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風宣盛世 八音序文華

第八屆全國青少年民族器樂教育教學成果展示活動（原“文華藝術院校獎”），于2024年1月在南京藝術學院啟動，全國各類院校民樂表演專業師生積極響應，經各地初選，共1148個獨奏、145個組合、130個教師精品課進入復評。經過復評，來自中國內地23個省（區、市）及香港、澳門地區共66所院校的315個節目、753位選手入圍終評。8月19日至24日，終評展示分為三個板塊：21場學生獨奏展示與合奏展示、3場教師精品課展示和民族器樂教育教學研討會。本屆活動采用“網絡直播”，南京藝術學院官微、十余家校內外平臺直播，引發社會廣泛關注，瀏覽量突破千萬人次，形成對中國民族器樂教育教學的一次大規模檢閱。

一、創新活動規則：雛鳳新聲繼青藍

行業發展，基于專業人才培養。民樂表演行業興盛乃至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構建，仰賴專業民樂演奏人才這一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隊伍。民樂表演藝術經歷近百年發展，成績斐然。特別是新中國成立后逐步建立附中-本科-專碩-專博人才培養體系，為民樂表演人才提供重要保障。作為文旅部主辦的全國性民樂權威賽事，該展示活動在22年間，推出大批青少年民樂新秀，發揮行業引領作用。

（一）創新活動規則

本屆展示活動繼續保留獨奏、組合展示。獨奏組按學生年齡分為少年組（中、小學）和青年組（大學），再按專業音樂學院及藝術院校、綜合性大學等類型設置A組、B組；組合展示不分組。新增教師精品課展示，不分組。①除精品課、研討會外，本屆展示活動規則創新如下：

一是創設橫彈、豎彈組。在以往吹、拉、彈、打分類基礎上，將彈撥樂器細分為“橫彈”“豎彈”兩類（見表1），滿足了古箏選手逐年增多的客觀需求。

二是創設規定曲目。復評和終評環節，每位參賽選手在10分鐘內演奏規定曲目和自選曲目各1首。規定曲目包含經典傳統曲目、1978年以來創作的作品、新世紀以來的協奏曲等大型作品。規定曲目提高了選手在技術表現上的要求，增強了演奏能力的可比性和展演的可聽性。

三是創設終評優秀。終評展示環節，按不高于20%比例評選出“優秀表演人才”“優秀精品課”和“優秀指導教師”。

四是優化伴奏規則。在以往只允許中國樂器伴奏基礎上，首次納入鋼琴及部分外國小型打擊樂器參與伴奏，順應了民樂合奏藝術發展的需求。

（二）展示活動新亮點

一是獨奏技術語言新開拓。從本屆入選終評的231個獨奏節目表現來看，系統化專業訓練、精湛高超的演奏技術、豐富的現代音樂風格素養，對民樂獨奏的語言表現形成開拓。

二是傳統樂種獲新生。終評35個組合中有25組屬于傳統組合，各專業院校對江南絲竹、西安鼓樂、福建南音、新疆木卡姆、廣東音樂等地方樂種的精雕細琢，展現了新世紀以來民間樂種在教學傳承中逐漸立足，高水平的演繹使樂種音樂重獲生機并被賦予雅致的現代氣息。

三是同類樂器組合大發展。以同類樂器組成演奏組合的情況越來越普遍，如箏組合、琵琶組合、竹笛組合、阮組合、笙組合、箜篌組合等，共14個。這種新組合顛覆了以往“同性相斥”的經驗，顯示出民族樂器演奏技術發展的新路向。

四是精品課展示促教學。民樂演奏教學除遵循循序漸進、因材施教等一般規律外，教師需要進行示范、啟發、比較、評價，學生則通過模仿練習來掌握。因此，發現和推廣先進觀念與經驗，對提升民樂教育教學水平具有重要意義，也對展演模式形成創新。

