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視頻對老年人生活質量的影響

【摘要】基于社會網絡視角，利用2020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數據考察短視頻對老年人生活質量的影響，并探討其內在機制。研究發現：（1）使用短視頻能夠顯著提升老年人的生活質量，即使用短視頻的老年人擁有更高的自評健康水平和主觀幸福感以及更低的抑郁程度；（2）短視頻通過維系代際間的情感關系、增進老年人社會參與抑制老年人社會網絡的衰退，從而起到改善老年人生活質量的作用；（3）社區層面的老年人服務、活動設施能為老年人參與社區活動提供便利與支撐，促進社會網絡機制發揮更大作用；（4）短視頻的使用效果存在顯著的城鄉異質性，這種異質性有利于緩解城鄉老年人精神狀態的差距，但有進一步加劇城鄉老年人身體健康差距的風險。在彌合“數字鴻溝”、促使更多老年人享受“數字紅利”的同時，應積極推動線上與線下養老的互補融合，合理配置城鄉間的醫療、養老等公共資源。

【關鍵詞】短視頻；老年人；積極老齡化；數字生活；公共服務；生活質量；社會網絡

【中圖分類號】G206;D669.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245X（2025）01-0186-11

DOI：10.15896/j.xjtuskxb.202501016

【收稿日期】2023-05-21。" 【修回日期】2023-06-30。

【基金項目】浙江省軟科學一般項目（2022C35096）。

【作者簡介】張馳（1991— ），男，浙江財經大學公共管理學院講師。

①" 數據來源于《中國短視頻發展研究報告（2024）》，https：//news.qq.com/rain/a/20241230A07W8X00。

②" 數據來源于抖音公司官方披露的相關數據，https：//share.gmw.cn/topics/2021-08/31/content_35128615.htm。

隨著移動互聯網接入成本和接入門檻的降低，以抖音、快手等為代表的短視頻平臺快速向老年群體延伸，并逐漸融入他們的日常生活。短視頻平臺因其操作簡單、視頻制作門檻低、信息更直觀生動而備受老年人的青睞［1-2］。“刷、轉、拍”短視頻已成為很多老年人日常生活中的常態。截至2023年底，中國50歲及以上的短視頻用戶超過3億人

①

。抖音官方披露的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4月，60歲以上用戶累計創作超過6億條短視頻，累計獲贊超過400億次②

。老年人不僅可以通過短視頻了解社會動態、與親友互動交流，還能展示特長、分享生活，這可以看作是老年人社會參與的新形式，更是老年人個體積極老齡化的一種體現。同時，“銀發低頭族”“假靳東”等類似事件的新聞報道屢見不鮮，短視頻給老年人帶來的負面影響引起了社會熱議。在信息技術日新月異的環境中，如果僅是個別老年人出現“水土不服”的情況則屬于正常社會現象。整體上，使用短視頻究竟如何影響老年人的生活與福祉，則需要客觀深入研究。這將有助于科學認識老年群體的數字生活，深刻理解數字信息技術變革在積極老齡化方面的作用。

有效提升老年人的生活質量是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的重要方面，但步入老年后由社會網絡縮小導致的社會支持減弱是老年人生活質量提升的關鍵桎梏［3-4］。短視頻的獨特性質和功能為增進老年人的社會交流與互動、緩解社會網絡衰退提供了新的技術手段。短視頻是一種新型的信息載體和社交媒介，它為老年人提供了跨越時間和空間的社交平臺，用戶之間可將短視頻作為語言載體即拍即發、交流互動，還能進行評論、轉發、關注、點贊、聊天等多種方式的互動［5］。與以文字、圖片、語音通信為主的社交平臺相比，短視頻具有鮮活、生動的影像化特征，其蘊含的信息更豐富，表達更直觀，呈現形式更容易被老年人接受［6］。《中老年人短視頻使用情況調查報告》顯示，老年人喜歡與親友分享短視頻、討論相關話題、在平臺上互相點贊和評論等，這些行為直接增加了老年人與他人的互動，不僅能提高老年人與老朋友的聯系頻率，還能增加老年人認識新朋友的機會，擴大老年人的朋友圈。

