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吉的中國特色斯密主義論辨析

[摘 要] 根據阿瑞吉的論證，明清時代和當代的中國走的都是“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發展道路，不僅踐行了斯密主義，更證明了斯密理論的正確性，所以“亞當·斯密在北京”。但是，作為這種論證前提的那個斯密并不存在。這種論證既沒有將當代中國與明清時代的中國區分開來，也沒能合理地解釋為什么“全球政治經濟中心從北美向東亞轉移”，為什么當代中國能成為“東亞經濟復興的領導者”。按照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觀點，中國依靠小農業與家庭手工業相結合而存在的傳統社會經濟結構，必然被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打破從而被“卷入文明之中”。中國共產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馬克思主義使中國得以實現跨越式發展。所以，不是“亞當·斯密在北京”，而是馬克思恩格斯在中國。

[關鍵詞] 阿瑞吉；亞當·斯密；馬克思；恩格斯；中國

[DOI編號] 10.14180/j.cnki.1004-0544.2025.01.009

[中圖分類號] F091.3;F091.91" " " "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1004-0544（2025）01-0085-12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21世紀國外馬克思主義關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研究”（20BKS160）。

作者簡介：田雪，西南民族大學經濟學院博士研究生；田世錠（通訊作者），法學博士，杭州電子科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

作為世界體系馬克思主義的重要代表，喬萬尼·阿瑞吉（Giovanni Arrighi）1基于對以歐洲為中心的國家體系和以中國為中心的朝貢體系的對比分析，認為這兩大體系的社會發展道路存在根本區別。前者走的是一條“非自然的”市場資本主義發展道路，后者走的則是“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發展道路2；前者屬于熊彼特或馬克思意義上的發展，后者則屬于斯密意義上的發展。阿瑞吉明確指出，“眼下中國政治經濟的轉型與斯密的以市場為基礎的發展理念相契合”，具有“斯密式特征”1。筆者將阿瑞吉的相關觀點稱為“中國特色斯密主義論”。從筆者目前所掌握的文獻來看，迄今國內外學術界關于《亞當·斯密在北京：21世紀的譜系》及其相關觀點的討論，似乎還沒有重點關注阿瑞吉的這一觀點。因此，本文擬對此進行初步的分析和討論。

一、阿瑞吉論“亞當·斯密在北京”

綜觀阿瑞吉的論述，他之所以堅持認為“亞當·斯密在北京”，并不是因為中國的社會發展是在斯密主義的指導下展開的，而是因為中國在客觀上踐行著斯密主義。按照阿瑞吉的論證，斯密視域中“自然的”2非資本主義市場發展道路具有四個重要特征，而他自己和斯密“把中國而不是歐洲看作政府最應該追求的那種市場經濟發展的典范”3，正是因為中國的社會發展恰好具有這些特征。

具體來講，第一，“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發展道路以發展農業和國內貿易為基礎，不對外擴張。在阿瑞吉看來，斯密主張一個國家發展市場經濟的最好方法就是從農業和國內貿易的擴大和改進開始4。雖然農業和國內貿易的擴大和改進會促進工業和對外貿易的發展，對外貿易的發展又會反過來促進農業和國內貿易的發展，但農業和國內貿易是其基礎和根本追求。對于歐洲國家而言，控制與東方的貿易是其追求財富和權力的關鍵，所以為了掌握連接東西方海上航道的完全控制權，它們連年發動戰爭。而對中國來說，同發展與鄰國的關系并將人口稠密的疆域融入以農業為基礎的國民經濟相比較，控制這些貿易通道遠沒有那么重要。

正因此，中國明代沒有在控制東西方海上航道上浪費資源，而是控制了宋元兩代可能走向“非自然的”歐洲發展道路的趨勢，通過集中精力發展國家市場，優先開展國內貿易，并不時禁止海外貿易的政策，走向了斯密引為“典范”的通向富裕的“自然”之路5。隨著清朝統治的鞏固，明朝早期國內貿易發展優先于對外貿易的政策得到了更加強有力的恢復，清政府所確立的發展農業、重新分配和開墾土地以及鞏固和擴大國內市場等優先發展目標，與斯密在《國富論》中所倡導的“不謀而合”6。清政府通過提供信息、基礎設施和投資，鼓勵向人口稀少地區移民，努力推廣農作物新品種及其栽培技術，以解決自然條件惡劣地區人們的溫飽問題；通過實施有利于較貧困地區的土地稅政策，建立倉儲系統等，促進農業發展，消除空間和時間上的經濟發展失衡。清朝的擴張在地域和時間上也都非常有限，不是歐洲外向型道路式的那種一浪接一浪的擴張潮、一條無休止的擴張鏈、一種為了從周邊國家攫取資源而與其他國家展開競爭的“自我壯大的循環”。由此，清朝實現了“引人注目的和平、繁榮和人口增長”，使18世紀的中國成了斯密“自然”致富之路的“典范”7。

