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慶齡與印度援華醫療隊逸事

1937年7月7日，侵華日軍悍然發動盧溝橋事變，中國的全民族抗戰就此拉開序幕。1938年9月，一支印度醫療隊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先后在陜西、山西與河北等地的八路軍中救死扶傷，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作出了獨特的貢獻。宋慶齡對印度援華醫療隊的人道主義行為給予了高度贊賞和支持，并促成醫療隊前往八路軍中工作。抗戰期間，宋慶齡一直關心關注印度醫療隊的工作和生活，并積極向國際社會宣傳醫療隊的事跡。同時，她也抓住醫療隊來華的契機，加強與尼赫魯的書信聯系，進一步爭取來自印度方面的援助。

積極促成延安之行

全民族抗戰爆發后，中國人民殊死抵抗日本侵略者的大無畏精神和抗戰到底的決心獲得了全世界眾多正義人士的支持。1937年9月14日，印度國大黨主席尼赫魯就中國局勢向新聞界發表聲明，指出：“我們必須組織抗議活動，時刻注視事態的發展。為此，我建議將1937年9月26日星期日定為‘中國日’，以譴責日本對中國的侵略，向中國人民表示我們充分的同情。”在尼赫魯的號召下，印度各地紛紛響應，人們走上街頭示威游行，并發起捐款支援中國人民抗日。11月26日，朱德致信尼赫魯，向他表示感謝，并請求醫療人員、物資等方面的援助。尼赫魯隨即再次號召全體國民，于1938年1月9日舉行第二次“中國日”活動，并提議組建一支醫療隊前往中國，為勇猛反擊日本侵略者的中國軍民提供醫療援助。大約一個月后，國大黨第五十二次大會通過這項決議，正式決定向中國派遣醫療隊。

這支印度援華醫療隊由5名醫生組成，分別是：愛德爾、卓克爾、柯棣尼斯、巴蘇和木克吉。來到中國后，醫生們各取了一個中文名。他們都將名字的最后一個字變為“華”，表達援助中國抗戰的決心，成為了：愛德華、卓克華、柯棣華、巴蘇華和木克華。

1938年9月1日，醫療隊成員乘船從印度出發，17日到達廣州。當天，宋慶齡親自前往碼頭迎接，用英文對他們的到來表示感謝和歡迎。與宋慶齡的初見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巴蘇華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孫逸仙夫人身穿黑色綢衣，顯得十分優雅，她用地道的英語十分熱烈地歡迎我們。”柯棣華則在次日的家信中形容宋慶齡“衣著樸素，絲毫沒有中華民國國父夫人的架子”。

醫療隊成員到達廣州的第二天是九一八事變的7周年紀念日。這天，廣州市民不畏日本軍機的轟炸，舉行了聲勢浩大的火炬示威游行，宋慶齡也參與其中。他們外出時遇到了浩浩蕩蕩的游行隊伍，看到“率領隊伍的是孫夫人和其他民族領袖”，這樣的場景讓他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中國人民誓死抗戰的決心，人群中宋慶齡的身影更是讓他們倍感振奮，更加急切盼望投入到抗擊日本帝國主義的斗爭中。

9月21日，廣州市長為印度援華醫療隊舉辦了盛大的宴會，宋慶齡也應邀參加。巴蘇華是一名印度共產黨員，他坐在宋慶齡身旁，低聲向她轉達了印度共產黨的問候，并就去華北八路軍中工作的事征詢她的意見。宋慶齡對這一想法表示支持，告訴他們將在漢口見到史沫特萊。屆時，史沫特萊會幫助醫療隊成員與周恩來見面，他們可以直接向周恩來提出請求。宴會正式開始后，宋慶齡細心地發現醫生們還不習慣使用筷子，便直接伸手去拿桌上的炸雞，并對他們說：“上帝給了我們手指，就是為了拿飯菜的。”醫生們十分感激，照著宋慶齡的樣子吃了起來。

