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英國華人詩歌意象中的思鄉之情

[摘 "要] 本文旨在研究英國華人詩歌中意象的特點以及獨特的情感表達。英國華人詩歌常常使用自然景觀意象、動物意象、城市建筑意象來表達華人在英國遭受主流社會排擠，成為“邊緣人”的憂愁，也表達對中國的深深思念。英國華人詩歌意象的選擇體現了中國文化在英國華人根系中的沉淀，為了調和英國身份與中國身份的矛盾沖突，英國華人詩人往往會搭建一個意象系統來創造一個想象的中國空間以達到英國華人身份的平衡。

[關鍵詞] 英國華人 "詩歌 "意象 "《聚言集》

[中圖分類號] I106.2 " " "[文獻標識碼] A "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5）02-0120-04

20世紀80年代末，在多元文化主義的影響下，出現了“英國華人”的話語。如果說20世紀80年代通常被稱為英國“黑人文化復興”的十年，那么20世紀90年代則是新一代華裔藝術家在視覺藝術、戲劇和表演藝術、音樂和電影等領域出現在英國文化版圖上的十年[1]。近年來，在藝術創造界一直相對低調的英國華人開始受到關注。英國華人詩歌便是了解這一群體的重要材料。本文以英國華人雙語文學雜志《聚言集》中的三篇詩歌為例，來探討英國華人的日常生活和精神世界。

一、詩歌中的意象

意象，是構成詩歌的基本要素。意象既是內容的，又是形式的，構成了詩歌寫作的發生與完成。在日常生活當中，自然界的事物是人們最常見的審美對象，而英國華人詩歌中，自然類的意象占據了大多數。這些詩歌中的自然意象繁復多樣，有著豐富的意蘊，涉及花草樹木、鳥獸魚蟲等各個方面。除此以外，文化意象與非自然意象則蘊含了深刻的家國情懷與窘迫生存困境

1.自然景觀意象

任何一個表意的文本，都具有某種身份——不是表意人采取的身份，而是文本具有的 “文本身份”[2]。英國華人詩歌中常常使用江河、月、風雨、夕陽等意象來表達凄慘現狀和生存困境。在《老華僑》一詩中，出現的“風雨”和“酷陽”等自然意象代表了華人在異國他鄉遭受的苦難。“住不起陋屋，夜夜露宿街頭”體現了英國華人生存空間被擠壓，“三餐難維持，身穿破衣服，疑是要飯人”則表現出他們語言不通，工作機會極少，無法負擔其日常生活開支，只能靠施舍過活。除此之外，他們還遭受來自英國主流社會的排擠，話語權被剝奪，成為英國社會的邊緣人。換句話說，由人類創造的符號文本所承載的文本特性或身份，是一個不斷自我重塑的過程。盡管二戰后華人移民在經濟層面積極融入主流社會，但其在政治融入方面仍處于較低水平，長期被主流社會稱作“沉默的族群”，在英國少數族裔群體中也屬于隱形人，因此英國華人通常以邊緣人或弱者的形象出現，如《老華僑》中的乞丐、PALACE中的服務員。

《游子吟嘆調》一詩中的自然意象是“黃昏”“夕陽”。黃昏和夕陽是親人顧念游子亦是游子思念家人的意象，表達了作者對中國故土的深深思念。同時太陽每日東升西落，黃昏和夕陽代表短暫的一天完成了一個輪回。正如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中的“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一般，《老華僑》的詩人已經年老體衰，他明白個體生命并非永恒，感慨生命易逝，人生苦短，而特殊的地點更加揭露出華人在英國的徒勞打拼和追夢困境，強調了老華僑一生碌碌無為卻又無法落地生根的惆悵之意，從側面也揭露出英國社會對少數族裔的排擠。

另外，“月”“海洋”也是華人詩歌中重要的意象。在《游子吟嘆調》，“教堂上的雪/簌簌地落/落下來的都是/破碎的月亮/使咫尺變天涯日歷上沒有標明重逢”，作者使用暗喻的手法，將簌簌落下的雪比作破碎的月亮。雪的降臨預示著冬季的序幕拉開，在這一年中最寒冷的時段里，詩人僅能凝視著與故國風貌迥異的建筑——教堂，目睹雪花緩緩飄灑。這一景象不僅映射出詩人當前生活境遇的凄涼，也深刻體現了四季更迭、時光流逝所引發的悲哀。這位年輕華人內心所勾勒的“理想面容”——在英國開創事業新天地，成為充滿活力與成就感的新一代英國華人青年的愿景，并未如愿以償。這一現實不僅映射出英國華人青年對未來的不確定與迷茫，同時也深刻表達了他們在身份認同上的矛盾心理，既根植于中國文化又試圖在英國社會中找到歸屬感的復雜情感。

