣候條件下，人們容易口干舌燥，心肺生火，中醫學上稱此為“秋燥”。此時來杯青茶，或者果類茶比較好，以清除體內余熱、止咳化痰、養肺滋陰。青茶又叫烏龍茶，是半發酵類茶，性質介于綠茶和紅茶之間。它呈青褐色，沖泡后葉片中間呈青色，葉緣呈紅色，所以一向有“青葉鑲邊”的美稱。青茶既有綠茶清新香氣，又有紅茶醇香甘厚的口感，其性溫熱適中，能夠潤澤肌膚、潤喉生津、除人體內積熱，讓人體有對抗干燥氣候的能力。果類茶，如金橘茶、菠蘿茶等，可以潤秋燥，怡養身心。冬季天寒地凍，萬物都蟄伏起來避寒，此時寒邪易侵人體，所以人的陽氣漸弱，中醫認為：“時屆寒冬……養生之道，貴乎御寒保暖。”此時節以飲紅茶為上。紅茶性甘溫，對于補充人體陽氣有奇效，且紅茶富含蛋白質和糖，可生熱暖腸胃，增強人的御寒能力。

古人非常講究泡茶用水，甚至把“石泉佳茗”看作是“人生清福”，但名茶難得，好水則更為不易，張大復在《梅花草堂筆談》中說：“貧人不易致茶，尤難得水。”為此，古人就想到一些解決和變通的辦法，不僅設法保持其水質，而且千方百計提高其水質。比較常見的就有“洗水”和“養水”之說。“洗水”即潔水，其實就是提高水質。比如，乾隆帝嗜茶，外出時車載玉泉水隨行，但時間久了水質變劣，他捉摸出一種“洗水法”。具體做法是：“以大器儲水，刻分寸，如他水攪之。攪定，則污濁皆沉于下，而上面之水清澈矣……”

在古代由于交通不便，所謂“汲泉遠道，必失原味”，為避免水味、水質變差，古代的品飲專家們想出“以石養水”方法。“以石養水”是保持其山泉之味、之質，而帶石而煮，更是增添了煮茶的清幽之趣。“養水”，目的是讓普通之水能達到名泉之水的泡茶效果，如“以露養水”，明代的朱國楨就因泉水難得，把日常用水煮開后倒入大瓷缸，到了夜里“開缸受露”，這樣“養水”三天后，據說“烹茶與惠泉無異”。古人為了泡茶用水，真是千方百計，費盡了苦心。

王安石品口茶便知道水的出處，高人啊。1086年，北宋一代思想家、改革家王安石病逝于南京，葬于半山園中。“私者一時，公者千古。”時至今日，王安石改革精神依然激勵著我們在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征途上劈波斬浪，一往無前。

最后，說說曾鞏。

曾鞏（1019年—1083年），字子固，北宋建昌軍南豐（今江西撫州市南豐縣）人，字子固，謚號文定，世稱“南豐先生”，北宋文學家、史學家、政治家，北宋詩文革新運動的積極參與者。嘉佑二年（1057）進士，為“南豐七曾”（曾鞏、曾肇、曾布、曾紆、曾纮、曾協、曾敦）之一。在學術思想和文學事業上貢獻卓越。

曾鞏出身于儒學世家，祖父曾致堯、父親曾易占皆為北宋名臣。曾鞏天資聰慧，幼時讀詩書，脫口能吟誦，主張“文以明道”。只是，考運不佳，從18歲首考，經歷多次科考落榜，終于結識了文壇泰斗歐陽修，并自薦書信《上歐陽公書》，文章深得歐陽修的歡喜，考運才出現轉機。39歲那年，總算考中了進士，他的弟弟曾牟、曾布、堂弟曾阜、妹夫王無咎、王彥深也同科考中。幾年后，弟弟曾宰、曾肇、妹夫關景暉、侄子曾覺先后考中進士，一門十進士，堪稱傳奇。