阿瑞吉進一步指出，正如斯密可能會建議的，鄧小平的改革首先針對的就是國內經濟和農業，鄉鎮企業在中國經濟的崛起中很可能發揮了關鍵性的作用。當代中國的政策，特別是鄉鎮企業，“繼續更多地關注農村福祉，而不是城市化和工業化”8。因此，“給予國內市場的形成及農村地區生活水平的提高以領導作用”，也是使當代中國的改革具有斯密式特征的“最重要的因素”1。

第二，“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發展道路意味著政府居于主導地位，市場只是政府的工具。阿瑞吉聲稱，作為一位經濟學大師，斯密雖然被引用最多，但也是被閱讀最少和遭受誤解最深的一位。其實，斯密既不是自我調節的市場的理論家和鼓吹者，也不是作為無休止經濟擴張發動機的資本主義的理論家和鼓吹者2。在阿瑞吉看來，無論是19世紀典型的最低限度的政府和自我調節的市場這種教條式信仰，還是20世紀后期華盛頓共識所倡導的“休克療法”療效的同樣的教條式信仰，對斯密來講都是完全陌生的。斯密也不認為這種完全的自由是經濟繁榮的必要條件。因此，斯密根本就沒有建立一個所謂在最低限度的國家或完全沒有國家作用的情況下運行最好的“自我調節的市場理論”。

阿瑞吉強調，恰恰相反，斯密預先假定了一個“強大的國家”3。正是這個強大的國家創造并不斷催生市場存在的條件，利用市場作為政府的有效工具；這個強大的國家還積極干預市場，不斷調節市場的運行，以便校正或克服市場在社會上或政治上產生的不良后果。因此，斯密也從未提出“看不見的市場之手”本身就能夠讓經濟從“停滯狀態”或“高水平均衡陷阱”中解脫出來。相反，唯有“看得見的政府之手”才能在服從強大的社會約束和回應經濟發展過程的矛盾中，通過適當改變法律和制度，將經濟從“停滯狀態”或“高水平均衡陷阱”中解脫出來。

阿瑞吉將以從屬地位被納入全球化歐洲國家體系之前的中國，以及它在2l世紀完全不同的國內和世界歷史條件下很可能再次形成的那種市場經濟作為例證表明，斯密“關于作為規則工具的市場理論”對理解“非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特別有用4。換句話說，在阿瑞吉看來，斯密關于政府居于主導地位而市場只是政府工具的主張，對于理解古今中國的市場經濟都特別有用，或者說，古今中國的市場經濟都恰恰符合斯密關于政府居于主導地位而市場只是政府工具的主張。

按照阿瑞吉的論述，清朝“極具影響力的官員陳宏謀”“將市場贊譽為統治的工具”的觀點，“絲毫不亞于斯密、霍布斯、洛克或孟德斯鳩”5。而中國明朝和清朝政府出臺和實施發展農業和國內貿易、鞏固和擴大國家市場、消除經濟發展失衡等政策，正是政府干預市場并且僅將市場作為治理工具的表現。至于當代中國，其“經濟改革中所推行的相對漸進主義，以及中國政府為促進國家市場的擴大與新社會勞動分工之間的協調而采取的應對行動”都表明，“新自由主義學派所推崇的休克療法、最低綱領派政府和自我監管的市場等烏托邦式信仰，對中國改革者和斯密來說，都是格格不入的”6。

第三，“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發展道路還意味著國家的目的是實現社會的普遍利益而不是資本家階級的特殊利益。按照阿瑞吉的觀點，一種市場經濟究竟是“非自然的”市場資本主義發展道路，還是“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發展道路，“不是由資本主義制度和布局的存在來決定的，而是由國家實力與資本的關系來決定的。你可以隨意向一個市場經濟中增添許多資本家，但是除非國家以這些人的階級利益為出發點，否則這個市場經濟仍是非資本主義的”7。也就是說，一種市場經濟是否是資本主義性質，根本上并不在于其中是否存在資本主義制度，也不在于其中是否存在資本家或者存在多少資本家，而在于國家本身的價值取向。如果國家從資本家階級的利益出發，追求和維護的都是這個階級的特殊利益，并不惜以犧牲其他階級的階級利益和社會利益為代價，那么，這種市場經濟就是“非自然的”市場資本主義發展道路；相反，即使存在大量的資本家，只要國家本身追求和維護的是社會的普遍利益，那這種市場經濟就仍然是“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發展道路。

阿瑞吉認為，在馬克思那里，隨著現代工業和世界市場的建立，歐洲國家及其政府喪失了反制資產階級勢力的所有能力，資產階級幾乎把國家和政府降到了管理其事務的委員會的地位，亞洲的民族和文明則成了從屬于資產階級的民族和文明，它們為歐洲資產階級提供市場從而使歐洲資本主義道路的出現成為可能。與之相反，斯密主要關注的是政府采取行動來反制資本家的權力，實現社會的普遍利益。因為在中國明清時代早期東亞以市場為基礎的發展中，資本家仍然只是“一個附屬的社會群體，無力使整體利益服從于自己的階級利益”1，所以，馬克思視域中處于從屬地位的亞洲民族和文明卻成了斯密視域中“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發展道路的典范。

