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歐盟碳市場合規體系對我國碳市場建設的啟示

摘要：本文分析了歐盟碳市場合規體系的構建及其對我國碳市場建設的啟示。歐盟碳市場作為全球規模最大的碳排放交易體系，其合規體系主要包括MRV機制、登記機制和懲罰機制。MRV機制確保排放數據的準確性和可靠性，登記機制通過注冊系統和交易登記系統實現對配額交易的全流程管理，而懲罰機制則對違規行為施以嚴厲制裁。歐盟碳市場合規體系不斷優化和創新的過程為我國碳市場建設提供了寶貴經驗，我國應重視碳市場合規體系建設，并根據碳市場發展情況及時更新，促進我國碳市場的健康發展。

關鍵詞：歐盟碳市場；合規體系；碳市場建設

引言

歐盟碳市場（EU ETS）作為全球首個且規模最大的碳排放交易體系，自2005年啟動以來，已成為歐盟應對氣候變化的核心政策工具之一。歐盟碳市場覆蓋了電力、鋼鐵、水泥等高排放行業，在“總量控制與交易（Cap-and-Trade）”這一配額發放規則的基礎上，逐步引入配額拍賣、市場穩定儲備（MSR）等創新機制，有效推動了區域內溫室氣體減排[1]。

歐盟碳市場中的市場主體主要包括以下幾種：一是政府和監管機構，包括歐盟委員會和各成員國政府，負責制定和修訂碳市場的政策框架，監督碳市場的整體運作；二是各類交易所，主要提供碳配額及其衍生品的交易平臺；三是市場參與者，包括控排設施和金融機構等。控排設施需要繳納足夠的配額用于履約，金融機構則可以通過參與碳配額交易獲利，對市場提供流動性支持。對政府和監管機構而言，對控排設施的合規監管是重中之重。控排設施作為碳配額的接收方和使用方，如果通過數據造假或配額操縱等方式謀取利益、擾亂市場，將嚴重影響碳市場的正常運行，甚至阻礙歐洲氣候目標的達成。因此，通過制定科學的合規體系，保證配額發放的公平性和碳市場的穩定運行就顯得尤為重要。本文將詳細分析歐盟碳市場合規體系及其發展沿革，并希望以此給我國碳市場的建設帶來一些啟示。

一、歐盟碳市場合規體系的構成

歐盟碳市場建立和運行的法律基礎框架——歐盟碳市場指令2003/87（Directive 2003/87/EC，以下簡稱碳市場指令）是一部以碳配額的分配、交易與履約為核心的法律[2]。在碳市場指令中，監測、報告和核查（MRV）機制、登記機制和懲罰機制是歐盟碳市場合規體系最關鍵的三個方面。首先，在碳市場中，一切交易和履約都是以高質量的MRV獲得的排放數據為基礎。準確的排放數據不僅為配額分配和企業合規提供了可靠依據，也是監管者評估市場運行效果和修訂政策的重要參考。其次，在碳市場的運行過程中，配額的獲取、交易和履約需要一套完整而準確的記錄體系，登記系統發揮著不可或缺的作用。第三，在碳市場的整個履約周期中，多個關鍵節點均存在潛在的違約風險，因此一個強力而有效的懲罰機制是保證碳市場穩定運行的核心要素，如表1所示。

具體來說，各個控排設施在參與碳市場交易前，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進行碳排放MRV。歐盟碳市場有一套成熟的MRV操作流程，首先，各控排設施需制定詳細的監測計劃，并提交至管理機構審批。獲批后，設施須按照計劃進行排放數據的詳細監測與記錄，并編制年度排放報告，且排放報告須經過獨立第三方的核查。在MRV體系中，核查的核心目的在于驗證所報告的排放數據的真實性與準確性。歐盟碳市場中，核查職能主要由經過資質認證的第三方核查機構承擔，這些機構必須獨立于控排企業及管理機構。核查機構通過系統性的核查活動，督促企業提供高質量的核查報告，以確保控排設施的排放數據真實準確。隨后，控排設施即可通過免費發放或拍賣的形式獲取碳配額（拍賣比例由該設施所在的行業決定），這時就需要借助登記機制的幫助。歐盟碳市場的登記機制由注冊系統（Union Registry）和交易登記系統（EUTL）兩部分組成，二者通過數據交互，實現對碳排放交易的全流程管理。注冊系統中包含固定設施和航空運營商持有配額的賬戶，負責記錄排放配額的所有權及相關交易信息。EUTL則專注于自動檢查、記錄注冊系統中賬戶之間的所有交易，包括配額的轉移交易、上繳注銷等關鍵操作。注冊系統提供交易數據基礎，EUTL保障交易合規性，二者功能相輔相成，共同構建起EUETS交易環節的管理體系。通過這一機制，碳市場參與者能夠實時追蹤配額流動，同時監管機構可以有效監督市場運行，防止違規操作，保障數據的準確性、透明性與可追溯性。公眾則可以通過由歐洲環境署（EEA）托管的排放交易數據查看器便捷地訪問EUTL中包含的交易數據。