盡管短視頻興起時間不長，關于其對老年人生活質量的研究仍處于探索階段，但學界對互聯網使用行為影響老年人生活質量的研究已較為豐富。本文以此類文獻為基礎，通過考察使用短視頻對老年人生活質量的影響以拓展已有相關研究。通過文獻梳理發現，已有關于互聯網使用影響老年人生活質量的研究并未得出一致結論，有研究發現互聯網使用能改善老年人的身心健康、主觀幸福感、生活滿意度等；也有研究并未發現互聯網使用與老年人健康和幸福感之間存在顯著關系；還有研究得出互聯網使用降低了老年人生活滿意度的結論。除所用方法和數據不同外，導致研究結論存在分歧的另一個原因是，老年人互聯網使用的內容豐富多樣，不同使用內容可能對生活質量產生不同影響，并且不同使用內容又可能通過不同的作用機制影響生活質量。因此，有學者專門考察了社交媒體（如Facebook、Skype、微博等）使用對老年人生活質量的影響。研究發現，社交平臺使用能夠通過提升老年人的社會互動水平和社會適應性來改善其生活質量［7］。作為新興的信息載體和社交媒介，短視頻引起學者們的關注。Song等［5］認為短視頻是人們獲取健康信息的重要途徑，并且短視頻的社交功能可以促進健康信息在用戶間的傳播與交流。短視頻信息傳播的特點和豐富的互動功能使其在改善居民健康方面的作用越來越大［8］。靳永愛等［2］是為數不多的關注短視頻對老年人生活影響的學者，其基于微觀調查數據采用傾向得分匹配法的分析發現，短視頻能夠強化中老年人與家庭和朋友的聯系，提高中老年人的社會適應性，并改善他們的精神健康水平。

為進一步考察短視頻對老年人生活質量的影響，本文試圖從理論和實證兩方面回答以下問題：第一，使用短視頻會給老年人生活質量帶來怎樣的影響；第二，使用短視頻影響老年人生活質量的內在機制是什么，重點探討社會網絡在其中發揮的作用；第三，社區層面的養老環境對短視頻使用效果是否有約束作用。

本文的潛在貢獻體現在三個方面。在研究視角方面，基于社會網絡的理論視角深入探討短視頻影響老年人生活質量的內在機制。已有關于短視頻影響老年人生活質量的文獻并不多見，且缺乏影響機制的系統分析，本研究不僅能加深短視頻影響老年人生活質量的理論認識，還能為數字時代背景下積極老齡化的相關研究做出有益補充。在研究內容方面，已有研究尚未關注老年人短視頻使用效果的約束因素，并且對城鄉異質性的分析不夠深入。本文探討了社區支持對老年人短視頻使用效果的約束作用，為從社區層面開展有效干預，以提升老年人生活質量提供科學依據；此外，立足于城鄉間老齡化和數字化存在明顯差異的現實，分析短視頻對城市和農村老年人生活質量影響的異質性，以期為精確制定公共政策、合理分配公共資源提供決策依據。在實證策略方面，對計量模型中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進行了較為充分的討論和處理。已有實證研究更多關注“自選擇”問題，本文還討論了由“雙向因果”關系和遺漏變量導致的內生性。針對不同類型內生性，同時出于穩健性檢驗目的，文中采用傾向得分匹配法、工具變量法等方法進行估計，以期獲得更加準確、可靠的實證分析結果。

一、理論分析框架

社會網絡是描繪社會關系特征的一種理論建構。老年人的社會網絡可理解為老年人和他人通過社會互動構成的相對穩定的社會關系總和［9］。在中國，以血緣關系和地緣關系為基礎形成的社會網絡呈現出“差序格局”的特點［10］。老年人的日常生活和社會活動深深嵌入在他們的社會網絡之中。為老年人提供社會支持是老年人社會網絡的主要功能之一。通過社會網絡，老年人可以獲得物質、信息、行為等方面的支持，還能獲得被尊重和理解的情感體驗。良好穩固的社會網絡是維持和改善老年人生活質量的重要基礎［11］。

然而，步入老年后人們的社會網絡呈現出逐漸縮小的趨勢。由于退出了勞動力市場，具有強制性規范的社會角色逐步脫離老年人的生活，老年人的社會關系最終局限于家人、朋友和鄰里社區［12］。并且，隨著家庭核心化、人口流動加速，與子女同住安享晚年的傳統養老模式發生改變，很多老年人社會網絡中的親緣、血緣關系也漸漸弱化。與此同時，受身體條件、思想觀念等影響，老年人的主要生活場所除自己的住所外，就是其住所所在的社區［13］。社區為老年人提供了社會交流和社會互動的空間，逐漸成為老年人社會網絡的重要承載，它在養老中扮演的角色也越來越重要［14］。