盡管當代中國政府通過促進出口和引進科技知識來尋求外國及海外華人資本利益集團的幫助，甚至其深度遠遠超過了明朝和鴉片戰爭前的清朝政府，但在這些關系中，中國政府始終占據著有利地位，并以符合中國國家利益的平等地位有條件地接受援助，因此，“我們絲毫無法想象將其認定為外國和海外華人資本利益集團的奴仆”2。正如埃里克·謝帕德（Eric Sheppard）所說，阿瑞吉還借用杉原薰的觀點認為，與西方不同，中國“通過避免將國家納入資本家的利益，遏制了資本主義”3。

第四，在“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過程中，國家將激發資本家之間的競爭以利于勞動者，而不是相反。阿瑞吉指出，根據斯密的理論，分別靠地租、工資和利潤為生的人是組成“每一個文明社會”的三大原始社會階級，各個社會階級的利益又是相互矛盾的。因為地租和工資兩者的實際價值往往隨社會的經濟擴張而提高，又隨社會的經濟衰退而降低，所以這兩個階級的利益往往符合社會的總體利益；相反，利潤獲得者始終要求市場的擴大和競爭的減少，其利益就可能與社會總體利益相沖突。既然如前所述，在“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發展中，國家的目的是實現社會的普遍利益而不是資本家階級的特殊利益，那么，“政府的基本任務是保障資本家相互競爭，把利潤降低到補償他們貿易和生產投資風險所必需的最低水平”4，便是斯密的必然結論。

也因此，斯密的理論就“預先假定存在著一個君主，他從普遍利益出發刺激和調節資本家之間的競爭”5。阿瑞吉反復強調，在斯密有關以市場為基礎的發展概念中，為了追求社會的總體利益，國家及其政府要抵御而不是迎合資本家的利益和力量；斯密明確提到不主張勞工相互競爭以降低工資，恰恰相反，要使資本家相互競爭以便于將其利潤壓低到可接受的最低水平。可見，與自由主義和新自由主義的典型立場和特征相反，斯密的理論及其視域中的國家和政府行為“沒有表現出任何對資本友好的立場”6，“遠不是資本友好型的，而幾乎從來都是勞動友好型的”7。如果將阿瑞吉的這種邏輯進一步推進，則可以合理地認為，斯密的理論代表的恰恰不是資本家的利益，而是勞動者的利益；斯密根本不是資本家的代言人，而是勞動者的代言人。

阿瑞吉進而指出，中國政府積極鼓勵資本之間的競爭，不僅在外資之間，而且在所有資本之間，無論是國外的還是國內的資本，是私人的還是公有的資本，形成了資本持續的過度積累以及對壓低利潤率的壓力，并因此創造了“為了國家利益而進行殘酷競爭的斯密式資本家的世界”，這是“現在中國向市場經濟轉型的另一個斯密式特征”1。

阿瑞吉同時強調，1990年代中國的確毫無疑問地走在引導工人競爭以獲取資本和利潤的道路上，但現在已經進行了調整；公有和私人資本之間競爭的白熱化，確實也導致城市工人在毛澤東時代所享有的就業保障的瓦解，以及很多過度盤剝現象，特別是對流動工人，但畢竟政府的政策沒有支持通過犧牲工人的福利來提高利潤的新自由主義核心措施。客觀地說，與人均收入水平相當甚至更高的國家相比，在中國的正式部門，工人所享受的醫療、養老和其他“指令性福利”一向都更加慷慨，而且在解雇工人方面也更加困難。更為重要的是，高等教育的擴大、新產業所提供的就業機會的迅速增加、鼓勵農民投身農村經濟的農業稅減免，以及其他改革措施，共同造成了勞動力短缺，進而削弱了過度剝削流動勞動力的基礎。總之，套用阿瑞吉的說法，中國的市場經濟發展“遠不是資本友好型的”，而是斯密所堅持和強調的那種“勞動友好型的”。

阿瑞吉得出結論：不管中國經濟復興的最終社會后果如何，它使越來越多的學者產生了一個新的認識，那就是在世界歷史上，“市場形成過程”與“資本主義發展過程”之間存在著“根本差異”2。質言之，阿瑞吉認為，中國的市場經濟發展之路不僅踐行了斯密主義，更證明了斯密理論的正確性，所以“亞當·斯密在北京”。

二、阿瑞吉論證的內在困境

盡管阿瑞吉的《亞當·斯密在北京》得到了許多好評，甚至被認為是“迄今為止有關‘中國崛起’的最好的著作”3，但我們不能不說，阿瑞吉有關“斯密在北京”的論證很難成立，其中充滿了內在困境。