（三）存在的問題與不足

選手們在復評、終評中的表現，也反映出當今民樂演奏教育教學中的一些問題。

一是臺風歷練不足。受三年疫情影響，部分選手舞臺實踐機會不夠多，舞臺經驗不足導致臨場發揮打折扣，如與伴奏合作不默契、上下場拘束、身體動作不自然等。

二是演奏不精準。選手音準、節奏及風格表達有的較“隨意”，有的與鋼琴伴奏“和聲”“對位”缺少經驗，有的對現代作品把握力不從心等，造成精準度不夠、音響“模糊”。

三是表達“無目的”。少數選手在技術技巧上達到一定水準，但對作曲者創作主旨及作品邏輯結構、音樂語言與音準、節奏、速度、情緒情感之間的關系把握不深，演奏技術技巧的運用與音樂形態特點、情感內容、深層意蘊缺乏關聯；社會對音樂審美引領缺失，美與丑、高與低、崇高與卑劣等藝術評價缺位，抽象、深刻、沉重的作品超出了青少年理解能力等，導致青少年對音樂表演的目的與標準缺乏認識，演奏作品出現“無目的”現象。

四是責任教育缺失。當代民樂演奏藝術蓬勃發展，在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新時代，“民族器樂藝術何為”這一問題，專業音樂教育教學并未正面回答。實際上，當代中國民樂演奏家的舞臺實踐對內承擔著國家認同建構的社會責任，對外也承擔著國家形象建構的重要職能。演奏者的表演不僅是為了探索音樂藝術之道，而且更迫切的是要通過具有“地方性知識”特點的音樂母語及其文化精神，構建國家認同，對外形塑中國形象。

二、展示精品課程：以評促教固根基

設置教師精品課是文旅部呼應新時代全國高校本科教育工作會議精神和教育部“雙一流”建設、促進民樂課程建設的重要決策，也是利用行業資源把脈民樂專業課程教學、引領教學方向的切實舉措。把教師的課堂搬到競賽舞臺，教師和學生一起參與展演活動，引起廣大教師積極響應。教師在20分鐘內完成授課：組合課注重訓練學生團隊合作和作品表現；小課則以示范指導學生練習。課堂講授需融合示范、評價、理論、文化、思政等多維知識實現傳道受業、傳承創新。

作為特別設置的新板塊的目標，31個精品課入圍終評，其中多位演奏家名師參與。教師要在規定時長內兼顧教學曲目與學生技術能力相適應、教學內容與學生學習階段相匹配及教學方法與學生存在問題的針對性、教學設計的創新性與趣味性。其中，示范演奏、觀念啟發與學生練習展示的時長安排，及教師音樂分析、名家版本比較、學術史講解與課程思政內容的融匯、教師個人的教學特色凝練等都是演奏教師因材施教水平、傳道授業解惑能力的重要方面。

獨奏教學評價也與普通文理科存在不同。從技術層面看，樂器演奏專業課均為一對一小課，主要包括基本功訓練、作業回課、新課教學等，其核心在于通過學生回課的優點與不足設計教學手段、訓練內容。除基本功、技法運用訓練外，課堂教學內容還包括讀譜視奏、音樂語言和結構形態分析，實時進行完整或片段示范演奏，啟發學生正確表現并對其演奏進行評價、指導其改進。在教學內容上，教師要在備課階段根據培養方案、教學大綱、學生學習進度和演奏技術發展程度、個人特點等撰寫教案，合理安排本次課程內容、重點難點。

組合課更近似指揮排練課，與個別課教學也不相同：一是節奏、音準基礎上的音色、音響準確性；二是樂曲強弱、速度及其變化與情感處理的準確性。組合課是當代民樂教學的新事物，需要探索的方面很多，例如，組合課的評價缺乏公認評價指標和標準。同時，小課的授課對象是附中、本科還是碩士、博士，不同階段需要解決的問題、教學的方法又因人而異，是否能夠在同一個層次上進行競技和評判，尚需進一步探討。在評價教師示范演奏技術優劣外，如何權衡學生受訓后改進效果、教師教學個性化與獨創性、教學規范和課程思政等問題也有待大家共同討論。

有效利用精品課展示活動及評委評審導向，促進民樂演奏專業教師提升教學規范、教學水平，是設置精品課的初心。因此，一些教學基礎問題更值得現階段關注，如培養方案、教學大綱、學期課程教案展示，樂器演奏技巧和文化內涵的理論闡釋，現代教學技術和教育信息科技利用等。也有一種看法認為精品課應展示課程教學的成果而非教學過程，也是需要討論的話題。精品課搭建了全國民樂專業師生交流的平臺，為檢討問題、引領改革提供了示范。

