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技術鎖定：侵蝕效應與解鎖策略研究

摘 要：數字技術研發應用推動創新內涵嬗變。探討數字技術創新潛藏逆向鎖定風險，基于技術路徑依賴理論，結合2011—2021年中國上市公司數字技術專利申請數據，采用非徑向超效率SBM方法測度我國數字技術鎖定，檢驗數字技術鎖定對數字經濟發展的侵蝕效應。研究發現：①數字技術鎖定對數字經濟發展存在顯著侵蝕效應，且該影響遵循“顯著侵蝕—侵蝕效果收斂—侵蝕效果強化”這一非線性軌跡；②受技術空間擴散影響，數字技術鎖定對數字經濟發展具有“鄰地侵蝕”效應；③與內部技術引進相比，外部技術引進能顯著打破數字技術逆向鎖定演進軌道，處于弱制度創新環境的地區通過技術模仿遏制數字技術鎖定的邊際收益更高；④技術消化吸收對數字技術鎖定的遏制效果在區域間存在非對稱性特征，知識產權保護能為知識吸收和數字技術成果轉化提供堅實的制度保障。研究結論可為數字經濟時代下化解數字逆向鎖定風險、突破“數字鎖定枷鎖”提供策略指引。

關鍵詞：數字技術鎖定；侵蝕效應；逆向鎖定；解鎖策略；知識產權保護

DOI：10.6049/kjjbydc.2023090135

中圖分類號：F124.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7348（2025）02-0001-10

0 引言

數字化浪潮席卷而來，以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為代表的數字技術創新取得新突破。中共二十大報告指出，構建新一代信息技術、人工智能、生物技術、新能源、新材料、高端裝備、綠色環保等一批新的增長引擎，打造具有國際競爭力的數字產業集群。數字技術創新是各國爭奪新一輪科技競爭優勢和產業發展制高點的關鍵，也是新發展格局下中國數字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關鍵驅動力。歐洲專利局（European Patent Office）發布的《2022年專利指數》數據顯示，2022年中國以1.9萬件專利申請量在歐洲專利局中位居第四（僅次于美國、德國和日本），中國企業專利申請多來源于數字通信、計算機技術、電氣機械/儀器/能源、視聽通信四大領域。盡管我國數字技術領域專利創新水平顯著提高，但仍存在以下問題：一是數字技術數量激增致使數字技術發展質量問題更加隱蔽，我國核心技術創新效率較低帶來的“專利泡沫”和“創新假象”問題依然存在[1]。二是數字技術創新實質性水平難以衡量。當下，經濟社會仍處于數字化轉型起步階段[2]，部分企業對數字經濟的理解存在不足，向社會公布的數字化投入信息噪音較多[3]，使得數字技術創新的真實水平被高估。三是數字技術創新存在逆向鎖定風險，未引起學界廣泛關注。在數字技術研發過程中，數字技術創新低效率或無效率有可能導致組織對落后技術產生依賴，進而產生數字技術逆向鎖定風險。數字技術鎖定會阻礙數字經濟存活與高質量發展，因此深入探討數字技術解鎖機制成為引領企業數字技術創新提質增效的關鍵?；诖?，本文通過IPC分類號識別中國上市公司數字技術發明專利申請數據，根據數字技術投入產出情況測度我國數字技術逆向鎖定效應，檢驗數字技術鎖定對數字經濟發展的侵蝕效應，并在不同情境下分析數字解鎖策略，旨在為理解數字技術逆向鎖定內涵以及突破“數字鎖定牢籠”提供經驗借鑒。