理論上，具有社交功能的短視頻有利于緩解社會網絡衰退對老年人生活質量的負面影響。一方面，使用短視頻可以增進老年人與子女、親友的互動交流，維系老年人與子女、親友的情感關系。一是短視頻制作上傳操作簡單且蘊含的信息豐富，有利于老年人表達想法和展示生活，在短視頻中記錄與分享自己的生活，以及子女、親友的觀看、點贊、轉發等能使老年人獲得精神上的滿足感。二是老年人可以通過關注子女、親友發布的短視頻來了解他們的生活，緩解因擔心子女、親友境況而產生的焦慮心情。特別是，當前老年人居住模式發生深刻變化，很多父母不再與子女同住，代際間見面次數減少，頻繁的線上互動能有效彌補線下交流的缺失，增進代際間的情感聯系［15］。三是短視頻平臺設置的多種互動方式，使得老年人可通過相互點贊、評論、轉發信息以及逢年過節通過制作視頻傳遞祝福等多種方式加強與子女、親友的互動交流，這能有效滿足老年人的社交需求。

另一方面，使用短視頻可以增進老年人與社區的互動，提升老年人社會參與的可能性。首先，與文字、圖片、語音等靜態信息相比，短視頻具有鮮活、生動的影像化特征，其表達更直觀、生動，這種信息呈現形式更容易被文化水平相對不高、閱讀能力有限的老年群體所接受［6］。越來越多的社區通過制作短視頻或直播的形式，開展相關政策宣傳、發布社區動態。老年人可以通過短視頻及時獲取社區信息，還能利用短視頻平臺提供的多種互動方式與社區交流、互動。其次，正是由于老年人與社區的互動及其信息獲取能力的增強，老年人能更有效地獲取社區和社會活動的相關信息，他們參與社會活動的可能性也會因此提高［16］。

此外，短視頻對老年人生活質量的影響可能因為社會網絡調整過程中受到不同客觀條件的約束而呈現出差異，其中社區養老環境是主要的約束因素。社區是老年人生活的主要場

所，是其社會網絡的重要組成部分，完善的社區老年人服務設施、活動場所等硬件條件以及豐富的文體活動，能夠為老年人參與社區活動提供便利和支持，這可能會進一步提升使用短視頻的老年人社會參與的可能性，從而更好地發揮社區的社會支持作用。相反，在養老設施設備匱乏、文體活動不足的社區中，即便是使用短視頻的老年人，也難有機會參與社區活動，這將抑制他們社區層面社會網絡的擴展，短視頻改善老年人生活質量的作用可能被削弱。短視頻使用影響老年人生活質量的理論機制如圖1所示。

二、數據來源與實證策略

（一）數據來源

本文分析所用數據來源于2020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CFPS是一項全國性、綜合性的追蹤調查項目，樣本覆蓋中國除新疆、西藏、青海、內蒙古、寧夏、海南、香港、澳門、臺灣外的25個省份。該調查收集了個體、家庭、社區三個層次的數據，包括家庭關系、養老保障、健康與福祉、經濟活動、互聯網使用以及社區（村）的經濟、人口、社會服務等信息。CFPS在2010年開展基線調查，完成了649個社區（村）、14 960戶家庭、33 600名成人的訪問調查。自基線調查之后，CFPS每兩年執行一次全樣本追蹤調查。隨著數字信息技術的快速發展與普及，CFPS也越來越關注人們互聯網使用行為的變化，2020年數據統計了受訪者使用短視頻的信息。這為研究短視頻影響微觀個體健康與福祉提供了有力的數據支撐。

本文關注短視頻如何影響老年人的生活質量，結合已有研究，選擇年齡在55歲及以上的受訪者為研究樣本。原因是55歲左右很多居民開始退出勞動力市場且生活趨于穩定［7］；55～60歲之間的這部分人口即將正式步入老年生活，對他們開展分析能對短視頻在積極老齡化方面的作用具有一定預見性。在剔除掉55歲以下和代答樣本后，獲得7 356個研究樣本。由于2020年CFPS未公布家庭數據庫，為獲得家庭層面的信息，將2020年CFPS數據與2018年CFPS數據進行了匹配，共獲得7 031個研究樣本。

