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隨著科學技術之發展,科學技術之益處亦愈發凸顯。與此同時,科學技術的副作用也隨之顯現。這種副作用所招致的弊病不得不讓我們重新審視科學技術帶給人類的價值以及人類對于科技的態度。結合文學倫理學批評的方法,闡述星新一小說《人造美人》中對于科幻文學的關注以及這一科幻文學背后的倫理反思。
[關" 鍵" 詞] 科幻文學;星新一;生命倫理;倫理反思;文學倫理學批評
引言
星新一(1926—1997),日本微型小說作家,其以高產和高質量的創作被譽為“日本微型小說之神”。微型小說應當具備這三個要素:一是讓人新穎奇特的構思;二是作品的情節要完整、充盈;三是小說要具有歐·亨利式的結尾,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1]。星新一作品短小精悍,極富表現力和張力,結構設計巧妙,情節出乎意料,常常通過科幻作品反映現實的問題。
目前國內對于星新一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幾方面。有學者從死亡題材作品內涵對星新一的作品進行評析,探究機械文明狀態下的人性,批判現實社會對人類未來生活方式進行深度的思考和探尋[2]。亦有學者對星新一微型小說《殉教》進行剖析,點出人類的生存方式可能使得人類自己走向毀滅這一主題[3]。還有學者落腳于星新一所處的時代,探究星新一小說中的孤獨主題[4]。在日本學界對于星新一的研究大多集中于從統計學視角考察星新一作品中所出現的舞臺、建筑、空間用語等詞語的使用頻度[5];或對星新一所發表作品的評論進行解說,豐富了對星新一本人的了解和認知。[6]
基于以上先行研究,目前學界對星新一作品中所展現的人類的生存方式進行了分析,但是對其中所涉及的生命倫理分析尚不明確。因此,筆者將以《人造美人》為主要研究對象,通過分析《人造美人》的主題特征,結合文學倫理學批評的方法對作品中展現的生命倫理思想進行解讀,揭示其反映的倫理問題,進而探討其科幻作品中所展現的倫理憂思。
一、倫理選擇中的科技與人性困境
在小說《人造美人》中,酒吧老板出于興趣愛好制造了一個和真人毫無二致的“美女機器人”——波格小妹。“可是波格小妹的腦袋只能完成簡單的飲酒工作。”[7]如此給人留下了高冷的印象,顧客們也都口耳相傳,紛至沓來[7]。其中一位債臺高筑的年輕追求者因得不到波格小妹的芳心而惱羞成怒,于是制作了毒酒讓波格小妹飲下。而酒吧老板為節約成本將波格小妹已經飲下的“毒酒”從塑料導管里導出進行“二次銷售”,最后導致所有人誤打誤撞喝下了毒酒,自己也被反噬,酒吧最后只剩下波格小妹。酒吧老板違背了倫理規約制造出美女機器人波格小妹,而因為其形態、觸感和真人別無二致,導致人們始終認為波格小妹是真人,繼而使客人陷入一種難以解決的矛盾和沖突當中。《人造美人》將機器人當作一面鏡子,將其視為人類倫理的投射。通過波格小妹這一機器人角色的塑造,星新一展現了在科技社會發展之中人類倫理和機器人之間的灰色地帶,繼而對其中的倫理困境進行了揭示和反思。
文學倫理學批評認為:“倫理困境指的是文學文本當中由于倫理混亂而給人帶來的難以解決的矛盾沖突。倫理困境往往是倫理悖論導致的,普遍存在于文學文本當中。”[8]星新一的小說《人造美人》中,酒吧老板的行為即是一種倫理混亂的表現。倫理混亂,即倫理秩序、身份的混亂或者倫理秩序、倫理身份所導致的倫理困境[8]。酒吧老板時不時從機器人美女腳下的塑料管那里回收她喝過的酒,并將其分給客人喝。在這里,酒吧老板的身上具有一種貪婪的特質。文學倫理學批評認為:“斯芬克斯因子當中,人性因子和獸性因子并存。”[8]酒吧老板“二次銷售”酒時并沒有將自己身上的人、獸因子相互區別開來。波格小妹的出現純粹被當成了滿足自己貪婪欲望的工具。貪婪、毀滅是獸性因子的一大特質。酒吧老板為節省成本將波格小妹喝過的酒分給客人喝,最終導致客人及自己命喪黃泉。在他的認知中,獸性因子完全取代了人性因子,打破了身為酒吧老板應該對客人負責的倫理禁忌,繼而做出了“二次銷售”這樣的倫理選擇。