1 文獻回顧與研究假設

1.1 文獻回顧

內生經濟增長理論指出，技術進步或知識創造是推動經濟持續增長的動力源泉[4]，而技術鎖定對創新績效與經濟發展具有負面影響[5-6]。梳理現有文獻發現，技術鎖定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3個方面：一是技術鎖定內涵。經濟學家David[7]和Arthur[8]是技術鎖定（Lock-in）領域研究的先驅。路徑依賴是由早期偶然因素觸發，并受自我強化機制影響而陷入均衡狀態的隨機動態過程[9]。當技術演化進入某一路徑后，初始選擇技術受自強化機制和技術慣性的影響會形成路徑鎖定，致使技術研發依賴于由某一先進/落后技術支配的資源配置模式，并難以改弦易轍[8]。二是技術鎖定類型。從鎖定與市場關系出發，有學者將技術鎖定劃分為技術主動鎖定和技術被動鎖定兩種類型[10-11]?；诒绘i定技術的質量和先進程度，又可將鎖定進一步劃分為技術順向鎖定和技術逆向鎖定（蔣啟蒙等，2023）。在技術順向鎖定下，技術領先者借助質量優勢在技術市場中收獲壟斷利潤并強化對現有技術的鎖定。在技術逆向鎖定下，技術追趕者受困于現有低水平技術，技術創新有效性不足、創新風險厭惡與高創新成本使其安于接受現有落后技術，這種創新惰性會加劇創新主體對落后技術的鎖定[12]，本文探討的技術鎖定便屬于此類型。三是技術鎖定成因。從靜態效率和福利改善關系解釋創新負外部性，由于技術追趕者生產成本遠低于技術領先者，其利用成本優勢實行降價競爭導致創新者僅能獲取低于平均資金回報率的創新生產效率，進而削弱領先企業創新動力[13]。在有限理性條件下，當每個經濟主體追求個體利益最大化時，群體技術創新博弈便陷入“囚徒困境”，此時任何經濟主體一旦試圖打破鎖定狀態，將對自身產生不利影響，因此單一個體一般不會選擇轉換行為。在大多數情況下，由于群體共同行動需要產生較高的代理成本，因此技術水平較低群體共同行動的可能性較小，創新激勵不足有可能使區域整體陷入落后技術循環軌跡之中（王子龍等，2012）。

You等[14]將數字技術創新定義為“將數字組件和物理組件進行組合以產生新產品、服務和商業模式等的創新過程”。后續研究進一步對數字技術創新內涵進行延展與深化[15-16]。數字技術具有自我參照特征，即數字技術的產生需要之前數字技術的支持[17]，這一特征蘊含了數字技術既是數字創新活動的結果，也是推動數字創新的基礎這一本質內容[18]?？梢?，當數字技術創新效率較低時，數字技術創新過程中潛在的數字技術逆向路徑依賴有可能被數字技術的自我參照特征所強化。

既有文獻對技術鎖定與數字技術創新進行積極探索，并取得豐碩成果，但存在以下不足：一是多聚焦于技術鎖定層面，忽視了數字經濟時代技術鎖定生成的新內涵；二是多以理論定性分析為主[15]，關于數字技術創新的實證研究較少；三是多關注數字技術帶來的靜態結果（數字技術創新產出），未聚焦數字技術創新動態過程潛藏的逆向鎖定問題，無法為我國有序推進“數字中國”戰略目標提供精準指導；四是忽視數字技術鎖定可能引致的“侵蝕效應”，未對其可行的解鎖策略展開研究。

本文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基于上市公司數字技術專利申請量數據并結合IPC分類號測度我國數字技術逆向鎖定效應，多角度檢驗數字技術產生的侵蝕效應。相比于以往研究，有助于豐富數字化時代我國技術鎖定生成的新內涵，進而深化與數字技術發展相關的文獻。第二，系統探討我國現實情境下數字技術解鎖的可行路徑，并分析不同場景下數字技術解鎖的多樣化策略，有助于拓展數字技術解鎖研究，為我國突破數字鎖定枷鎖提供經驗借鑒。

1.2 研究假設

經濟史學家David[7]最早提出技術路徑依賴理論，他認為技術發展是一種漸進式分布動態隨機過程；Arthur[8]將這一“漸進式分布特征”描述為自強化機制，認為技術變革可能受某一早期偶發因素的觸發并在自強化機制影響下遵循技術演進固定軌道。數字時代賦予技術鎖定新的內涵，具體表現為數字技術鎖定兼具鎖定效應和數字屬性雙重特征。從鎖定效應層面分析，數字化變革下數字技術鎖定依然具備技術鎖定受自強化機制影響而陷入均衡狀態這一本質特征。由于受到數字技術創新激勵弱化、創新風險厭惡與創新成本較高等因素的干擾，創新主體安于接受現有落后數字技術，這種創新惰性會加劇研發主體對落后數字技術的鎖定程度，放棄對先進數字技術研發的可能，從而侵蝕數字經濟發展邊際產出。從數字屬性層面分析，數字屬性使得數字技術鎖定對數字經濟發展的侵蝕效應被放大。究其原因，數字技術能有效解決創新活動中的技術不確定性和研發信息不對稱問題，加劇創新者風險厭惡程度，同時弱化創新激勵效應。外溢性是創新的主要特點之一，而靜態效率和福利改善替代關系理論指出，創新收益外溢有可能導致主動創新者無法獲取預期收益，進而使創新激勵不斷被弱化[13]。與以往因信息偏差促使創新者主動進行“毀滅式創新”活動不同，數字技術使技術市場交易信息更加透明化、充分化、可得化。為減少技術選擇偏差并降低數字創新失敗概率，受創新厭惡驅動的創新者更有可能放棄研發風險大的前沿數字技術，轉而選擇一些固有過時的數字技術，導致二次創新變得更加困難，不利于激發數字經濟內生增長動力（見圖1）。據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數字技術鎖定具有數字屬性與鎖定效應雙重特征，對數字經濟發展具有顯著侵蝕效應。