首先，阿瑞吉關于“斯密在北京”的整個論證，是以斯密對“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發展道路與“非自然的”市場資本主義經濟發展道路的區分為前提的。如前所述，“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發展道路以農業和國內貿易為基礎，市場只是國家和政府實現和維護社會普遍利益的工具，盡管其中存在著資本家，但國家和政府能夠始終將資本家階級及其特殊利益置于從屬地位，也因此，國家和政府及其政策是親勞方而非親資方的，是勞動友好型的而非資本友好型的。如果按照這種邏輯推論，則與“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發展道路相反，“非自然的”市場資本主義經濟發展道路以工業和對外貿易為基礎，市場是完全自由的，“資本家擁有更大的能量以犧牲國家利益為代價獲取自己的階級利益”4，國家和政府淪為資本家階級實現和維護其特殊利益的工具，也因此，國家和政府及其政策是親資方而非親勞方的，是資本友好型的而非勞動友好型的。

然而，阿瑞吉又明確地說，“歐洲道路之所以具有明顯的資本主義性質，是因為其對世界金融資源的控制在對其他資源的爭奪中提供了決定性的優勢”5；“自從世界資本主義在中世紀晚期的歐洲萌芽以后，金融擴張是屢見不鮮的現象”，因此，“金融擴張是20世紀70年代初以來世界經濟的特征，然而其并不構成世界資本主義的新階段”6。按照阿瑞吉在這里的說法，控制世界金融資源，實行對外金融擴張，是資本主義成為資本主義的根本所在。這與上述“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發展道路和“非自然的”市場資本主義經濟發展道路之間的區分標準，似乎沒有太大的關系。

或許更為重要的是，阿瑞吉明確指出，與陳宏謀和清政府一樣，“位于風暴中心的斯密”也沒有發現將要襲擊中國海岸的暴風雨，沒有發現“歐洲看似‘不自然’的致富之路正通過世界歷史上空前的創造性毀滅過程，改變著世界”；“正如我們許多當代人一樣，他們都忽視了以市場為基礎的資本主義和非資本主義發展模式的根本區別”1。從阿瑞吉上述論述的語境來看，“他們都忽視了……”中的“他們”似乎也包括斯密本人。阿瑞吉還明確地說，是他自己將斯密“非自然的”發展道路“重新定義為資本主義道路”的2。這表明，斯密本人并沒有認識到“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發展道路與“非自然的”市場資本主義經濟發展道路之間的根本區別，更沒有從理論上進行這種區分。

實際上，我們在阿瑞吉強調的《國富論》中并不能看到阿瑞吉所說的那種區分。斯密的確說過，中國、古埃及、印度斯坦各時代割據諸王國的君王，因為其收入全部或最大部分常常得自于某種“地稅或地租”，其增減“直接取決于農業的盛衰”，所以他們特別注意“農業的利益”就是“當然的”了3。換句話說，因為君王的利益主要決定于農業的利益，所以這些國家的發展就以農業為基礎。這的確是“自然的”，但它并不是阿瑞吉所謂自然的市場經濟發展道路。斯密還強調，君主們“應當完全解除”監督和指導私人產業，使之最合益于社會利益的義務，因為這種義務的履行實際上是人間智慧或知識不能做到的，強行實施則極易陷于迷妄。相反，按照“自然的自由制度”，君王的義務“僅三”：保護社會，使之不受其他獨立社會的擾害侵犯；設立嚴正的司法機關，保護社會上各個人，使之不受社會上任何其他個人的虐待壓迫；建設并維持一定的公共土木事業及一定的公共設施4。雖然各人在不斷努力為他自己所能支配的資本尋覓最有利的用途過程中，“放在他心里的，誠然不是社會的利益，只是他自身的利益，但他檢考自身利益的結果，自然會或不如說必然會引導他選定最有利于社會的用途”5，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們受著“一只看不見的手的指導”6。而且，斯密本人不僅“從不懷疑國家政策的目標應該是追求國家的財富，即資本的積累”7，而且“不知不覺”地做了“制造家資本階級”這個“當時尚為新興的階級”的“代言人”8，以至于斯密的理論表達的只不過是“方興未艾的英國資本主義的利益”9。可見，阿瑞吉所謂斯密遭受了最深誤解的判斷本身可能就是一種誤解。

關鍵是，如此一來，阿瑞吉作為整個論證基礎和前提的那個將“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發展道路與“非自然的”市場資本主義經濟發展道路區分開來，反對自由市場而僅僅將市場作為國家和政府的治理工具，主張國家和政府制約資本家使之從屬于社會利益，要求國家和政府及其政策親勞動者而非資本家的斯密，便是不存在的。果真如此，阿瑞吉關于“斯密在北京”的論證便成了沙灘上的高樓大廈。這是阿瑞吉的論證內含的第一重困境。

