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文學視閾下《儒林外史》與《欽差大臣》的諷刺藝術分析

［摘 要］ 《儒林外史》是中國清代小說家吳敬梓創作的長篇小說，其以明代為背景，用多個相對獨立的故事揭露了封建科舉制度下社會的黑暗與人性的丑惡。《欽差大臣》是俄國作家果戈理的代表作，其以沙皇時代的俄國為背景，創造性地運用喜劇的形式反映了當時俄國社會的黑暗、腐朽與官僚階層的昏聵、卑鄙。基于比較文學視角，對《儒林外史》和《欽差大臣》的諷刺藝術加以分析，以跨文化的視野探討古代中國與俄國文學作品中諷刺藝術的體現和運用。

［關" 鍵" 詞］ 《儒林外史》；《欽差大臣》；比較文學；諷刺藝術；諷刺小說

引言

《儒林外史》總計刻畫了約200個人物形象，其對封建禮教、追逐名利等現象進行了深刻揭露［1］。通過吳敬梓在作品中對人物經歷的生動描述可以看出，清代時期，中國持續一千余年的封建科舉制度的弊端盡顯：在這種畸形的考試和選官制度的壓榨下，讀書人成為行尸走肉，將科舉考試視作生活的全部；科舉制度選拔出的官吏昏聵無能，剝削百姓，酒色淫亂之徒比比皆是，給社會治理帶來非常大的挑戰。《欽差大臣》以19世紀沙皇統治下的俄國為背景，這是一個充滿社會矛盾和斗爭的時代：一方面農奴制度主導的封建專制氣數未盡，另一方面資本主義基礎上的革命民主主義緩慢發展，使得俄國社會看不到新時代的曙光。在這樣復雜而變幻莫測的時代背景和社會現狀下，果戈理以好友普希金的親身經歷為素材，創作出《欽差大臣》這樣一部以諷刺為主的喜劇作品，辛辣地揭露了農奴制俄國社會的黑暗和統治階級的腐朽。

《儒林外史》和《欽差大臣》的創作背景相似，均基于封建統治下黑暗的社會現狀展開創作；均靈活運用大量諷刺藝術；均以尖銳的語言穿透社會的黑暗，揭開統治階級昏聵無能的真面目為寫作目的。因此，以上兩部作品具有較高的文學比較研究價值。本文將基于比較文學視角，對《儒林外史》和《欽差大臣》中諷刺藝術的運用加以分析，旨在探究古代中國與俄國文學作品中通過運用諷刺來傳遞作者情感、表達作者立場的寫作風格。

一、比較文學概述

比較文學首先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作為一門學科出現在學術界，距今已有100余年歷史。關于“比較文學”一詞的定義，至今仍飽受爭議。以梵第根、伽列為代表的法國學者強調，比較文學是研究不同國家、不同民族文學作品間的相互聯系以及影響。在此基礎上，伽列認為，比較文學研究一種以上不同背景的不同作品、不同構思以至不同作家的生平創作之間所曾存在的跨國度的精神交往與實際聯系［2］43；相比之下，以韋勒克、亨利·雷馬克為代表的美國學者則擴大了比較文學的研究范圍和研究對象。他們認為，比較文學的研究應當跳出國與國、民族與民族的界限，是文學與其他領域知識的比較研究，即我們常說的“跨學科研究”。在此基礎上，亨利·雷馬克對比較文學加以界定：比較文學是超越一國范圍之外的文學研究，并且研究文學和其他知識領域及信仰領域。質言之，比較文學是一國文學與另一國文學或多國文學的比較，是文學與人類其他表現領域的比較［2］1；法國和美國是開展比較文學研究的先驅，率先探討了比較文學的研究目的、研究對象、研究內容、研究方法等，并嘗試為“比較文學”一詞給出普適的定義，他們的研究對世界其他國家的比較文學研究產生了積極且深遠的影響。在中國，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的王向遠教授在法國和美國學者所給出的定義的基礎上，嘗試對比較文學提出具有中國特色的定義，即比較文學是一種以尋求人類文學共通規律和民族特色為宗旨的文學研究。它是以世界文學的眼光，運用比較的方法，對各種文學關系進行的跨文化研究［3］。