數字技術領先優勢逐漸成為大國競爭取勝的關鍵。受技術差距影響，技術研發主體在選擇技術引進戰略時常面臨內部技術引進（國內技術引進）和外部技術引進（國外技術引進）兩種選擇。在開放式創新背景下，這兩種通過技術轉移降低技術開發風險以最大限度獲取創新優勢的策略選擇對數字技術鎖定的影響效應不同。從內部技術引進分析，數字技術逆向鎖定是創新效率較低或無效率而引致創新主體被鎖定在低端數字技術的一種形式。由于內部研發主體成長環境相似，雙方互動交流更加頻繁便捷，因而技術水平差距較小且技術存在一定相似性[19]，僅依靠內部技術打破數字技術逆向鎖定的過程比較緩慢。從外部技術引進分析，開放式創新理論指出外部技術引入是創新主體迅速獲取異質性知識的捷徑，其能夠獲得一些無法在要素市場單獨購置的技術研發要素資源[20]。隨著企業創新需求增加，尋求外部技術成為影響企業技術進步的重要途徑[21]。與國內技術相比，國外技術引進或并購帶來的沖擊和動蕩會打破組織慣性[22]，突破數字技術演進固定軌道，消解數字技術鎖定帶來的侵蝕效應。據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2：與內部技術引進相比，外部技術引進帶來的新穎知識和資源有利于打破數字技術演進固定軌道，遏制數字技術鎖定產生的侵蝕效應。

內生經濟增長理論指出，技術模仿能力對區域經濟增長的積極影響隨技術水平提升而逐漸收斂[23]。結合Romer[24]等關于技術、知識產品的非競爭性假設，受技術擴散影響，數字技術落后方采取技術模仿策略產生的模仿成本遠低于數字技術領先方投入的研發創新成本。據此推斷，數字技術后發追趕者可通過技術模仿實現趕超，且與領先者相比，技術后發追趕者數字技術研發要素投入在數字技術創新早期成長階段邊際效益較高，通過數字技術研發效率提質增效能避免陷入數字技術逆向鎖定困境。從現實情況看，通過觀察我國不同地區數字技術研發歷程可知，創新領先地區利用創新政策和創新資源優勢[25]，早期通過技術消化與吸收實現技術升級是向發達地區邁進的關鍵路徑，但這一過程具有周期衰減特征。究其原因，對于創新制度水平高、創新資源稟賦優渥的地區，單純依靠模仿創新實現創新量質齊升的模式難以為繼，難免步入技術模仿紅利消退與突破性創新獲取乏力階段，從而形成“創新停滯”現象。因此，對于區域創新制度不完善、創新資源稟賦不足的后發地區，由于其數字技術研發水平與技術前沿存在一定差距，因此通過技術模仿策略實現數字經濟發展的邊際收益更高。據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3：數字技術研發創新后發地區采取技術模仿策略對于緩解數字技術鎖定產生的邊際收益更大。

與數字技術政策、數字發展戰略等數字技術創新外生動力相比，技術消化吸收能力展現出創新主體對于新興數字技術的消化能力和轉化能力（袁勝超，2023），是創新主體開展數字技術創新的重要驅動力。具體而言，一般具有高水平技術吸收能力的產業或地區，其二次創新表現與實際能力越好[6]，良好的R＆D資源配置效率和創新價值轉化能力使其處于創新價值鏈較高位置，能獲得較為理想的數字經濟產出。值得注意的是，與數字技術前沿水平越接近，知識產權保護帶來的創新收益也就越大[26]。低水平知識產權保護制度使創新者無法獲得自主創新的全部收益，導致創新主體缺乏激勵而不愿從事新一輪數字技術創新活動?？梢姡Ｕ蟿撔轮黧w創新收益，加強創新激勵尤為必要。產權保護能使知識生產者依托“專利圍欄”構筑技術壁壘，幫助創新主體強化知識消化吸收能力，實現數字核心技術突破，從而擺脫對低效率數字技術的路徑依賴。據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4：提升企業技術消化吸收能力有助于逐步擺脫數字技術鎖定效應，健全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對技術消化吸收能力起正向調節作用。

