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周刊中關于“蛋”的討論及其時代特征

【摘要】《民俗》周刊是我國民俗學發展過程中重要的學術實踐陣地，其中刊載了多篇文章討論“蛋”在婚禮、誕生禮、節日以及禳災儀式等民俗實踐中的應用。在《民俗》周刊上展開對“蛋”的討論，蘊含著早期民俗學者對學科定位的思考，對民族文化的討論，對社會現實與日常生活的關注，對救亡圖存的探索，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

【關鍵詞】《民俗》周刊；蛋；時代特征

【中圖分類號】G239"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5-006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5.019

基金項目：廣西研究生教育創新計劃項目“中華民族共同體視域下南嶺走廊山歌的非遺教育研究”（項目編號：YCSW2024198）。

中山大學《民俗》周刊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我國現代民俗學發展過程中非常重要的學術活動與實踐陣地，中山大學民俗學會活動及《民俗》周刊的出版，“開啟了中國現代民俗學研究的繁榮之路”。

顧頡剛先生親擬《民俗》周刊發刊辭，特別說明“我們要站在民眾的立場上來認識民眾”，《民俗》周刊在注重通過社會調查搜集來的民間文藝作品的同時，也留意對作品或社會現象的理論分析，加強對民俗學理論的探討。《民俗》周刊中記錄了豐富的民間故事、民間傳說、民間歌謠、民間謎語、民間諺語、民間軼事趣聞、民間風俗信仰以及學術理論研究。

20世紀80年代后，隨著文化研究的發展，學術界對《民俗》周刊的歷史意義和地位展開了豐富的討論。趙沛認為《民俗》周刊是我國民俗學發展史上承前啟后的重要時期，已經從初步的資料搜集整理轉向重視對這些資料的研究。方曙總結了《民俗》周刊的刊行過程，討論了其在民俗學的推進和普及中的重要作用。董德英認為，《民俗》周刊承繼了《歌謠》周刊的民眾情懷，在艱難的社會環境下，促進了學科的發展和專業人才的培養，開啟了我國現代民俗學發展的新征程。此外，在“《民俗》周刊創刊90周年紀念”學術研討會上，蕭放、彭玉平等學者回顧了《民俗》周刊的歷史價值和意義。

一、《民俗》周刊中關于“蛋”的討論

在傳統的中國社會，男子主外，女子主內，女子主家庭交際。在他們看來，蛋是無上的珍重的禮物，遇到生子、結婚等社會交際活動，或是除夕、端午等重要節日，往往多“饋以雞蛋”，可以說“凡有吉事時，幾乎沒有不用著的”，吉祥事上所贈送的蛋，要在殼上貼零星的小紅紙塊，以示吉祥。此外，進行禳鬼、退土等禳災儀式以及喪禮上，也同樣會用到蛋。民俗學者們將目光放在了民俗活動中的蛋上，在《民俗》周刊上發表了5篇文章①，專門討論蛋在民俗活動中的使用，此外，《民俗》周刊中還有18篇文章②，對蛋在民俗活動中的運用進行了論述。

（一）誕生禮

蛋在誕生禮中的應用最為豐富，無論是懷孕時還是生子后，蛋都是儀式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在潮州，女兒懷孕幾個月，媽媽帶著十二枚雞蛋去給女兒吃，到臨產月，再送一回，這是“催生”，意為“催促其平安生下來”。生子后的十二天便開始送雞蛋，生子之家煮甜的“生子湯圓”作為回禮。

富陽地區，婦女臨產的一個月，母家及親戚需端著由白鲞、核桃、紅糖、雞蛋、掛面等五色制成的羹給產婦吃。

東莞地區，小孩出生之前，要請男巫用十二枚鴨蛋解六甲以便催生。出生后，還要用有鴨蛋的菜祀神，稱為“落地段”。

在翁源，拿雞蛋去探問生子女后未出月之家，主家大約留一兩個。嬰兒出生三天后“洗三朝”，用蔥子、姜苗水洗身，用熟雞蛋在嬰孩頭上摩滾后散給同屋住的孩子吃，叫作“贊王春”（俗稱“蛋”為“春”）。