中國比較文學誕生于19世紀末，是在新舊文化的沖擊與更替過程中，作為一種不受外國文學范式影響的學術現象發生發展于中國大地的。總的來說，中國比較文學發展演進的歷程經歷了四個階段：1898—1919年約20年間為發生階段，1920—1949年約30年間為發展階段，1950—1979年約30年間為滯緩階段，1980年至今為繁榮階段。比較文學在中國的興起，豐富了中國的文學研究素材，拓寬了視野，提高了效率，擴大了影響。無論是增強外語學科的人文學科意識，豐富外語學科的人文內涵建設，還是以學科交叉、融合為途徑的創新發展，比較文學都有重要的學術啟示意義，并在學術研究和教學中發揮重要作用［4］。因此，對《儒林外史》和《欽差大臣》兩部諷刺文學佳作進行比較分析具有較強的現實意義，為推動當代中國與海外各國的文學比較事業發展貢獻力量。

二、《儒林外史》與《欽差大臣》的諷刺藝術比較分析

（一）《儒林外史》與《欽差大臣》中諷刺藝術的相似性

1.諷刺手法的相似性

《儒林外史》和《欽差大臣》均大量運用了對比手法來實現諷刺藝術的表達。

在《儒林外史》中，“范進中舉”可謂是家喻戶曉的一個故事。范進家境貧寒，一直想通過科舉考試出人頭地，進而改變家里的生活狀況。可是天不遂人愿，范進考了多年，一直落榜。因此，他的岳父胡屠戶對他極為輕視、大為不滿，稱其為“現世寶”“爛忠厚沒用的人”，甚至經常用“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尖嘴猴腮，也該撒泡尿自己照照”等粗俗的語言諷刺挖苦他。可當得知范進中了舉人，胡屠戶對待范進的態度頃刻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改口夸贊他“才學又高，品貌又好”，并稱他為“賢婿老爺”，一改往日尖酸刻薄、粗俗鄙陋的輕浮樣，而是極盡諂媚奉承，無所不用其極地巴結討好。胡屠戶對范進的態度變化反映了當時社會的世態炎涼和封建科舉制度對人們的荼毒之深，諷刺了人們意求通過參加科舉考試來提升自己的社會階層和改變生活狀況的畸形愿望，通過展現胡屠戶趨炎附勢的丑陋嘴臉來反映當時社會的虛偽和冷漠，進而體現了作者吳敬梓對清代陰暗社會現狀的鄙視與反思。

在《欽差大臣》中，市長在得知赫列斯達可夫不是欽差大臣這一真相前后，對赫列斯達可夫的態度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最初當市長以為赫列斯達可夫就是欽差大臣時，對其百般討好、萬般諂媚。當聽到這個所謂的“欽差大臣”喜歡自己女兒時，他四處炫耀，甚至讓自己的妻子和女兒也陪他一起“演戲”來討好“欽差大臣”。而當最后真相大白時，市長便對赫列斯達可夫破口大罵，認為他是“白日做夢”“連破抹布都不如”。市長在發現自己鬧出笑話后所表現出的幾近瘋狂的懊惱和憤怒，將沙皇統治時期俄國官吏表里不一、口蜜腹劍、卑鄙丑陋的形象展露無遺。通過對市長這一人物形象情感態度前后變化的對比描寫，果戈理巧妙地諷刺了當時俄國社會制度的黑暗和統治階級的昏庸，體現了他對俄國社會的哀嘆和擔憂。

