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裔成長小說中的中國傳統文化元素分析

摘要：華裔成長小說是以華裔成長中找尋自我為主題的小說。以李健孫為代表的美國華裔作家，面對文化沖突和文化同化危機后嘗試找尋自我，創作出具有中國傳統文化元素的華裔成長小說。中國傳統文化元素包括中國民間神話傳說、儒家學說以及傳統節日習俗等，這些在李健孫的自傳體小說《支那崽》和《榮譽與責任》中有著深刻體現。小說的主人公丁凱雖然是在美國出生的華裔，但他身上有很深的中國傳統文化印記，在物質生活上他喜歡具有群體情節的中國餐、日常言行上被關羽的忠義精神鞭策著、思想意識上遵從孝道與綱常倫理，這些文化印記來源于他接受過生母馬黛莉和長輩辛伯伯的中國式家庭教育。小說體現了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具有的統一性、包容性等特性，讓華裔耳濡目染接受熏陶，并把中國傳統文化精神內化于心外化于行，成為他們的智慧和成長的力量。

關鍵詞：丁凱；成長小說；華裔；中國傳統文化

中圖分類號：I106.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5）01-0161-04

An Analysis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Elements

in Chinese-American Bildungsromane

— Taking Gus Lee’s China Boy and Honor and Duty as Examples

Zhang Yu

（Party School of the CPC Lu’an Municipal Committee， Anhui Province， Lu’an 237000）

Abstract： Chinese-American bildungsromane are novels with the theme of Chinese-Americans seeking the self in the process of growing up. Chinese-American writers， represented by Gus Lee， try to find themselves in the face of cultural conflict and cultural assimilation crisis， and create Chinese-American bildungsroman with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al elements.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elements include Chinese folk myths and legends， Confucianism and traditional festival customs and so on， which are profoundly reflected in Gus Lee’s autobiographical novels China Boy and Honor and Duty. Although Ding Kai， the protagonist of the novel， is a Chinese-American born in the United States， he bears deep imprints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In material life， he likes Chinese cuisine that embodies a sense of community， and in daily words and deeds， he is spurred by Guan Yu’s loyalty and righteousness spirit， and in his ideology， he obeys filial piety and ethical norms of the feudal hierarchy. These cultural imprints stem from the Chinese-style family education he received from his biological mother， Ma Daili， and the elder， Uncle Xin.The novel embodies the unity and inclusiveness of Chinese excellent traditional culture， which have imperceptibly influenced Chinese-Americans and cultivated them， and have internalized the spirit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in their hearts and externalized it in their actions， making it their wisdom and the power for their growth.

Keywords： Ding Kai; bildungsroman; Chinese-Americans;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成長小說發展歷史悠久，其雛形在十七世紀的英國出現，概念在十八世紀的德國被提出。一百多年以來，華裔成長小說傳入美國并迅速發展，在世界文學舞臺的地位逐步提升，這一方面源于華裔作家的自我覺醒和辛勤創作；另一方面源于他們內心深層的中國情節，博大精深的中國傳統文化是他們取之不竭的靈感源泉和故土情感動力。

中華文化滋養了一批又一批的海外華裔作家，他們以文學的形式記載著以自己或祖輩們為主人公原型在祖國與美國的成長經歷及種種遭遇。李健孫是華裔成長類小說家的代表，在當地文學界有較高的影響力。李健孫以自己為原型進行創作，于1991年在美國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自傳小說《支那崽》，后來出版了姊妹篇《榮譽與責任》。這兩部小說關注的是主人公丁凱進入西點軍校前的少年時期和十七歲考入西點軍校后自我意識覺醒的主動成長期，講述的是一個中國移民家庭的故事。丁凱是生長在美國的華裔移民二代，他的父親曾是國民黨軍官，移民美國后是銀行職員，生活窘迫，夢想融入當地的上流社會。丁凱六歲時失去生母，受到繼母艾德娜的凌虐羞辱與鍋柄街里不良少年的群毆，在長輩辛伯伯和朋友的鼓勵與幫助下，他從忍耐和被動接受開始轉變為主動抵拒、自強自主地學習生活，后從其父志考入美國西點軍校，接受嚴酷的訓練，他在中西方文化矛盾沖突和抵牾中發現自我，尋找自己的文化身份。本文以這兩部小說為例，探究華裔成長小說中體現的中國傳統文化元素及其來源和對主人公的內在影響。