（二）變量設定與描述性分析

1.生活質量的衡量

生活質量是體現老年人福祉的重要方面。結合已有研究，本文選取自評健康、抑郁程度、主觀幸福感3個變量反映老年人的生活質量。身體健康狀況是反映晚年生活質量的主要方面，自評健康則能很好地衡量老年人的健康狀況。自評健康被視為身體健康的綜合評價指標，它能反映出客觀健康指標中所隱含的信息，如家庭疾病史、健康狀況穩定性等［17］。CFPS問卷中詢問了受訪者對自己健康狀況的評價，包含“非常健康、很健康、比較健康、一般、不健康”5個選項。該變量為離散變量，取值范圍為1～5，值越高代表自評健康狀況越好。精神健康能反映人們對生活的感受和評價，能從另一個維度衡量老年人的生活質量。由CES-D量表測度的抑郁程度是學界常用的衡量精神健康的變量［18］。CFPS采用CES-D量表的方法，在問卷中設計了8個涉及受訪者過去一周感覺及行為的問題，其中有6個消極問題和2個積極問題，每個問題均包含“幾乎沒有（不到1天）、有些時候（1～2天）、經常有（3～4天）、大多數時候有（5～7天）”4個選項。根據受訪者所選項，8個問題的累計分數為抑郁程度得分

具體的計分方法是，對于消極問題，如“我感到孤獨”，4個選項中表示出現頻率最低的計0分，次低的計1分，次高的計2分，最高的計3分；而積極性問題的計分方式則相反，如“我感到愉快”，4個選項中表示出現頻率最低的計3分，次低的計2分，次高的計1分，最高的計0分。。抑郁程度得分在0～24分之間，得分越高意味著老年人的抑郁程度越高，心理健康水平越差。主觀幸福感是衡量生活質量的綜合性指標，是個體對綜合生活質量主觀評價的反映［19］。CFPS問卷中詢問了受訪者“您覺得自己有多幸福”，受訪者在0～10分之間對自身的幸福感進行打分，分值越高幸福感越強。

2.短視頻的使用行為

老年人短視頻使用行為是本文關注的核心解釋變量。CFPS問卷中詢問了受訪者過去一周是否使用過小火山、抖音、快手、微視、斗魚等短視頻平臺。使用虛擬變量來衡量老年人短視頻使用行為，值為0表示不使用短視頻應用，值為1表示使用短視頻應用。

3.控制變量

考慮到其他很多因素可能影響老年人的生活質量，結合已有相關文獻，選取個人特征、家庭特征、地域特征三類控制變量。個人特征主要包括年齡、性別、受教育水平、婚姻狀況、是否工作等變量。同時，考慮到老年人是否使用短視頻存在潛在的“自選擇”問題，進一步控制能夠反映老年人的樂觀生活態度和積極思想觀念特征的變量。根據數據的可得性，選取對社會公平性的感知、對未來充滿希望的程度作為樂觀態度和積極觀念的代理變量。一般而言，如果老年人越認為社會是公平的、越對未來充滿希望，那他們就具有較強的樂觀態度和積極觀念。此外，為排除其他互聯網使用行為對生活質量的影響，進一步設置其他互聯網使用變量，其他互聯網使用內容包括網上購物、網絡游戲等，該變量為虛擬變量

需要說明的是，文中沒有控制微信的使用情況，原因是在CFPS問卷中統計的是受訪者過去一年中是否使用過微信，而對短視頻及其他互聯網的使用行為統計的是受訪者在過去一周的使用情況，兩種行為并不在統一的時間維度上。另外，數據中使用短視頻的老年人同時使用微信的比例超過了95%，老年人使用短視頻與使用微信之間存在較強的相關性，如果在模型中同時控制兩者可能產生多重共線性問題。。家庭特征主要包括家庭成員數量、16歲以下子女數量、家庭人均收入等變量。家庭成員數量、16歲以下子女數量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家庭的人口結構特征。地域特征包括是否居住在城鎮和省份虛擬變量。

4.機制與約束變量

為考察短視頻對老年人社會網絡的影響，文中選取與子女的關系和是否社會參與作為機制變量。CFPS問卷中詢問了父母與每位子女之間的關系如何，包含“很不親近、不大親近、一般、親近、很親近”5個選項。當父母有兩位及以上數量的子女時，將“與子女關系”變量設定為與每位子女關系的均值，該變量取值范圍為1～5，數值越大代表父母與子女間的整體關系更好。是否社會參與變量為虛擬變量，0表示沒有參與，1表示參與。受數據限制，文中具體選擇CFPS問卷中的“您是否在村/居委會選舉中投過票”來衡量社會參與。這雖不能全面衡量老年人的社會參與情況，但政治參與是老年人社會參與的重要方面，能反映出老年人的社會參與水平［20］。另外，文中選取社區老人服務設施與活動場所為約束變量，考察社區養老環境對短視頻使用效果的影響。主要變量的設定形式與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1。