三、創設研討會議：引路發展話未來

本屆活動新創設的“教育教學研討會”于8月24日在南京藝術學院音樂學院舉行。文化和旅游部科教司副司長劉冬妍、南京藝術學院校長張凌浩、中國民族管弦樂學會會長吳玉霞先后致開幕詞，王建民、于紅梅、王中山、趙聰、張振濤、王瑞先后作主旨發言，王曉俊主持開幕式和主旨發言。特邀專家、部分終評評委31人分兩個會場參加研討②，圍繞“民族器樂教育教學發展前景與存在問題”“當代民族器樂表演藝術學科視野及演奏評價、審美表達”“民族器樂教育教學成果展示活動機制”“民族器樂表演藝術研究與教學暨專業學科與人才通識培養目標”等四個議題輪流發言。

（一）主旨發言

王建民以《揚中華國樂之韻強民族音樂自信》為題，分析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民樂教育教學發展成就，從教師隊伍不整齊、教材建設滯后、教學體系和培養目標不明確三方面剖析存在問題，認為音準和節奏問題仍然比較突出、與伴奏融合不夠、弦樂聲部音量不夠，揉弦與音色、速度與力度、肢體語言與適度表情方面還有進取空間等，研究生階段要培養“高級樂感”。就展示機制優化，他提出精品課不宜多于5人，獨奏展示中大眾、小眾樂器欠平衡，應設置新作品獎，展示周期由三年一屆建議改為兩年等建議。

于紅梅以《感悟時代 守正創新 攜手推進民族音樂事業蓬勃發展——關于新時代民樂人才培養的幾點思考》為題，結合自身藝術經歷，提出“民族音樂專業當作事業”“繼承傳統、勇于創新、追求卓越”“以和為貴，攜手營造團結和諧、健康向上的良好藝術生態”的新時代民樂發展路徑。她強調，民族音樂既包含歷史傳統也包含現代新傳統，要以和為貴攜手推進民族音樂事業蓬勃發展。

王中山以《從中國音樂學院國樂系的教學實踐——談高校國樂復合型人才培養模式的構建》為題，從五個方面總結了中國音樂學院國樂系的專業建設和人才培養體系建設經驗，尤其是中國音樂學院近年推行課程改革為兄弟院校提供了參照。

趙聰以《傳承與跨界——當代民族器樂演奏與教學的思考》為題，結合本屆展演活動創新點和中央民族樂團青年演奏家創新直播、觀眾累計觀看人數突破128億的事例，從用人單位立場提出“建構民樂現代教學體系”的迫切性，并從傳承性、人民性、時代性、國際化四方面反觀教學策略和教學體系建設的具體任務。

張振濤以《傳承樂種精神》為題，基于組合組評審感受，指出展演中的“新組合”擁有強大的話語系統支撐，起到了對同質化的糾偏作用，既體現古老風貌又展示當代精神，是對中華樂種精神的傳承。

王瑞以《中國民族器樂的人文性與現代性——在民族器樂教育教學研討會上的發言》為題，強調中國民樂是“最鮮明最生動最能體現中華文化特質和民族性格特征的藝術表達與精神符號”，從“人文性和現代性”來認識中國民樂的本質屬性，才能正確把握中國民樂的未來發展方向。他基于民樂發展脈絡深刻闡述中國民族音樂的人文性、現代性。從文化史、思想史角度看，民樂教學體系建設、作品創作具有迫切性，提出“講好世界語”“以史為鑒”等重要建設理念。

主旨發言基于民樂學科發展歷史與現狀，在總結中國民樂教育教學的發展成就的同時，檢討存在問題，強調本土文化資源、文化自信建構的必要性和擺脫西方模式的迫切性，還提出了一系列重要概念和思想觀念、改革辦法，反映了中國民樂領域繼承傳統、大膽創新、擁抱時代的共同心聲。

（二）分組研討

在分組討論環節，專家們一致認為此次活動檢驗了民樂教育教學取得的成就，選手們演奏水平高、AB組差距不斷縮小、新作迭出，但也存在以下幾方面問題：

一是關于展示活動機制。有專家建議減少規定曲目，組別設置應按小專業或組合形式或課程性質再細分、評獎指標按組別和小專業設置，要鼓勵新作品的創作和演奏，不能把競技“硬技術”作為評價的主要標準，小眾專業也應有入圍評優指標；還有專家建議采用盲聽形式評分、提前一年預選。

