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中外文學作品中,描繪自然景觀的詩歌占據了重要的位置。雖然這些作品大多屬于山水田園詩的范疇,但由于受到不同文化背景的影響,中國和西方的山水田園詩在多個方面展現出了顯著的區別。以陶淵明與克里斯托弗·馬洛的山水田園詩為例,分析、比較、探討他們詩作創作風格、主題以及意象之不同,以窺中西方山水田園詩之差異,從而進一步深入研究中西方文學的內涵。
[關" 鍵" 詞] 山水田園詩;陶淵明;克里斯托弗·馬洛;文化背景差異;《歸園田居》;《癡情的牧羊人致情人》
引言
山水田園詩作為一種古老的文學體裁,深受中西方文人雅士的喜愛,他們通過詩歌描繪理想中的自然生活。在中國,陶淵明開創了山水田園詩派,其以質樸自然的風格和嶄新的內容開辟了古典詩歌的新境界。他的詩歌不僅描繪了田園風光的美好,謳歌了田園生活的純真,還表達了自己與農民交往中的歡悅心情以及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在玄言詩盛行的時代背景下,陶淵明融合自己的思考,別開生面地為后世奠定了田園詩的藝術風格基礎,并對中國古典詩歌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相比之下,英國詩人克里斯托弗·馬洛在其短暫的一生中創作了許多膾炙人口的田園詩歌,如《牧羊人戀歌》,這首詩被認為是英國文學中最著名、最優美的田園抒情詩之一。馬洛的詩歌不僅展現了突出的藝術特色,還具有強烈的情感感染力。
雖然二者所處的時代、地域皆有所不同,但是采取共時的方式,跨越時空的局限對不同民族文學中的某些類型進行比較,去探求深層的異同,并不在意雙方有關的文類是否產生于同一時間[1]。比較陶淵明與馬洛的山水田園詩,能更好地理解他們詩歌的藝術特色,從而以小見大,窺見中國與西方山水田園詩對比之下的整體樣貌。因此,本文選取陶淵明的《歸園田居》和馬洛的《癡情的牧羊人致情人》為例,對比分析兩位詩人在文學創作風格、主題和意象上的不同,從而揭示中西方山水田園詩的差異。
一、創作風格之比較:清新內斂與熱烈奔放
陶淵明和克里斯托弗·馬洛的山水田園詩不僅遵循了各自時代、民族和文化的慣例規則,也展現了獨特的個人風格[2]。陶淵明的詩歌清新內斂,而馬洛的詩歌則熱烈奔放、華麗絢爛。
陶淵明的《歸田園居》五首,深刻體現了他對農村田園生活的贊美與向往。在第一首詩中,陶淵明描述了自己離開官場、回歸自然田園后的心境。他用簡樸的語言勾勒出一幅恬靜和諧的生活圖景:“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這些尋常的鄉村景象,在他的筆下顯得格外清新宜人。盡管詩歌傳達出寧靜祥和之美,但也隱約透露出作者內心的復雜情感。作為一名曾在官場中奮斗了十三年的文人,陶淵明對那段經歷感到遺憾,認為是浪費了大好年華。他在詩中表達的是對遠離塵囂、質樸自在生活的深切渴望,也隱含著對過去選擇步入仕途的反思與痛惜。與此同時,他在詩歌創作風格上的清新內斂,也正好反映了中國晉末這一創作風格大受關注。污濁黑暗的統治讓不少文人憎惡,不愿與之同流合污,于是將自己的才華內收而不外顯,向往質樸自在的山水田園生活。從宗教影響來看,陶淵明所寫的山水田園詩在很大程度上受儒家和道家的影響而“不平不奇、不枯不腴、不質不綺”。儒釋道三家的宇宙觀、人生觀及道德規范對中國文學的影響深刻而復雜[3]。這也恰恰反映了當時所盛行的山水田園詩因受到宗教熏陶而展現出與社會風氣不同的清新內斂之風格。
吉福德對西方田園詩的分類如下:第一類是遵循傳統形式描繪鄉村生活的“田園詩”,以及那些雖然屬于傳奇、戲劇或小說等不同體裁但采用了田園詩元素的作品;第二類是采用現實主義手法,挑戰并質疑傳統田園詩中理想化鄉村生活的“反田園詩”;第三類則是體現了現代生態意識,致力于重新構建人類與自然關系的“后田園詩”。[4]馬洛的詩便屬于傳統詩歌文類中的“田園詩”。像其他英國文藝復興時代的詩人,其田園詩不僅描繪了美麗的鄉村風光,還深刻表達了對愛情的向往與贊美。在他筆下,牧羊人對心上人的深情顯得尤為突出,充滿了真摯情感。以《癡情的牧羊人致情人》為例,這首膾炙人口的詩作展現出一個理想化的田園世界。詩歌開篇通過宏大的自然景觀如河谷、平原和高山,為讀者勾勒出一幅寧靜和諧的畫面。隨著視角逐漸聚焦到牧羊人的日常生活——羊群、溪流和鳥鳴聲,構建出一個人與自然親密共存的理想環境。在這片美麗的田園中,牧羊人向他的心上人表達了深深的愛意,邀請她“與我同居吧,做我的愛人”。