2 模型構建與變量設定

2.1 模型構建

為考察數字技術鎖定對數字經濟發展的侵蝕效應，本文構建如下基準模型：

模型（1）中，digi_ecoi，t表示第i個地區在第t年的數字經濟發展水平，核心解釋變量為地區i第t年的數字技術鎖定效應值digi_locki，t。Controls為影響地區數字經濟發展水平的控制變量，μi表示不隨時間變化的個體固定效應，vt為時間固定效應，εi為隨機擾動項。本文重點關注digi_locki，t的系數β1，用以反映數字技術鎖定對數字經濟發展的抑制效應。

2.2 變量設定與數據來源

2.2.1 數字經濟發展水平（digi_eco）

鑒于目前尚無統一的核算標準和統計口徑測度數字經濟發展水平。為此，在充分檢索現有文獻的基礎上，秉承科學性、全面性、數據可得性原則，借鑒趙濤等（2020）、袁航和朱承亮（2023）的研究，采用面板熵值法，從數字基礎設施 （每百人互聯網用戶數）、數字經濟應用（每百人移動電話用戶數）、數字經濟產出（人均電信業務總量）和數字經濟服務（用數字從業人員衡量，具體包括信息傳輸、計算機服務業和軟件業從業人員占城鎮單位從業人員的比重）4個方面測度中國各地區數字經濟發展水平。

2.2.2 數字技術鎖定效應（digi_lock）

現有文獻對數字技術鎖定效應的測度存在復雜性和測度方法不統一的問題。本文認為，數字技術逆向鎖定是創新主體在開展數字技術創新活動中因創新效率較低或無效率而被鎖定在低端數字技術的一種形式。數字技術創新效率越低，創新主體被鎖定在落后數字技術發展軌道的風險越高。為刻畫數字技術發展逆向自強化效應，本文借鑒鄧峰等[5]的研究，使用技術無效率作為數字技術逆向鎖定效應的代理變量，測算方式如下：

digi_locki，t=1－ρte（2）

超效率SBM模型可對數據包絡分析中的有效決策單元DMU進行排序，在評估決策單元時將自身排除在決策單元集合之外。因此，采用非角度非徑向超效率SBM-C（規模報酬不變）模型測算數字技術創新效率，模型設定如下：

式（2）—式（4）中，ρte為數字技術創新效率值；i為投入要素；r為產出要素；j、k 為決策單元DMU；x為投入變量；m為投入要素數量；y為產出變量；s為產出要素數量；λ為決策單元的線性組合系數；si－、sr+為投入產出松弛變量。

（1）投入要素。從資本投入和人力資本兩個維度考察數字技術創新效率。為避免因主觀選擇折舊率而導致Ramp;D資本存量估算結果失真，參考曹躍群等（2022）的做法，選取Ramp;D經費內部支出額表征研發資本投入；選取研發人員全時當量替代研發人員數量，將其作為人力資本的代理指標（趙星等，2023）。

（2）產出要素。專利數量常用來衡量創新主體產出情況，反映創新系統內部各項創新活動的共性成果（余冬筠等，2014）。考慮到專利IPC（International Patent Classification）信息能夠準確刻畫技術領域特征，并完整識別數字技術專利總量，故根據國家統計局頒布的《數字經濟及其核心產業統計分類（2021）》《國際專利分類與國民經濟行業分類參照關系表（2018）》文件標準，從國家知識產權專利數據中將專利主分類號與專利分類標準進行匹配，手工整理得到我國上市公司數字技術專利申請數據。將提取的專利數量在省級層面進行加總，最終選取數字技術專利申請量、數字技術發明專利申請量、數字技術實用新型專利申請量與反映技術創新市場整體水平的技術市場成交額作為期望產出，衡量區域數字技術創新產出的真實水平[2]。進一步，根據式（2）—（4）計算區域數字技術鎖定效應值，并對個別異常值進行處理。