《人造美人》這一科幻小說中,酒吧老板的倫理選擇突破了其應當遵循的倫理禁忌,并將機器人美女波格小妹當作賺錢、節省成本的工具,“二次銷售”之時亦喪失了人類應該有的理性,這種理性的異化也就意味著人性的逝去。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并不意味人類可以借助機器人解決所有的問題,如果人工智能逐漸演化成人類宣泄欲望、達成欲望目的的手段和工具,這樣是否意味著打破了原本的人道主義?在《人造美人》這部小說當中,酒吧老板違背倫理制作機器人,為了節省成本最后做出的倫理選擇,其背后所產生的負面效應在倫理上是不可接受的。人類和機器人之間由合作關系演變成一種“囚徒困境”,酒吧老板的倫理選擇更是違背人道主義精神。因此,我們應當更加審慎地對待機器人的使用和可能產生的倫理混亂。這種倫理混亂在人和人之間不斷堆積會造成一種社會倫理困境,因此我們應當更加嚴謹地對待科學技術,繼而審視科技之下人性的思考。
二、困境中的倫理悖論與主體異化
近年來,科學技術對倫理主體的影響日漸成為評論界的主流,科學技術對人類社會所造成的各種負面影響引起了人類對科技的深刻反思。在星新一的科幻微型小說《人造美人》中,波格小妹給人以年輕貌美且高冷的印象,客人口耳相傳、紛至沓來。其中一位年輕人對波格小妹進行了猛烈的追求。“他每次越覺得差一點就得到波格小妹的芳心,就越發愛得真切繼而進行消費,也因此債臺高筑,惹得父親暴跳如雷,最后父親讓他就此打住,用最后一筆錢去還債。”[7]在此,年輕人身上存在一種倫理悖論。文學倫理學批評認為,“倫理悖論指的是在同一條件下相同選擇出現的兩種在倫理上相互矛盾的結果。倫理悖論不同于邏輯悖論,它是由倫理矛盾而不是邏輯推理引起的”[8]。在《人造美人》當中,債臺高筑的年輕人癡迷于波格小妹,將他自己做好的毒酒推到波格小妹面前,波格小妹喝下了毒酒他卻揚長而去。如果年輕人選擇繼續追求波格小妹,則無法清還自己的債務;如果年輕人選擇償還自己的債務,改變自己債臺高筑的狀況,則沒錢在酒吧繼續追求波格小妹。最后,年輕人選擇償還債務并且給波格小妹遞了毒酒,倫理悖論得到了解決。文學倫理學批評認為,“在文學作品中,由于悖論是可以解決的,無論解決的結果如何,都能給讀者提供有益的思考和道德啟示。正是因為這個特點,文學作品中的倫理悖論才具有倫理價值”[8]。
小說《人造美人》荒誕結局的背后其實是科技背景之下人類異化的表征,這種現實的荒誕感增強了人類對于科技的反思。福山在他的“后人類”學說中擔心人類的生活在科學技術的介入之后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科學技術造福人類、為人類生活帶來便利,人類生活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這背后也在助長人類的貪婪、無知、愚蠢和殘暴[9]。這背后所助長的貪婪的人性又是否會反其道而行之將人類吞噬?人性所帶來的非理性的科學選擇的結果是否會取代人類,人類又是否會因為科學技術而自掘墳墓斷送前程?邱仁宗在《論“人”的概念——生命倫理學的視角》中分別從生理學、心理學和社會三個層面對人的概念進行界定,指出生理學和心理學層面是一個實體為“人”的必要條件,而社會層面則是一個成為“人”的充分條件[10]。在《人造美人》當中,美女機器人波格小妹變成了酒吧老板應付一切客人的萬能靈藥,在客人的認知中逐漸建立起美女機器人波格小妹的話語權,故而為她而來的客人數不勝數;債墻高筑的年輕人被波格小妹的話語迷得團團轉,總以為自己就要得到美人的芳心;酒吧老板的生意也因為波格小妹的到來在無形之中賺得盆滿缽滿,但最終也將自己送上了“斷頭臺”。
三、《人造美人》與生命倫理的反思
