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莊子《南華經》綱領及代表作的《逍遙游》是一篇說理文,卻又與一般的說理文不一樣。一般的說理文是通過嚴密的推理來說服人,而《逍遙游》卻是通過奇偉的氣勢、瑰怪的意象、豐沛的感情來打動人的。它并不曾想說服你,但你就是在不知不覺中被它融化、被它震撼了。
因其草灰蛇線,因其意出塵外,因其騰挪跌宕,所以它迷人,同時也佶屈聱牙得讓人費解。學生初學時往往會淪陷于文中光怪陸離的意象中而不能自拔,以致云里霧里。故在教學這篇文章時,我就采取了一些特殊的辦法;在教學過程中,還因此產生了一些頓悟。
在學生預習之后,我詢問了學生這篇文章的意旨,很多學生回答是“有所待”。我并沒有加以糾正,因為這至少意味著他們知道文章的結穴處是在結尾,而前面只是羅列描述而已,是扎扎實實地疏通文意。我認為,文言文教學的重點還是應該放在字詞句的疏通上,在字詞句疏通的基礎上自然帶一帶文章的寫作特色即可。因為字詞句意思懂了,其他的也就自然懂了。很多學生難就難在不懂文章的意思上。
在文意疏通后,我先引導學生整體把握文章的架構。這就是好比莊子采用先聲奪人的氣勢駕馭全篇一般。我引導學生先從最后一段入手,讓他們再次思考文章的主旨到底是“有所待”還是“無所待”。學生經過一番思考之后終于明白,原來前面的“有所待”只是從反面在論證只是在“破”而已,而反問句“彼且惡乎待哉”傳達出來的肯定意思才是文章要樹立起來的本意,那就是“無所待”。
緊接著,我因勢利導,讓學生梳理出莊子描繪的“無所待”的境界,那就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也就是一種完全順其自然的境界。再加一問:“那么,我們要怎么做才能達到這種境界呢?”那就是“無己、無功、無名”,也就是要突破一切主客觀限制。“那么,達到這種境界的人又被稱為什么人呢?”是“至人、神人、圣人”,也就是修養最高的人、逍遙人。至此,學生就把握了文章的綱領。
接下來,邊理文脈邊背誦文章的過程就此展開了。在理文脈的過程中,老師先示范一例,說作者開頭就講大鵬的高飛遠翔,看似充滿了贊嘆之情,但也不無遺憾之意,那就是大鵬無論飛得多么高多么遠,它還是受到限制,它還要憑借六月的大風。與大鵬相對的小的事物,比如野馬、塵埃等,它們的游動也要憑借風。而嘲笑大鵬的小的動物,比如蜩、學鳩、斥鷃等,它們其實也并不需要嘲笑大鵬,它們不明白其實它們也受到了限制,那就是榆枋、蓬蒿等。至此,作者想說的意思就初現了,那就是事物無論大小,都受到了限制。接下來就請學生們按這個思路自己去梳理。
由此,學生們逐漸梳理出各種比喻或寓言之間的關系:無論是大舟,還是芥舟,它們都要憑借“水”;無論到多遠的地方去,都要憑借“糧”;無論是大年,還是小年,它們都受“年”的限制;無論是人在地上看天,還是鵬在天上看地,他們都看不清,他們都受到了“距離”的限制;一般人都受到“功名利祿”限制,宋榮子也還有未樹立起來的境界。列子呢?可謂接近“至人”了,但他的出游也還要憑借風……盡管如此,事物之間還是有“小大之辯”的,鵬的境界就要高于蜩與學鳩的境界,它充滿了力量和希望;宋榮子的境界就要高于一般人的境界,他能不受功名利祿等身外之物的影響。
當梳理到最后一段時,我恍然有悟,讓學生觀察作為最高境界的鵬和作為社會界最高境界的列子,他們的共同特點是什么。師生一起答道:他們都能乘風了,可又都要受到“風”的限制。如此首尾圓合,讓人不能不感嘆莊子的智慧。探究過程中,不僅產生這個頓悟,還有關于文章第二段為何還要重復一遍“鵬與小蟲”的故事,我們也產生了嶄新的看法。那就是,《逍遙游》本就是一首散文詩,因此它里面就介入了詩歌回環往復的特性,如此重復,就好比《詩經》中重章復唱,整體架構沒變,但內容不斷在補充、在豐富、在強化。比如,第一次出現是證之以書——《齊諧》,第二次出現是驗之于史——湯問夏革,說明故事的“真實性”。并且第二次還增添了“窮發之北”“羊角”“背若泰山”“絕云氣”等具體描繪,更強化了一種氣勢。而且又添了一個小蟲來嘲笑大鵬,那就是斥鷃。這里面就含有“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舉世混濁唯我獨清”的悲壯感,可以一窺莊子的心境。
因為師生一起打通了《逍遙游》的文脈,理解了莊子的心境,所以有一些學生在當堂課就能將《逍遙游》成誦。在梳理文章的藝術特色時,我開始備了很多課,可是備著備著,我忽然又有了發現。我就讓學生們思考:莊子的文章風格近似于你們學過的哪些作者的風格?他們說像屈原,像李白,像莎士比亞等。我說那是為什么呢?學生回答道:都是浪漫主義的。學生能答出這點來,接下來的梳理就迎刃而解了。那么浪漫主義有哪三個顯著特色呢?學生們就梳理出有豐富的想象、大膽的夸張、濃烈的抒情等三個顯著的特色。我又乘勝追上一問:《逍遙游》豐富的想象表現在哪個方面?學生回答是寓言。我說,是的,整部《逍遙游》大大小小有兩百多個寓言,而且這些寓言都是莊子自己虛構出來的,可見莊子非凡的想象力。
在這篇課文的學習即將結束的時候,我為學生們朗誦了鮑鵬山的《莊子:在我們無路可走的時候》,朗誦得很有感情。朗誦完后,我讓學生們用十分鐘時間寫一段練筆,或者是寫一小段抒情文字,題目是《莊子,我想對你說》,或者擬一則寓言來揭示一個道理。練筆交上來后,我發現,我剛才朗誦的文字被很多學生清晰準確地運用到練筆中,似乎比上課專門分析的文章更令他們印象深刻。看到學生們寫出的生動有趣的寓言,我又禁不住對他們說:我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莊子為什么不喜歡用嚴密的邏輯來說服人,而喜歡用寓言用氣勢來感染人了,這不正符合他無為而為、順其自然的理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