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4年12月17日,美國當選總統特朗普已在各州的選舉人團會議中獲得足夠的選舉人票,正式獲得總統職位。
而在此前,其在社交媒體賬號發文,妄言將對進口自中國的所有商品加征10%的關稅。正式獲得總統職位后,“關稅大棒”是否會隨之而來?面對未知挑戰,中國該怎么做?
特朗普首次就任期間(2017年—2021年),美國經濟和全球經濟正普遍處于低通脹狀態。在疫情之前,發達國家在是否應實施擴張型的凱恩斯主義財政政策上并未形成共識。
而在當前,全球通脹中樞發生了變化。相比特朗普上一任期,現在美國的通脹水平也有了顯著提升,大約提升了一個百分點。而且,在本次選舉中,無論是民主黨還是共和黨,均傾向于在今年上臺后采取更為寬松的財政政策。民主黨哈里斯的寬松政策側重于增加開支,而共和黨特朗普則傾向于減稅。這表明,相較于特朗普第一次任期時,兩黨在財政政策上都摒棄了對“財政懸崖”的擔憂。這一轉變也將支撐美國總需求擴張以及通脹黏性上升。
從目前情況來看,2025年以特朗普為首的共和黨將要執政,而共和黨已經在國會和最高法院占據優勢。所以,特朗普是多年來少有的在司法、立法和行政三方面具有高度掌控力的美國總統。但即便如此,他的權力仍然會受到一些制約。
一方面,從美國國內政策的角度來看,共和黨內部的紛爭和矛盾正在不斷凸顯,這些內部矛盾將取代兩黨之間的矛盾,成為更為突出的問題。另一方面,美國國內的通脹對特朗普加征關稅的政策也構成了制約。
2017年,美國的通脹率較低,那時加征關稅的副作用并不明顯。然而,目前美國的通脹黏性高于預期。如果再次加征關稅,同時保持寬松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可能會導致通脹的慣性繼續存在。而且,特朗普的很多政策仍會進一步推高通脹,比如減稅、限制移民等。一些在長期中將會增加供給、穩定物價的政策,如去管制、發展傳統能源等,在短期內也會刺激更多固定資產投資,從而導致通脹上行。
面對當前形勢,在美國政府施加關稅之前,我國可以積極擴大內需,利用好當前時間窗口擺脫通縮風險,使通脹盡快回到正常區間。
在過去的5個季度中,我國GDP平減指數連續為負。從這個全口徑通脹率來看,我國當前面臨的通縮壓力較大。未來幾個季度內應盡快使物價回歸到溫和上升的區間。以往政府工作報告中常設定的通脹率目標為3%,從當前的全口徑通脹率-1%上升至3%,這4個百分點的增長將為全球大宗商品價格及美國通脹率提供新的支撐。因此,不論是從國內經濟面臨的挑戰來說,還是外部關稅戰的風險,擴大內需都非常緊迫。
部分美國經濟學家認為,向中國加征60%的關稅對美國影響并不大。原因有三點,首先,人民幣匯率會貶值;其次,中國政府可能會向企業提供補貼;最后,中國企業可能會讓利。如果這三件事情發生,將顯著減輕關稅對美國通貨膨脹的壓力,進而在一定程度上證明特朗普加征關稅政策的正確性。這一結果,等同于間接地為美國消費者及進口商提供經濟上的補貼。因此,我們必須對以上提到的三項政策審慎考慮。
實際上,實施這三種政策也存在很大困難。首先,匯率因素是一個重要障礙。根據《經濟學人》雜志發布的巨無霸指數顯示,日元和人民幣等貨幣存在顯著的低估現象,這意味著美國不能單純依賴人民幣匯率的大幅下降來應對關稅對物價所傳導的壓力。其次,當前地方政府的財政狀況極為緊張,難以繼續為出口企業提供財政補貼。最后,當前工業領域,特別是制造業企業的利潤空間已經變得極為狹窄,這進一步增加了這些政策的實施難度。
另一種策略是將出口向中間國家進行轉移。然而,如果顯著減少對美國的出口量,而將數千億美元的出口量轉向其他中間國家,這些中間國家將會承受巨大的壓力。根據我們近期對部分中間國家調研的結果,一些中間國家開始對中國與其之間的貿易逆差表示不滿。因此,短期內大量將對美出口轉移至其他國家,可能會引起新一輪針對我國的貿易保護主義。
從當前我國的貿易伙伴來看,我們同160多個經濟體中的120個國家都保持著順差。這些國家中,不少認為在與中國的貿易交往中處于劣勢。因此,穩外貿和擴內需這兩者是一致的,擴大內需可以對穩定外部經貿環境起到重要作用,能夠真正實現共贏、多贏和互惠互利。