9月23日，醫療隊離開廣州，于29日晚抵達漢口。由于比原計劃晚到幾個小時，此時漢口碼頭的歡迎人員都已離開，只有2個人還在焦急地等待，其中就包括宋慶齡向他們介紹的史沫特萊。熱情的史沫特萊向他們講述了許多自己在八路軍中的見聞，還帶領他們參觀了新華日報社。醫療隊成員在漢口受到葉劍英、董必武等中國共產黨領導人的熱烈歡迎，還見到了周恩來。周恩來熱情地與他們交談，對他們希望去八路軍中工作的想法感到高興，但他從鞏固統一戰線的大局考慮，還是建議醫療隊先在國統區工作一段時間。

接下來的幾個月，醫療隊先后在漢口、宜昌、重慶等地的醫院中工作。他們耳聞目睹了國民黨種種消極抗戰的行為，不禁回想起在漢口遇到的斗志昂揚的共產黨人，渴望去往八路軍中工作的心情愈加強烈。他們不愿在遠離戰場的城市享受悠閑，即使遭到國民黨方面的百般阻撓，醫生們也從未放棄尋求去往八路軍中的機會。經過多方努力，國民黨政府最終在1938年12月同意放行醫療隊前往延安。

受周恩來委托，印度援華醫療隊在新西蘭友人路易·艾黎的陪同下從重慶出發前往延安。醫生們一改在國統區的悲觀情緒，心情變得輕快而激動，就如同柯棣華在寫給弟弟的信中所說：“將去延安使我感到非常高興，因為那兒正是炮火連天戰斗最激烈的地方，會有許多工作要我們去做。”

大力宣傳醫療隊事跡

1939年2月12日，醫療隊成員經過長途跋涉，終于抵達了向往已久的革命圣地延安。按照八路軍衛生部的統一安排，愛德華、柯棣華、巴蘇華被分配到拐峁八路軍軍醫院工作，卓克華和木克華則在衛生學校培訓醫護人員。五位醫生在八路軍中忘我地工作，他們的熱情與勤奮讓延安軍民深受感動，正如毛澤東1939年5月24日致尼赫魯信中所說：“印度醫療隊已經在此開始工作，并受到八路軍全體指戰員非常熱烈的歡迎。他們與我們同甘共苦的精神，給所有同他們接觸過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39年9月，醫療隊為期一年的服務到期，但愛德華、巴蘇華和柯棣華3人卻選擇繼續留在中國，并且多次提出去前線工作的要求。由于戰斗的復雜局勢，3名醫生直到11月才得以奔赴華北前線。宋慶齡對他們留在中國的決定非常贊許，在12月16日致尼赫魯的信中寫道：“我很高興地了解到你們已作出決定：你們醫療隊的工作將繼續在西北地區進行下去。這個地區嚴重缺乏合格的醫務人員和醫療用品，所以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這個醫療隊的非常良好的服務。”

經過一個多月的長途跋涉，愛德華、巴蘇華和柯棣華3人終于在1939年12月21日到達山西武鄉王家峪八路軍總部。朱德總司令對他們的到來表示感謝和歡迎，并與他們進行了深入的交談，討論了游擊戰在民族解放戰爭中的作用等話題。他們對八路軍的游擊戰術很感興趣，因為這對于印度對英國殖民主義的斗爭很有借鑒意義。司令部為他們擬定了8個月的活動計劃，頭兩個月用來全面了解八路軍所進行的各種政治活動、八路軍的戰術和組織方法，然后再到不同的抗日根據地去從事醫療工作。

兩個月后，年過半百的愛德華由于艱苦的生活環境和連續的行軍患病，不得不返回印度治療。巴蘇華和柯棣華則提出要跟隨作戰部隊行動，和戰士們一起生活、學習、戰斗。1940年8月17日，柯棣華和巴蘇華到達河北唐縣葛公村，隨后開始在晉察冀軍區白求恩衛生學校及其附屬的白求恩國際和平醫院工作。百團大戰期間，他們主動要求到前線搶救傷員，冒著生命危險在緊鄰火線的地方救死扶傷。柯棣華雖患絳蟲病，但仍堅持在前線工作了13天。兩位印度醫生廢寢忘食的精神以及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氣，使八路軍官兵大受鼓舞。