潮州地區，孩子出生十二日要剃頭，在下剃刀之前，要用一枚雞蛋在頭發上轉幾轉，然后再用剃刀將嬰兒的頭發剃光。這枚雞蛋是屬于孩子的，但是由于新生兒不適合吃雞蛋，因此由母親代為食用。也有些地方新生兒滿月才剃頭，除了煮給新生兒剃頭的蛋外，還要另煮蛋切成一片一片的，拌上紅糖送給鄰舍。

（二）婚禮

從訂婚到婚禮中再到回娘家，蛋都扮演著不可缺少的角色。

東莞地區訂婚或聘禮時，會用到一百或兩百枚鴨蛋，在其中十個或者二十個上畫人物花卉等。女家送男家的禮物也少不了鴨蛋。

在富陽，訂婚前后，男女雙方的幾次禮物往來中，女方給男方的回禮要包含喜果、紅雞蛋等物；迎娶時，新娘在未著紅裙之前，要拿十二枚雞蛋，從穿在身上的褲腰里放下去，從褲腳里拿出來。

翁源地區新婚時，新娘房里的花燭臺上擺著兩個蛋，將近洞房時，分與新娘新郎吃。新婚拜完花燭，由多子孫的好命婆拿兩碗各裝著兩個熟雞蛋的“春酒”分給新娘新郎吃，新娘不好意思吃蛋，便由新郎吃完四顆雞蛋。在招待新婿時，每天早上要端碗春酒、雞春面給新婿。

（三）節日

或是饋贈親友，或是自己食用，蛋都是節日中不可缺少的元素，而其中又以春節和端午節最為突出。

潮州人家在除夕時，會為家中未結婚的孩子們，一人煮一顆雞蛋，相互比較大小好壞。海豊的舊歷新年中，要把三枚雞蛋和蒸好的年糕一起作為禮物送給鄰里親友，叫作“送年”。

東莞的新年，會為剛出生的嬰兒舉行“開燈”儀式，儀式中外婆送外孫的禮物、祀神的祀品、宴客的菜中都要用到鴨蛋。在東莞，除夕的時候，小孩子們把香插在鴨蛋上唱著“賣懶仔，賣懶兒，賣□廣西王大姨”到門外，丟掉香，吃了蛋，來年便不懶了。

端午節用到的，往往是染紅的蛋。翁源地區，家家戶戶都要在端午節買洋紅染雞蛋，染紅的雞蛋，是走訪親友時饋贈親友的禮物，饋贈和收受的數量大概都是“九”“二”。此外，還要用一碗染紅的雞蛋或是鴨蛋去奉神。出嫁的婦女，要在端午節帶著紅咸鴨蛋回娘家。

（四）禳災儀式

蛋是禳災儀式中常用的物象，通過用雞蛋震懾邪祟來達到禳災的目的。

潮州人認為，人生病“為土神所犯，遂以致病”，禳災的方法即為“退土”。其方法為在雞蛋上繪青、紅、黑、紫等顏色，或者纏繞五色的線，并向特定方位祭拜。

此外，在喪禮、生日、開書、出花園等民俗活動中，蛋也是不可缺少的存在。同時，蛋還具有藥用價值和驗毒功能，在民俗活動中的運用十分豐富。

二、在《民俗》周刊中討論“蛋”的時代特征

《民俗》周刊的刊發歷程，承載著民俗學者們對學科建設的思考，以及對時代的關注。民俗學者們在探索民俗學學科的建設之路時，試圖通過對民間文化的書寫，喚醒國人，是民族復興道路上救亡圖存的勇敢實踐。