另外一個在英國華人詩歌中反復出現的重要意象是月亮。月亮在中國詩歌中常常用來寄托相思之情，抒發思鄉懷人之感，此處強調了詩人對家人與母國的思念和與母國深深的羈絆、聯系。中國人常常在中秋月圓之夜團聚，但在《游子吟嘆調》一詩中，詩人眼中的月亮卻不完整，而是“破碎的”，反映了詩人出國之后與原本的家庭分離，無法與家人團聚的悲傷心情。另外，月亮在此處還渲染了凄清的氣氛，烘托了詩人孤苦、失意的情懷。“從中國到英倫/中間隔著一夢幻的海洋/卸下憧憬的行囊”一句表明了詩人孤身一人來到英國的目的，顯然他懷揣著夢想，希望在英國獲得成功，但是現實情況卻比想象的復雜，語言隔閡、種族歧視以及身份認同等問題讓他在遲暮之年更加向往母國、思念母國，落葉歸根成為其最后心愿。

2.動物意象

詩歌中的動物意象常常帶有隱喻含義，詩人常常以動物自擬，來表達自己的遭遇或者抒發自己的志向與抱負。除此以外，詩人還常常用某些動物來諷刺一些團體或個人。由于身份的特殊性，英國華人詩歌中的動物形象不是代表華人、中國，就是代表白人、英國。

《游子吟嘆調》中反復出現動物意象“大雁”。作者運用借喻的修辭手法，將英國華人男性比作大雁。大雁作為一種大型候鳥，每到秋季便結伴飛回南方故巢，直到春季再返回。這里的南方和北方即象征著中國和英國，中國男性本懷著壯志離開故國前往夢想之地想要大展身手，迎來的卻是西方主流文化的歧視和淪為邊緣化的“他者”這一事實。像這樣離散在他國的華人男性正如離群的孤雁，但不同的是，大雁暫且能在秋季歸鄉，而作者卻無法再回歸故國家鄉，這更為詩歌增添一絲悲涼。

《老華僑》一詩中的“蚊蟲”則是對英國殖民主義的隱喻，雖說英國的殖民地已不復存在，但是英國依舊可以壓榨曾經被殖民過的少數族裔，例如將華人當作廉價勞動力。而對于英國華人以及其他英國少數族裔來說，英國作為前殖民者就像蚊蟲一樣是驅趕不走的，在各個受害種族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傷口。

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性，英國華人詩歌中出現的動物意象不多，主要是由于英國以工業和商業為主，中國則有悠久的農耕傳統。英國華人常常在像倫敦這樣的大都市內生活，他們對中國的懷念和想象往往是田園與山村，詩人的創作來自靈感和所見所想，但英國沒有像中國一樣隨處可見的動物，這也導致英國華人詩歌中動物意象的稀缺。

3.其他意象

“符號傳達是一個互動過程，主體只能理解為‘交互主體’，或者說主體性就是交互主體性”[3]，這體現了意象符號既與詩人具有互動性，也與讀者具有互動性，意象作為一個中介，以集體經驗作為基礎，能夠將詩人的情感傳達給讀者。除了詩歌中描寫的各種自然景象以外，英國華人詩歌中也提到了很多物品、地點和建筑。在《老華僑》中，作者描寫了一個挑著扁擔的老人形象。扁擔，在中國文化中是勞動的象征，代表了中華民族吃苦耐勞的美德。而隨著時代變遷，在現代語境中扁擔也有了“落后”“陳舊”“負擔”的意義。在本詩中，老華僑挑著扁擔，四處乞討，生活艱苦，因此扁擔在這里象征著華僑在異國的生活重擔，也暗示了老華僑在英國跟不上主流社會步伐，從而被主流社會淘汰的事實。

在英國，華人仍然經常只在餐館和外賣業務中被看到，并且被認為僅僅屬于這一階層[4]。此外，與非裔加勒比人不同，華人地位更像是一種商品，而不是公民。集中從事餐飲外賣行業也導致華人成為英國所有種族和民族中最分散的群體。這兩個因素都造成了一種孤立感和隱形感[1]。在PALACE一詩中，作者交代了自己的工作，將自己比喻成爬蟲，體現了華人群體在英國社會的“他者化”和“邊緣化”，他們做著社會底層工作，渺小且沒有話語權。但是其中未必不含積極態度，即便渺小也不能阻止英國華人向上爬的腳步，腳踏實地未嘗不是一種美德。而PALCA，這個中國餐館則成為一個安全的避難所。PALACE翻譯成中文為“宮殿”，體現了華人想要獲得主體性的熱切希望，也表達了對故宮和祖國的懷念。同時，餐館的作用在這里類似唐人街，是英國華人聚集的共同體空間，是關涉族裔想象、心理訴求與身份認同的精神家園，詩人希望通過餐館再現中國，體現了華人群體在英國主流社會中的掙扎和反抗。值得注意的是，PALACE一詩采用的是英文標題，一方面突出了英國華人的特殊身份，另一方面展示了英國華人工作者不向困境屈服，在英國這片大地上書寫屬于自己的詩歌的決心，正如詩中所描繪的那樣，即便是爬蟲，那也是殺蟲劑殺不死的爬蟲。

