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熱淚,孤獨涌眶。
同一個世界上,橘貓?zhí)蛩睦?,螳螂舔它的大刀,詩人舔他的意象?/p>
凌霄花在我身上鑲嵌了一個小喇叭。
我適時離開,把小喇叭還給凌霄花。
繁花邀請小路,引領一顆自閉之心,涌向天邊。
每棵樹,內部都有一個噴泉。
是不是喜歡仰望的人,都懷有一顆向上咕咚的心?
昨夜急雨,泡桐花落滿大地。
我捧起這些聾耳朵,說一些安慰的話。
我伸出嫩綠的柳枝,與倒春寒的那個人,握手言和。
霞光萬道,送親人。
隊伍緩慢而肅穆,到達墓地時如孔雀開屏,四下散開。
蓮花綻放。傘撐開風。
苔蘚被昨夜的雨水洗過,櫻花落在上面。
小鹿哈著晨光,深呼吸。
梭魚草殘剩的花莖,如一筆壞賬。
與靈魂快慢無關。蝸牛先生在解決一個迫切的問題。
它朝那個迫切,又前進了一寸。
風從湖面揭走一層波紋。亡親的額頭哦,一棵老棗樹的年輪。
陽光明媚,包含仁慈之意。它打磨萬物,延緩生銹。
窮孩子在雪地里捧起一顆星星是啞巴:冷卻的慰藉。
雨點敲打我的繭房。外面即人間。
我把出生,又推遲了一些時間。
雪落進眼里。再看萬物,清貧而干凈。
哲學一樣赤誠,風一樣自由。
對著山谷喊“萬歲”,不求任何回聲。
如果生活的戒律是羽毛做的,我也想穿一件。
山頂光禿禿,如剃度。
睡蓮嗜睡。多像你——人世熙攘,關閉花瓣。
風旋轉著我和翅果,向遠方加速。
在一具動物骷髏里筑巢。鳥要當媽媽了。
女孩牽著公?;丶?。閃電追著,剪她的羊角辮。
兩件事讓我夜不能寐:風有公益心,鳥鳴商業(yè)化。
春回人間,有人往樹身上砸釘子,有人為心臟搭橋。
藍花格子窗,山中月,柔軟的一夜。笛聲往身體里引灌清泉。
童年就是滾燙的流星落進小院,我兜著衣服去接。
晚風太干凈,舍不得吹。
沖個澡,重新回到繁星下。
細雨如線鋸,切割飛鳥的脖頸。
大寒之前,四季桂結結巴巴,急著開花。
忍不住掀開枯荷,端詳那隱士,六條腿。
它平行于水,獨自。僅此一只。
寒冬。想起亡父。陽光好慈祥。多照我一會兒。
不能再一次辜負春天,我戴上梅花鹿的臉,去了深山。
湖水古老,至清而無魚。
我忍不住彎曲食指,垂釣。
魚從玻璃上游過,白肚里飄出粉色腸子。一團彩霞,好悲壯。
空空的小海螺,嗡嗡響。
耳朵里沒有大海,卻能聽見藍鯨在獨唱。
冬至夜,因泉水結冰而漫長。還好,呼吸均勻。
還好,樹上尚有一些耳朵,沒被凍掉。
太陽在我胸膛中打夯。每天建筑一個嶄新的廢墟,為了推倒重來。
黑暗中拎起一個深淵,抖了抖,放在菜板上。凌晨,饑餓的時刻。
抱緊膝蓋,鎖成一座小山丘,打開已是春天。
春天多寫詩。背誦詞典。試駕一臺播種機。
小徑分叉,我也分叉。
一個我走一條,另一個我走另一條。
自此,永不相見。
懸停于風暴的中心,我愛那蝴蝶,還沒有被撕毀——那一瞬。
回聲,飛回去,尋找自己的原聲。而原聲,已被寂靜咽下。
萬物向光。山雀把叫聲鋪到天上,可攀登。
驚蟄。伐木聲,驚到小鼴鼠了。
它急匆匆返回夢里,收拾殘雪下的呼嚕。
藍閃蝶落在拐杖上。奶奶舍不得驚飛它。瘸著腿,看累了,輕輕坐下。
山影、云影、樹影構成的黑暗里,被擰斷的向日葵,低聲咆哮。
晨光微顫。我喝急支糖漿時,聽見刺猬在鳶尾花下咳嗽。
鐘聲如滴。一排老人,抱著膝蓋在發(fā)芽。
她彎腰觀花。耳環(huán)掉在雄蕊上。“呀”的一聲,瓢蟲驚飛。
陰雨天,剔除雜念,修改錯字。關節(jié)里的嗡鳴,是蜜蜂在制造幸福的幻覺。
飛舞的蝴蝶,屬靈。
蝴蝶的飛舞,不是任何人的。
端詳久了。微弱的事物,也慢慢莊嚴起來。
踩著經年腐葉,唏噓著一場小雨,去復習去年的鴨跖花開。
我的發(fā)明:用食指和拇指,圈成一個缺口。
邀請蜜蜂,帶蜜穿過。
雨落在田壟上,還是雨,落在牛背上,也是雨。
雨落進哲學家眼里,就是濕漉漉的隱喻了。
在抽象的世界上,一朵橘花以感官的嘴唇,向我釋放濃香。
父親成了圓錐體,野花從頭頂站起來。
一個骨朵比一個骨朵,更接近蒼穹。
我愛的天籟是蟲聲寂寂,花粉落。
拆一只鐘表。拆到最后,剩下我,捏著兩根指針,倒立行走。
瓢蟲在藍色樹影中,劃槳。
星星在夜空,蛙泳。
蜘蛛面對朝陽,倒退著吐絲。
那些光燦燦的線條,像從太陽里扯出來的。
孤月照枯草。如圣人端詳遺物。
高燒已退,淚光閃閃。
同一個春天,從無數人身上醒來。
窗外,滿樹梅花,咳落殘雪。
夜跑。喘著十里桃花。
按住心跳,不讓月亮跳出胸膛。
嶙峋的時刻。瘦石側過耳朵,聽花。
哦,好大一場雪。六邊形的中藥,喂出一個無邪的世界來。
側翻的魚肚下,密密麻麻,魚子晶亮。
未知的命呀,隨波蕩漾。
急雨,急煞人。抓住雨的拋物線,斑衣蠟蟬輕巧地降到低點。
搬來小木梯。登高。
與梧桐花齊眉。淚眼望故鄉(xiāng)。
露珠含著旭日,在闊葉上散步。
大千世界馴服于她的晶瑩。
睡蓮坐在水上。菩薩一樣干凈。
露水的時刻,蟋蟀的時刻。與扇形黑暗和澄澈的寂靜,共眠。
藍色地平線。小鹿練習跳躍。河面閃爍光暈,清淤船激活了整個世界。
和小花小草在一起。陽光,一厘米一厘米,在臉上生長。
拐杖支撐起一個人的暮年。
他倒下,拐杖依然蹣跚向前。
徐俊國
1971年生于青島平度,首都師范大學駐校詩人,北京大學訪問學者。著有詩集《鵝塘村紀事》《致萬物》等六部。曾獲華文青年詩人獎、冰心散文獎、中國散文詩大獎等。現居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