其次，在阿瑞吉的論述中，無論是明清時代還是當代中國都走在“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道路上，都是對斯密理論的一種踐行和證明，都是一種中國特色的斯密主義。盡管阿瑞吉的這種論證有利于證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既不是中國特色的資本主義，也不是中國特色的新自由主義，但正是在這里，阿瑞吉的論證顯示了其內含的第二重困境。因為在這種論證中，至少當代中國與明清時代的中國之間并沒有質的差別。

從前面的論述中可以看到，阿瑞吉并沒有試圖將當代中國與明清時代中國的市場發展道路區分開來。無論是以農業和國內貿易為基礎，還是國家和政府僅僅將市場作為統治或治理的工具；也無論是國家和政府迫使資本家階級處于從屬地位，使資本家階級的特殊利益從屬于社會的普遍利益，還是國家和政府的相關政策是勞動者友好型而不是資本家友好型的，都既符合當代中國的市場發展之路，也符合明清時代中國的市場發展之路。因此，如果說明清時代的中國市場發展之路已然是斯密意義上“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發展的“典范”，那么，當代中國的市場發展之路自然也是這種“典范”1。

阿瑞吉說，“眼下中國政治經濟的轉型與斯密的以市場為基礎的發展理念相契合，這絕不意味著鄧小平的改革是受到了斯密著作的啟發。如前所述，18世紀的官員陳宏謀已預先實踐了斯密后來在《國富論》中提出的理論。那些實踐的起源并非理論，而是受中國傳統的啟發來解決清朝中期治理問題的實用主義行動。無論鄧小平是否讀過斯密的著作，其改革的起源同樣是為解決后毛澤東時代治理問題所采取的實用主義行動”2。這不僅說明在上述“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發展的意義上，當代中國與明清時代的中國之間沒有實質性的區別，而且還進一步表明了當代中國與明清時代的中國在另外兩種意義上的同質化。一是當代中國與明清時代的中國發展“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其實都不是受到斯密著作及其理論的啟發之后才進行的，而是源于中國傳統的一種實踐。只不過這種實踐“正好”與斯密的理論相符合，并因此成了阿瑞吉視域中對斯密理論的一種實踐證明。二是當代中國與明清時代的中國發展“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經濟，都是為解決治理問題而采取的一種“實用主義行動”。如果這樣的話，人們甚至可以說，18世紀的官員陳宏謀與20世紀的鄧小平，是同樣的實用主義者3。而且，如果說中國的實踐解釋甚至證明了斯密的理論，我們是否可以說，在阿瑞吉看來，斯密本身也是一個實用主義者，他的理論也只是一種實用主義的理論呢？

最后，阿瑞吉聲稱，《亞當·斯密在北京》這本書的目的“既要根據亞當·斯密的經濟發展理論來詮釋全球政治經濟中心從北美向東亞的轉移，又要根據這種轉移來詮釋《國富論》”，因此，本書有“兩大總論”，一是“關于全球政治經濟中心轉移到東亞”，二是“關于《國富論》”4。無論阿瑞吉的目的是什么，他都需要解釋一個事實，即為什么全球政治經濟中心能夠從北美向東亞轉移，為什么當代中國能夠成為“東亞經濟復興的領導者”5。

在阿瑞吉的論述中，以中國為中心的東亞朝貢體系所踐行的“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發展道路與歐洲國家體系所踐行的“非自然的”市場資本主義經濟發展道路，似乎是兩條彼此平行的發展道路。按照阿瑞吉的觀點，那些“支持資本主義的歐洲國家”都致力于對外擴張，力圖成為全球海上和領土帝國的中心。在這一過程中，按照不斷強大的次序依次包括意大利的城邦國家、荷蘭的初級民族國家、民族國家英國和美國。而且，正是“這一順序為歐洲發展道路打上了最深的資本主義烙印”1。這就告訴我們，全球政治經濟中心無論是從意大利的城邦國家轉移到荷蘭，還是從荷蘭轉移到英國，抑或是從英國轉移到美國，都是在“非自然的”市場“資本主義”的序列之中，是資本主義體系之內的力量中心的轉移。可是，阿瑞吉同時又堅持認為，在東亞未出現上述力量中心的轉移，而且這種順序的缺乏恰恰是“明朝和清朝早期東亞以市場為基礎的發展仍是非資本主義的”最明確的說明。至于當代中國，雖然阿瑞吉也說過“1990年代，資本主義這個神怪從瓶子里被放了出來”2，但如前所述，從根本上講，阿瑞吉仍然認為當代中國以市場為基礎的發展同樣是非資本主義的。然而，阿瑞吉的整個論證似乎并沒有清楚地告訴我們，為什么全球政治經濟中心的轉移序列在資本主義鏈條上突然終斷，而轉移到了非資本主義的東亞，難道是因為“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發展道路必然要比“非自然的”市場資本主義經濟發展道路更加優越和更有生命力？