針對碳市場的整個履約流程，歐盟碳市場相關條例對違規行為規定了明確的懲罰措施。例如，若控排設施未能在9月30日截止日期前足額繳納與排放量等值的配額，則面臨每噸100歐元的罰款，并須在市場上購買配額以彌補差額。未能履約的船舶可能會在歐盟港口被扣留或被拒絕入境，并可能會因連續兩年的違規行為而被完全驅逐。此外，違約企業還面臨著重大聲譽風險，歐盟會公布未能成功履約的公司名單，這些企業有可能因此在獲取貸款以及其他服務時面臨困難[3]。鑒于成員國在執法措施上可能存在差異，歐盟規定各成員國須每年向歐盟委員會匯報其對碳市場指令的實際執行情況。為此，歐盟委員會制定了標準化的反饋表格，由成員國填寫并提交，歐委會則根據反饋信息對碳市場執法措施進行持續優化與修訂。

二、歐盟碳市場合規體系的演進

從上文可以看出，歐盟碳市場的合規體系由MRV體系、登記系統和懲罰機制三者有機組成，保障了歐盟碳市場的高效運行。然而，整個合規體系并非一蹴而就，在其發展過程中也經歷了不斷地摸索、調適與創新，并通過歐盟法令條例的制定和修訂得以落地。

（一）MRV機制

2003年頒布的第一版碳市場指令對MRV僅提出了基礎性要求。其中，碳市場指令的附錄Ⅳ和附錄V分別闡述了監測、報告和核查的核心原則，要求排放數據必須基于計算或測量獲得，且核查過程必須確保準確性、可靠性與可信度。此外，核查機構需驗證數據采集是否符合標準，歷史記錄是否完整連貫，并有權進入設施現場獲取相關信息。

2008年歐盟碳市場正式進入全面運行階段，航空業被正式納入。相應地，MRV條例中加入了對航空排放的核查要求，簡化了年排放量低于2.5萬噸的設施的MRV要求，并放寬了對特定類型溫室氣體不確定性的限制。2012年起，歐盟進一步規定核查機構必須在核查報告中明確指出任何不符合規范或存在異常的數據，以增強核查過程的可問責性。在2013年至2020年的第三階段，碳市場指令中的監測與報告要求從指導意見升級為具有法律約束力的規則，要求每個設施必須制定監測計劃并上報批準。條例還詳細規定了監測計劃的內容、提交程序、修改流程等要求，以確保監測活動的規范性與透明度。在核查方面，規則對第三方機構的認證管理進行了細化，規定了核查機構撤銷資質的情形，提升了核查過程的嚴謹性與一致性。在2021年開始的第四階段中，在采納歐洲航空安全局（EASA）的一份報告后，歐盟碳市場將MRV條款的重點放在了航空領域非二氧化碳排放監測與報告上。歐盟要求自2025年起，航空運營商需要每年報告溫室氣體中非二氧化碳的影響。歐盟委員會將基于此框架的運行結果，在2028年前提交報告，并在必要時提出立法提案，幫助歐盟碳市場的涵蓋范圍擴大至非二氧化碳排放。

（二）登記機制

2003年頒布的第一版碳市場指令中，歐盟委員會就對碳市場登記系統的架構與流程作出了詳細規定，明確了碳市場登記系統的技術要求與操作規范。歐盟委員會負責指派主要登記系統的主體，以監督配額交易注冊與注銷的準確性。若發現不符合規定的情況，成員國須暫停相關操作，直至問題解決。

2008年，為了適應《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和《京都議定書》的新變化，歐盟更新了登記指令，將各成員國的分散登記系統整合為公共獨立交易日志（CITL）。2010年，為了應對頻繁發生的增值稅詐騙事件，碳市場指令進一步更新。指令要求，自2012年起，CITL被統一的歐盟交易登記系統（EUTL）取代，以增強系統的協調性與一致性[4]。在歐盟碳市場的第三階段，為了適應不斷增大的拍賣比例和金融機構頭寸，EUTL中引入了對拍賣流程及其參與主體的全面管控。其中規定了拍賣監管方、拍賣平臺以及各成員國金融監管機構的職責與權限，以確保拍賣及后續登記以及交易過程的合規性和可監管性。

