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澤考斯基信息素養的概念圖表達及其中文引介分析

摘 要：保羅·澤考斯基的信息素養概念是信息素養領域學術研究和政策實踐的基石。對這一概念的深入考察，有助于其思想在中文語境中的正確傳播。根據保羅·澤考斯基《信息服務環境關系與優先事項》報告的原文陳述提煉核心要素和關鍵行為并構造概念圖，通過比較原文陳述和中文引證文獻的內容差異揭示其中文引介問題。研究發現，澤考斯基的普遍信息素養教育理念包含對信息素養與國家、社會、個人關系方面的重要理解，具有情境化、實踐性的特征。由于譯介的不規范，我國學者在把握其思想內涵方面存在一定的偏誤。

關鍵詞：保羅·澤考斯基；信息素養；概念圖；核心要素；關鍵行為

中圖分類號：G250 文獻標識碼：A

Mapping and Analyzing Paul Zurkowski’s Information Literacy Concept in Chinese Context

Abstract Paul Zurkowski’s concept of information literacy is foundational to academic research and policy development in the information literacy field. A thorough examination of this concept aids its accurate transmission within the Chinese context. By extracting core elements and key behaviors from Zurkowski's original report， The Information Service Environment Relationships and Priorities， this study constructs concept maps and compares them with the content of Chinese citation literature to identify issues in its Chinese translation. Findings reveal that Zurkowski’s universal approach to information literacy education integrates a crucial understanding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information literacy and national， social， and individual dimensions， emphasizing contextual and practical characteristics. Due to inconsistencies in translation practices， misunderstandings have arisen in domestic scholarship regarding the essence of Zurkowski’s philosophy.

Key words Paul Zurkowski; information literacy; concept map; core elements; key behaviors

1 引言

“信息素養”作為一個學術概念，從首次被提及到現在已有近半個世紀的發展歷程。于良芝教授等人認為其發展共經歷了“四種不同性質的修正及兩次顛覆性改變”，從而形成了“普世技能”“情境化能力”以及“嵌入實踐”三種研究范式[1]。隨著信息社會向縱深發展，信息素養作為一個活躍的跨學科研究領域，受到國內外眾多學者的廣泛關注。信息素養實踐與人們學習、工作和生活的連接性持續加強，成為各國政府進行信息治理、應對信息社會各類問題的有效政策工具。

盡管信息素養的重要性得到普遍認可，但是仍有一系列關鍵問題有待解決，比如信息素養概念內涵的莫衷一是，表現為多種研究范式的相互競爭；信息素養相關模型、標準或框架的繁復多樣，產生較大的執行難度。要解決這些復雜的問題，需要對信息素養概念本身追本溯源，探究其不同內涵產生的特殊情境及來源特色。信息素養這一概念的首倡者保羅·澤考斯基在1974年《信息服務環境關系與優先事項》的報告（以下簡稱“1974年報告”）中對信息素養的原初概念進行了較為系統的闡釋[2]，然而該文目前仍無完整的中文譯本，我國學者在引介其思想時不免錯漏。本文旨在詳細探究澤考斯基的信息素養概念及其中文引介情況，以彰顯其特殊意義和歷史價值。

2 澤考斯基信息素養概念的結構分析

2.1 分析方法

澤考斯基在“1974年報告”中雖然提出了信息素養的概念，但是并沒有對其進行正式定義。他對信息素養概念的說明是通過描述“信息達人”（information literates）及“信息文盲”（information illiterates）的表現特征來實現的。有鑒于此，筆者首先通過系統閱讀文本，摘錄出其關于信息素養的關鍵論述，然后從每項論述中提煉出核心要素和關鍵行為（見表1）。在此基礎上，筆者以“信息達人”和“信息文盲”來構建概念圖，從而揭示概念之間的相互關系及其結構。

2.2 信息達人

“信息達人”是澤考斯基從正面對信息素養概念的說明，筆者根據其在文中的論述（見表1中A、B）構造了信息達人的概念圖，如圖1所示。圖中兩個大圓分別代表信息資源以及信息達人的工作環境，兩者之間通過以“信息達人”作為起點和“問題解決”作為終點的完整路徑緊密相連。首先，信息達人的信息素養并非與生俱來的，而是可以通過接受訓練習得的，工作環境就是最佳的訓練場所。信息達人的表現特征之一就是能夠將信息資源應用到工作中，這是顯性的行為特質。如何應用？澤考斯基進一步指出信息達人應該掌握使用廣泛的信息工具和原始資料的能力，并在此基礎上制定出可以解決問題的信息方案。根據“1974年報告”上下文，從圖示關系可以看出，信息工具和原始資料實際上是對信息資源概念的分解，因此應用信息資源的能力包括使用信息工具和原始資料兩個層面。在信息方案的形成過程中，澤考斯基使用了一個獨特的術語“塑造”（mold），并且聲明信息方案服務于問題解決，凸顯了信息素養作為一項技能的指向性和目的性。