（一）學科建設的思考

《民俗》周刊在不斷摸索中推動了我國早期民俗學的發展，形成了民俗學學科的雛形，揭開了中國民俗學史新的一頁。陳啟新認為，“中大民俗學會”的創立以及《民俗》周刊的面世，是我國民俗學成為一門具有特定研究對象、范圍和方法的獨立學科的標志。《民俗》周刊中對蛋的討論，是對民俗學學科建設的積極探索，民俗學者們從學術興趣出發，自覺或不自覺地關注了作為民俗實踐主體的民眾和承載了民俗活動的日常生活。

《民俗》周刊在學科建設中的實踐，已經開始認識到了作為民俗主體的民眾的重要性，充分肯定了民眾作為創作主體的地位。《民俗》周刊中對蛋的書寫，足以見得民俗學者們已經開始逐步認識到了民眾的主體性作用。在以蛋為中心開展的民俗實踐中，民眾不僅是民俗實踐的主體，也是創造民俗文化內涵的主體，在民俗實踐的過程中，賦予民俗實踐豐富的文化內涵。《民俗》周刊在收集民俗活動時，已經不自覺地將目光轉向人民群眾，轉向了既是民俗實踐主體又是民俗創造主體的人民群眾，充分肯定了民眾承載優秀傳統文化的主體作用。

《民俗》周刊不僅僅是對民俗活動進行記錄，也蘊含著人們對日常生活的思考。我國歷來崇尚高雅的士大夫文化，而忽略了普通民眾的文化。“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前，民眾對自身的文化持有非肯定的態度，人民群眾往往羞于展示自己的文化，甚至認為自己的生活永遠都無法和“文化”這個詞產生交集。但當人們驚奇地發現，蛋這種日常生活中常見的物象都能通過文字書寫出來，能夠登上報刊時，大大激發了民眾收集民俗活動的興趣，也在一定程度上不斷轉變民眾對民間文化的看法。民俗學者們基于自身的學術興趣，將目光轉向日常生活，在民眾的日常生活中挖掘民俗活動，他們不僅注意到了民眾習以為常的民俗事象，還在研究這些民俗事象的基礎上賦予其社會意義，激發民眾對日常生活的關注。

“我們都不是什么民俗學的專家，我們只是以愛好者的資格，來從事這刻不容緩而又重大非常的工作”，我國早期的民俗學者們懷著對民俗學學科建設的極大熱情，不斷在實踐中探索民俗學的學科建設之路，形成了民俗學學科的雛形。

（二）救亡圖存的實踐

20世紀二三十年代，既是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艱難時期，也是民族文化生死存亡的艱難時期，在西方文化和封建文化的雙重壓迫下，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化艱難生存。《民俗》周刊艱難的辦刊歷程，也正是民族復興道路上救亡圖存的勇敢實踐。在《民俗》周刊中對“蛋”文化展開豐富的討論，蘊含著民俗學者們對時代的關注和思考，他們通過對“蛋”文化為代表的民間文化的書寫，喚醒國人，抵御來自西方文化和封建文化的沖擊。

《民俗》周刊的辦刊過程，極大地受到了政治因素的影響。1926年前后，北方地區在軍閥的統治下愈發反動，而南方各地的農民運動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一大批曾經在北方地區研究歌謠和風俗的專家學者們，從1926年開始相繼南下，輾轉在廣州、廈門等地，最后多留在中山大學從事語言、歷史、民俗的研究和教學工作，于是《民俗》周刊應時而生。自創刊起，《民俗》周刊的編輯工作大多由鐘敬文承擔，但在1928年秋，鐘敬文受國民黨右翼勢力干擾被迫離開中山大學。由顧頡剛擔任編輯出版了第25-26期合刊，容肇祖主編了第27至95期。1930年，容肇祖也離開中山大學，由劉萬章擔任第96至110期的編輯，第110期出版完成后被迫停刊。1933年容肇祖回到中山大學繼續擔任第111至123期編輯。在1933年6月16日，補完第100期紀念號后，“這份中國現代學術史上頗具影響的民俗學專業期刊，終于在第123期畫上了一個凄愴的句號”。在政治因素和社會環境的影響下，《民俗》周刊的辦刊歷程坎坷周折。

