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端(1376—1434),河南澠池人,字正夫,號月川,明代著名的理學家、教育家與廉吏。因其一生清廉持正,又潛心于性理之說,人稱“廉靜先生”,謚號靜修。曹端于永樂七年(1409年)始任霍州學正,直至宣德九年(1434年)卒于任上,始終躬行踐履儒家思想,孜孜育人,敦本善俗,世人謂其“著述皆可羽翼六經(jīng),裨益治道,矻矻然排斥異端終始不回,令學者率由正路,此其功為尤懋焉”。薛瑄亦贊曰:“質(zhì)純氣清,理明心定,篤信好古,距邪閑正,有德有言,以淑后人,美哉君子,光輝日新。”
曹端自幼天資穎異,行止端方,史書記載他“自幼不妄言動,年十七,遍讀五經(jīng)”。他專門設了一間書房,陳列經(jīng)史典籍,并題聯(lián):“勤勤勤勤,不勤難為人上人;苦苦苦苦,不苦如何通今古。”其父題匾曰“勤苦齋”。
他篤信好學,力行不倦,《曹月川集》記載:“先生讀書,自朝至夕,手不停披,自暮達旦,心無外慕。冬不爐,夏不扇,不飲酒,不啜茶,蓋其性然也。”“諸儒文集,無不徧觀盡識。”長期的伏案苦讀,腳下的磚都被磨出兩個腳印。

遍覽群書后,曹端對理學產(chǎn)生了很大的興趣,便從程朱溯源至周敦頤,深入鉆研理學,并進一步繼承與發(fā)展。他取法周敦頤《拙賦》之意,將其書室命名為“拙巢”,到霍州任學正后,仍然以“拙巢”命名居所,“以示不忘其初之志”。清朝咸豐年間河南巡撫瑛棨曰:“當明洪武、永、宣年間,兵革甫定,大道淪夷,學士大夫不復知有身心事矣。曹端崛起其間,毅然以斯道為己任,篤信好古,身體力行,務研性命之精,以上溯乎濂洛關(guān)閩,舉世翕然,仰若山斗。論者謂:明初經(jīng)濟之才,莫若劉基,而道學之傳則自曹端始。”在當時明朝廷震動、道學深受沖擊,漸趨湮沒成為“絕學”之時,曹端“志意堅定,內(nèi)不溺于章句文辭之習,外不惑于異端邪說之謬,卓然以斯道為己任”“首起崤澠間,倡明絕學”,躬行實踐儒家之道,努力推動傳統(tǒng)的倫理綱常再次成為社會思想的主流。也由此,他被后人譽為“明初理學之冠”。