2.2.3 控制變量

為評估數字技術鎖定對數字經濟發展的影響，本文控制可能影響數字經濟發展的消費因素、基礎設施因素、城鎮化因素、工業化因素與人力資本因素，控制變量設定如下：①社會消費水平（consu）：社會消費水平影響地區數字經濟發展，本文采用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占GDP的比重表征；②基礎設施水平（infra）：考慮到地區基礎設施水平影響數字應用發展，本文以貨運量合計（萬噸）取對數表征；③城鎮化率（city）：采用城鎮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表征；④工業化進程（indus）：工業化進程越高，對工業互聯網發展的需求越旺盛，越影響數字經濟發展，故采用工業增加值占GDP的比重衡量工業化進程；⑤人力資本水平（human）：《中國數字經濟發展“十四五”規劃》指出，數字化人才素養對數字經濟發展至關重要，采用高等學校在校學生人數占總人口的比重度量（袁航等，2023）。

本文以2011—2021年中國內地30個省份為研究對象，數據來源于國家知識產權局、CSMAR數據庫、CNRDS數據庫、企業預警通、《中國電子信息產業統計年鑒》《中國高技術產業統計年鑒》《中國科技統計年鑒》《中國工業統計年鑒》（由于西藏數據不全，故未納入統計）。

3 實證結果分析

3.1 數字技術鎖定對數字經濟發展的侵蝕效應

表1為數字技術鎖定侵蝕效應估計結果，其中第（1）—（6）列為根據模型（1）對樣本進行雙向固定效應檢驗的回歸結果。可見，無論是否加入控制變量，數字技術鎖定效應對數字經濟發展水平的回歸系數均顯著為負，說明數字技術鎖定對數字經濟發展具有侵蝕效應，假設H1得到驗證。

3.2 動態效應檢驗

進一步，采用動態效應檢驗排除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在檢驗之前需明確一個前提：數字技術逆向鎖定效應表明數字技術研發應用遵循低效率技術水平固定軌道，那么數字技術鎖定對數字經濟發展的侵蝕效應是否也存在動態依賴特征？進一步，將數字經濟發展水平滯后六期依次納入回歸分析，結果見表2。估計結果顯示，隨著時間推移，數字技術鎖定對數字經濟發展的影響存在“顯著抑制—抑制效果收斂—抑制效果強化”這一動態演化特征。數字技術鎖定的“數字屬性”放大了技術鎖定的危害性影響，阻礙了數字經濟發展。這一結論從側面強化了本文基準回歸結果的因果效應，表明數字技術鎖定對數字經濟發展的侵蝕效應具有持續性。

3.3 穩健性檢驗

（1）考慮技術擴散外部性。數字技術具有空間溢出正外部性效應，作為一種公共物品，數字技術擴散具有地區溢出效應，數字技術鎖定同樣具有外部性特征（集中表現為負外部性）。本地區數字技術發展范式陳舊，創新思維模式固化不利于數字技術要素跨地區流動，并且存在侵蝕相鄰地區數字技術創新與數字經濟發展的可能。為增強基準回歸結果的因果效應，進一步在基準模型（1）中引入各變量的空間交互項，將其擴展為空間杜賓模型（SDM）進行再檢驗。由表3估計結果可知，數字技術鎖定對本地區數字經濟發展水平的侵蝕效應顯著。表中報告了SDM模型無法退化為SEM和SAR模型的沃爾德檢驗、似然比檢驗結果。溢出效應分析結果表明，數字技術鎖定空間滯后項估計系數在不同空間權重矩陣下顯著為負，說明數字技術鎖定對數字經濟發展具有負向空間溢出效應。本地區數字技術鎖定效應的強化導致低端數字技術擴散到相鄰地區，并對技術流入地數字經濟發展產生“鄰地侵蝕”效應。

（2）排除數字技術鎖定測量誤差。考慮到不同測算方法可能導致基準估計結果產生偏誤，進一步使用產出導向DEA-CCR、加權SBM-DEA（投入要素與產出要素權重分別設置為0.50和0.25）、超效率SBM-GRS（一般規模報酬）3種模型重新測度數字技術鎖定效應并再次納入回歸，穩健性檢驗結果見表3列（3）-（5）。從中可見，在更換不同測算方法后，數字技術鎖定的侵蝕效應依然顯著。

（3）關注度視角下數字經濟再測度。為確?；貧w結果的穩健性，借鑒黎新伍等[27]的做法，使用R語言爬取2011—2021年各省份百度指數中與數字經濟有關的關鍵詞出現頻次，將其作為省級層面數字經濟發展水平的代理變量，穩健性檢驗結果見表4列（1）。從中可見，回歸結果顯著為負，說明研究結論穩健可靠。