可是，如果說“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發展道路必然要比“非自然的”市場資本主義經濟發展道路更加優越和更有生命力，那么，為什么阿瑞吉承認“歐洲看似‘不自然’的致富之路正通過世界歷史上空前的創造性毀滅過程，改變著世界”3？這里的“世界”難道不包括東亞在內？為什么阿瑞吉也承認，盡管東亞國家比歐洲國家享有了更長期的和平，中國也得以鞏固其作為世界最大的市場經濟的地位，但由于缺少歐洲式的海外擴張和軍備競賽，中國和整個東亞體系面對擴張的歐洲大國的軍事沖擊時“不堪一擊”，而當沖擊真正到來之時，“東亞以從屬地位融入全球化的歐洲體系”是其“預料之中的結果”4？這是不是表明，歐洲資本主義體系已經“全球化”，東亞體系已經作為從屬的一部分而被納入了“全球化”的資本主義體系？如此說來，全球政治經濟中心從“非自然的”市場資本主義經濟向“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經濟轉移，已經是一個不成立的問題了？還是說，由于“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發展道路強大的生命力，即便被納入“全球化”的資本主義體系，依然保持著自己“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本質？

而且，如果說“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發展道路必然要比“非自然的”市場資本主義經濟發展道路更加優越和更有生命力，為什么斯密會認為，因為其財富“已達到該國法律制度所許有的極限”，中國已經“長期停滯于靜止狀態”，而“若易以其他法制”，則按照該國土壤、氣候、位置說，“離此極限的距離其實很大”？如果一個“忽略或鄙視國外貿易”的國家能夠“改變法制”，則其“所可經營的事業還有很多”5？為什么斯密會認為，如果能夠在國內市場之外，再給中國以“全世界其余各地的國外市場”，則“更闊大的國外貿易，必能大增中國制造品，大改進其制造業的生產力”？且如果這國外貿易尚有大部分“由中國船經營”，則“尤有這種結果”6？為什么在沒有這種條件的情況下，阿瑞吉本人也認為，中國只是“幾乎”達到了市場經濟發展的頂峰7？這難道不是說明，要想達到市場經濟發展的頂峰，還是必須走“非自然的”市場資本主義之路？

總而言之，阿瑞吉似乎沒能合理地解釋，為什么全球政治經濟中心能夠從“非自然的”資本主義北美向“自然的”非資本主義東亞轉移，為什么當代中國能夠成為“東亞經濟復興的領導者”。這構成了阿瑞吉的論證所內含的第三重困境。

三、“亞當·斯密在北京”，還是馬克思恩格斯在中國？

按照阿瑞吉的觀點，正因為明清時期的中國已幾乎達到了市場經濟發展的頂峰，中國的商人和制造商已經具有強大的市場競爭力，所以“即使英國炮艦摧毀了封閉中國市場經濟的政府調節長城之后，英國商人和制造商仍然很難在大多數活動上競爭過他們的中國對手”1。

然而，馬克思在1858年9月的《英中條約》一文中就已經指出，在仔細考察“中國貿易的歷史”后感到人們過高估計了中國人的消費能力和支付能力，因為“在以小農經濟和家庭手工業為核心的當前中國社會經濟結構中”，根本談不上大宗進口外國貨2；在1859年11月的《對華貿易》中，馬克思進一步援引題為《關于額爾金伯爵赴華赴日特別使命的函件》的藍皮書證實，除與西方工業品銷售成反比的鴉片貿易之外，“妨礙對華出口貿易迅速擴大的主要因素，是那個依靠小農業與家庭工業相結合而存在的中國社會經濟結構”，因此以為天朝帝國“大門被沖開”一定會大大促進美國和英國的商業，這只不過是一種“十分虛妄的見解”3。馬克思還明確指出過，在炮口下強加給中國的不平等條約，“從商務觀點來看，其結果是不成功的”4。一個新的市場從一開始就為“過剩的英國商品”所窒息，只是因為人們投入商品而沒有很好地估計消費者的實際需求和消費能力，這種現象“決不是對華貿易所特有的”，而是“世界市場歷史上經常有的現象”5。恩格斯在《共產主義原理》中也認為，中國是一個“幾千年來沒有進步的國家”6，之所以如此，正如恩格斯在1886年3月18日致奧古斯特·倍倍爾的信中所指出的，這是一個“閉關自守的、以農業和手工業相結合為基礎的文明”7。

可見，按照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觀點，不是阿瑞吉所謂已經發達的中國市場經濟及其強大的競爭力妨礙了英國商品進入中國市場，而是因為中國過去的“依靠小農業與家庭工業相結合而存在的中國社會經濟結構”。概而言之，“小農業與家庭工業的結合”既是“問題的癥結”，也是對有關問題之謎的“解答”8，這是第一。

