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業協同化運動后的朝鮮農業管理體系改革探析

[關鍵詞]朝鮮；協同農場；郡農業協同組合經營委員會；農業管理

20世紀50年代中期，面對戰后滿目瘡痍的經濟形勢，朝鮮黨和政府在全國范圍內開展了聲勢浩大的農業協同化運動。該運動是朝鮮在戰后為了克服國內勞動力和生產資料的極端匱乏以及實現社會主義制度改造而在農業領域進行的一場歷時5年的生產關系改革。這一改革同中國的農業合作化運動在時間上和性質上有較大的相似性。從本質上講，二者及蘇聯的農業集體化同屬于社會主義改革在農業范疇的具體實踐。

朝鮮在1958年末徹底完成了這一改革并幫助農民渡過了戰后最為艱難的經濟恢復期。朝鮮的農業協同化運動所取得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但隨著社會主義制度發展階段的提升，原有的管理方法無法適應新出現的協同化生產模式，因此與之相應的改革便呼之欲出。這一改革由兩方面內容構成：首先是全國的農業協同組合以“里”為單位進行合并；其次是建立“郡農業協同組合經營委員會”（以下簡稱為“郡農營委”），以實現中央對地方農業的直接管理。

一、農業協同組合以“里”為單位的合并

根據1958年末朝鮮內閣的決定，全國的農業協同組合（以下簡稱為“農協組”）以“里”為單位進行合并。由于當時農業協同化運動勢頭正盛，這一工作只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就迅速完成。全國的農協組數量降至原來的29%。合并以后，各農協組在規模上也得以維持在大致相同的水平上，實現了資源的合理化配置，這是朝鮮加強農業管理的重要一步。協同農場的概念也在這一時期應運而生。

（一）合并工作的由來及進展

朝鮮的行政體系在1952年末進行過一次改革，其行政區劃由傳統的“道—市/郡—面—里”四級體系改為“道—市/郡—里”三級體系。從朝鮮朝起，作為“面里制”中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的“面”級行政單位即被全面取消，其下級行政單位“里”經過合并和擴大，獨自承擔起了朝鮮地方行政“神經末梢”的作用。

在這一前提下，以“里”為單位合并農協組的工作在農業協同化運動剛剛結束的1958年10月正式展開。從當時朝鮮農村社會的發展情況來看，合并工作的條件已經成熟。這主要體現在四個方面：首先，廣大農民普遍適應了協同化生產模式，對農業管理體制的改革有著迫切的需求；其次，農村干部在過去數年間推動農業協同化運動的過程中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有能力領導更大規模的農協組；再次，經過5年時間的發展，全國各農協組的生產和生活狀況都得到了明顯改善，很多經濟條件較好的組合甚至有能力獨自購買大中型農用機械；最后，工業部門具備了為農業機械化提供技術支持的能力，包括生產拖拉機、卡車等一些大型農用機械的能力。

1958年9月19日，金日成在實地考察平安南道文德郡立石里時首次提出試驗性地將農協組以“里”為單位進行合并。朝鮮政府正式決定對農協組進行合并是在1958年10月4日召開的黨中央常務委員會會議上。f根據黨中央的決定，朝鮮內閣在1958年10月11日公布了名為《關于農業協同組合的統合及其規模的擴大》的第125號決議。為了合并后農民的生產和生活能夠迅速步入正軌，朝鮮還考慮到了合并后農村的醫療、消費、信貸等一系列問題。因此在決議中亦明確規定，各地方的診療所、消費協同組合、信用協同組合均要按照相同方式，以“里”為單位合并后移交給農協組進行管理。除此之外，就決議內容來看，朝鮮中央政府在這一過程中比較重視的還有合并后農協組的管理制度問題、干部選用的問題以及如何做好群眾工作而不耽誤秋收的問題等。關于推進此次合并的主要力量，決議中提出要各道、郡成立“指導委員會”，由各地方的人民委員會委員長直接負責。各“里”成立“準備委員會”，成員包括里黨委會委員長、里人民委員長和協同組合管理委員長等。

合并工作要求在1958年10月15日開始，當年11月20日之前結束。集體財產的登記和移交工作要在1958年12月15日之前完成。相關財產的結算和分配工作要求在當年12月末之前結束。此時朝鮮全國共有1.3萬余個農協組，要想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完成合并絕非易事。不過在朝鮮黨和政府的領導下，農協組的合并工作只用了短短16天，比預期提前了20天。合并后農協組的總數量由13309個精簡至3843個。每個組合的農戶數由平均80戶上升至300戶，耕地面積平均保有量由30町步增長至500町步。合并后，農業協同組合也有了一個更響亮的名字——“協同農場”。