在如此艱難的社會環境中，《民俗》周刊堅定地舉起反對封建文化的旗幟，試圖通過民眾身邊熟悉的事物，喚醒民族覺醒的意識。站在民眾的立場上，認識民眾，也站在民眾的立場上，喚醒民眾。通過民眾的生活，來認知整個社會，把“幾千年來埋沒著的民眾藝術、民眾信仰、民眾習慣，一層層挖出來”。我國擁有悠久的以“蛋”為中心的風俗，蛋是民眾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那些物質生活匱乏的年代，蛋是無比珍貴的禮物，即使是在現在的河北地區，在新生兒誕生十二天“瞧”和“滿月酒”的民俗實踐中，蛋依然是大多數人選擇送出的禮物。在《民俗》周刊中對蛋進行討論，是民俗學者們對民眾日常生活的關注，他們希望從民眾的生活出發，打破“以圣賢為中心”的歷史，建設屬于民眾的歷史和文化。

面對西方文化的侵蝕，《民俗》周刊堅定忠于原生態文化的田野調查，忠實地記錄民間文化，在民間文化中堅定傳統文化自信。新文化運動推動了白話文的興起，白話文的興起呼應著作為民間文化主體的民眾的需求，《民俗》周刊也得以忠于民間文化的記錄，盡量保存本色。《民俗》周刊對蛋的討論，正是對我國民間文化的關注。贈禮和回禮時蛋的數量；婚禮中把蛋從褲腰里放下去，再從褲腳里拿出來的儀式細節；蛋在不同民俗實踐中所蘊含的民俗內涵等。都是在深入田野調查的基礎上，對民間文化的忠實還原，生動活潑地展現了民間文化的魅力，也在一定程度上轉變了民眾對民間文化根深蒂固的看法。

《民俗》周刊關注民眾習以為常的民俗事象，通過對民間文化的書寫，弘揚和普及了民間文化，對西方文化和封建文化產生了沖擊，在一定程度上喚醒了國人民族覺醒的信心和決心，是民族復興道路上救亡圖存的勇敢實踐。

注釋：

①《雞蛋的偉大》《再談雞蛋》《翁源的婦女與雞蛋》《我卻要說鴨蛋》和《我卻要雞蛋鴨蛋一同說》。

②《靈魂的普泛存在》《翁源生產風俗》《蠱》《永春民歌》《我也談談舊歷新年》《東莞舊歷年例》《漳州新年的風俗》《關于婦女久不妊娠的禳神延巫》《談鬼》《翁源的端陽節》《淮安動物觀》《富陽的婚俗》《富陽的喪俗》《富陽的生產習俗》《談談富陽的“接煞”和“做七”》《東莞生產風俗談》《重慶的道士與壇門》和《禳鬼與喊驚》。

參考文獻：

[1]鐘敬文.鐘敬文文集（民俗學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2]陳啟新.“中大民俗學會”在中國民俗學發展中的歷史作用[J].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3，（04）.

[3]趙沛.《民俗》周刊與中國20世紀早期民俗研究[J].學術界，2005，（02）.

[4]方曙.《民俗》周刊與中國現代民俗學運動[J].安徽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6，（05）.

[5]劉曉春，劉夢穎.民俗學如何重申“民眾的立場”？——“‘《民俗》周刊創刊九十周年紀念’學術研討會”綜述[J].文化遺產，2019，（01）.

[6]董德英.中山大學《民俗》周刊與早期民俗學發展[J].民俗研究，2021，（02）.

作者簡介：

張趙，男，漢族，河北邯鄲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間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