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逗一頭牦牛,是危險的。
不要低估了,那些架在干柴上的忠誠,只要碰出一點火星,就會引燃底線,燒紅它眼眸中晃蕩的兩只水罐。
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了與鷹為伴、旁若無人的傳唱者,攜一把牛頭琴,浪跡天邊,經風沙打磨過的手指,與躺在弦上的魂,互為知音。
視野中出現的另一群牦牛,隊伍龐大,踩著沉重的落日,正從夏季牧場轉向冬季牧場,要把背上的高原搬運到輪回的蒼茫之中。
酥油換大茶,山羊換鹽巴。
豹皮換翡翠,種馬換綢緞。
熊膽換筆墨,田園換私塾。
交換出來的一座城,有多龐大和古老——
把額頭上的皺紋,重巒的溝壑,搬到了鷹眼里。
把鴿翅間的書信,干燥的口舌,卷入密不透風的牛皮中。
把魚身上的鱗片,閃光的盔甲,披掛在日夜兼程的鏖戰上。
匯集各路方言,剪裁長袍短褂。
有多久遠和悠長——
燈火都成了茅草,門庭都成了蜃樓,絲線都成了霜花,相思都成了石塊。
只想裝訂成冊,山河封面。
可惜我扶不起一座城舊時的影子,一縷落定入土的煙塵。
頭燈有三盞,需由三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來指引。
刀片需吹毛斷發,破竹之時才得以讓內心的結節來不急發出半點痛楚。
竹條的柔韌超乎想象,彎曲則有回流的水聲。
彩繪之筆,也有三支,分別被心、眼睛和手指握著。
在薄如蟬翼的皮紙上,歲月深沉,為暗藏的火焰,遮擋四面八方的來風。
年輕后生一律青衣馬褂、粗布綁腿,夜幕時分起程,一字排開蕩起登高的煙塵。
金魚蝴蝶,荷花百合,鮮桃和石榴……逐個點亮的吉祥之物,從夜空緩緩下落。
誰是燈中之影,誰又是意中之人?
他們轉山,曲折往返,要把人間丟失的燈全部找回來。
這是奇特的一根,曾承載過翱翔的骨頭。
泛黃的頂端,鑲嵌著銀飾的雕花,被一個老人揣摸得潤澤光滑。
有多輕,可以橫臥于掌心。
有多重,裝下了以往漫天的風雪。
一段傳奇,在陡峭的崖壁上誕生。
手指粗糙,離夢想重啟的嘴唇很近。
木笛生流水,竹笛養氣節。
它兼而有之又多出了深藏的唳鳴。
細細打量,沉睡中的驚空遏云,留下歲月歷練的痕跡。
壓低氈帽,遮住斑白的眉須。
微閉雙目,喚醒另一個靈魂只需用心致敬。
吹響它——
那雙還活著的翅膀。
你見過的馬尾松,已在懸崖邊長大。
你聽說的林麝,腹部的香囊,垂掛著微醺的夏日。
你看到的綠絨蒿,在低矮的草叢中,開出了苦膽色澤的花。
洛克來過,從這里帶走了珍惜植物的種子,留下了百公里的景觀之路。
楊土司的三個糧倉,在密林深處埋下紅色信仰的種子,記史官的禿筆如實載錄了災年、疫年和豐收之年。
山神涅甘達哇來了,眷顧人間,坐化成一尊石佛。
土銃獵槍生銹,鴿群回到天空,收割完玉米、青稞,又要種下紅稈綠葉的蕎麥。
許多年后,還有哪些大事的發生你不知曉?
拆封一座山城嶄新的訊息,目光所及之處不再一一細述,那不是飄落的幾頁信紙,那是讓你忍不住發出的一連串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