（三）計量模型與估計方法

為準確估計使用短視頻對老年人生活質量的影響，本文構建如下計量模型：

Yi=α+βSVi+θZi+εi（1）

其中，被解釋變量Yi代表第i個樣本的生活質量，具體用自評健康、抑郁程度、主觀幸福感3個指標衡量；SVi為核心自變量，反映第i個樣本短視頻的使用情況；Zi代表一系列控制變量，包括個人特征、家庭特征、地域特征三類變量；εi為隨機干擾項。

上述計量模型中可能存在由“自選擇”導致的內生性問題。如果老年人是否使用短視頻與其自身的某些特點（如積極的觀念、樂觀的態度等）有關，那么老年人短視頻使用行為本身對其生活質量的影響就很難說是因果性的。比如，思想觀念越積極、生活態度越樂觀的老年人，可能越愿意嘗試新鮮事物，他們使用短視頻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同時，這類老年人健康狀況和幸福感可能更高。根據相關理論，“自選擇”導致的內生性可以看成一種特殊類型的遺漏變量問題，可采用在計量模型中控制相關變量或代理變量的方法解決。因此，文中將對社會公平性的認識、對未來充滿希望的程度作為老年人積極觀念和樂觀態度的代理變量控制在計量模型中。根據被解釋變量的數據特征，本文選取不同的估計方法。由于自評健康為有序離散變量，選擇有序Logit方法進行估計；抑郁程度和主觀幸福感為連續變量，采用最小二乘方法（OLS）進行估計。

三、使用短視頻影響老年人生活質量的經驗證據

（一）基礎回歸

使用短視頻對老年人生活質量影響的基礎回歸結果見表2。結果顯示，使用短視頻變量對自評健康和主觀幸福感的估計系數為正，且分別在5%和1%的水平上顯著；對抑郁程度的估計系數為負，且在1%的水平上顯

著。也就是說，與不使用短視頻的老年人相比，使用短視頻的老年人自評健康和主觀幸福感水平更高，抑郁程度更低。這反映出，在控制其他變量影響后，短視頻的使用能夠起到改善和提升老年人生活質量的作用，這與前文理論分析的結果一致。

其他控制變量的估計結果與預期和現實情況基本相符。男性的自評健康顯著好于女性，女性抑郁程度顯著高于男性，這反映出女性健康狀況整體低于男性，這與已有研究的結論一致［18］；受教育水平對老年人的生活質量有積極影響，已有研究也得出相同結論；隨著年齡的增長，老年人自評健康水平降低，但主觀幸福感卻有所提升，抑郁程度略有下降，可能的原因是老年人的年齡越大越看得開、看得淡，越容易滿足；家庭收入水平提高能顯著改善老年人的生活質量；思想觀念積極和生活態度樂觀的老年人，他們的生活質量往往更高；

城鎮老年人的生活質量顯著好于農村老年人，這可能與整體的生活環境以及醫療、養老、文化等公共服務資源在城鄉配置失衡有關。

（二）穩健性檢驗

1. 樣本調整

將樣本調整為年齡在60歲及以上的老年人，采用相同的方法對原計量模型進行估計。估計結果如表3所示，調整樣本后，使用短視頻變量對自評健康、抑郁程度、主觀幸福感的估計系數與基礎回歸中相應系數符號一致且數值相差不大，并均在統計上顯著。調整樣本的檢驗結果表明，基礎回歸結果穩健。

2. 傾向得分匹配法

在基礎計量模型中，通過控制老年人積極觀念和樂觀態度代理變量的方法嘗試解決“自選擇”問題，為保證基礎回歸結果不受到“自選擇”問題的干擾，采用傾向得分匹配法（PSM）進行檢驗。文中設置了個人特征、家庭特征、地域特征三類匹配變量，并使用卡尺內k鄰近匹配、核匹配法、局部線性回歸匹配這三種常用的方法進行匹配分析。為保證匹配的有效性，需對傾向得分匹配進行重疊性檢驗和平衡性檢驗，結果顯示模型滿足相關條件

篇幅所限，檢驗結果留存備索。。表4給出了PSM估計出的平均處理效應（ATT）。ATT衡量的是使用短視頻的老年人和不使用短視頻的老年人之間的生活質量差異。結果顯示，不同方法估計出的ATT與基礎回歸中相應估計系數的符號、大小無明顯差異，且ATT均在統計上顯著。這表明，基礎回歸模型規避了由“自選擇”導致的估計偏誤，基礎回歸結果穩健。