科幻小說當中,去倫理的科學技術導致與人類的人道主義精神相背離,使得科學技術對人類的生命,甚至是社會的秩序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后果。在這種情況下,倫理回歸才會使一切變得正常。《人造美人》中的種種敘事讓我們思考何以為人?邱仁宗表明:“具有自我意識的實體可以稱之為人。”[10]都嵐嵐在《人工智能時代的新愛情?——論珍妮特·溫特森《弗蘭啃斯坦》中的跨界之戀》中也提出:“當科技發展不斷改造并設計我們的身體,甚至有朝一日摒棄我們的身體時,我們對何為人、何為愛的理解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11]在科幻小說《人造美人》當中,酒吧老板因為科學技術的出現摒棄了人性,失去了自我意識,科學技術不僅成為自己賺取錢財的工具和手段,也變成倫理技術背后的推手,最后背離人道主義,讓人類淪為“非人”的風險。為了規避科學技術的異化,以及科學技術的不可控性,人應當時刻保持敬畏。酒吧老板沒能很好地運用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沒有很好地協調和衡量二者之間的關系,最終越過了生命倫理的底線,讓所有人命喪黃泉,這種悲慘的結局也是作者敲響的一大警鐘。
同樣,《人造美人》結局的反諷在筆者看來也是星新一對福柯在20世紀60年代提出的“人之死”的印證。所謂的“人之死”指的是人的知識和人的科學在結構主義的沖擊之下開始死亡,也就是說,這是一種類似于薩特那樣的自我選擇的主體的消亡,這就是福柯意義上的“人之死”。“人之死”來自現代社會無處不在的系統性結構的隱蔽性支配,但這不是說人本身死亡,指的是人本身沒有死亡,只是不能自主進行行動和思考了。在《人造美人》當中,酒吧的老板不假思索地飲下毒酒,沒有進行片刻思考,這是一種愚蠢的象征,也是自掘墳墓的體現。他信任波格小妹、信任機器人、信任科學技術,最終導致悲慘的結局。年輕人因為得不到波格小妹的芳心選擇讓波格小妹喝下毒酒,最終陰差陽錯致使所有人命喪黃泉。故事中的兩條主線代表了兩種趨勢。一方面,酒吧老板制造幫助自己賺錢的波格小妹,這就是技術,這種技術是為了讓人更好的生活,是一種更好的讓人活下來的技術意志;另一方面,科學技術也是一種殺人的武器。年輕人因得不到波格小妹的芳心而選擇殺人,最后導致全體人員的死亡。這顯然是對科學技術形成的兩個相反趨勢:殺人和救人的諷刺。這兩種對技術的追求從根本上來說來自霍布斯的戰爭原理和福柯的生命政治:人想要讓自己永活,就要有效地殺死對手和敵人——這是人類對于技術的運用最詭異和最不可理喻的結局。
結束語
倫理應當始終作為科學技術發展的指南針,要引導科學技術造福人類,而不是任由科學技術改變人的道德良知,侵蝕人類的倫理底線。在當今社會,科學技術前所未有的發展已經深刻改變了人類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然而,在科技飛速發展的過程當中,面臨許多倫理和價值觀的挑戰。如果科技進步缺乏倫理的引導,人類則可能會陷入道德迷失和社會紊亂的境地,最終成為科學技術的奴隸。當今社會,機器人、人工智能技術在許多領域都有巨大的發展潛力,然而如果忽視了倫理問題,人工智能則會有被濫用的可能,如侵犯隱私、制造虛假信息等。這些現象都表明,如果人類不對科學技術進行倫理約束,那么科技進步則會造成嚴重的社會危機。人類必須牢記任何科學選擇要以倫理和理性為前提,科學技術始終要堅持以人為本的根本原則,而不是迷戀或者依賴技術來實現自己貪婪的欲望。只有在倫理的指導下,科技才能真正服務人類,而不是凌駕人類之上。人類的智慧不僅體現在創造技術的能力上,更體現在對技術進行理性約束和道德引導的能力上。唯有如此,科技才能為人類的發展助力,否則人將會淪為科學技術的奴隸。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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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山西師范大學
基金項目:山西省2024年度研究生科研創新項目“文學倫理學批評視域下的日本無產階級文學研究 ”(項目編號:2024KY446)。
作者簡介:樊濤(2000—),女,漢族,山西霍州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日本近現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