曹端在繼承宋明以來的理學思想的同時,又提出了自己的見解,形成了更為進步的哲學思想。他著述甚多,有《〈太極圖說〉述解》《〈通書〉述解》《〈西銘〉述解》《〈孝經(jīng)〉述解》《四書詳說》《存疑錄》《儒學宗統(tǒng)譜》《家規(guī)輯略》《夜行燭》《拙巢集》《訓蒙要纂》《錄粹》《月川語錄》等,構(gòu)成了他的理學思想體系,同時,這些書也是他教書的講義。遺憾的是,因各種原因,曹端的著作大多散佚,后人將留下的殘篇輯成《曹月川先生全集》,以及《曹月川先生遺書》。
曹端以繼承和弘揚儒家的“道”為己任,不僅自身始終堅守道義,寬厚仁愛,至誠至信,還時刻規(guī)勸教導他人。作為一名理學醇儒,他對自身的要求是非常嚴格的。他的弟子謝琚說:“先生修己教人,動合禮法。一言一行,皆有規(guī)矩。一動一靜,盡合準繩。”他對“仁”“善”有著至高的追求,“有稱人善者,喜動顏色,問其顛末,記念不忘,樂善之誠也”,他為人寬厚良善,從不在背后談論他人的不好,“見有稱人惡者,則佯若不聞,或以他言以沮之,終身不以語人,忠厚之至也”。有一次,曹端在書館里丟失了兩匹絹,人們都勸他報官找回,曹端卻不肯,他說:“人失人得,不足介意。訟則其人一生復何自立,二絹微物而壞人行止,不可。”在曹端看來,財物遠不如人的名聲貴重,如果找到了偷盜者,那這個人將顏面盡失,無法自處,這是曹端所不愿看到的。
面對人生中的“圓缺禍福”,曹端推崇“孔顏樂處”的精神境界。“孔顏樂處”出自《論語·述而》:“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也就是說吃著粗糧,飲著白水,彎著胳膊當枕頭,這也充滿樂趣。用不義的手段得到富貴,對于我好像浮云那樣轉(zhuǎn)瞬即逝而無足輕重。曹端在《〈通書〉述解》中論及孔、顏之樂:“今端竊謂孔、顏之樂者,仁也,非是樂這仁,仁中自有其樂耳。且孔子安仁而樂在其中,顏子不違仁而不改其樂。安仁者,天然自有之仁,而樂在其中者,天然自有之樂也。不違仁者,守之之仁;而不改其樂者,守之之樂也。語曰:仁者不憂。不憂非樂而何?”曹端將孔、顏之樂歸結(jié)為“仁”,他認為安仁守仁,就可以得到身心的和諧,從而得到樂處,這反映出他對“仁”的理解之深刻,以及他安貧樂道、達觀自信的處世態(tài)度與人生境界。曹端26歲時在老家任教諭,在上級對文卷定期檢查審核時,由于上一任官員所制卷案不合格,而誤把曹端下獄。在獄中,曹端處之泰然,作詩自遣云:“仰天心無愧,俯地意不慚。”因為堅守仁義,所以無愧于心,便也無憂了。不多久,此案真相大白,曹端被釋放。曹端一生為學正,俸祿微薄,但他卻安之若素,“平生衣取蔽體,食取充口,目不觀非圣之書,口不談非圣之言,未嘗一日閑也。夜分乃寢,雞鳴而起,諸子侍立左右,肅恭不殆。”他以身行道,弟子們都肅然起敬,行為舉止不敢有所懈怠。他對兒子們也有明確的要求:“敦威儀,慎行止,正心術(shù),保身體,孝父母,友兄弟,睦宗族,和鄉(xiāng)里,遠小人,親君子,事誠明,一終始。”

曹端的“仁”還體現(xiàn)在對百姓的體恤上。史料記載:“(曹端)三十五歲,霍州饑,輒分俸濟諸生之貧者,又勸守發(fā)倉賑貧民,郡中多賴之。”永樂八年(1410年),霍州遇到嚴重的災荒,曹端把自己微薄的俸祿捐給老百姓,同時他積極奔走,勸地方太守開倉賑災,郡中百姓因此得以存活。有一次,曹端路遇一個賣柴的人因中暑死于路旁,他的妻子不知如何是好,抱著兒子在路邊哭泣。他見狀,令人取席槁將其埋葬,又取布二匹贈予婦人。婦人十分感激:“非逢仁人,吾母子繼而死。”對于家庭貧困無法趕考的學生,他又拿出俸祿予以資助,他的學生們以及霍州的老百姓們都被他的行為感化,自覺向善。“先生接人溫和,不較短長,不計貨利,一以誠心與之,故賢者慕焉,愚者化焉,雖婦人女子,走卒樵夫,皆知先生名而德先生德,其德化之感人深矣!”史籍中記載了這樣一則小故事:“霍州有樵者,鬻薪獲米,誤得金釵,明日還其主。或曰:辛苦得金釵,何輕也?樵者曰:曹郡傅,有道人也。以有道者倡教吾霍,可不知化乎!”連打柴的老百姓都被曹端的德行所感化,把撿到的金釵還給原主人,可見曹端的影響之大。曹端聽說后,把他的姓名和事跡收錄到當?shù)乜たh志中,進一步弘揚道統(tǒng)思想。

在曹端的理學思想體系中,“公廉”占有很重要的位置。永樂二十二年(1424年),曹端的弟子郭晟被任命為西安府同知,任職前看望時任蒲州學正的曹端,請教為官之道。曹端說:“其公廉乎!古人云:吏不畏吾嚴,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則民不敢慢,廉則民不敢欺。”郭晟深受啟發(fā),到任后“歷九載,以公廉稱”。曹端對于公廉的闡釋準確精辟,后來由此衍化出的“公生明,廉生威”成為規(guī)誡官吏清廉為政的“官箴”,直到今天仍有很高的思想價值。