二、詩歌情感

詩歌意象往往是為詩人的情感所服務的，英國華人作為一個特殊群體，在詩歌的創作中往往會通過意象來表達這個群體不同于中國傳統詩歌或者其他群體比如美國華人等的獨特情感。

1.沉重的家國鄉愁

從意象的選擇來看，很多英國華人詩歌選取的都是中國古典意象，這體現了詩人對中華文化的深深眷戀與認同，以及對中國身份的強烈歸屬感。如前文所提到的，殘月、寒風和飄雪等意象，這種敘述審視了過去的身份，是對中國文化身份的自我回溯。

《老華僑》和《游子吟嘆調》兩首詩都提到了“妻兒”“故鄉”“鄉愁”以及中英之間的遙遠距離，既表達了詩人晚年的孤寂與惆悵之感，又表達了詩人想要落葉歸根的愿望。倘若沒有深厚的文化根基與重塑新詩精髓的追求作為支撐，那么對傳統文化精神的質疑與解構，本質上就如同一種破壞舉動[5]。英國華人懷揣著致富夢想來到英國，但在異國的發展往往伴隨一定的風險，而這風險也通過《老華僑》這首詩完美展現出來。英國的繁華喧囂掩飾不住詩人內心深處的思鄉情愫。聽雨、觀雪、望月，無不觸發詩人對時間的感慨和家國想象。

2.生存困境與身份困境

英國華人詩歌往往采用間接抒情，通過明喻、暗喻、擬人、轉喻等修辭手法來影射他們的生活現狀。“中國人”與“黑人”和“亞洲人”占據了類似的位置，作為“白人審美和文化話語中不言而喻的、看不見的‘他者’”[6]。由詩歌創作，我們也可以看到，從普通工作到藝術創作，英國華人都處于一個“隱形人”狀態。在英國漂泊和定居的華人，是一個在身份認同上持續受到歷史與時代邊緣化的特殊族群。從種族與文化角度來看，他們成了英國本土社會中被邊緣化的少數民族；而在地域與國籍的維度上，他們則成了永遠無法重返中國故土的海外漂泊者。在這種環境下，英國華人的生活資源和空間資源被剝奪，他們不得不試圖融入主流社會，如使用英語來命名餐館，這樣的經歷使得他們的身份認同受到影響，導致身份危機。因此，華人群體開始構建一個想象的母國空間，強化自己的種族認同感。這樣一個想象的空間成為華人群體與母國的紐帶，也成為他們的精神寄托，讓其在另一片土地上發展、生存下去。

“‘故鄉’的人事風華，不論悲歡美丑，畢竟透露著作者尋找烏托邦式的寄托”[7]，這是英國華人詩歌不變的主題，也是英國華人對自己身份的探索。這種對中國古典詩歌的互文性運用，最能激發讀者對中國古典時空意境的深切共鳴，彰顯出英國華人難以割舍的中國身份認同。找到自我身份定位一直以來都是華裔族群所面臨的問題，華人詩歌中大量使用經典意象體現了流散族裔可能表達出極強的文化歸屬感與民族身份認同。一方面，他們被迫接受英國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他們對中國表達出強烈的依依不舍。通過對英國建筑意象的再想象，英國華人創建出一個虛構的中國空間，詩歌中常常提到“夢”，既是一個英國夢，又是一個中國夢。他們對地理中國的想象，使之成為承載著英國華人詩人獨特情感與深刻意義的精神家園。

三、結語

英國華人詩歌中的意象具有多樣性，它們既體現了英國華人的獨特生存狀態，也與中國古詩的主旨產生了共鳴。這些意象不僅包含了思鄉、感嘆時光、懷才不遇等情感，還激發了詩人通過構建母國想象來追尋自己的中國身份。這種追尋不僅是對文化根源的認同，也是對自我身份的一種確認和堅守。值得注意的是，盡管華人在英國社會中可能面臨邊緣化的處境，但他們通過詩歌中的意象表達了對中國文化的熱愛和追尋。這種追尋不僅體現在對傳統文化的繼承和發展上，還體現在對文化身份的堅守和傳承上。英國華人詩歌中的意象因此成為一種文化紐帶，連接著他們與祖國之間的情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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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王德威.想象中國的方法[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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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饒芃子，朱桃香.在異鄉浪游的桂冠詩人——美籍華人張錯的詩歌藝術[J].中國比較文學，2008（3）.

（責任編輯 夏 "波）