（二）合并的意義

在農業協同化運動勝利完成后，此次合并作為一次生產單元的重組，對朝鮮農業的發展產生了以下幾個方面的影響：第一，改變了過去土地分散的局面，為今后推廣農業機械化生產打破了壁壘。舉例來說，一臺15馬力的拖拉機每年的耕作面積大致在700町步，而合并后農協組的平均耕地面積也只有500町步，只能算勉強發揮出單臺拖拉機的耕作效率。可見如果不合并，大型農機械在使用中勢必會遇到阻礙從而浪費產能。即使由多個農協組共用一臺拖拉機，也可能基于購買、使用和維護等問題而產生矛盾。

第二，合并解決了各農協組資源保有不均衡的問題。這里所說的資源包括自然資源和生產資料兩個方面。合并前有的組合除了耕地多之外還擁有果園、牧場、養蠶場等，但礙于人力和資金不足，難以同時開展所有的生產活動。相反，有的組合擁有更為充裕的資金或勞動力，卻因為不具備優良的自然條件只能開展低回報率的生產項目。此番合并之后形成的大型組合就可以更加合理地統籌自然資源、人力、物力和財力，更有效地組織生產，在糧食生產、畜牧養殖、果樹栽培、養蠶、水產、淡水養殖等方面實現更高效的發展。此外，集中后的農協組較比之前財力更加集中，為將來集體購買拖拉機、卡車等大型農用機械和裝備提供了基礎條件。

第三，農協組的合并節約了巨額的基礎設施建設成本。以灌溉為例，在沒有基礎設施的情況下，灌溉將會耗費極大的勞動成本。因此即使農協組規模再小，也要不惜成本地建設灌溉設施。農協組的合并從組織上改變了各組單打獨斗的處境，在擴大了灌溉設施規模和提高利用率的同時，又分攤了建設成本。以此類推，住宅、教育、文化、保健、商店、公共食堂、浴室、洗衣站以及小規模發電所等公共設施的合并也為農村節約了人力物力。

第四，從人力資源再分配的角度來說，農協組的合并解放了大量的勞動力。合并前每個組合都有自己的領導班子。合并后農協組數量驟減，大批管理人員轉變為勞動力參與到農業生產當中。此次農協組的合并還伴隨著各地的金融組合、消費組合、農機所等農村服務機構的合并。這一系列合并精簡下來的人員都為農業生產輸送了可觀的勞動力。

二、新農業管理體系“郡農營委”的誕生

合并后的農協組，即協同農場為農業生產和農村建設構筑了合理而高效的平臺。從國家管理層面來看，管理體系也要與時俱進。用行政命令來管理農業生產的方法過于單一，它一方面會導致協同化生產無法發揮出自身優勢，另一方面也不能保證中央對農業進行更為直接而有效的領導。

朝鮮的農業生產力經過戰后數年的恢復取得了可喜的成績。從制度上講，以協同農場為核心的集體生產模式全面建立起來；從生產力以及農民生活水平來看，1960年朝鮮的糧食產量達到了380萬噸，是1944年的1.5倍。1961年糧食產量再次增加27%，達到了483萬噸。農民的生活水平大致達到了解放前中農或富裕中農的水平。

1961年9月中旬召開的朝鮮勞動黨第四次代表大會在社會主義改革取得全面勝利的前提下提出了“人民經濟發展七年計劃”。該計劃對農業在新階段的生產力和技術水平提出了更加宏偉的發展目標。

農業生產水平邁上了新臺階，也面臨著新任務，然而阻礙農業生產力發展的新矛盾也隨之浮出水面。即，從前以地方政府為主體，依靠行政命令的管理方法過于生硬單一，不能有效推動農業生產力的發展。具體情況如下：

過去的農業管理以各地方的人民委員會（類似于我國的人民政府）為主體。首先，地方人民委員會事務繁雜，需要領導所轄地區的政治、經濟、司法、治安、思想、教育、醫療衛生等各項事業的發展，很難對農業生產的各個環節進行專業而細致的領導和支持。其次，人民委員會的管理手段僅限于根據中央的要求下達生產任務，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管理能力和權限。農業生產中必不可少的農機所、灌溉所等機構均不歸屬人民委員會管理。人民委員會對相關的裝備和設施也不具備管理和維護能力。再次，人民委員會的干部普遍為行政干部，缺乏農業技術人員，對農產活動的指導能力極為有限。最后，技術裝備、技術人員、生產物資、援助資金等均掌握在中央政府手中，地方人民委員會對農業的支援能力和領導權限都存在局限性。綜上，在新的發展形勢下，朝鮮急需一套新的農業管理模式來配合其剛剛建立的協同化農業生產體系，而支撐這一新模式的核心機構就是1961年12月成立的“郡農營委”。