一、華裔成長小說及中國傳統文化元素內涵

十九世紀四五十年代，華裔在美國所處的境遇大多艱難困苦，這不僅體現在社會地位、生活環境上，同時在精神、心理和文化層面上都面臨多重窘境。他們面臨著階層歧視、種族歧視等，這導致的家庭沖突與矛盾在華裔美國文學中得到集中體現，通常以主人公的成長歷程為主線，探究其作為一個中國人在美國各種經歷中心理的變化和逐漸走向成熟的過程［1］。這類文學作品被歸類為成長小說，是以成長、找尋自我為寫作目的的小說。

一般意義上說，華裔成長小說描繪的主要對象是心理和身體尚未成熟的華裔，包括原本居住在異國、后來移居美國的華裔群體。我們知道，成長歷程中自我并非與生俱來，而是在主人公不斷探索中發掘的，自我的身份認同是在文化的語境影響下生成和建構的。在李健孫的這兩部自傳小說中，丁凱成長的歷程包含著成長小說的重要元素，即成長面對的困惑和掙扎、成長的引路人、成長的頓悟等。

中國傳統文化元素是中國文化的重要象征，有著豐富多樣的內涵。《中華人文標志叢書中國元素》指出，中國文化元素主要包括民俗風物、祥瑞吉物、傳統文化、人物薈萃、藝術瑰寶、人文精粹、地理坐標等七個部分，既有物質層面，也涉及精神層面。凡是被大多數中國人（包括海外華人）認同的、凝聚著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精神，并體現國家尊嚴和民族利益的形象、符號或風俗習慣，均可被視為中國文化元素，主要包括中國傳統節日、民間風俗與傳說、中國禮儀、茶酒文化、樂器等。

二、李健孫小說中蘊含的中國傳統文化元素

中國傳統文化元素在李健孫成長小說中的體現，在總體上主要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有關書中人物日常衣食住行，即物質生活部分；第二部分是指導人們行為和人際交往關系的行為文化特征；第三部分是關于意識形態及思維方式。”［2］其中第三部分是核心與精華，也是本文重點探討的內容。

丁凱一直身處兩種文化的夾層中，面臨的是母親、辛伯伯所代表的中國傳統文化和構成他親身體驗的美國文化的沖突，在丁凱的成長和接受的教育中像天平的兩端。他在兩種文化的劇烈碰撞中摸索前行，兩種文化的沖突體現在他們的語言、行為方式和價值觀念的心理精神層面上。始終揮之不去的中國傳統文化，在丁凱腦海心靈上印刻的記憶影像，依然是他面對現在和未來的前行動力、精神支撐，也是難以割舍的中國情結。

（一）物質生活

生活習慣主要體現在丁凱親身體驗的衣食住行習慣上。《榮譽與責任》中這樣講述，丁凱和父親吃中國餐時，發出對這種具有很強包容性的用餐方式的感慨，并表達了向往之情。在丁凱進入西點軍校后的一次休假中，他邀請父親去吃午飯，令父親吃驚的是，他的兒子主動選擇一個家庭式中餐館。用餐過程中，丁凱觀察著周圍的華裔群體，發出這樣的感慨：“中餐不愧是最棒的，不僅味道勝過一切牛排，而且有各種不同的口味，而且它還是一種精神食糧，使我融入到中國的大家庭中。中餐的味道無與倫比，一個人的享受與大家共同的享受完美融合，我們從食物中品嘗出了對生活、對家庭、對社會的歌頌”［3］169。中國人聚在一起吃飯，延續著共用鍋碗吃飯的傳統習慣，其背后是根深蒂固的群體情結。和美國人分餐具進食的方式不同，中餐的魅力在于它具有很強的包容性。其實，丁凱自有記憶后吃中餐的機會寥寥可數，但他骨子里仍有對中國千百年流傳的傳統習俗的向往和與生俱來的融入感。這種來自神秘東方的文化習俗讓小丁凱為之著迷，感到陌生又親切。