3. 工具變量法盡管在計量模型中盡可能控制了影響生活質量的可觀測因素，并通過控制積極觀念和樂觀態度的代理變量以及使用PSM方法來處理“自選擇”的影響，但計量模型仍有可能存在遺漏變量或反向因果問題。比如，即使

控制了有關積極觀念和樂觀態度的代理變量，但仍有一部分性格特征無法觀測，從而產生遺漏變量的偏誤；再

如，具有更好健康和生活水平的老年人也許更有條件使用短視頻，從而產生聯立性偏誤。為檢驗基礎回歸結果是否受到上述問題影響，使用工具變量采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進行穩健性檢驗。

根據已有相關研究，本文選取家庭郵電通信費和社區（村）短視頻使用比例作為使用短視頻變量的工具變量。一般而言，家庭郵電通信費與短視頻使用有較強的關系，且它不會直接影響老年人生活質量［21］。但家庭郵電通信費可能會與家庭收入有關，并影響老年人的生活質量，在模型中控制家庭收入變量能有效規避此條路徑的影響，因此該工具變量應該具備外生性條件。社區（村）短視頻使用比例為除樣本自身外的其他使用短視頻的老年人占本社區（村）老年人的比例，該變量體現了短視頻在老年群體中的擴散程度。社交軟件的使用具有“同群效應”［22］。通常社區（村）層面短視頻的使用比例越高，老年人使用短視頻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同時，短視頻在社區（村）層面的擴散程度一般不會直接影響個體的生活質量，能滿足外生性條件。關于相關性和外生性的檢驗結果如表5所示，通過弱工具變量檢驗，表明工具變量具有良好的相關性；在過度識別檢驗方面，當被解釋變量為抑郁程度時，計量模型未通過檢驗，這意味著所選的工具變量對抑郁程度模型不滿足外生性條件，這會導致估計結果的不一致，那么估計結果也就不具備參考性，亟須不再對這一估計結果進行討論；當被解釋變量為自評健康和主觀幸福感時，計量模型通過外生性檢驗。

表5結果顯示，使用短視頻對自評健康和主觀幸福感的影響依舊顯著為正。不難發現，工具變量法所估計的使用短視頻變量系數的絕對值，比基礎回歸中相應系數的絕對值有所增大，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內生性問題低估了短視頻的使用效果。但工具變量法的估計結果并未改變基礎回歸分析所得到的基本結論，這說明基礎回歸結果比較穩健。

四、使用短視頻影響老年人生活質量的內在機制分析

（一）使用短視頻對社會網絡的影響

根據理論分析，通過分析使用短視頻對代際關系和社會參與的影響，反映使用短視頻后老年人社會網絡的變化。在開展實證分析時，計量模型的被解釋變量分別設置為與子女的關系和是否社會參與變量，控制變量包括個人特征、家庭特征、地區特征三類變量，基礎回歸分析分別使用OLS、Probit方法。為保證估計結果的穩健性，進一步使用PSM和工具變量法進行估計。

表6結果顯示，使用短視頻變量對與子女的關系變量有顯著的正向影響，且OLS、PSM、工具變量法估計系數的符號和顯著性無明顯差異，這說明估計結果比較穩健。在社會參與方面，多種方法估計出的使用短視頻變量的系數均為正值，且Probit與PSM的估計系數均在統計上顯著，這也說明估計結果比較穩健。上述結果表明，使用短視頻使得父母與子女間的關系更加親密，代際間的情感關系得到維系；短視頻的使用提升了老年人社會參與的概率，強化了老年人與社區的互動。老年人的社會網絡因短視頻的使用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而社會網絡的改善在提升生活質量方面的作用已被諸多研究證實［3-4， 19］。這也意味著，使用短視頻通過抑制老年人社會網絡的衰退，而起到提升老年人生活質量的作用。

（二）社區養老環境對短視頻使用效果的影響

根據理論分析，選取社區老人服務設施與活動場所為約束變量，以考察社區養老環境對短視頻使用效果的影響。本文在計量模型中納入使用短視頻變量與社區老人服務設施與活動場所變量的交互項的方法進行分析。由于文中約束變量和處理變量均為虛擬變量，交互項估計系數的含義為社區中有老人服務設施與活動場所且使用短視頻的老年人的生活質量與社區中沒有老人服務設施與活動場所且使用短視頻的老年人的生活質量的差異。