根據朝鮮勞動黨第四屆二中全會擴大會議的精神，1961年12月22日朝鮮內閣公布了在全國各郡建立“郡農營委”的決定。朝鮮領導人金日成親赴肅川郡指導建立“郡農營委”的工作。此后，朝鮮其他各郡針對農業生產的管理工作也都從人民委員會中分離出來，轉由“郡農營委”接手。此外，朝鮮各道還建立起了“道農村經理委員會”，中央政府增設“農業委員會”。由此，朝鮮在農業領域形成了一套中央直達各郡的，獨立且垂直的領導體系，其中，“郡農營委”是核心機構。

三、新農業管理體系“郡農營委”的作用

“郡農營委”的作用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是技術方面，針對農業技術的指導和幫助是管理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第二是將“企業的方法”導入農業管理，對協同農場的生產計劃、勞動力使用乃至財務分配等各個環節都要進行深入而全面的指導；第三是助推農村所有制改革，引領協同農場從集體所有制向全民所有制的轉化。

（一）生產技術及物資上的支援

生產技術在任何產業中都是第一生產力。從朝鮮自身的認知來看，農業技術是其順利完成七年計劃的決定性因素。與人民委員會相比，“郡農營委”在這一層面上具有三個方面的優勢：

首先，“郡農營委”掌握農業生產相關的配套機構和設施。根據朝鮮內閣的決定，農機械作業所、灌溉管理所、家畜防疫所、農機械工廠、農機械及建材商店等機構、人員和一切財產均移交給“郡農營委”管理。“郡農營委”接管，使這些資源得到了更高效合理的利用，機械化工作量有大幅提升。以肅川郡為例，在“郡農營委”成立后的一年里，機械化推廣和提高灌溉效率方面取得了顯著的成績。拖拉機的運轉率從1961年的78%提升到次年的86.7%，機械化作業量擴大到原來的2倍以上。此外，朝鮮還建立了供水矢量管理體系，1962年水資源的利用率比1961年增加了11%，填補了26%的灌溉用水缺口。

其次，“郡農營委”作為中央政府的直轄機構掌握著援農物資。“郡農營委”建立后，所有化肥、農藥、建材等物資全部由中央直接交給“郡農營委”管理發放，新建立的供給體系省去了諸多環節，供給效率大大增加。

最后，國家向各“郡農營委”派駐了大量農業技術專員。在“郡農營委”成立的第二年，全國共有超過1萬名農業技術人員工作在生產一線，具體包括土產、水利、畜牧以及農機械等方面的人才。平均下來，每個郡可以分配到40～50名農業技術人員。農業技術人員在調查并掌握郡內的氣候和土壤環境的基礎上，需要制定土壤改良對策，同時還要選擇優良適宜的農作物品種，制定相應的耕作、施肥以及灌溉方案，為所在郡的農業生產制定科學的體系。

（二）試行新的管理模式

朝鮮所有介紹“郡農營委”的資料都會著重強調一個概念，即“企業的方法”（為行文方便，以下稱“企業指導法”）。該方法不同于普遍意義上的企業化管理，而是指將工業領域中“全面性指導干預的生產和管理方法”導入到農業生產中，要求“郡農營委”針對各協同農場的生產、行政等方面進行全過程、全方位的指導。

金日成在講話中曾經對企業指導法進行過解釋。他介紹說：“企業的方法是什么呢？那就是從制定生產計劃到組織生產，再到技術進步，再到物資保障，再到勞動力的配置和組織，乃至財務等所有的企業活動都要牢牢抓住并進行具體的指導。在運用企業的方法進行指導的過程中，最為基本的內容是針對生產技術的指導。”通過講話內容可以看出，該管理方法的核心在于國家要對企業（后來也針對農業）的所有生產環節以及全部的生產過程都進行密切的指導和干預，其最核心的部分是技術指導。朝鮮將這一方法導入到農業中，具體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首先，“郡農營委”掌握技術和資金，以此實現對農業生產的指導。農營委建立后接管了原屬不同部門的農機所、灌溉所、農具廠、家畜防疫所以及農用建材供應站等與農業生產相關的機構。國家下派給各郡的農業技術人員和物資也都交由“郡農營委”調遣。