2.3 信息文盲

在比較清楚地從正面說明“信息達人”的概念之后，澤考斯基從反面申述了他對“信息文盲”的看法（見表1中C）。在信息素養概念提出之前，關于文化人（literate）或文盲（illiterate）以是否識字或有無讀寫能力作為評判依據的觀點已經得到普遍認同。澤考斯基認為，即便一個人具備基本的文化素養，但是如果缺乏與信息相關的兩種能力特質仍要被歸入“信息文盲”的行列。這兩種能力分別為“衡量信息價值”以及“根據需求塑造信息”。筆者根據其如上描述構造“信息文盲”的概念圖，如圖2所示。

圖2中“信息文盲”被置于文化人（即具備識字或讀寫能力）的概念范疇內。在概念關系的表達上，由于處于普遍的信息環境之中，“信息文盲”也會有基于一般需求派生出的信息需求，說明這一路徑是真實存在的（實線箭頭）。然而，“信息文盲”與信息之間的聯系處于割裂狀態（虛線箭頭）。“衡量信息價值”以及“根據需求塑造信息”分別反映人們認識信息以及處理信息兩個層面的能力。就第一個層面來看，正如加拿大學者威廉·巴德克（William Badke）對澤考斯基的評論：他認為信息具有內在的價值，泄露信息會導致信息價值的降低，影響信息的質量[3]。個人只有認識到信息的價值，像懂得識字或讀寫能力的重要性那樣，才能真正地去接觸并利用各種信息滿足自身工作和生活需求。第二個層面則呼應了澤考斯基對“信息達人”的闡述，進一步強調了“塑造信息”的重要意義。在另一個與信息素養概念相關的陳述中（見表1中D），澤考斯基表示信息達人同時意味著有能力發現關于任何一個學科已知或可知的信息，而這正是一個人從“信息文盲”轉變為“信息達人”的關鍵。

3 澤考斯基信息素養概念的中文引介概況

信息素養概念提出后并沒有如預期的那樣立刻引起足夠的重視，而是在學界默默積蓄力量。圍繞這一概念的學術討論逐漸增多，使其內涵日趨豐富。20世紀90年代中期，我國學者金國慶發表《信息社會中信息素養教育概述》一文，首次將澤考斯基的信息素養概念引介到國內[4]。他系統梳理了信息素養概念在美國早期的發展演變過程，被認為是國內研究信息素養教育的先驅[5]。此后，澤考斯基的信息素養概念開始被我國學者頻頻引用。

21世紀初，隨著信息時代的不斷發展，信息素養逐漸發展成為一項全球實踐運動。澤考斯基的信息素養概念開始綻放令人炫目的思想之光。通過考察“1974年報告”在中文學術文獻中的引用情況，可以約略窺見其對當下我國信息素養研究的作用。筆者利用中國知網（CNKI）的“引文檢索”功能，以“被引作者 = Zurkowski”進行檢索（檢索時間為2024年4月27日），然后根據被引文獻題名篩查、去重和過濾后共獲得513篇中文學術論文，包含278篇學位論文和235篇期刊論文，年代分布如圖3所示。從圖3中可以看出，中國知網中引證文獻最早的出版時間為2006年（更早的引證關系可能未被數據庫標識）。在2017年之前，引證文獻數量每年上下波動，總體變化不大；2017年之后，引證文獻數量開始激增，尤其是學位論文的數量增長明顯，說明該報告已經成為我國信息素養研究領域的經典文獻。

2014年，在澤考斯基信息素養概念提出四十周年之際，美國All Good Literacies出版社出版了澤考斯基和杰夫·凱利合著的《信息素養到行動素養1號作品集：信息素養40年》[6]。該文集收錄了澤考斯基的“1974年報告”、信息素養實踐教學材料以及他在多個國家的主題演講內容。武漢大學的張曉娟研究團隊對其進行了譯介，分三期刊載在《圖書情報知識》期刊上，分別為《行動素養：信息時代民眾邁向成功的關鍵》[7]《信息素養的歷史與實踐之旅》[8]《信息服務環境：關系與重點》[9]。最后一篇文章正是譯介團隊根據文集中“1974年報告”的主要內容選譯而成。然而可能是由于譯介版本或其他問題，筆者未在譯文中發現澤考斯基關于信息素養概念的重要提法。