（4）控制其它宏觀因素。參考已有研究，對產業結構升級、外商直接投資、政府與市場關系[28]、要素市場發育程度、市場中介組織發育和法律制度環境等宏觀影響因素加以控制，結果見表4列（2）?？梢姡诳刂破渌暧^影響因素后，估計結果與基準研究結論保持一致。

4 數字技術解鎖策略

基于上述分析，數字技術鎖定影響數字經濟生存與發展，且該負面影響具有動態持續性和“鄰地侵蝕”效應，因此有必要探索破解我國數字技術逆向鎖定的多元情境路徑。本文主要從內外部技術引進、技術模仿改造、技術消化吸收與知識產權保護角度探討數字技術解鎖機制，并提出相應解鎖策略。

4.1 國內外技術引進

（1）國內技術引進。Hu等[29]的研究發現，單純依靠國內技術引進對生產效率的促進效應不明顯。那么，國內技術引進是否有助于遏制數字技術鎖定效應有待檢驗。選取《中國高技術產業統計年鑒》中地區“購買國內技術經費”衡量國內技術引進水平（dome_techintro），結果見表5列1。從中可見，國內技術引進對數字技術逆向鎖定緩解效應不顯著。

（2）國外技術引進。外部技術引入有可能引發并強化技術被動鎖定效應，但外部技術引入對技術逆向鎖定影響效應如何？通常情況下，國外技術引進主要有兩種思路：一是直接引進國外先進技術；二是通過外商直接投資和國際貿易等方式間接引進先進技術。吳延兵[30]認為，由于核心技術具有保密性，因此直接引進國外技術遠不如依托外商直接投資效果好；程新生和王向前[21]研究發現，技術并購帶來的新穎、異質性知識有助于企業再創新?；诖?，本文使用“技術引進經費”衡量國外技術引進水平（forei_techintro）[6]，進一步檢驗國外技術引進是否有助于緩解數字技術鎖定效應，結果見表5列（2）。從中可見，國外技術引進能顯著抑制數字技術鎖定，外部技術引進帶來的異質性知識轉移有利于發揮數字技術示范效應和競爭效應，帶動高水平數字技術溢出，進而緩解數字技術創新效率低、低端數字技術聚集所引發的技術逆向鎖定風險。

總體而言，技術引進帶來的技術知識沖擊與融合是一個反復動蕩的過程，與國內技術引進相比，數字技術發展產生的長期慣性依賴更有可能被國外技術打破，假設H2得到驗證。

4.2 技術模仿能力

技術模仿能力是提高數字技術創新效率的重要因素。本文選取“技術改造經費”指標衡量技術模仿能力（techimita），回歸結果見表5第（3）列。結果顯示，技術模仿改造遏制數字技術鎖定的效果不明顯。李若曦和趙宏中（2018）指出，高技術產業自主創新對生產率具有顯著倒U型影響，而技術模仿對生產效率提升的影響效應則不顯著。進一步，基于創新發展水平異質性視角，對技術模仿影響效應展開探討。本文用區域制度創新水平刻畫地區創新資源水平，根據工業和信息化部、國家統計局披露的相關數據，以地區“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數量表征地區制度創新水平，選擇該指標的原因在于：2021年7月30日，中央政治局會議將“發展專精特新中小企業”提升至國家戰略層面。推動中小企業不斷提升技術創新能力，走“專精特新”之路，對于解決我國關鍵核心技術“卡脖子”問題、擺脫技術鎖定枷鎖具有重要意義，因而選擇“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度量地區制度創新水平具有一定合理性。此外，本文還結合中國科學院發布的《我國“專精特新”企業發展分析報告（2022年）》與企業預警通平臺數據，對研究樣本按照地區“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數量進行劃分，結果見表5列（4）—列（6）。從中可見，與中、高制度創新水平地區相比，在制度創新水平較低地區進行技術模仿改造所獲邊際收益更大（表現為數字技術鎖定緩解效應），在高制度創新水平地區進行技術模仿改造的比較優勢不明顯，假設H3得到驗證。

4.3 技術消化吸收能力

技術吸收能力反映研發主體對新技術的消化吸收能力和轉化利用能力，是優化創新主體Ramp;D資源配置和增加剩余價值的內生動力[31]。借鑒蔣潔等[6]的研究，使用高技術產業技術獲取和技術改造情況下的消化吸收經費支出表征，通過計算技術引進經費、購買國內技術經費、技術消化吸收經費和技術改造經費之和度量技術吸收能力（techabsor），結果見表6列（1）。從中可見，技術消化吸收能力對數字技術鎖定的遏制效應不顯著。異質性分析結果顯示（見表6列（2）—列（4），技術消化吸收能力遏制數字技術鎖定具有非對稱性特征，表現為技術消化吸收能力對技術鎖定的緩解效應在東部地區顯著，假設H4得到初步驗證。