1940年10月，巴蘇華返回延安，在那里得知印度國大黨來電通知他們回國的消息。但兩名醫生都想繼續留在中國，不打算近期返印。于是，巴蘇華向毛澤東匯報了他與柯棣華的共同決定：留下來同八路軍一起工作，并愿和中國人民一起勇敢地面對將要到來的艱苦歲月。

此后，巴蘇華和柯棣華分別在延安和河北兩地的醫療機構中工作，并在各自的崗位上發光發熱，為抗日根據地醫療事業的發展作出了獨特的貢獻。巴蘇華在延安不但熱情地投入醫療事務，還與幾位來自日本、朝鮮、印度尼西亞等國家的朋友一起組織了東方民族反法西斯同盟。1941年秋天，他作為反法西斯同盟的代表，被選入了邊區參議會。柯棣華則被晉察冀軍區任命為白求恩國際和平醫院的院長，并在1942年7月7日正式加入中國共產黨。

宋慶齡一直很關心關注印度醫療隊在八路軍中的工作情況。她所領導的保衛中國同盟（以下簡稱保盟）也多次在其出版物上刊登印度援華醫療隊的照片和相關文章，宣傳醫療隊的事跡。1940年6月15日的《保衛中國同盟通訊》中，第一篇文章便是愛德華提供的一份關于醫療隊工作和經歷的報告。第二篇文章題為《愛德華大夫和國際和平醫院計劃》，文中介紹了拐峁八路軍軍醫院的現狀，以及醫院對X光機、繃帶、敷料等物資的需求。文章雖然不是由愛德華直接撰寫，但這些寶貴的第一手資料均是來自他與保盟工作人員的交談，文章的結尾寫道：“他（指愛德華）最后要求我們把工作繼續下去，進一步爭取獲得更多的醫療物資。因而，保衛中國同盟要求所有為中國而工作的人士，把國際和平醫院的計劃繼續下去。”

就在兩位醫生日漸深入地扎根在八路軍中的日子里，一則不幸的消息從晉察冀軍區傳來：柯棣華因為長期超負荷地工作，于1942年12月9日病逝。宋慶齡對柯棣華的猝然離世十分惋惜，在致柯棣華家屬的慰問信中表達了深切的悲痛和悼念：“他把自己完全獻給了他所信仰的事業。他做了大量好事，他是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和死去的。不僅貴國人民和我國人民緬懷他，爭取人類自由和進步的杰出戰士們都緬懷他。未來將賦予他比今天更高的榮譽，因為他正是為未來而戰斗的。”

1943年8月，已經在華近5年的巴蘇華啟程返回印度，途中經過重慶時受邀拜訪宋慶齡。宋慶齡親切地向他詢問在延安和解放區的工作情況，了解那里的醫療衛生情況和經濟形勢。巴蘇華詳細介紹了保盟支持項目的進展情況，并帶來了柯棣華寫的文章。宋慶齡托巴蘇華帶一封信給印度人民，向他們“為自由而戰，保衛祖國，反對法西斯侵略”的英勇行為致敬，呼吁團結一切力量打倒法西斯主義。

努力爭取更多援助

1939年9月，歐洲戰爭爆發，國際局勢變得更為復雜。宋慶齡不斷強調西歐和遠東的反法西斯斗爭是密不可分的，她呼吁，對前者的注意不要造成對后者的忽視。然而，由于歐洲各國自身面臨著戰爭壓力，保盟所能從那里獲得的援助變得十分有限，宋慶齡便開始尋求從其他地區籌集款項與物資的可能性。