從衡量GDP的角度來看,購買力平價無疑是一個重要指標,特別是在評估消費者福利時,其重要性尤為突出。然而,在進行國家間的橫向比較時,我們不應過分夸大購買力平價的作用。比如,從購買力平價角度來看,過去的幾百年間,發展中國家尤其是相對落后的國家與發達國家相比,其貨幣匯率總是被低估,發達國家的貨幣匯率則相對高估。
經濟學中的巴拉薩—薩繆爾森效應指出,在經濟增長率越高的國家,工資實際增長率越高,實際匯率上升得也越快。所以,發展中國家的物價水平普遍偏低,其貨幣也普遍被低估。而發達國家的可貿易品部門勞動生產率較高,導致其實際匯率升值,在長期中形成高估,這種高估是技術進步、可貿易品部門勞動生產率持續較高的一個結果。這不僅是一個國家國際競爭力增強的體現,也標志著貿易條件的改善。過去幾年,美元名義匯率的強勢得到多方面因素的支撐,除了經濟周期和地緣政治等因素之外,其中也包括美國在多個前沿技術領域取得的顯著突破。
購買力平價理論的合理性在于它反映了居民部門,即普通民眾的購買力。這意味著,同樣的金額在中國和美國所能購買的商品數量和服務是不同的,并且在中國通常能夠享受到更高的福利水平,這正是購買力平價所要表達的核心意義。
但名義匯率對應的GDP也同樣重要,特別是對跨國公司而言。跨國公司在規劃全球戰略時,并不會依據購買力平價作出決策,因為它們的角色并非消費者。相反,它們會側重于考慮以名義匯率計算的GDP——這一指標代表著跨國公司所瞄準的市場規模或潛在的“市場蛋糕”。比如美國的名義GDP是歐盟的1.6倍,那么在擁有相同資金的情況下,跨國企業肯定會更多地把資金投給美國這個規模更大的經濟體。
按照GDP的收入法來計算,名義GDP涵蓋了諸如企業利潤、銀行利息、工人工資、土地租金、政府稅收等各項經濟指標。如果所有跨國公司都采取上述這種策略計算,那么名義匯率的GDP規模擴大得越快,跨國公司利潤越高,投資得就越多,這個國家經濟活力就會得到進一步提升,反之亦然。
當前,雖然美國進入降息周期,但美元指數仍可能保持強勢。首先,地緣政治的重估是一個重要因素。如今的國際局勢已不再像過去那樣和平穩定。在過去幾年,日元也失去了安全貨幣的功能,美元作為安全貨幣的角色變得更加稀缺。盡管購買力平價顯示日元被低估了50%,但日本在過去數年間已經失去了其作為安全資產和安全貨幣的角色。在俄烏沖突和巴以沖突爆發時,日元都呈現貶值趨勢,至今仍在持續走弱。越來越多的國際資本為了尋求安全資產最后流向了美國國債資產。其次,從一些前沿技術進展以及主要經濟體的發展來看,各國經濟基本面的重估也會對美元指數有重要支撐。

在評價美國經濟實力時,我們應保持客觀,同時也不應忽視中美博弈中對中國有利的因素。正如上述所提到的,美國國內通脹黏性等因素會對美國關稅政策形成制約,這對中國來說是有利條件。
另外,在2018年和2019年第一次加征關稅期間,已有部分中國企業將他們的生產基地遷移至東南亞、拉美等地區。但近年來,中國向其他國家產業轉移的成本顯著上升,這主要有兩點原因。
第一,美國政府正采取措施,試圖限制中國企業利用這些地區進行繞道貿易。例如,耶倫在2024年訪問墨西哥時,提出要求墨西哥配合美國,過濾掉中國的繞道投資。第二,自2023年初經濟重啟以來,中國企業對東南亞和墨西哥等地的投資大幅增加。然而,目前這些中間國家在接收投資方面已接近其能力上限,呈現出飽和態勢。以越南為例,因為越南國內出現了勞動力短缺、基礎設施不足等問題,其紡織服裝業已經開始二次外遷至柬埔寨和老撾等地區。在這樣的背景下,如果特朗普政府再次加征關稅,中國企業再向其他國家進行產業轉移的難度也將加大、成本也會更高。但對美國而言,這也會進一步加劇其通脹壓力,因為中間國家原本作為成本緩沖的機制將減弱或消失。
對中國來說,目前最關鍵的是專注自身發展,同時要避免重新陷入上一輪的關稅戰升級循環當中。所以,在采取反制措施時,我們應當保持克制,不必計較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是要從長遠、全面、整體的角度來冷靜應對。
面對新一輪的關稅戰風險,中國應當采取的態度是“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副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