4 澤考斯基信息素養概念的中文引介問題

為了探究中文語境對澤考斯基信息素養概念的認知情況，筆者進一步考察了主要引證論文和相關學術著作（教材）的引介內容。采用目的抽樣方法，學位論文的限定方式為可獲取全文、題名含有“信息素養”或“信息素質”且被引頻次大于或等于10，共獲得35個樣本；期刊論文限定為CSSCI（Chinese Social Sciences Citation Index，中文社會科學引文索引）收錄，共獲得49個樣本。學術著作（教材）主要通過瀏覽“讀秀知識庫”中題名包含“信息素養”或“信息素質”的圖書相關章節的方法，確定含有對澤考斯基信息素養概念的介紹，共獲得23個樣本。

筆者將上述107個樣本文獻中的所有相關內容進行摘錄，并與表1的澤考斯基信息素養概念的關鍵論述進行一一比對。本文樣本數據來源采用匿名化處理，以編號代之，研究數據由筆者自存儲。經統計發現，澤考斯基關于信息素養概念的論述在樣本中的分布極不均衡：樣本集合主要引用了其關于“信息達人”的兩條論述，其中對B項陳述的引用（含B或含A和B）占支配地位（超過90%）。說明B項陳述代表了我國學者對澤考斯基信息素養概念的共同認知。此外，還有部分樣本內容未在“1974年報告”中找到原文出處。通過比較樣本對B項陳述的引用內容，筆者發現樣本文獻中有關澤考斯基信息素養概念的譯介或詮釋在核心要素和關鍵行為上有諸多不一致的地方，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4.1 過度簡化問題

部分樣本內容在引介時缺失了原文陳述的某些核心要素和關鍵行為（見表2）。表2中B1—B5項為文獻樣本中有關此問題的示例。從中可以看出，B1和B3項內容完全一致，且注明是原文引述（用雙引號標識），但實際上是糅合了表1的A項和B項內容，且缺失了A項陳述中的“信息資源”“工作”“應用”等重要概念，而將B項陳述中的“信息工具”“原始資料”等表述簡化為“相關信息”，大大稀釋了信息素養的概念內涵。B2項同樣注明是原文引述，仍舊是用“信息”替換了更為具體的“信息資源”“信息工具”等專門術語。B4表述是對原文的復述，前一半與表1的A項陳述基本一致，后半段與表1的B項陳述相關的內容則缺失了“原始資料”。B5注明有兩段原文引述，第一段是對表1的B項陳述的精簡，第二段是將表1的A項陳述的部分內容嫁接到B項陳述上的二次強調，但都無法與原文一一對應。需要指出的是，這些過度簡化的引述案例基本上都遺漏了澤考斯基信息素養概念中的“塑造”（mold）這一獨創的核心術語，不能不說是一大缺憾。

4.2 過度詮釋問題

有些樣本在引介澤考斯基信息素養概念時加入了很多不屬于其思想的內容。表3中B6—B10項的文獻樣本示例突出地反映了這一點。其中，B6項內容（注明為原文引述）中出現了“信息技術”這一概念，引述者用其對應圖1中B項陳述的“信息工具”，無疑是超出了澤考斯基的主張。B7項內容除了“信息技術”，還用“資源”這一更加廣泛的概念代替圖1中的“信息”“信息資源”等，也是對相關概念的范圍進行了擴大。B8項注明是原文引述，內容中卻出現了“新媒體”這一極富現代特色的術語概念。澤考斯基提出信息素養概念的20世紀70年代，電腦尚且沒有大規模普及，更遑論“新媒體”了。可以預見，這些譯介術語的不當使用將會給后繼學者理解澤考斯基的思想帶來極大困難。B9項內容（注明為原文引述）中出現了“尋找”“評價”。B10項內容出現了“確定”“檢索”“評估”“組織”“處理”等概念術語。雖然澤考斯基的信息素養概念已經暗含了其中部分意思，如“衡量”“發現”等，但還沒有將信息素養所涉能力分解到這么詳細的地步。對信息能力的分解工作要等到美國大學與研究圖書館學會（Association of College amp; Research Libraries， ACRL）于2000年發布的《高等教育信息素養標準》才告實現[10]。

4.3 對應關系偏差

該類問題主要是對“信息源”“信息資源”“原始資料”等概念的混用造成的（見表4）。從表4可以看出，我國學者在對原文陳述的“primary source”進行翻譯時將其拆分為了兩個部分：即將“primary”譯為“主要”，“source”譯為“信息源”或其他。信息源是信息的來源，而信息資源是“經過人類篩選、組織、加工，并可以存取和能夠滿足人類需求的各種有用的信息的集合”[11]，二者并不等同。將“primary source”譯為“主要”信息源或信息資源會造成上下文意義表達的矛盾。如表4中B11—B14項示例中，前文是“大量”或“多種”信息工具，后文中“主要”的信息源或信息資源就與之不相匹配，為解決問題而服務也并非掌握“主要的”信息源或信息資源就可以，更恰當的應該是“相關的”信息源或信息資源。學術用語使用的任意性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概念含義的準確表達，不利于學術交流和政策標準的貫徹實施[12]。