如表7結果所示，交互項對自評健康和主觀幸福感的估計系數為正，對抑郁程度的估計系數為負，并且對自評健康的估計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結果表明，與社區中沒有老人服務設施與活動場所且使用短視頻的老年人相比，社區中有老人服務設施與活動場所且使用短視頻的老年人自評健康和主觀幸福感更高，抑郁程度更低。這說明，社區老年人服務設施與活動場所能提升短視頻對老年人生活質量的改善作用，特別是對老年人自評健康的改善有顯著的提升作用。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良好的社區養老環境能促進短視頻使用效果的發揮。（三）城鄉老年人的比較分析

前文分析發現，城鄉老年人的生活質量存在顯著差異，城鎮老年人的生活質量高于農村老年人。社區層面的老年人服務設施和活動場所能促進短視頻使用效果的發揮。但現實中，農村社區的文體設施、活動及相關服務水平通常低于城鎮社區。那么，使用短視頻對城鎮老年人和農村老年人生活質量的影響是否存在差異？

如果存在差異，差異又呈現何種特征呢？對此問題的分析，有助于識別城鄉間的異質性，還能為精確制定養老政策提供依據。

根據老年人的住址所在地將樣本分為城鎮組和農村組，采用分組回歸的方式檢驗異質性，進一步利用Chow檢驗驗證兩組回歸系數是否存在顯著差異。表8結果顯示，使用短視頻對城鎮老年人和農村老年人的自評健康均有正向影響，但農村組的估計系數不顯著；使用短視頻對城鎮老年人和農村老年人的抑郁程度均有顯著的負向影響，對城鎮老年人和農村老年人的主觀幸福感均有顯著的正向影響，且農村組估計系數的絕對值均明顯大于城鎮組。Chow檢驗的結果表明，兩組估計系數存在顯著差異。上述結果表明，短視頻的使用對農村老年人精神狀態的提升作用更強，而對城鎮老年人身體健康的改善效果更好。

呈現此種異質性結果的原因可能是：相比于城鎮，農村青壯年勞動力流動的比例更大，農村家庭中有更多的子女不在父母身邊，農村老年人更需要借助短視頻平臺與子女保持溝通互動，鞏固代際關系，從而獲得更多的情感支持；農村地區精神生活相對匱乏，短視頻的興起與普及能使農村老年人獲取和接受更多的信息與資源，滿足其精神方面的需求，從而更好地提升農村老年人的獲得感和幸福感。另外，農村地區醫療、養老等公共資源稀缺，單純依靠短視頻還不能起到改善農村老年人身體健康的作用。但不同于農村，城鎮的醫療、養老服務水平較高，老年人活動場所和設施比較完善，能很好地促進短視頻使用效果的發揮，因此使用短視頻改善了城鎮老年人的身體健康程度。

五、研究結論與政策啟示

本文利用2020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數據，基于社會網絡視角，從理論和實證兩方面深入研究了使用短視頻對老年人生活質量的影響及其內在機制。研究發現，短視頻的使用能顯著提升老年人的生活質量，即與不使用短視頻的老年人相比，使用短視頻的老年人擁有更高的自評健康和主觀幸福感以及更低的抑郁程度；采用樣本調整、PSM法和工具變量法的穩健性檢驗結果表明研究結論穩健。機制分析發現，短視頻的使用能夠通過維系代際間的情感關系，增進老年人社會參與，抑制老年人社會網絡的衰退，從而起到提升老年人生活質量的作用；并且社區層面的老年人服務設施、活動場所等硬件條件能為老年人參與社區活動提供便利與支撐，從而促進社會網絡機制發揮更大效果。上述結論支持了“網絡增益效應論”的觀點，即數字信息技術的應用能維系和新建社會關系，促進老年人社會參與，擴大老年人的社會網絡［16］。進一步分析發現，短視頻的使用效果存在顯著的城鄉差異，使用短視頻對農村老年人精神狀態的提升作用更強，而對城鎮老年人身體健康的改善效果更好。這意味著，短視頻有利于緩解城鄉老年人精神狀態的差距，但有進一步加劇城鄉老年人身體健康差距的風險。城鎮和農村在文體設施、文體活動以及醫療、養老等公共資源等方面存在的巨大差異是導致上述城鄉異質性的主要原因。