（二）日常言行

丁凱從小就聽說了許多中國神話傳說、名著故事，以及儒家倡導的克己復禮、綱常五倫等。丁凱的生母馬黛麗、父親的好友丁伯伯是他成長中影響至深的人物，他在潛移默化中被言傳身教。他的母親經常給他講四大名著的故事，三國時代的將領關羽，這個為中國人傳頌至今的豪杰，是反復出現在丁凱腦海里的人物，是他言行的楷模。他把關羽的泥塑擺在書桌上，這個英雄人物是和街頭小混混對峙時勇氣的來源，是面臨新環境時用于和其他人物對比時的參照。比如丁凱走進西點軍校時的心理活動：“我將成為西點軍校的一名新生。我要像關羽一樣挺起我的胸膛，開始我的新生活。”［3］34關羽這個生活在東漢末年紅臉長須的英雄將領，是大多中國人耳熟能詳的文藝形象，他智勇過人、忠義兩全，性格、言行中折射出中國傳統精神的光輝。在馬黛麗的耳濡目染下，關公無形中成為丁凱具有男子氣概的一位參照人物和楷模，他以關公為榜樣，以忠義待朋友和老師等長輩。這實際上就是丁凱的母親馬黛莉中國式家庭教育中的道德觀、價值觀、思維方式與文化內涵，已經潤物細無聲地浸潤在主人公丁凱的心靈深處，賦予他力量和智慧，像一把不會熄滅的火炬，帶領他從困惑中走出來，把中國智慧運用到實際生活中的人際交往上。

（三）思想觀念

這主要體現在丁凱對孝道乃至綱常倫理的遵從，以及進行身份認同時的中國文化認同。綱常倫理、道德觀念從古至今就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主要有孝敬父母、尊老愛幼等，它對兄友弟恭、孝敬長輩、家庭和睦和社會穩定發揮著明顯的作用，其中的“孝”道對丁凱的影響非同一般。小說中，丁凱在父親的期許下努力考上西點軍校，實際上也是對中國孝文化的遵循，他說“能上西點軍校是我父母最大的愿望，甚至我都懷疑這是否是我真正的心愿”［4］。在丁凱成年后，雖然他接受的是美式教育和美國主流文化，但仍然信奉少年時期辛伯伯對他強調的儒家“克己復禮”，并以此作為自己立身處世的行為準則。“此外，他還信奉佛教中‘業’‘來生’的說法，和道家的陰陽五行及中國傳統中的‘吉兇’避諱、忌諱之說”［3］124，這些都是典型的中國傳統文化元素。

辛伯伯雖然并不希望丁凱進西點軍校，但他沒有明確表示出來，而是一如既往地鼓勵和引導著丁凱，循循善誘。“這需要他嚴格遵守克己復禮，因為從某種程度來說，禮儀和禮節是一種牢固的傳統，他要求你去尊重比時間還要長久的人際關系。首先要對他的父親高度尊重，從古代到現在都是如此。此外，遵守和承擔忠、綱、倫和責任，拋棄自私自利。修身有利于個人超越私心私利，胸懷責任和大愛，修身是對自己的超越，就離不開克己。克己并不是叫人一味逆來順受、忍讓退避。一切提高自身道德素養、修業的積極行為都要與自己的懶惰、弱點做斗爭。”［3］145例如，見義勇為、臨危不懼要克服怯弱之心，堅持原則要克服患得患失之心，做學問要克服怯懦怠惰之心，這些都是克己的表現。“一大群中國的男性長輩通過我伯伯的身體揮舞著纖細的手指指著我，敦促我盡我的責任。他諄諄教誨著毫無閱歷卻不聽話的年輕人，試圖把自己的生活經驗和教訓灌輸給他們。”［5］195丁凱一直牢牢記得辛伯伯曾說過，人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光宗耀祖，讓家族興旺，就是克制自己，尊重禮儀、契約和人際關系。

對于丁凱來說，西點軍校是他心中美國版本的翰林院，“他在那里找到了中國傳統的思想觀念：關注傳統，強調集體超過個人，個人表現和關心他人的責任感和榮譽感。從丁凱所受中華文化的影響來看，李健孫第二部作品《榮譽與責任》雖然是描寫丁凱考進西點軍校后，但也是因為他對孝文化的遵循和自身責任感的覺醒。丁凱毫不吃力地遵照辛伯伯耐心的中國傳統教誨為人處世，即遵從克己復禮的孔孟之道。

三、丁凱身上中國傳統文化元素的來源

丁凱在七歲后有關中國傳統文化的印象和思考一部分來源于童年時期母親的耳濡目染，一部分來自長輩也是家庭教師的辛伯伯誨人不倦的教導。生母馬黛麗和辛伯伯對丁凱的影響是深刻和持久的，也是小說里中國傳統文化的主要傳達者。

在《支那崽》中，丁凱的生母馬黛莉是一位端莊賢惠的東方女性，深受中國儒家思想教育的她從小對丁凱的教育是春風化雨般的細致入微。得知自己的父親也就是丁凱的外祖父去世后，身在大洋彼岸美國的她在家里立了一個靈位，“紅木桌上鋪了白桌布，鈴蘭、橘子和外祖父生前最愛吃的香菇燒肉，年幼的我走到他的靈位前去拜了外公”［5］52，在這里可以看出，馬黛麗雖然遠離故土，由于童年的耳濡目染，仍不忘恪守傳統民俗習慣，在美國的家里設立祭壇表達對祖輩的緬懷和紀念，寄托一個女兒對父輩的思念之情，表現了中國傳統文化在海外華人心中的分量和對故土的留戀。