宋慶齡之所以重視爭取印度方面的支持與幫助，一方面得益于她和印度總理尼赫魯的私交。早在1927年宋慶齡便與尼赫魯相識，兩位具有國際眼光的政治家給彼此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尼赫魯還曾邀請宋慶齡參加國大黨1928年的年會。印度援華醫療隊到達中國后，他們的通信變得較為頻繁。宋慶齡面對復雜的國際局勢，以印度醫療隊來華為契機，與早年結識的尼赫魯互通書信，以朋友的口吻使其保持對中國抗戰和保盟工作情況的了解，從而爭取印度方面的支援與合作，這正是宋慶齡高超國際交往能力的體現。另一方面是考慮到印度所處的重要地理位置。印度與中國西南接壤，滇緬公路開通后，更成為運送抗戰救濟物資的戰略要地。宋慶齡曾于1939年9月15日致尼赫魯的信中提出在印度成立保盟分支機構的建議，并告知由于眼下復雜的形勢，保盟有可能遷移到昆明或桂林。對于宋慶齡所說的“復雜的形勢”，是指隨著戰事的發展，日本有可能控制香港。而通過重開的滇緬公路，可實現從昆明到仰光的陸上交通。果然，1941年12月，香港淪陷前夕，宋慶齡在保盟工作人員的勸說下離港赴渝，她當時甚至考慮過日后在印度重建保盟。由此足以看出宋慶齡對當時印度所處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具有深刻認知，并且對保盟與印度方面的合作充滿信心。

1939年，宋慶齡抓住木克華因病返回印度治療，途徑香港的時機，向他了解了醫療隊近期的工作及醫療救濟相關情況，還委托他帶一封信給尼赫魯。宋慶齡在信中寫道：“我和木克華大夫長談過一次，談關于醫療救濟工作和貴國能如何幫助我們的問題，因為多數我們從歐洲獲得的供應現在得不到了。我相信他將向你報告我們的全部談話內容以及我建議在印度成立保衛中國同盟分支機構問題。”

盡管尼赫魯在復信中表示，當前印度尚沒有條件更多地幫助中國，但宋慶齡仍在日后的通信中繼續向他介紹保盟開展的醫療工作情況，以爭取援助與合作的可能性。她不僅表示對醫療隊繼續留在中國的決定感到高興，還表達了希望木克華早日回到中國的心情，請尼赫魯轉達木克華她住址變更的消息。另外，宋慶齡還提道：“我希望很快能有機會給你捎去一封信，把有關我們醫療工作的情況向你比較詳細地談一談。”

12月25日，宋慶齡收到了尼赫魯的回信。他在信中告訴宋慶齡，雖然英國對于印度醫療援華也在加緊干預，但木克華大夫仍準備去中國，“循新開的滇緬公路，經由臘戍……攜帶了一批醫藥供應品。”但一個多月后，尼赫魯再次來信，告知木克華因到達仰光時護照被當地英國當局收掉，無法按計劃回到中國，只能返回加爾各答。他攜帶的醫藥供應品，已經交給仰光的中國領事。

隨著抗戰的深入，宋慶齡持續不遺余力地運用自己在國際上的影響力，為中國抗戰爭取更多道義上的支持。1941年，宋慶齡邀請尼赫魯與醫療隊隊長愛德華擔任保衛中國同盟名譽會員，尼赫魯在1941年10月1日致信宋慶齡，表示代表愛德華和他本人“接受（保盟）名譽會員的職位，作為印度同中國人民在他們爭取自由的斗爭中團結一致的象征”。

全面抗戰期間，宋慶齡爭取、促成印度醫療隊來華援助，既是全民族抗戰時期她帶領保衛中國同盟廣泛爭取國際援助的見證，也是她長期為中外友好交往與合作所做努力的縮影。新中國成立后，宋慶齡仍然努力促進中印兩國之間的友好關系，也終于實現了前往印度訪問的心愿。盡管印度援華醫療隊來到中國支援抗戰的日子已經過去許久，但她始終難以忘懷。直到晚年，她仍然能夠清晰地回憶起當年在廣州歡迎5名印度醫生的場景。

（作者系中華人民共和國名譽主席宋慶齡陵園管理處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