“每年五六月份，江西南豐的曾鞏紀念館都會迎來許多即將面臨高考的學子，只為到曾鞏紀念館中的讀書巖上一炷香，鼓勵自己，希望能考出一個好成績。

“讀書巖位于盱水河畔半山腰處，是一座天然的石室。石室邊的石臺上是一座精雕細琢的亭臺，亭邊有一處小小的池水。池水邊立著石碑，上面鐫刻了朱熹手書的‘墨池’兩個字，石室內也刻其墨跡‘書巖’。相傳曾鞏少年時每天在石室中苦讀，效仿王羲之‘臨池學書’，常在邊上的池水中漱筆。曾鞏還寫下《墨池記》，贊揚王羲之‘則其所能，蓋亦以精力自致者，非天成也’。指王羲之的書法之所以能聞名于世，并非天生，而是后天努力的結果。規勸世人向王羲之學習，勤奮向學。可見，學子們來讀書巖上香并非出于迷信，而是用曾鞏的事跡勉勵自己，讓自己更加努力。”[22]

曾鞏留下了《墨池記》《道山亭記》等諸多名篇，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寶貴財富。時人評曾鞏：“其所為文，落紙輒為人傳去，不旬月而周天下，學士大夫手抄口誦，唯恐得之晚也。”意思是：曾鞏寫的文章一出來，就被人拿去傳抄，不到一個月就流傳天下，讀書人手抄口誦，唯恐落到別人后面。

曾鞏總是板著面孔，說起話來毫不客氣，很講究，很正經。南宋大儒朱熹曾說：“愛其詞嚴而理正，居嘗誦習。”南豐曾鞏祠堂上，還掛著一副“北宋一燈傳作者，南豐兩字屬先生”的對聯。在這副對聯中，上聯為全聯重點，用“燈”將曾鞏在歷史上的文學地位及政治功績寫出來。

曾鞏，號“南豐先生”，后人把他比作北宋文壇上的一盞明燈，王安石稱贊：“曾子文章眾無有，水之江漢星之斗。”

曾鞏留下了一部《隆平集》，在后世也獲得了較高的評價。初看以為是一部文集，實際上是一部史論著作。

曾鞏與王安石的籍貫同為撫州。曾鞏39歲考上進士后，在館閣任職10年，他的恩師歐陽修推薦其去擔任集賢校理，負責整理國家的古籍文獻。在整理古籍時，曾鞏認真考訂，并辨別真偽，同時整理《戰國策》《梁書》《陳書》《南齊書》等史書。后來，宋神宗曾讓他負責編纂《五朝國史》。據載，宋神宗不僅沒有派人監修，還允許曾鞏自行聘請幕僚，這在宋代國史纂修中絕無僅有。

文章與政事齊高，文品與人品并美。這是后人對曾鞏的評價。

元豐六年（1083年），已經65歲的他，與弟弟曾布、曾肇持母喪而歸時，在江寧府（今南京）因病去世。

由于篇幅所限，關于“唐宋八大家”的解讀，先說這么多。

“唐宋八大家，不僅僅是文學大家、散文大家，更是站在當時時代前列的政治家、思想家。韓愈在政治上的主要功績之一，是反對當時的藩鎮割據，以其《平淮西碑》為代表，為唐王朝的統一和繁榮作出了貢獻；柳宗元投身于以王叔文為首的‘永貞革新’，抑制藩鎮勢力，加強中央權力；歐陽修積極參加范仲淹、韓琦、富弼等人推行的‘慶歷新政’，是革新派的中堅力量，提出了改革吏治、軍事、貢舉法等一系列革新主張；王安石更被譽為‘中國十一世紀的改革家’，他所領導的‘熙寧變法’，根本目的在于增強對外防御，改變北宋建立以來積貧積弱的局面；蘇軾一生都處在政治斗爭的風暴中，在新舊兩黨的夾擊中為自己的政治理想、改革主張而奮斗；蘇洵、蘇轍、曾鞏亦積極參政、議政，寫下大量優秀的政論文。”[23]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積淀著中華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代表著中華民族獨特的精神標識，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發展壯大的豐厚滋養。“唐宋八大家”作為中國古代文化最負盛名的矩陣，以一種極富“概括性”與“啟迪性”的文化特質，為后世中國文人佇立了高山仰止的思想高度和綿延千載的生命能量。

熱愛可抵歲月漫長，赤忱可見萬物明朗。昂首闊步，便可一往無前，眼有星辰大海，心有繁花似錦，所到之處遍地陽光。

“唐宋八大家”對后世的深遠影響，不只有他們的寫作技巧，也在于他們的個人品格和思想境界。追溯他們的人生軌跡，深刻地理解他們的作品，體會到文字之粹美，有助于我們學習到他們留在文字之外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他們的精神與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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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饒丹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