2.情節設置的相似性

《儒林外史》和《欽差大臣》的故事情節多以“不遂人愿”作為結局。

明清時期八股之風盛行，統治者利用人們對功名利祿的渴望對他們實行思想控制，以達到長治久安的目的，官方對文章的刻板要求也讓許多書生沉湎其中、無法自拔［5］。例如，范進考了34年科舉，希望有朝一日能飛黃騰達，可考中舉人后，非但未能迎來人生的高光時刻，反而由于過度興奮而瘋癲。這一“不隨人愿”的情節不僅揭示了范進內心的極度壓抑和渴望，也諷刺了封建科舉制度對人性的扭曲；杜少卿是作品中一位與眾不同的書生，他才華橫溢，有遠大的理想和抱負，對當時盛行的科舉制度持批判態度。他追求自由與獨立，不愿與骯臟的世俗風氣同流合污，可是他的“與眾不同”使他成為世人眼中的“異類”，因此遭到眾人的排擠和打壓，盡管有一身本領和滿腔熱情，卻因社會制度的黑暗無處施展。杜少卿個人的悲劇亦是時代的悲劇，作者以杜少卿“不遂人愿”的結局諷刺了封建科舉選官制度的不合理、不公平，埋沒了眾多有真才實學的人。

果戈理在《欽差大臣》中同樣用大量“不遂人愿”的情節設置對作品的諷刺意味加以強化。在統治階級一方，市長和官員本以為能通過巴結、討好“欽差大臣”來保住飯碗，甚至妄求進一步追名逐利、升官發財，他們花費大量時間和金錢準備迎接“欽差大臣”，甚至不惜將自己的女兒犧牲在這場黑暗的政治風波中，試圖給“欽差大臣”留下好印象，可萬萬沒想到這所謂的“欽差大臣”不過是一個狐假虎威、蹭吃蹭喝的騙子，他們一切的努力都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最后鬧到破口大罵、顏面盡失的地步。這種“不遂人愿”的結局展現了作者對昏庸腐敗的官員的調侃和鄙夷，揭露了俄國社會陰云密布的黑暗現實；在普通市民一方，他們原以為欽差大臣會整治當地骯臟的官場現狀，可所謂的“欽差大臣”不過是一個弄虛作假的紈绔子弟，官場依舊腐敗，政治依舊黑暗，生活依舊無望。果戈理從普通市民的視角入手，批判了底層人民長期受到統治階級剝削與壓迫，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社會現實。

（二）《儒林外史》與《欽差大臣》中諷刺藝術的差異性

1.人物社會地位的差異

吳敬梓在《儒林外史》中塑造了由上層社會群體到底層平民百姓200多個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將諷刺寄托于對這些人物的生活以及抉擇的描寫上，進一步反映社會的黑暗現實和清朝封建統治對人民的毒害；而果戈理在《欽差大臣》則直接將矛頭指向俄國官吏，通過描寫市長等官吏討好假“欽差大臣”赫列斯達可夫的種種細節，憤然撕碎統治階級罪惡的面紗。

《儒林外史》是對清代貪官污吏和底層各行各業平民百姓等不同階層人民生活的真實寫照。王惠是吳敬梓在作品中塑造的典型的貪官污吏形象。他是進士出身，可上任南昌知府后卻屢屢為一己私利貪贓枉法，不顧黎民蒼生，以百姓的安定生活為代價中飽私囊，將“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作為自己的信條，足見其貪墨無度、庸碌腐敗。作者借由王惠的所作所為，對封建科舉選官制度予以辛辣的諷刺。鮑文卿作為作品中正面形象的代表，為人正直、有情有義，面對身邊的各種誘惑仍能堅持自我、保持清醒，堅守“須是骨頭里掙出來的錢才做得肉”的原則。作者通過對鮑文卿身上美好品質的描寫，展現了作者對封建社會底層各行各業平民百姓高尚品德的贊揚及同情。

1836年，果戈理發表了《欽差大臣》，這部喜劇反映了當時社會達官顯貴的丑態，揭露了官場的黑暗、腐朽與荒唐，引起了強烈的社會反響［6］。作品中赫列斯達可夫原本是圣彼得堡的官員，是名副其實的紈绔子弟，嗜賭成性、輸光錢財而流落外省。他貪婪成性、無比虛榮，在得知自己被認為是“欽差大臣”后理所當然地享受當地官員的巴結奉承，大量收受賄賂。而市長作為俄國官吏的代表，其行為更甚，當得知“欽差大臣”私訪的消息時，他要求郵政局長檢查信件，防止有人揭發他的種種惡行；他要求福利院的督察為病人準備干凈的帽子以應付“欽差大臣”的檢查。果戈理將這些上層社會群體的卑劣行徑通過詼諧幽默的喜劇形式呈現出來，諷刺和批判了當時俄國社會的腐敗和荒誕。