其次，對生產以外的行政工作也要進行指導。協同農場的工作除了生產之外，還要涉及其他的環節，比如制定生產計劃、分配和評價勞動任務以及財會工作。根據規定，“郡農營委”對協同農場如何合理組織勞動力、規定勞動任務以及評價勞動成果都有指導和幫助的義務。對財會工作也要進行指導和監督，幫助農場運營。

綜上所述，朝鮮政府對企業指導法的概念界定不同于今天的企業化管理。朝鮮的企業指導法是指國家對各協同農場的一切工作進行支援、指導和監督。從今天的視角來看，國家的干預過于細化或許并不利于經濟活動按照市場規律自然發展，但在農業生產缺乏有效領導的20世紀60年代初，國家全面干預對于農業發展的推動作用是毋庸置疑的。

（三）推動農村所有制改革

所有制的變化與革新是社會主義制度的重要特征之一。朝鮮通過農業協同化運動完成了農村從私有制到集體所有制的轉變，而“郡農營委”的建立則拉開了集體所有制向全民所有制改革的序幕。金日成曾經提到，增設“郡農營委”進一步強化了國有制對集體所有制的領導作用，使兩種所有制形態的聯系更加緊密，是集體所有制不斷接近全民所有制的最合理的方法。

首先是國家通過注資改變了所有制成分的比例。國家通過“郡農營委”對各協同農場進行大規模投入的同時，也意味著國有資產所占的比重增加。過去農民使用數量有限的牛、馬等役畜以及簡單的農具開展生產。這些集體生產資料的價值同“郡農營委”帶來的農用機械、農業技術、資金以及物資的支援相比相形見絀，因此國家的投入使國有資產迅速在以集體所有制為中心的協同農場中占據了主導地位。其次是“郡農營委”建立后，協同農場收入中的積累部分也會存在國有和集體所有的區別。隨著占據優勢的國有制成分不斷增加，集體財產的比重勢必日益減少，最終使集體所有制不斷接近國有制。

集體所有制向國有制的轉變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因此朝鮮領導人并沒有生硬地將集體財產收歸國有，而是通過注資的方式提升國有制成分在集體單位中的地位。雖然不能立竿見影地實現國有制，但是在發展的過程中，隨著國有財產的不斷積累和擴大，協同農場勢必會實現國有制的順利改革。

綜上所述，“郡農營委”作為支撐國家新農業管理體系的執行機構，主要從三個方面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首先是成為了國家支援農村建設和農業生產的端口，國家的物資與人才通過“郡農營委”輸送給協同農場。“郡農營委”還接管了地方的農機所、灌溉所等服務單位，為農業生產鋪平了道路。其次，“郡農營委”是國家實行企業指導法的支點，是國家實現全方位、全過程把控的重要機構。最后，在國家投入了大量支援的前提下，協同農場內的所有制比重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國有制成分很快超過了集體所有制成分。隨著國有資產的不斷擴大，“郡農營委”領導下的協同農場最終會實現集體所有制向國有制的轉換。

四、結語

朝鮮歷時五年完成了農業協同化運動，但集體生產和集體所有對朝鮮來說仍是新鮮事物，因此在發展與管理的過程中還需要建立更為契合的管理體系和執行機構。農業協同化運動后朝鮮面臨的情況復雜。從農協組自身層面看，土地分散，資源、勞動力分布不均，農業生產力還有再提升空間。從國家層面來看，過去依靠政府下達行政命令的管理方式過于單一，對農協組缺乏有效支援和管理，對農業相關的服務機構沒有控制權限，黨和國家所期盼的國有制改革也無法推進。

因此，朝鮮政府出臺了兩個政策來構建一個全新的管理體系以解決碰到的新問題。首先，國家將規模參差不齊且數量龐大的農協組以“里”為單位合并成協同農場，在最大程度上將全國的農協組整齊劃一。這不僅為推廣農業機械化創造了條件，也使所有農協組實現了最大程度上的資源均衡。其次，朝鮮在各郡增設了“郡農營委”。該委員會的建立為國家直接管理農村提供了端口，為國家使用新方法來支援農村、管理農村、改造農村提供了全新的平臺，為社會主義農業協同化生產制度以及未來農業生產力的發展創造了良好的內部和外部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