第二，如前所述，按照阿瑞吉的觀點，盡管對外貿易不發達，但明清時代的中國已經幾乎達到了斯密式“自然的”市場經濟發展的頂峰，而當代中國的政治經濟轉型只是向這種發展的“回歸”9，以至于明清時代的中國與當代中國的政治經濟并沒有質的區別。從這種意義上講，阿瑞吉視域中的當代中國政治經濟只是明清時代中國政治經濟的簡單回歸與延續。相反，按照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觀點，過去中國政治經濟社會的停滯和落后，根源于其“依靠小農業與家庭工業相結合而存在的中國社會經濟結構”，這種結構必然解體而被納入人類“文明”的進程。

在阿瑞吉看來，至少在中國問題上，迫使東方屈從于西方的關鍵是軍事實力，而不是馬克思所隱喻的廉價商品重炮1。而且東方屈從于西方的事實似乎并不影響阿瑞吉聲稱，按照斯密的主張，中國應該堅持走“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發展之路，而不應轉而遵循“非自然的或倒退的”歐洲道路，且歐洲國家應該將其發展道路轉向“自然的”道路2。由此來看，以中國為代表的東亞“自然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發展之路才是人類文明的未來。

馬克思和恩格斯當然不會看不出迫使中國屈從于西方的是“英國的大炮”。馬克思明確地講過，“英國的大炮破壞了皇帝的權威”3；“滿族王朝的聲威一遇到英國的槍炮就掃地以盡，天朝帝國萬世長存的迷信破了產”4。只不過馬克思和恩格斯以其辯證的歷史眼光穿透“大炮”破壞“皇帝”“王朝”權威的表象，看到了舊中國一千多年來一直抗拒任何發展和歷史運動的事實：是沒有大工業予以平衡而以小農經濟和家庭手工業為核心的社會經濟結構及其導致的消費能力和支付能力的嚴重不足；是“與外界完全隔絕”這一“保存舊中國的首要條件”；是這種隔絕狀態通過英國而為暴力所打破導致的舊中國社會經濟結構“必然是解體的過程”5；是舊中國“被英國人、被機器翻轉過來，卷入文明之中”6的結果。

這種關于舊的社會經濟結構必然解體并被卷入文明之中的觀點，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已經論述得非常明確了。在《資本論》第2卷第一稿中，馬克思說，像英國這樣一些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和像印度和中國這樣一些國家之間的交換上出現了很大的不平衡，這必然促使英國人等“摧毀中國、印度等等的舊生產方式，把它改造成為商品生產”，“改造成為具有適應資本主義生產的形式的生產”7；在《資本論》第2卷中，馬克思依然認為，資本主義的商品生產越發展，它對每一種舊生產形式就越發生破壞和解體的作用，而在它已經扎根的地方，它會“使一切商品生產逐步轉化為資本主義的商品生產”8。這表明，舊中國社會經濟結構解體和被卷入文明之中意味著中國必然被納入資本主義商品生產的歷史進程。

斯密也說過，明清時代的中國雖然是“世界首屈一指的富國”，但也“只擅長于農業制造業”，其“國外貿易并不繁盛”，“對外通商，向來就不發達”9。按照斯密的看法，當時中國之所以能夠在國外貿易不發達的情況下依靠農業制造業和國內貿易成為世界首屈一指的富國，是因為中國的國內市場極大，與全歐洲各國的市場相比都不遜色。但即便如此，單靠國內市場依然具有明顯的局限以至于還是走向了停滯，而改變這種停滯狀態的途徑便是加快對外貿易的發展。我們從中看到的不是斯密認為歐洲應該轉而踐行這種阿瑞吉所謂“自然的”道路，反而是這種“自然的”道路最終還是要被納入阿瑞吉所謂歐洲“非自然的”道路。這說明，對于過去中國社會結構的性質及其必然被解構并被納入歐洲式發展進程的前景，斯密的看法“幾乎”與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觀點是一致的。馬克思恩格斯與斯密的區別在于，對于人類文明和中國進一步發展的趨勢問題，他們的答案具有質的不同。

第三，對于作為資本家階級的代言人、自由資本主義利益表達者的斯密來說，自由資本主義當然是人類文明和國家致富的希望，所以，中國要想打破停滯狀態，出路自然是改變其傳統的法制和原則，走上阿瑞吉所謂歐洲式的市場經濟發展道路。相反，對于馬克思和恩格斯而言，雖然落后國家的發展必然“內在于資本主義的歷史進程”，占有和利用“資本主義的一切積極成果”是落后國家實現發展和解放的必由之路1，舊中國社會經濟結構解體和被納入資本主義商品生產的歷史進程是“被卷入文明之中”，但人類文明和中國的發展前景卻不是資本主義而是社會主義。所以馬克思說，盡管“中國社會主義之于歐洲社會主義，也許就像中國哲學與黑格爾哲學一樣”，但有一個事實畢竟是“令人欣慰的”，那就是“世界上最古老最鞏固的帝國”被英國資產者的印花布帶到了一場“必將對文明產生極其重要結果的社會變革”的前夕2。