辛伯伯邀請丁凱去棋協，遇到了十二個中國式的長者，這些長輩把他當作這個中國大家庭的獨生子一般疼愛，給丁凱留下了深刻的種族記憶。“哪怕是最年幼的家族成員，也不可能認識大多數的同胞，和他們相遇相知，或者聽說過他們，但是他們相互聯結的意象卻存在每一位成員的心中”［6］，這種群體記憶成為丁凱對中華民族文化的眷戀和憧憬。

辛伯伯是個典型的儒家思想擁躉者，他骨子里愛好和平與人為善，排斥用武力解決矛盾。他對丁凱說：“你父親是個驕傲的，不愿屈服的斗士，飛機，機槍，那意味著大量的死亡。”［5］132辛伯伯給丁凱許多幫助和支持，如師生、如朋友甚至如父親般慈愛，在他面對成長困惑時開導他，用關懷、愛和支持伴隨丁凱成長。在不同境況下，他以談心和設問的方式用中國傳統儒釋道思想中的智慧和哲語啟發丁凱。譬如，在丁凱在被白人繼母精神壓迫后感到困頓和沮喪時，他去找辛伯伯傾訴，得到這樣語重心長的回答：“孝敬父母是我們身上一輩子的巨石，容不得夢幻般的飄柔。它是一個重擔，你需要為之努力一輩子，但卻永遠擁抱不了它”［3］34。這是對孝道的另類而又生動的闡釋，在丁凱的幼小心靈上播下了孝文化的種子。

丁凱在這樣多重文化的沖突之間掙扎摸索著成長。“總之，成長是回憶，成長又是進行時；成長是反叛，成長也是妥協；成長是理性的成熟，成長也是感性的綿延。成長中有孤獨，有沉寂，有悲壯，有無奈。每個人都必經成長的苦痛和甜美，因此，成長成為文學永恒的話題，作者們在文字中繼續著成長的反思與冥想，勢必華裔美國成長小說的研究是充滿魅力且意義深遠的。”［7］

實際上，以丁凱的生母馬黛莉和辛伯伯為代表傳達的中國式家庭教育的精神內涵，以及人生觀價值觀等思維方式，在丁凱心靈上留下中國傳統文化的烙印。這些賦予了他信念、勇氣和智慧，幫助他能夠從更成熟的層面思考事情。丁凱長大后，開始主動了解中國歷史及周邊的文化，這是他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追尋。在尋找自我的同時，他學會肯定過去的表現，去獲得完整的文化和種族身份，同時重新獲得巨大的中國力量，作為自己面對未來成長的勇氣源泉，來直面對抗美國隨處可見的種族主義和身份歧視。

四、結語

在小說《支那崽》和《榮譽與責任》里，丁凱從中國傳統文化體驗開始，最后他遠離美國的繁華，回歸內心的平靜。這兩部自傳體成長小說可以看作是李健孫成長的心理映射，也是他筆下的丁凱關于中國傳統文化的尋根之旅，從器物層面到日常言行到精神心理，處處顯現出中國傳統文化元素的印記。

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具有連續性、創新性、統一性、包容性、和平性，其中蘊含的人本文化、道德文化、禮儀文化等對受其熏陶的華裔具有潛移默化、深遠持久的影響。對李健孫、譚恩美等華裔美國作家來說，中國傳統文化是他們創作的重要靈感源泉，它增添了作品的民族特色、文化內涵，有助于更多的華裔牢記自己的文化根脈。華裔作家同時具有文化傳播者的身份，以無門檻的渠道向西方讀者傳遞著中國傳統文化，促進中外文化的融合，讓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在世界舞臺上綻放出璀璨的光芒。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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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孫靜波.美國華裔小說的男性視野及父子關系［J］.求是學刊，2009（4）：118-122.

［5］李健孫.支那崽［M］.王光林，葉興國，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4.

［6］陳紅霞.美國華裔文學中的中國價值觀［J］.華文文學，2009（2）：86-93.

［7］侯金萍.成長小說：一種解讀華裔美國文學的新視點［J］.世界華文文學論壇，2009（4）：39-43.

作者簡介：張宇（1994—），女，漢族，安徽六安人，中共安徽省六安市委黨校講師，研究方向為傳統文化。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