本文研究結論具有重要的政策啟示與現實意義。首先，短視頻的發展與應用在應對人口老齡化方面發揮著積極作用，未來養老政策制定應更加關注數字信息技術變革對老年人生活產生的影響，進一步彌合老年人面臨的“數字鴻溝”，引導老年人合理使用短視頻等社交軟件，促使更多老年人享受到數字信息時代的“紅利”。其次，家庭和社區可以更好地借助數字信息技術發揮養老作用。在子代數量減少且人口流動加速的背景下，父母與子女同住的模式已經改變，在代際間面對面交流受限的情況下，子女可主動借助線上方式與父母互動交流，為他們提供情感支持；社區也可以借助短視頻為社區居民提供健康和養老信息，同時需完善社區養老環境，積極組織開展文體活動，為老年人參與社區活動提供便利和支持。最后，數字信息技術變革加劇城鄉老年人身體健康差距的風險不容忽視，特別是中國農村老齡化問題更加嚴峻，需要合理配置醫療、養老資源在城鄉間的分配，完善農村養老服務體系。

本研究還存在兩方面不足。第一，對短視頻使用行為的衡量比較單一，受數據限制并未分析短視頻的使用頻率、時長對生活質量的影響，理論上過度使用短視頻可能會給老年人生活帶來負面影響，當前老年人是否存在過度使用的情況需要進一步驗證；除使用時長外，老年人具體的使用行為可能不同，如有些老年人只觀看短視頻，有些老年人既觀看又制作和上傳短視頻，不同使用行為對老年人生活質量的影響也可能存在差異，囿于數據并未對此開展研究。第二，僅基于社會網絡視角探討影響機制，但短視頻對老年人生活的影響是復雜的，它還可能通過其他途徑影響老年人的生活質量，背后的機制仍需進一步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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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交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Vol. 45No. 1Jan. 2025

The Impact of Short Video Apps on Well-Being of the Elderly： A Social Network Perspective

ZHANG Chi1， XIANG Jing2

1. 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Zhejiang University of Finance amp; Economics， Hangzhou 310018， China

2. Institute of Population and Labor Economics，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028， China

Summary" Since the beginning of the new century， aging and digitization have emerged as prominent socio-economic characteristics in China. The impact of digitalization on positive aging is crucial and needs attention. With the reduced costs and accessibility to mobile Internet， short-video platforms represented by TikTok and Kuaishou are rapidly extending to the elderly population， which has gradually become one part of their daily life. This phenomenon probably significantly influences their well-being and quality of their life. However， as the short video is a nascent object， few literatures have focused on its impacts on the elderly. Therefore， it is rarely known how the short video affects the well-being of the elderly.

This paper examines the impact of the use of short video apps （USVA） on the elderly’s well-being and explores its underlying influential mechanism. To achieve this， we use the data from the 2020 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 Our findings indicate that： USVA improves the well-being of the elderly. The elderly who use short video apps have a higher self-rated health level， happier life， and lower levels of depression. USVA inhibits the shrinking of the elderly’s social networks by strengthening their ties to their children and increasing their social participation， therefore improving the quality of life of the elderly. Community venues and equipment for the elderly can provide convenience and support for the elderly to participate in public activities， which helps the social network mechanism work more efficiently. The above findings support the opinion of the “network gains effects” which states that the application of digital information technology can maintain and build new social relationships， promote the social participation of the elderly and expand their social networks. Furthermore， we find that the impact of USVA on health is different in urban and rural areas. USVA is conducive to narrowing the gap in mental health while widening the gap in physical health between the elderly in rural and urban areas. This heterogeneity can primarily be attributed to significant variations in cultural and exercise facilities and activities， as well as public resources such as medical conditions and elderly care.

The contributions of this paper are as follows： firstly， we conduct a systematic analysis of the mechanism through which USVA affects the well-being of the elderly， based on the theoretical perspective of social networks. Secondly， we explore， for the first time， the role played by community support in constraining the “network gains effects” of USVA among the elderly. Thirdly， considering there are significant differences in aging and digitization between rural and urban areas in China， we examine heterogeneity in how USVA affects the well-being of urban and rural elderly populations. Fourthly， we discuss and address potential endogenous issues in the estimation by using propensity score matching methods and instrumental variable estimation.

Our findings are beneficial for comprehending the impact of developments in digital information technology on positive aging and providing policy implications for enhancing the well-being of the elderly. The main policy implication is that we should bridge the “digital divide” and help more elderly people to share the “digital dividend”， and the integration of online and offline elderly care and the fair distribution of public resources should be actively promoted.

Keywords" short video apps; the elderly; active aging; digital life; public service; the quality of life; social netwo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