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弧度（組詩）

寺廟有雪

下雪了，天空在吞吐云影

我們蝸居家中，在經歷一場愛的感染后

我們落光了樹葉，像一棵樹

一邊咳嗽，一邊抖擻新的枝條

我們去山上的寺廟過臘八節

主持在施齋飯，細雪跟著我們往山上落

漫山遍野，漸漸變得銀白

我們往厚雪的山路上走

松樹上的雪吧嗒，吧嗒

發出很大聲響，落了我們一身

我想起愛，原來如這白雪一般

那是一種非常稀薄、純潔、珍貴

一聲不響，卻又轉瞬即逝的事物

天使記

一場意外車禍事故，最終結果是一

男人從醫院抬回成為植物人的妻子

微微隆起的腹部，表明她還是一位

憧憬美好明天的母親

醫生斷言，她永遠不可能蘇醒

——除非有奇跡發生，為著這份生死絕望

男人哭了三天三夜

他用光所有的積蓄，也舍不得遺棄

她們中的任何一位

每天把食物打成流質輸入妻子的胃中

每天輕撫她的腹部，感受嬰兒的胎動

男人是丈夫，更是護士

十月后剖宮產取出來一個白胖的女孩

寶寶把嘴伸向母親，發出第一聲啼哭

男人突然看到妻子的眼里流出了淚水

女兒的眼睛美得像紫羅蘭，哭聲響亮如鐘鼓

妻子抱在懷里——男人管她叫著“我的天使”

天使也會給貧困善良的人家送來禮物

落日西沉

樹林，青山，稻田，站臺

火車為一晃而過的事物命名

湖泊倒映在快速移動的光影里

鐵軌穿過落日西沉，重巒疊嶂

我在光的隧洞里穿行

我不是在成長，而是在倒退

重回到時間的原點，瞬息移動的大地

只有風在樹叢中發育

又在漸漸熄滅的大地上重生

“我記住的一切，就都是我們的了”

峽谷里的溪流在干涸

只有我記得河底的卵石

青山深處的小鎮不見了

只有我記住屋后的水井

我們駛進這波紋蕩漾的綠山海

苔蘚上百年就有了新的表情

鐵軌邊兀自開著杜鵑，猩紅艷麗

如果沒有人參與這熱烈的燃燒

一切該有多么寂靜

溫暖的弧度

萵筍來自漢壽蘇家吉

大姑在湖堤種了幾壟碧翠蔬菜

青山湖尚可垂釣，表姐送了兩條烏澧

為豐盛的晚餐添了新菜

大哥在家照顧中風的舅舅

順便把山腳的丘陵變成菜地

他把一排排臘肉熏烤在火炕邊

去山上挖冬筍回來時

順便把姥姥墓地的雜草清除干凈

他把臘貨送給我們幾塊

我的鄉下親戚總是這樣樸素善良

日子過得微不足道

奔波在世間輕如塵埃

為了品嘗舌尖上的美味

在孤寂中保有綿密的愛與關懷

他們笑臉上有一個溫暖的弧度

閃電

我會哭，為經過生命中的美好，容易失去的事物

我會哭，為你的，干山萬水中那些破碎而

不堪一擊的深情

記得那日我們在茫茫洞庭湖上看落日

黑頸鶴在洲汀拍打著野性的翅膀

野鴨游弋出一條光閃閃的陽光水道

小天鵝化身溫雅的紳士

在我心里扇動一場藍色風暴

我還記得你對我微笑，低語

像濁浪滾滾的湖水中忽然躍出一只江豚

閃電一樣，露出它青蒼的脊背

（選自《詩刊》2024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