4.4 知識產權保護水平

作為促進知識生產和技術創新的一項重要制度安排，知識產權保護為數字技術擴散與數字技術發展保駕護航。然而，較低的知識產權保護水平會削弱創新主體積極性，較高水平的知識產權保護既能保證知識轉移與溢出，又能避免技術創新產權濫用等負外部性問題。參考袁勝超（2023）的研究，手工整理2011—2021年國家知識產權局發布的各地區專利執法立案數據與各省份律師從業人員指標，采用區域知識產權侵權立案數除以總人口與地區律師人數除以總人口的均值度量地區知識產權保護水平（protect），根據知識產權保護水平年度中位數對高保護樣本與低保護樣本進行區分，結果見表6列（5）。從中可見，知識產權保護對數字技術鎖定的影響系數顯著為負，說明知識產權制度水平提升有助于緩解數字技術鎖定效應。并且，由表6列（6）（7）可知，在高知識產權保護水平樣本中數字技術鎖定遏制效果更明顯。進一步，用技術消化吸收與知識產權保護的交互項（techabsor×protect）考察知識產權保護對技術消化吸收的調節作用，結果見表6第（8）列。從中可見，兩者交互項系數為—0.020，在1%水平上顯著，說明知識產權保護為技術知識吸收與數字技術成果高質量轉化提供了堅實的制度保障，兩者協同有利于降低數字技術逆向鎖定產生的負面影響，假設H4得到完整驗證。

5 結論與啟示

5.1 研究結論

大國科技競爭背景下，數字技術逆向鎖定已成為制約我國數字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阿喀琉斯之踵”，科學認識數字技術鎖定效應生成規律和影響，是實現數字核心技術突破的關鍵。本研究基于2011—2021年中國上市公司數字發明專利申請數據，采用非徑向超效率SBM方法檢驗我國數字技術鎖定產生的侵蝕效應，并結合不同情境分析數字技術解鎖路徑，得出如下結論：①總體而言，數字技術鎖定對數字經濟發展具有侵蝕效應，該負面影響遵循“顯著侵蝕—侵蝕效果收斂—侵蝕效果強化”這一非線性軌跡；②受技術空間擴散的影響，本地區形成的強數字技術鎖定致使低端數字技術擴散到相鄰地區，會對技術流入地數字經濟發展質量產生“鄰地侵蝕”效應；③與內部技術引進相比，外部技術引入能顯著打破數字技術逆向鎖定演進軌道，處于弱制度創新環境的地區通過技術模仿遏制數字技術鎖定產生的邊際收益更高；④技術消化吸收對數字技術鎖定的遏制效果在區域間存在非對稱性特征，知識產權保護為知識吸收與數字技術成果轉化提供了堅實的制度保障。

5.2 管理啟示

突破數字技術逆向鎖定，本文提出如下管理啟示：

（1）科學認識并重視數字技術逆向鎖定產生的負面影響。從外部視角看，國外對華技術鎖定政策導致中國深陷技術被動鎖定狀態并威脅我國國家安全，這一問題引發學界廣泛關注。為擺脫這一逆向鎖定，我國應加快數字核心技術研發，促進數字技術突破式創新，保證我國關鍵核心技術自主、可控。此外，還應結合技術衰減周期率，提高技術消化吸收能力和自主研發能力，加快推動數字技術從模仿創新向自主研發創新轉變，避免陷入“數字技術引進—數字技術模仿—數字技術研發落后—數字技術再引進—數字技術再模仿”的怪圈。

（2）因地制宜、因時制宜地尋求國內國外數字技術引進最優組合策略，優化國內外數字技術研發合作投入結構。當前，越來越多的企業將獲取外部技術作為當下最主要的并購動機。研發主體應打破傳統保守觀念，積極尋求跨界數字技術搜索，結合自身創新能力進行“破壞式創新”，通過外部技術引進打破數字技術逆向鎖定風險。同時，還應積極探索內部數字技術引入的解鎖路徑，將其作為國外數字技術引進機制的重要補充和自主創新的基本保障。