2.作品情感基調的差異

《儒林外史》通過諷刺，既表達了作者對封建禮教和封建科舉制度的唾棄，也傳遞了作者對生活在那樣一個黑暗時代普通人民的同情與憐憫；而《欽差大臣》則將更多的筆墨傾注于描寫上層官員的昏庸，并用喜劇的形式將他們的卑鄙和滑稽展現出來，全篇訴說著作者對官場上的蠹蟲的鄙視。

作為一個落魄的世家子弟，吳敬梓在《儒林外史》流露出濃重的末世情懷和自況情結，而貫穿全書的也是作者抑郁的情感基調。由于移情作用，作者描寫了各色各類失敗的士人，展示了他們的種種美德與品行，對他們都給予了深深的同情［7］。作品中，馬二先生是八股科舉考試的虔誠信徒，作者批評他的迂腐，卻又同情他的遭遇，他熱心資助匡超人回家，可后來卻被匡超人取笑；他也愿意傾其所有替朋友消災。不難發現，在他腐儒的形象下還隱藏著一顆樂善好施的心靈，縱然科舉八股腐蝕了他思想的自由，卻不能泯滅他人性的光輝。作者對這樣一個心地善良、思想單純的角色表現出惋惜與同情，這是《儒林外史》同情普通人民遭遇的情感基調的體現。

《欽差大臣》的敘事主題完全把矛頭指向俄國官場和封建農奴制，作品中幾乎不見正面人物的蹤影，也不見作家以往保留的溫情和善意，敘事語言的諷刺特征更加冷峻和直接［8］。運用大量的筆墨直接描寫市長等官吏的徇私枉法有利于直接體現沙皇時代俄國統治階級的亂象頻生和統治者的尸位素餐。不論是貫穿全文的市長為掩蓋真相、追名逐利而做出的種種卑劣行徑，還是赫列斯達可夫貪圖享樂、恬不知恥、魚目混珠的小心思，都是通過對上位者人物心理和行為的直接描寫刻畫了一幅烏煙瘴氣、世態炎涼的黑暗社會畫面，將尖銳的矛頭直接指向骯臟、荒謬的社會現實。因此，相較于《儒林外史》，《欽差大臣》的情感基調更激烈。

結束語

比較文學作為一門開放性和國際化的學科，可以直接與國外著名的高校進行學術對接，在國際學術交流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對于促進不同文明之間的對話和交流意義重大［9］。同時，比較文學作為一門跨學科、跨民族、跨國界的研究領域，對拓寬文化視野、促進文化交流，深化文學理解、削弱文化沖擊以及促進全球化背景下的文化認同與融合有較大的積極作用。在當今世界文化多元性的大背景下，對有相似創作背景和相似主題的文學作品進行比較研究，為文明互鑒、傳遞文化價值提供了高效的渠道，也有助于在全球化的浪潮中堅定文化自信，促進文化和諧共生。

參考文獻：

［1］張勇.《儒林外史》中諷刺手法的應用［J］.中原文學，2024（35）：49-51.

［2］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比較文學研究組.比較文學研究資料［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86.

［3］王向遠.比較文學學科新論［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2.

［4］查明建.比較文學之于外語學科的意義［J］.中國外語，2022，19（2）：1，11-15.

［5］李雙揚.《儒林外史》文學思想研究［D］.湘潭：湖南科技大學，2023.

［6］程慧.比較視野下的果戈理諷刺風格研究［D］.西安：西安外國語大學，2016.

［7］鄭紅翠，吳光正.《儒林外史》的末世情懷與自況情結［J］.黑龍江社會科學，2005（2）：94-97.

［8］司亞萍.果戈理的敘事藝術研究［D］.南京：南京師范大學，2014.

［9］張珂.論比較文學與新文科的契合及其對外語學科的意義［J］.名作欣賞，2023（21）：5-7.

作者單位：遼寧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作者簡介：黃緒宏（2004—），男，漢族，遼寧營口人，本科，研究方向：英語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