關于“primary source”的中文譯介，臺灣學者李德竹教授編著的《圖書館學暨資訊科學詞匯（第二版）》（1997）譯為“第一手資料，原始資料”[13]，術語在線（termonline.cn）收錄的大陸地區《圖書館·情報與文獻學名詞》（2019）譯為“直接情報源”[14]。鑒于在中文語境中，“資訊”“信息”“情報”等常常因地區和學科差異交替使用的情況容易造成術語的不穩定，為方便交流，筆者建議統一采用“原始資料”的譯法。在圖書情報學科中，原始資料與原始信息源基本對應（如表4中B15）。ACRL發布的《高等教育信息素養標準》[10]以及《高等教育信息素養框架》[15]都有特別提及掌握原始資料對于信息素養的重要性。2018年，該學會還聯合美國檔案學會發布了《原始資料素養指南》，進一步明確了原始資料與信息素養之間的密切關系[16]。

5 澤考斯基信息素養概念及其教育思想的銜接

澤考斯基提出的信息素養概念是其信息素養教育思想的起點和主體內容。“信息素養”豐富了“素養”本身的內涵，為這一具有印本時代深刻“讀寫”烙印的概念打開了新境界。由此，傳統素養概念開始不只局限于識字和閱讀，而是發展為一種更加廣泛的“智識素養”[17]。“信息素養”促生的素養概念自身的轉變為接下來的眾多素養類型，如計算機素養、數字素養、媒體素養、數據素養等開辟了道路，為迎接信息時代和數字時代的到來奠定了基礎。

除了如前文所述的信息素養概念內涵和結構，澤考斯基的信息素養教育思想還包含信息素養與國家、社會之間關系方面的內容。在“1974年報告”中，澤考斯基呼吁在美國社會范圍內實現整體或普遍的信息素養（total/universal information literacy）。這一觀點蘊含了“全民信息素養教育”的理念，為當下建設全民信息素養和數字素養社會提供了思想源泉[18]。然而，這一思想較少被納入中文文獻的信息素養話語體系，尚未引起我國學者的足夠重視。

此外，澤考斯基在上述文本的開篇即用一句形象的格言表達了信息素養和個人之間的關系——“正如美在觀者眼中，信息也在使用者心中”。對于美的事物，需要一雙發現美的眼睛，而對于信息而言，則需要會利用的心智。不同的人完全可能因信息素養的差異而在不同層面和程度上利用信息。從信息達人和信息文盲的概念圖可以看出，具備信息素養的人能夠和信息（資源）之間建立強力的連接，而缺乏信息素養則容易對信息的價值視而不見。基于此，澤考斯基特別強調信息素養的實踐屬性。在提出信息素養的原初概念后，他不僅將信息素養概念拓展為“行動素養”，還躬身實踐，推進成立“行動素養聯盟”，呼吁未來的信息素養運動要注重信息素養能力在家庭、辦公室、學校、工廠和政府中的運用[7]。這一認知彰顯了情境化、實踐性的信息素養教育思想，為實現全民信息素養教育提供了可行的路徑。2013年，被稱為“信息素養先生”的澤考斯基受邀參加首屆歐洲信息素養大會（European Conference on Information Literacy， ECIL）并做主旨發言，他的報告題目為《實現普遍的信息素養：經濟和社會的組成部分》，較為完整地闡明了其全民信息素養教育思想以及為實踐這一思想所付出的努力[19]。

6 結語

從澤考斯基提出信息素養概念到現在，社會生活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他的思想仍具有重要的時代意義和現實價值。首先，他是國內外公認的使用“信息素養”術語的第一人，對信息素養概念的闡釋成為該領域的奠基性思想之一。其次，他對普遍信息素養社會的描述已含有全民信息素養教育的理念，為培育數字時代的信息達人提供了理論依據。然而，由于譯介過程中術語的不當使用，我國學者在把握其思想內涵方面存在一定的偏誤。筆者采用概念圖法對原始文本進行要素分析，以形象化地呈現澤考斯基信息素養概念的豐富內涵。通過對國內譯介文本內容的比較分析，揭示了其在中文語境中交流傳播的一些問題。隨著信息素養研究與實踐向數字素養和技能轉化，關于信息素養概念發展脈絡的描述以及數字素養多種概念內涵的整合，是需要進一步探討的研究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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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耿紀昌，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副研究館員，研究方向為信息素養、數字素養及其培訓。

收稿日期：2024-07-26編校：李萍 王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