（三）懲罰機制

在第一版碳市場指令中，歐盟規定了違約處罰措施，并主要由成員國負責實施。成員國需在其國內法律中細化處罰條款，并確保其有效執行。最初對未足額繳納配額的設施僅征收每噸40歐元的罰款，并要求其在下一履約年度補足配額缺口。此外，成員國可公開披露違反碳市場規定的企業信息，或對核查報告不符合規定的設施暫停其交易權限。進入第二階段，歐盟將未履約的罰款從每噸40歐元提高至100歐元。針對航空業的納入，條例新增了成員國可對不遵守碳市場指令的航空公司實施禁飛的條款。為應對增值稅詐騙和洗錢等犯罪活動，該條例還加強了對交易的監管，明確碳市場主管部門有權拒絕為正在接受金融犯罪或其他違法調查的個體開設賬戶，有權要求暫停不合規的交易流程。

2013年起，為適應新增加的拍賣活動，碳市場指令新增了與拍賣流程違約相關的條款。違反拍賣規定的主體將被禁止或中止參與拍賣活動。此外，成員國主管機構有權依據《反洗錢指令》等法規采取必要措施，確保控排設施遵守拍賣平臺的規定。自2013年進入第三階段以來，歐盟碳市場的履約率顯著提升，這表明懲罰機制的完善對提高碳市場運行效率起到了關鍵作用。

三、歐盟碳市場合規體系對我國碳市場發展的啟示

歐盟碳市場通過一系列指令和條例構建了完善的合規體系，系統性地明確了MRV、登記和處罰三大機制。我國的碳市場尚處于發展的初期階段，目前僅僅經歷了2個完整的履約期，在機制建設上還有很大的完善空間。歐盟碳市場多年的發展歷程為我國碳市場的進一步發展提供了很多有益的啟示。

第一，我國碳市場應持續把MRV機制建設擺在首要位置來抓，借鑒歐盟碳市場的成功經驗，構建一套覆蓋面廣、可操作性強的碳排放MRV機制，并及時對各類參數、因子進行更新，確保監測數據的準確性。在監測與報告方面，應幫助企業提升對MRV工作重要性的認識，鼓勵企業建立更加先進的排放監測系統，要求企業及時準確地匯報碳排放數據，并對數據的真實性負責。在核查方面，嚴格貫徹第三方核查機制，確保排放數據來源的可靠性。同時加強對第三方機構的管理，對不合規的第三方核查機構建立退出機制。通過對MRV流程的嚴格要求，保障碳市場碳排放數據的高質量收集，為碳配額的合理發放和碳市場的穩定運行提供堅實的數據基礎。第二，持續完善碳市場登記機制，并提升碳市場數據透明度。針對目前我國碳市場登記系統與交易系統分離的現實情況，可以考慮在條件成熟的時候對登記機制進行改革，建立一個集中統一且功能完備的碳配額登記系統，涵蓋配額的初始分配、交易流轉、履約清繳等各個環節的信息記錄，實現對碳配額全生命周期的動態管理。并通過實時更新和公開相關數據，確保公眾和市場參與者能夠便捷地獲取市場信息，避免信息不對稱對碳市場造成負面影響，提振市場參與者信心。第三，制定清晰明確且具有威懾力的違約處罰規則，對未按時足額履約的企業實施更加嚴厲的處罰。目前，我國碳市場對未能履約的罰則已從上限3萬元增加到配額清繳前1個月市場配額平均價格5至10倍的罰款，力度極大增強。下一步，可以考慮繼續健全信息披露制度，將控排企業的碳市場履約情況納入企業信用體系，使其在未能履約時面臨聲譽風險，從而在融資、招投標等多方面受到限制，更好地約束企業行為，保障碳市場健康穩定運行。另外，當前碳市場的懲罰機制主要集中在履約違約方面，而對碳市場的其他風險節點關注較少，應考慮加大對企業MRV數據造假、通過不正當手段操縱價格等各類違規行為的打擊力度，保障碳市場規范穩健發展。

參考文獻：

[1]張金良，魏子琳，董馨月.歐盟碳期貨市場經驗對中國碳期貨市場建設啟示[J].煤炭經濟研究，2024，44（11）：13-21.

[2]溫源遠，張建宇，于曉龍，等.全球碳排放碳市場現狀趨勢及對我國的影響[J].中國投資（中英文），2024，（Z5）：70-74.

[3]張希良，張達，余潤心.中國特色全國碳市場設計理論與實踐[J].管理世界，2021，37（08）：80-95.

[4]吳茵茵，齊杰，鮮琴，陳建東.中國碳市場的碳減排效應研究——基于市場機制與行政干預的協同作用視角[J].中國工業經濟，2021（08）：114-132.

（作者簡介：靳博陽，香港中華煤氣有限公司北京代表處中級經濟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