二是民樂演奏表達與審美。專家認為要堅持主要評價指標，重視音色、技術、基本功評判。一些組合選手表演過于強調整齊劃一、擺poss現象明顯，獨奏“炫技而文化缺失”“重技輕道”現象較明顯，對技術進步后的追求表現出“迷茫”，“文化底蘊薄弱”“音樂表達蒼白”“傳統韻味缺失”“審美趣味低下”“藝術形象不準”“音樂處理怪異”“肢體動作造作”等現象仍有存在，無病呻吟或演大于奏或趨同化等現象較嚴重，演奏教學、評價和審美的民族性正在被稀釋。有專家指出，要正確對待演奏技術發展的目的，“強而不躁、弱而不虛”“聲-音- 樂” 等審美理念需堅持，“語言”才是立命之本，專業化要與大眾化相結合、不能僅限模仿或硬拼“交響化”。

三是教育教學。民樂教育教學要確立標準，技術量化不夠，演奏同質化、訓練同質化、接受同質化較普遍，教學體系要抓住最基礎的問題進行整體設計；民樂展演競技化根本上是評價、教學問題，也要加強戲曲音樂演奏技能教學，把戲曲音樂納入民樂演奏的課程、教材中。有專家指出，民樂教育教學要著眼“世界”進行頂層設計、提升“貢獻世界”的能力。

四是作品創作。目前民樂作品創作量和質都無法滿足需要，要把民樂創作與演奏表演結合起來一起進行培養，走出中國特色的人才培養道路。

分會場研討，各領域專家暢抒己見，氣氛熱烈。據筆者統計，“傳承”“創新”被提及一百二十余次之多，反映了當前民樂界的集體關切。中國音樂“三大體系”建設的前提是民樂演奏技法體系、音樂語言體系、音樂表演體系、演奏教學體系的建設。作為首次召開的全國性民樂教育教學研討會，專家們查擺了民樂教育教學、表演、創作、評價中存在的諸多問題，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和里程碑意義。

結 語

8月24日，閉幕式暨綜合匯報演出在江蘇大劇院舉行，本屆展演活動對規則的改革及教師精品課、教育教學研討會、網絡直播等，顯示出文旅部多維度助力民樂教育教學發展的初心。的確，中國民樂演奏家的舞臺實踐承擔著國家認同建構的責任：民樂演奏藝術不僅要承繼中國古代“八音”樂器“演奏傳統”③，而且要傳承發揚樂器附著的儒釋道思想、士君子人格精神；同時，由于中國音樂字聲結構思維、表情敘事模式、禮樂實踐體系等都深刻規定著中國人的身份認同邏輯，作為世界音樂的“地方性知識”，全球化、文明沖突、多元文化混生的現實，要求民樂演奏家演奏音樂不僅是為了探索音樂藝術一般規律，而且更迫切的是要順應中國人普遍熟悉的“技法母語”④“民族器樂知識傳統”⑤，以人民群眾喜聞樂見、聽得懂想得通的音樂母語構建中華文化認同乃至國家認同。就此而言，民樂教育不僅是藝術的教育、成人成才的教育，也是承擔社會責任的教育、踐行中國音樂精神使命的教育。

① 參見《文化和旅游部辦公廳關于舉辦第八屆全國青少年民族器樂教育教學成果展示活動的通知》。

② 第一組召集人：劉英、徐昌俊；參會專家：王中山、王云飛、劉紅、許學東、劉波、李博禪、李萌、陳音、吳家寶、吳學偉、吳琳、趙聰、趙家珍、趙塔里木、高曉鵬、韓雷。第二組召集人：陳佐輝、胡志平；參會專家：于紅梅、王瑞、王建民、王文禮、鄧建棟、張振濤、馮卓慧、劉光宇、沈鵬飛、胡山崗、唐峰。

③ 王曉俊《中國竹笛演奏藝術的美學傳統研究》，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16年版，第313頁。

④ 王曉俊《論中國民族樂器“技法母語”的學理內涵》，《交響（西安音樂學院學報）》2023年第1期，第12-18頁。

⑤ 參見筆者在第一屆中泰“跨文化音樂研究”學術交流活動上的發言，題目是《民族器樂“知識傳統”與國家認同建構——由第八屆“文華獎”引發關于民樂演奏家當代實名的思考》。

[本文為2022年度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一般項目“中國古代樂器演奏文獻整理與研究”（批準號：22BD059）階段性成果之一]

王曉俊 南京藝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曹貝琴 南京藝術學院音樂學院2023級博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 榮英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