（3）協同知識產權保護政策與數字技術吸收能力“同頻共振”。解鎖數字技術鎖定的重點在于技術吸收和轉化，創新主體應提升自身知識整合能力，高效實現外部技術吸收、轉化與二次創新。知識產權保護制度應以提升技術創新質量為目的，發揮市場對數字技術資源配置的主導作用，為高科技企業/行業數字技術吸收提供良好的制度環境。此外，在充分激發數字創新要素發展活力的同時，還應警惕知識產權保護過于嚴苛而引致數字技術創新惰性這一“知識產權保護詛咒”現象。

5.3 局限與展望

受研究數據限制，本文僅從數字技術逆向鎖定視角出發，研究數字技術鎖定對數字經濟發展產生的侵蝕效應并提出相應解鎖策略，未涉及數字技術順向鎖定（領先數字技術鎖定）、數字技術主動鎖定等其它視角，如數字技術正向鎖定生成邏輯、識別與影響后果等有待深入探究。未來可考慮擴大樣本范圍，將數字技術鎖定的研究內容細致化、系統化與體系化，以得到更貼合中國數字技術發展實際的現實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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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ital Technology Lock-in： A Study of Erosion Effects and Unlocking Strategies from the Reverse Locking Perspective

Abstract：The wave of digitization has swept in， and new breakthroughs have been made in digital technology innovation， represented by emerging technologies such as big data and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The Chinese government is determined to build a number of new growth engines， such as new-generation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nd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nd to create digital industry clusters with international competitiveness. Digital technology innovation is the key for countries to competing for a new round of competitive advantages i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and the commanding heights of industrial development， and it also provides a key impetus for the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of China's digital economy under the new development pattern.

However， in the process of digital technology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the inefficiency （or inefficiency） of individual digital technology innovation of an organization may cause the organization to rely on backward technology and form a digital technology reverse lock. Digital technology locking hinders the survival and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of the digital economy， and in-depth exploration of the unlocking mechanism of digital technology locking will be the key to leading enterprises to improve the quality and efficiency of digital technology innovation against the technology bottlenecks in the field of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Thus， this paper identifies the digital technology invention patent application data of Chinese listed companies through the IPC classification number， measures the reverse locking effect of China's digital technology based on the input and output of digital technology， examines the \"erosion effect\" of the locking of digital technology o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digital economy， and specifically analyzes the digital unlocking strategy in different situations. It also analyzes the digital unlocking strategy under different circumstances， providing experience and reference for understanding the connotation of digital technology reverse locking and breaking through the \"digital locking cage\".

Specifically， following technology path dependence theory ， this study uses the digital technology patent application data of Chinese listed companies from 2011—2021，and adopts the non-radial super-efficient SBM method to measure China's digital technology lock-in.It then examines the erosion effect of digital technology locking o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digital economy and analyzes feasible unlocking strategies under different circumstances. It is found that there is a significant erosion effect of digital technology locking o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digital economy， and the effect follows the nonlinear trajectory of \"significant erosion—convergence of erosion effect—strengthening of erosion effect\". Influenced by the spatial diffusion of technology， digital technology locking o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digital economy shows the phenomenon of \"neighborhood erosion\". The analysis of unlocking strategy shows that compared with internal technology introduction， external technology introduction significantly breaks the fixed evolution track of reverse digital technology lock-in， and regions in weak institutional innovation environments have higher marginal benefits by curbing digital technology lock-in through technology imitation and transformation. In addition， the curbing effect of technology digestion and absorption on digital technology lock-in is characterized by asymmetry between regions， and intellectual property protection provides a solid institutional guarantee for the absorption of knowledge and the quality transformation of digital technology achievements.

This study makes some novelties in two ways. First， considering the potential risk of technology reverse lock-in caused by the continuous self strengthening of digital technology in a backward framework，it measures the reverse lock-in effect of digital technology in China and examines its \"erosion effect\" from multiple perspectives. Compared to previous research on technology lock-in， the study enriches the new connotations generated by technology lock-in in China in the digital era and deepens the literature related to the development of digital technology. Second， the study explores the feasible paths for unlocking digital technology in China's realistic context， and specifically analyzes the diversified strategies for unlocking digital technology in different scenarios， expanding and deepening the relevant research content of technology unlocking， providing policy reference and empirical reference for China to shake off the shackles of digital locking.

Key Words：Digital Technology Lock-in; Erosion Effects; Reverse Lock-in; Unlocking Strategies; Intellectual Property Prote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