對于“公廉”,曹端始終身體力行。宣德元年(1426年),曹端主持陜西鄉(xiāng)試,面對選賢任能的重要職責,曹端說:“取士在乎公,如蓋房,用一朽木,必棄一良材。”結(jié)果他還是收到了一個考生試圖得到關(guān)照的請托。曹端鐵面無私,把這件事公之于眾,并賦詩一首:“天道原來秉至公,受天明命列人中。掄才若不依天道,王法雖容天不容。”曹端第二次典試陜西時,主持完所有工作后,他在試卷的封口處寫下“至公無私,鬼神鑒察”八個大字,曹端做人做事光明潔凈,無愧于心,令同僚嘆服。

曹端在尊崇儒學的同時,對佛、老均持否定態(tài)度。他不認可佛、老的思想中滲透的避世思想,也想遏制當時崇佛重道的風氣。他說:“為儒家者,祖天地,宗帝王,師周孔,將以正人心,扶世道,反為齋醮而廢禮,是自輕耳,寧無愧乎!”如果說世人學儒大部分是為了功名利祿,那么曹端則是懷揣著匡扶世道的濟世理想。

他撰寫《夜行燭》,以勸告他的父親不要沉溺于道醮僧齋之事,他的父親看到書后欣然采納了。曹端父母去世后,他沒有按照當時盛行的佛道禮儀送葬,而是一切從簡,然后為父母結(jié)廬守墓整整六年,以盡孝道。
曹端始終身體力行理學道統(tǒng)思想,敦本化俗,令當?shù)氐拿耧L日正。其間,曹端被調(diào)任蒲州學正,期滿后蒲州和霍州百姓爭相上書,請求其為當?shù)貙W正,后因霍州上書更早便又回到霍州。曹端在任時,當?shù)氐目婆e考試人才輩出,出現(xiàn)數(shù)次多人同時中舉的盛況。一時間,曹端聲名遠播,汾西、保定、四川、云南,甚至連朝廷的官員,都爭相把子弟送往霍州。
他不慕名利,一生做好學正之職,潛心教學,促進了儒家思想的繼承和傳揚。他曾說:“儒書不博觀,無以探其本末原委之真;異典不涉獵,無以鑒其似是實非之的。”對于學問之事,他始終要求嚴苛。他以性理之學教人,以仁義德行化人,清風傳世,惠及萬民。他廣收門徒,“聞風而來者數(shù)百人”。在教學上,他不以當時盛行的八股文為桎梏,而是以《四書集注》及他自己嘔心瀝血寫就的理學著作為教材,開一代教風之先河。楊國楨在《曹月川先生遺書》序中說:“有明講學之盛肇于河東,而先河東以正學倡天下者,斷自月川先生始。”
山西按察使張政專程會見曹端,被先生的言行所折服,他想編一部當朝賢人錄,要以曹端居首,并贈以詩曰:“景仰聲光久,相逢始有因。文章濂洛胄,德行閔顏鄰。心地明如月,襟懷蕩若春。圖書探討處,筆下豈無神。”
宣德九年(1434年)農(nóng)歷七月初七,曹端重病不起。霍州知州來探望他,他說:“諸大夫能寬一分,則民受一分之賜,吾無遺恨矣。”學生們來探望,他說:“賢輩尊所聞,行所知,吾無遺患矣。”生命的最后時分,他惦記的是百姓的生計,是學生對于儒者之道的堅守和弘揚。他一生兩袖清風,死后沒有多余的財產(chǎn),無力回鄉(xiāng)安葬,最后學生和朋友出資,把他葬在他為之奉獻了一生的霍州城。下葬這天,霍州城萬人空巷,百姓們都悲傷痛哭,為月川先生送行。
正德年間,大司馬彭幸庵舉薦曹端從祀孔子廟庭。他給河南巡撫致信說道:“我朝一代文明之盛,經(jīng)濟之學,莫盛于誠意伯劉公、潛溪宋公。至于道學之傳,則斷自澠池月川曹先生始。”又贊曰:“人胡不言躬行者貴。仕而道行,何必大位。抱經(jīng)溯始,設科待來,辟邪閑圣,功百世哉!”在世代文人不遺余力的推動下,清咸豐十年(1860年),曹端正式從祀孔廟。
理學大師張載曾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一崇高的理想目標也正是曹端一生的寫照。他的學生謝琚贊道:“先師心術(shù)正大,學問高明,仁義在躬。其執(zhí)德弘而不隘,忠恕接人,其信道篤而不二。羽翼經(jīng)傳,既有功于前賢;成就人才,復有功于后學。上足以繼鄒、魯之墜緒,下足以續(xù)濂、洛之正傳。則其師道之得人也如斯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