這句表達反復出現,凸顯了他對愛情的熱烈追求。詩人借此傳達了珍惜當下、勇敢追尋真愛的信息,肯定了人類情感和物質享受的正當性。詩中的玫瑰花床、裝飾華麗的衣物等細節,不僅展現了牧羊人對愛人的深情,也象征著他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奉獻精神。這些元素共同營造了一種浪漫而奢華的氛圍,體現了詩人對人性中感性和物質欲望的認可。馬洛的熱烈奔放風格,在這些詩句中展現得淋漓盡致。當然,熱烈奔放之風格絕不是他一人獨有。受基督教文化的影響,當時的人們對假定存在的美好生活報以熱切的向往。他們筆下的鄉村生活是理想化的,他們所看到的淳樸和諧的鄉村不是鄉村生活的現實,而是一種文學建構[5]。正因為如此,這些詩人可以于理想的田園生活之中感受自然之美的同時,大膽熱烈地追求一切美好事物。
陶淵明和馬洛的創作不僅體現了個人風格的不同,也深受各自文化背景的影響。陶淵明的現實主義風格與中華傳統文化中的質樸和諧觀念相契合;而馬洛的浪漫主義則體現了文藝復興時期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基督教文化中的理想主義傾向。這種差異不僅表現在具體意象的選擇上,也反映了中西方文學整體風格的不同。
二、創作主題之比較:現實田園與理想田園
主題是指從諸如表現人物心態、感情、姿態的行為和言辭或寓意深刻的背景等作品成分的特別結構中表現的觀點,具有一定的主觀性傾向。因此,陶淵明和克里斯托弗·馬洛在他們的詩中所表現的主題顯然是不同的。陶淵明親自參與農業生產,在躬耕田園的閑暇里,寫下很多詩篇,以高度的熱情贊頌田園生活。于是,他筆下的田園詩是以現實田園為主題的。而馬洛一生都生活在倫敦,幾乎從未涉足農村生活,對農村的情況根本不了解,缺乏社會實踐。因此,用城里人的筆觸來描寫農村風情,肯定會脫離實際,顯得不倫不類,他筆下的田園詩便是他理想中的田園[6]。
陶淵明的田園詩反映了他對自然和淳樸生活的向往。早年他曾幾度出仕,但在亂世中無法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最終選擇歸隱田園。他的詩作如《歸園田居》其三:“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通過具體描寫一天的農耕生活,刻畫了一個辛勤勞作的老農形象。陶淵明筆下的田園不僅是他逃離官場喧囂的精神寄托,也是對質樸生活的贊美。讀者能從中感受到濃厚的鄉土氣息和真實的田園勞作場景,體現了強烈的現實主義追求。
馬洛由于長期居住在城市,對現實田園生活缺乏深入了解,因此在他的田園詩中充滿了豐富的想象和理想化的描繪。他通過夸張的筆觸美化田園景象,展現出絢麗多彩的理想田園風光。在《癡情的牧羊人致情人》中,馬洛描繪了一幅遠離塵世的田園生活圖景,并以此為背景表達了牧羊人對情人熱烈的愛情。詩中的意象如玫瑰花床、花冠和用草與藤編成的腰帶等,都是詩人想象的產物,現實中普通的農牧民難以負擔這些奢華之物,也享受不到詩中描述的生活條件。馬洛筆下的田園世界超脫了世俗,追求一種純真的愛情,使得他的詩歌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充滿了浪漫主義和理想主義色彩。詩人通過這些意象表達了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對純真情感的追求,展現了他對理想化田園生活的憧憬。這種創作手法不僅反映了馬洛個人的情感世界,也體現了文藝復興時期人們對于美好生活和純粹情感的熱切期盼。通過這些豐富的意象,馬洛成功地將讀者帶入了充滿夢幻色彩的理想田園,展示了“藝術高于生活”的創作態度。
二者詩歌創作主題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中西方山水田園詩的主題。而主題往往具有深厚的社會、歷史、文化內蘊的積存,帶有特定文化圈的印痕。其穩定性內涵構成了文學作品創作、接受上理解認同的前提[7]。因此,透過他們的現實田園與理想田園之別,也能揭示中西方文學在表達方式和社會文化內涵上的差異。
三、創作意象之比較:“生活融于藝術”與“藝術高于生活”
