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州是蘇軾的政治流放地,是其生命的轉折地,也是他靈魂的煉獄地。黃州四年有余,蘇軾脫胎換骨,讓靈魂徹底解脫并升華,黃州的“東坡雪堂”成了蘇軾的避難所,而“東坡”成了蘇軾的字號,流芳千古,并演繹出了許多傳說。文章憎命達,不幸造就了曠世奇才全才通才,最終成就了千古絕唱風華絕代的文學大家,從《念奴嬌·赤壁懷古》中可以看到蘇軾從此走出了狹小自我,走向“真”我,最終走向“大”我的生命歷程,文學藝術也日臻成熟,彰顯大師的大氣之象。具體表現在幾個方面。
氣象意境大,大氣,在不屈中揚起
詞作上片描繪赤壁美景,仰慕古代英雄。開筆起句以雄健豪放氣勢展現雄渾壯麗的山川,把自己仰慕的英雄人物,置身于大起大落、大開大合的背景中,著力渲染出驚心動魄、驚濤駭浪、波瀾壯闊的歷史畫面,把思古的幽情與詞人的豪情完美融合,引起“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的壯志共鳴:誰的夢想不飛翔,誰的人生不輝煌?心中有大的豪情,筆下才會有一系列 “大”的字眼——“大江”“浪淘”“千古”“驚濤”“千堆”“江山”等,繪聲繪形繪色,又運用夸張、比喻等手法讓人身臨其境,激情澎湃,激動神往,心潮起伏,精神振奮,油然而生奮發有為的豪情壯志。“一切景語皆情語”,以情設景,以景造境,氣象意境之大,人生多么短暫渺小,而自己困居黃州,如同“沉舟側畔千帆過”,渴望著枯木逢春的奮起。詞人渲染氣象萬千、氣勢非凡的意境,就是為了引出對周瑜英雄功業的仰慕,寄寓了自己被貶黃州的憤懣失意,盡管冷清難耐,但詞人仍洋溢著報效朝廷的赤誠忠心,在追慕先賢中挺立著孤傲不屈的靈魂,赤壁美景,昂揚著詞人失意不失志的大氣!
氣魄形象大,大氣,在不甘中揚起
詞的下片主要追憶周瑜戰功,慨嘆功業未成。周瑜,是蘇軾非常仰慕的歷史人物,蘇軾很巧妙地以事入詞,采用以小襯大的手法,一個“小喬初嫁了”(雖然真實的歷史中小喬并不小了),給人以太多想象,更顯英雄之意氣風發。接著繼續繪形繪神,從神態、氣質精雕細刻周瑜從容儒雅、指揮若定的神彩,可謂精妙傳神。寫周瑜的高大形象,就是為了襯托自己的渺小困頓,其目的就是向朝廷表明心跡,即“望美人兮天一方”,自己居江湖之遠仍憂其廟堂之君,渴望著投入到火熱的戰斗中,報效國家建功立業。畢竟北宋王朝內憂外患強敵環伺,多少文人壯懷激烈,可惜宋代自立國便實行抑武重文的國策,文人涌現,文杰輩出,可惜只能是“夢回吹角連營”的文人英雄夢,注定是繁華夢落一場空。個人的命運始終是與國運息息相連,赤壁上空,注定要飄蕩著夢斷的不甘靈魂。雖然蘇軾在文學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但他的一生都在癡慕于赤壁之戰中周瑜大展身手的風流得意,這也是以人襯己的苦澀吧。感嘆古人,其實是失意自己,在不幸與不平中交織著蘇軾不甘沉淪的雄心壯志,可謂大氣,在不甘中揚起!
氣度境界大,大氣,在含淚中笑起
詞的前面,寫美景抒壯志,但最后無奈地發出“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慨嘆,似乎與前面的大氣磅礴之勢不相合,讓人感受到蘇軾的沉重與嘆息,彌漫著壓抑無奈、消極悲觀的情緒。其實這一個“笑”字蘊含了太多的人生苦澀,是含淚的笑,是多情的笑,是自怨自艾自嘲的笑。詞人謫居黃州一年多了,一直被君王朝廷遺忘,一腔熱血閑置在荒涼之地,自己一直心系朝廷,追慕周瑜戰功,仍是渴望為國建功立業,“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可惜“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無聲無息、無有回應。作為才氣名氣滿天下的蘇軾,備感冷落,多情卻被無情惱,多么寒徹心骨啊。“笑”的前面有個“多情”,這是倒裝句,給“自作多情”的自己留了一點點文人的尊嚴,這是自嘲,一把辛酸淚,誰解其中味。君王朝廷的冷酷無情,如何排遣自己難耐的孤寂凄涼,如何排遣難掩的悲憤失意呢?“一尊還酹江月”,把酒灑入江水,祭奠江上的清風明月,這也算是蘇軾自我療傷的“笑”吧,可以說是祭奠逝去的歲月,撫慰自己累累受傷的心,也可以說是斷絕曾經的癡心幻想,告別幼稚簡單的自我。既然脫困不成,那就直面現實放下吧,這是痛定思痛、苦苦掙扎后的自我解脫和自我救贖。上天關上一扇門,就是為了讓自己尋找并打開一扇窗。滄海月明,藍田日暖,一個有志難酬有情難訴的失意者,面對人生的挫折磨難,沒有絕望沮喪,沒有怨天尤人,一笑了之,這是何等灑脫,何等大度!儒佛道思想交織在蘇軾復雜的一生中,這一次歷經肉體與靈魂的折磨煎熬后的超脫升華,可說是蘇軾人生的一大蛻變。問道之路終于開啟。當無路可走時,莊子思想成了療效顯著的良藥——得之坦然,失之淡然,順其自然。清風明月是大自然賜予人類最美的精神財富,這個“笑”不僅是酸澀的笑,更是境界升華后的曠達樂觀、超脫自我的笑,更是問道之后大徹大悟的笑。預示著思想上新生后的蘇軾,將迎來文學上空前成熟繁榮的階段。不覺中,大境界,在含淚中笑起!
唐詩宋詞,唐宋八大家,宋占其六,而蘇家父子又占其三,盛唐氣象不在,而宋代詞作空前繁榮,詩作更是直面現實哲理直透人心,理性飛揚,這一切都是徹悟后的蘇軾帶來的文風詩風,一代文豪帶動著當時的文學走向巔峰。多才的蘇軾,從詩詞到文章,從書法到繪畫,從宗教到哲學,無不涉獵,無不豐收,無不杰出。文筆揮灑自如,圓潤成熟,渾然天成,大氣磅礴,靈性飛揚,光芒四射,開一代壯麗史篇。余秋雨在《東坡突圍》中最后寫道:引導千古杰作的前奏已經鳴響,一道神秘的天光射向黃州,《念奴嬌·赤壁懷古》和前后《赤壁賦》馬上就要產生。其實我們熟知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江城子·密州出獵》等經典作品無不在此閃耀問世,繁華落盡、歷經劫難的蘇軾,在一次懷古的頓悟后華麗轉身,終于不經意間邁入大家之列,也跨步進入一生創作的黃金時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黃州,蘇軾的生命重生之地,文學的繼往開來之地,大氣的豪放派誕生之地。黃州,因為蘇軾的到來成為地靈讓厚重的文化美名遠揚;蘇軾,因為黃州的佑護成就人杰讓多彩的文學獨領風騷。奔海無邊天作岸,登山絕頂我為峰,黃州,開啟了一代大師獨步天下、文壇問鼎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