眾所周知的是，馬克思和恩格斯視域中人類社會發展的普遍規律，并不意味著每一個國家每一個民族都會亦步亦趨地走完全相同的道路。不僅不同國家和不同民族的社會主義必然具有相應的特色，而且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某一個國家某一個民族還可能實現跨越式發展。在《給維·伊·查蘇利奇的復信》中馬克思明確提出了這種“跨越論”：在全國范圍內廣泛保存下來的農村公社及其與資本主義生產同時并存的歷史條件，使俄國“有可能不通過資本主義制度的‘卡夫丁峽谷’，而占有資本主義制度所創造的一切積極的成果”3。事實上，在《德意志意識形態》和《資本論》中馬克思和恩格斯就已經明確提出了“跨越”發展的可能性及其實現條件：有些國家的發展是“在已經發達的歷史時代起步的”，那里“除了移居到那里去的個人而外沒有任何其他的自發形成的前提，而這些個人之所以移居那里，是因為他們的需要與老的國家的交往形式不相適應”，所以這種國家“在開始發展的時候就擁有老的國家的最進步的個人，因而也就擁有與這些個人相適應的、在老的國家里還沒有能夠實行的最發達的交往形式”，從而這些國家的發展也就“異常迅速”4；“一個國家應該而且可以向其他國家學習”5。

概而言之，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論述表明，一個國家或地區之所以能夠實現異常迅速和跨越式的發展，至少是因為：第一，這種發展起步于已經發達的歷史時代；第二，在開始發展時這里就擁有最進步的個人；第三，擁有與最進步的個人相適應的最發達的交往形式；第四，這個國家或地區可以向其他發達的國家或地區學習。

以此來審視當代中國的發展可見，中國是在一個已經發達的歷史時代選擇社會主義道路的，這是一個資本主義所造成的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之間的雙重異化已經十分嚴重，人類已經走到要么選擇社會主義要么陷入野蠻狀態的十字路口的時代；掌握和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來認識和改造當代世界的馬克思主義者是這一時代最進步的個人；與馬克思主義者相適應的社會主義交往形式是這一時代最發達的交往形式；中國共產黨將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實際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堅持從中國的實際出發，實事求是地推進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時代化所創立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論、社會主義改革開放論、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論、“一國兩制”論等，使中國能夠在堅持社會主義的前提下，“容許在自己身邊，在小地區和小范圍內實行資本主義”，并堅持“對外開放”，自覺地學習和利用資本主義所創造的一切積極成果，以實現“有利于壯大和發展社會主義經濟”和“更有利于發展社會主義”的目的6。正是這些方面共同推進和保證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跨越式發展和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使當代中國能夠成為一個阿瑞吉所說的“全球政治經濟中心轉移到東亞”時代的“東亞經濟復興的領導者”①。這充分說明，“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只有社會主義才能發展中國”②，而“中國共產黨為什么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為什么好，歸根到底是馬克思主義行，是中國化時代化的馬克思主義行”③。

阿瑞吉也提到過“馬列主義的獨特中國形式”。他認為，其最為“獨特”之處似乎在于盡管依然保留著列寧主義的先鋒隊原則，但其發動武裝起義的理論被毛澤東的“群眾路線”理論取代；作為先鋒隊的黨不僅是群眾的老師，更是群眾的學生；在尋找社會基礎之時，中國共產黨優先顧及農民，而不是馬克思和列寧所說的城市無產階級。這種獨特性導致了中國“雙向的社會（主義）化過程”：黨領導的軍隊將中國農村社會的下層階級塑造成了強大的革命力量，反過來它又受到這些階級的愿望和價值觀的影響④。阿瑞吉認為，正是這種獨特的馬列主義解釋了毛澤東領導下的中國是通過提升農民經濟和教育水平追尋現代化；解釋了改革前后中國的現代化不僅基于西方工業革命的國際化，而且基于本土以農村為基礎的工業革命特點的復興；解釋了為什么在毛澤東的領導下，黨政官員和知識分子要到農村接受“再教育”；解釋了為什么鄧小平領導的改革要始于農村領域；解釋了為什么中國要在“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旗幟下重點提高農村地區的醫療、教育和福利水平⑤。但令人不解的是，阿瑞吉似乎從這種獨特中國形式的馬列主義理論及其實踐中讀出來的并不是“馬克思主義特征”而是“斯密特征”，所以他反復論證的仍然是當代中國政治經濟轉型的“斯密特征”。

可是，如果說與阿瑞吉理解的斯密不同，斯密本人實際上只是“制造家資本階級”的“代言人”⑥，斯密的理論表達的只不過是“方興未艾的英國資本主義的利益”⑦，那么，本文的論證充分說明，當代中國的政治經濟轉型不可能是斯密主義的，相反，它是馬克思主義的。不是“亞當·斯密在北京”，而是馬克思恩格斯在中國。

責任編輯" "倪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