詩歌中的意象是內在情感與外在物象的結合,反映了作者的心境和文化背景。陶淵明和克里斯托弗·馬洛在意象選擇上的不同,體現了他們各自的文化背景和創作風格。陶淵明的山水田園詩頗有現實主義之感,因此在詩歌創作意向方面多偏向于選擇生活化、具有生活氣息的意象。他的詩句以自己真實的田園生活為靈感,將日常田園生活常見的意象融入自己的藝術創作。不同于陶淵明的詩作,馬洛的山水田園詩卻帶有濃烈的浪漫主義和理想主義色彩。他在田園詩歌創作中融入了自己的想象,他筆下所描述的田園是浪漫且理想的,與實際生活并不貼切。因此,在創作意象的選擇上,他的態度是“藝術高于生活”。
陶淵明的田園詩中充滿了豐富的自然意象,如樹木、高山、花草等。如《飲酒》其五:“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他便描繪了自己在庭園中閑適地采摘菊花時,不經意間抬頭看見南山的情景。這一刻,人與自然仿佛融為一體:日暮的嵐氣繚繞山峰,成群的飛鳥歸巢。菊花、南山和飛鳥成為典型的意象,象征著詩人悠然自得的心境和對隱逸生活的向往[8]。這些意象不僅傳達了詩人的內心情感——既有對官場的厭倦,也有對田園生活的眷戀,還流露出一種沖澹平和的隱者情懷[9]。此外,陶淵明的田園詩中也包含了大量農耕生活的景象。在《歸園田居》中,他通過描寫夜晚扛著鋤頭在月光下歸家、“草盛豆苗稀”的田園景象,以及“桃李羅堂前”“狗吠深巷中”的鄉村生活畫面,將平凡的農耕元素轉化為富有詩意的審美對象。他筆下的鋤頭、豆苗、桃李和狗吠等普通事物,因他對質樸生活的熱愛與深刻體會而煥發新生,成為藝術表達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元素不僅體現了陶淵明貼近自然的生活態度,也展現了他對清新自然之美和寧靜和諧鄉村生活的贊美。他的詩歌不僅僅是個人生活經歷和情感世界的反映,更提供了一種回歸自然、追求心靈寧靜的理想境界。這種“生活融于藝術”的傾向,使得陶淵明的田園詩在中國文學史上獨樹一幟,成為后世田園詩的經典范例。
不同于陶淵明的自然意象,在馬洛的田園詩歌中,他常借助大自然中絢麗多彩的事物來表達自己的愛情思想。與此同時,也將自己豐富的想象融入了詩歌意象中。在《癡情的牧羊人致情人》中,馬洛運用了如草編腰帶、花冠、芬芳花朵和玫瑰花床等自然意象,通過這些象征純粹美好的元素,表達了對純真愛情的向往,旨在營造一種清新脫俗的氛圍,使愛情超越世俗的功利性。詩中還描繪了歡樂歌唱的鳥兒、秀麗的高山、潺潺的溪水,以及精致的銀碟美食和象牙桌,描繪了一幅歡快、美麗且充滿浪漫色彩的生活圖景。這些意象不僅展現了田園生活的理想化美景,也反映了詩人自由奔放、熱烈浪漫的情感。馬洛在意象選擇上并未拘泥于現實生活,而是秉持“藝術高于生活”的態度,偏好使用絢麗多彩的景象。這種創作方式體現了他對美好生活的憧憬與向往,使詩歌充滿了浪漫主義和理想主義的色彩。通過這些豐富的意象,馬洛成功地將讀者帶入了一個超脫現實、充滿詩意的理想世界,展現了他對純真愛情和美好生活的大膽追求。
意象的選擇深受文化背景的影響。陶淵明在意象中注入了中華傳統文化的質樸與內斂,而馬洛則受西方基督教文化和文藝復興思潮的影響,表現出對理想化生活的向往。這種差異不僅體現在具體意象的選擇上,也反映了中西方文學整體風格的不同。“藝術融于生活”與“藝術高于生活”這兩種態度,雖不能完全概括中西方田園詩的特點,但卻是極具代表性的。
結束語
綜上所述,本文對比分析了陶淵明與克里斯托弗·馬洛的山水田園詩,其中主要以他們的《歸園田居》與《癡情的牧羊人致情人》為例,從詩的文學創作風格、創作主題以及創作意象三方面入手進行了對比分析[10]。在創作風格上,前者的田園詩歌是清新且內斂的,表達了農村田園的景色和對農耕生活的贊美與渴求,同時又隱晦吐露了仕途不得意的傷感與痛惜;而后者的田園詩歌更加熱烈與奔放,對大自然美景充滿向往的同時,又有對愛情的渴望與贊美。在創作主題上,前者的詩作以現實田園為主,頗有濃濃的現實主義主題之色彩;而后者多寫理想田園,富有浪漫主義和理想主義的基調。在創作意象上,前者的詩歌將生活融于藝術創作,在日常生活中尋得意象來源;而后者將藝術置于生活之上,在豐富想象中覓得意象靈感。本文嘗試對比分析陶淵明與馬洛的山水田園詩歌,見微知著,對全面深入了解中西方山水田園詩差異具有借鑒意義,希望能為今后進一步對比分析中西方文學的內涵帶來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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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湖南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